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火心满腹疑云,带着河族的三位武士回到 营地。一般情况下,族群之间很少串门儿,也 不知是什么事情使得河族竟然耐不住性子等到 森林大会上说。
蓝星得到云爪的警报,此刻早已等候在高 岩下。看见虎掌也坐在蓝星身边,火心愈发感 到忧虑。
等火心带着来访的客人们走近,蓝星对云 爪说:“谢谢你,云爪,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去 把捉来的猎物给老年猫们送过去吧。”
云爪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却也不敢不 听。
豹毛走上前,尊敬地低下头说:“蓝星,我 们来这里是有要事相商。”
虎掌哼了一声,意思是不相信,在他看来, 应当二话不说,先扒下他们的皮再说。蓝星没 有理会他,说:“我能猜到你们为什么事而来。 但有什么好商量的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对 灰条做何处罚是我们的内部事务,不劳别族操 心。”
火心注意到,她虽然是朝豹毛说话,目光 却落在雾脚和石毛身上。自从蓝星承认他们是 自己的孩子以来,火心还是第一次见她和他们 站在一起。蓝星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时,目光 显得很平静。
豹毛说:“没错。这两只猫年纪轻不懂事, 不过银溪已经死了,灰条受到什么处罚也不是 河族所能插手的。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幼崽。”
蓝星问:“他们有什么事?”
豹毛说:“他们是河族的幼崽。我们来带他 们回家。”
蓝星眯缝起眼睛,说:“河族的幼崽?你为 什么这么说?”
虎掌怒气冲冲地问:“你们怎么知道这件 事的?你们一直在刺探我们的情报吗?还是有 谁告诉你们了?”
他说话时眼睛瞅着火心,但火心装作一副 若无其事的样子,雾脚也没有吱声,眼睛都不 往火心身上瞟。一时间虎掌也不能肯定是不是 火心多的嘴。而在火心心里,始终认为河族有 权利知道这件事,因此也不感到后悔。
蓝星低声说:“虎掌,坐下。”说着瞥了眼 火心。火心心里清楚,既然她能发现自己渡河, 便也能猜到这是他干的。蓝星并没有将他遣走, 而是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是河族的巡逻队 恰好看到这些了吧?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她 回过头对豹毛说:“这两只幼崽的身上也流着 雷族的血,而且我们的一只母猫正在照顾他们。 我为什么要将他们交给你们呢?”
豹毛解释说:“幼崽总是属于母亲的族群。 如果银溪还活着,无论他们的父亲是谁,都会 由河族抚养的。因此我们当然有抚养权了。”
火心忍不住插嘴说:“蓝星,你不能把孩子 交给他们!他们可是灰条的命根子啊。”
虎掌又哼了一声,蓝星说:“火心,安静。 这不关你的事。”
火心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说:“怎么不 关我的事?灰条是我的朋友。”
虎掌低嘶着说:“闭嘴!你还要族长说两遍 吗?灰条背叛了族群,他没有权利要这两只幼 崽,他什么权利都没有。”
火心怒火攻心。虎掌就不能对灰条的悲惨 境地表现出一丝怜悯吗?他转身对着虎掌,要 不是其他族的猫在场,他早已扑上去了。虎掌 也龇牙咧嘴,针锋相对。
蓝星生气地朝他们摆了摆尾巴,喝道:“够 了!豹毛,我承认河族有这个权利,但雷族也 有这个权利。况且,孩子们还太小不能出门, 更别说渡河了。这太危险了。”
豹毛抬起屁股,眼睛眯成一条线,说:“你 在找借口。”
蓝星说:“这不是借口。你能拿孩子们的性 命开玩笑吗?我会认真考虑你们的意见的,等 我和众武士们商量之后,会在下次森林大会上 给你们一个答复。”
虎掌吼道:“现在滚出我们的营地!”
豹毛迟疑了一下,还想多说,但蓝星分明 已经下了逐客令,她只得低下头,带着雾脚和 石毛悻悻然转身离去。虎掌一直跟着他们到营 门口。
火心的怒火渐渐平息下去,忍不住出言哀 求道:“我们不能任由他们带走幼崽!你知道 灰条会有什么反应。”
蓝星阴沉着脸瞅了他一眼,不过语气还算 柔和:“是的,火心,我知道。我会尽可能保住 这两只幼崽的。但谁知道河族为了得到他们会 做出什么事来呢?他们会挑起战端吗?又有多 少雷族武士愿意为这两只身上流着河族血液的 幼崽而冒生命危险呢?”
蓝星描绘出的图景令火心吓得毛都竖立起 来。为了嗷嗷待哺的幼崽而将族群拖入战争一 也许雷族会为此事而四分五裂。斑叶说水能浇 灭火,这就是星族给他们的命运安排吗?也许 那句预言的真正含义并不是说雷族会被洪水毁 灭,而是被河对面的族群毁灭。
蓝星说:“鼓起勇气,火心。现在还没有到 打仗的那一步。我们争取到了一些时间,谁知 道在下次森林大会前会发生什么事呢?”
对于族长的自信,火心不敢苟同。两只幼 崽的问题不会自行消失。不过他也无计可施, 只得尊敬地低下头,回到武士巢穴里。
他不停地想:“我现在该怎样对灰条说呢?”
到了晚上,整个族群都知道河族来过的事 了。火心怀疑是虎掌告诉了几个他要好的朋友, 然后他们又将这件事散播开来。
正如蓝星所预计的那样,在这个问题上族 群分成了截然对立的两派。许多猫认为这两只 幼崽既然是杂种,那就越早送走越好。但仍有 些猫认为放弃抚养权就等于是对河族屈服,他 们应当准备战斗。
灰条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除了去育婴室, 其余时间就窝在武士巢穴