第二部 辛可提岛的迷雾
第三章 “幻影”
春潮再次来到了阿萨蒂格岛,它冲刷着陆地,带来了盐分,哄着绿色的芽尖长出来,代替干枯的老叶。
三月中旬,一个刮风的星期六早上,一个男孩和他的妹妹正在艰难地往阿萨蒂格岛海边的白山上爬。男孩比女孩长得高,在前面领路。他们走得很慢,海滩上厚厚的沙子像是要把他们往后拖,似乎觉得人类无权待在那里。
清晨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那两个孩子,他们身上褪色的轻便装跟沙子一个颜色,头发也给太阳照成了苍白的颜色。男孩的头发披散到眉毛那里,像是一匹公马的门鬃1,女孩的头发则往后飘扬,像是有风从中吹过的淡金色马鬃。
(1马两耳间垂向额部的长毛称门鬃。——编者注)
突然,男孩弯腰捡起一个变成了白色的东西,样子像弓,女孩马上凑到他身边。
“什么,保罗?”
男孩没有回答。他一直在摸着那个东西,用手指在上面划过,又试试有多重。接着他眯起眼睛看太阳,然后望向天空和大海相接处那条细细的蓝线。
“是马骨头吗?”
保罗反感地露出鄙夷的样子。“莫琳,”他摇摇头,“你难道就长不大吗?”
“是给海水冲刷成白色的印第安人的弓吗?”女孩追问。
保罗几乎没听到,他的眼睛仔细看着海平线那里。
“看到船了吗?”莫琳问。
“嗯。”他点点头。
“我什么都看不到。在哪儿,保罗?什么样的船?”
“一艘西班牙大帆船,”他说,“刚好遇上东北风。你看它上下颠簸得厉害!”
“哦,保罗,”女孩不耐烦地说,“你总是在演戏。”然后又央求说,“我很想看到你看到的。跟我说说那艘船什么样,给我编一个吧。”
“现在看不到了,它在波涛里消失了。”
他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在那儿!”他气喘吁吁地说,他编的故事让他也自得其乐。“它的船帆给漆成了金色,船头还 有一匹金色的飞马。它向着那片浅滩驶去,它要散架了!”
“哦,保罗!”
“另外,船上面有活的货物!马!它们害怕风暴,我能听见回荡在风中的马的嘶叫、尖鸣声。”他突然转身对着妹妹,“现在你能猜到我发现了什么吗?”
“猜不到。是什么?”
“哎,是根肋骨,你个笨蛋。那艘失事的西班牙大帆船的肋骨。”保罗在沙地上叉开腿站着,看着妹妹的脸。那句话的效果让他很满意,妹妹一下子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
“这是船体的一部分。事实上,是那艘船的骨骼让沙子越堆越高,直到形成我们现在站在上面的这座白山。”
女孩把前后远近都看了一遍,小小的阿萨蒂格岛上,一切都安安静静。他们的爷爷用小船把狩猎监督官送到这个岛上,她和保罗请求一起来。可是现在她纳闷他们是否应该来。爷爷和狩猎监督官正在北边挺远的地方,查看挨过一冬后那些野鸟的情况怎么样。目光所及,看不到别的生物,她突然感到有点害怕。
“保罗,”她压低声音说,“你觉得我们是在擅自闯入别人的地盘吗?”
保罗点点头。“你仔细看的话,”他低声说,“就能看到那些野生动物在每棵松树上,都钉了个‘不得擅入’的牌子。”
“我倒是没考虑野生动物。”莫琳回答道。她手搭凉 篷,往汤姆湾那边看。“真希望爷爷马上带我们回到辛可提岛的家里。探索一艘船的墓地,好像挺疹人的。”
“我喜欢探索。我无所谓,即使……”
突然,从他们身后密密的松林中,传来了林木被折断的清脆的声音。保罗原地转过身,眼睛扫向林间一块空地。
“看那片空地,莫琳!是‘花衣吹笛手’和它的那群马!”
马鬃、马尾飘扬,一群野马像风一样跑到了那片天然牧场。领头的,是一匹身上有花斑的公马。它把它的母马们集合到一块,然后高仰起头,在风中搜索。
保罗和莫琳赶紧趴到沙地上,他们不想让风带去他们的气味。他们趴在那里看着。那匹公马就像野餐时一位紧张的家长一样,把一家人聚到一起,当它确定每匹马都在时,就开始吃草,这就像是个信号,它的母马都低下头吃起草来。
保罗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些野马,它们在平静地吃草,可是他知道,一声异常的声响就会让它们冲进树林。他和莫琳轻声说话,几乎一动不动。
“你看到‘幻影’了吗?”莫琳问。
单单提到“幻影”这个名字,就让保罗的心脏跳得咚咚响。那匹神秘的母野马,关于它,有多少故事啊!
“没有,”他回答道,“它们凑得太近了。”
“你觉得真的有‘幻影’这匹马吗?要么你认为上次捉马时,弄翻小船的是什么海怪吗?”
保罗没有回答。真的有“幻影”这匹马吗?有时候他也怀疑。它从来没被捉到过,那些捉马人有时候的确会夸大其词。有人说它是黑色的,乌黑而又神秘,就像松树;有人说它是紫铜色的,马鬃和马尾有一缕缕银色;还 有人提到它身上有块奇特的白色斑块,从肩部隆起处开始展开,就像一幅白色的美国地图。
“也许,”莫琳悄悄地说,“也许它去年冬天可怜地饿死了。”
“它?”保罗嘲笑地说,他的眼神一直没离开那群马,“它可不会饿死!任何一匹能连续两年比爷爷和所有捉马人都聪明的马肯定会找到吃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杰德叔叔说去年围马时,他那匹马想追着‘幻影’跑,却摔断了一条腿,你还 记得他是怎么说的吗?”
“希望女孩子也可以参加捉马,也许它不会从一个女孩子那儿跑开。”
保罗嗤之以鼻。“它会跳进海浪,游进大海,就像去年和前年那样。”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睛一亮,似乎刚刚有了一个主意,“可是今年会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嘛,”保罗一边回答,一边抓紧他手里那根船肋骨,“因为我够捉马的年龄了,今年可以跟捉马的人们一起去,就因为这个。如果的确有这么一匹小母马,我要捉到它。围马节那天,它会跟别的马一起在围栏里。”
“让人买吗?”
“不,我会在它的脖子上拴一根绳子,来说明它已经卖出去了,已经卖给我,卖给我们。”想到买那匹马要花的钱,他急忙又加了一句,“也许它要卖一百元左右。”
“哦,保罗!让我也帮忙吧。”
“好吧,要的。从现在到围马节,你能挣多少钱?”
莫琳马上吸了口气。“我能挣得和任何一个男孩同样多。我可以去耙蛤、采牡蛎,我可以抓软壳蟹,如果奶奶不需要我帮忙,我想我可以帮别人清理鸡舍。只要我们能够养一匹自己的小马,我不介意干那种活。”
他们趴在沙地上,有一小会儿没说话,眼睛都牢牢盯着那群马。
“我想我们最好不要跟别人讲我们的计划。”最后保罗说,“那样的话,要是我们买不到——”
“那样的话,就没有人用手指着我们笑了。”莫琳替他说完了这句,“保罗……”
“嗯?”
“为什么学校里每个人都觉得我们住在爷爷的养马场里挺幸运?为什么?”
保罗在忙着想“幻影”的事。
“你觉得,”莫琳又说,她忘了要压低声音,“你觉得是因为他们家是渔民而不是养马的吗?”
“也许吧。”
“要么是因为爸爸和妈妈在中国,他们觉得爷爷、奶奶不像父母那样管得严吗?”
保罗在做白日梦,他正在捉那匹神秘的母野马,只是心不在焉地听莫琳说话。
“我想是因为马,”他最后说,“要是去驯服一匹野马,刚好到了它知道你是它的朋友时,爷爷就把它卖掉,你再也不会见到它,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也受不了。”莫琳说,“可是还 有更让人痛苦的呢。”
“什么?”
“就是在马驹被卖掉时,从它们的妈妈那儿牵走。我看着心里会特别难受。”
“那是因为你是个女孩子。”
突然,保罗一跃而起。“看!”他喊道,一道红光从那群马里跑出来,噼里啪啦冲进了树林,“那是‘幻影’!我看到了它的肩部那里隆起的白色地图,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足足有一分钟时间,那匹马在树林中看不到了。后来它出来了,向着白山走来。它身后跑来的是“花衣吹笛手”,它响亮的吼声就是命令。
“跑,莫琳!跑!它能要人命的。”
男孩和妹妹飞跑下山,干枯的灌木丛和黑莓藤让他们跑不利索。到海滩后,他们转身气喘吁吁地看。“花衣吹笛手”正在赶上“幻影”,跟它并排跑。这时“花衣吹笛手”扭着身子,用前蹄蹬“幻影”。他们能听到蹄子蹬到“幻影”身上的闷响。后来看到“幻影”转了向,看到它放弃冲向自由时,垂下了马尾,乖乖地跟着公马走进了树林。
它们走后有长长的几秒钟,空气还 在因为“花衣吹笛手”的吼声而震颤。
“我恨它!”莫琳叫道,眼泪夺眶而出,“我恨它!我恨它。”
“别表现得像个小孩子,莫琳!‘花衣吹笛手’知道‘幻影’跟那群马在一起更好,就连‘幻影’也知道。爷爷说马得守在一起互相保护,像人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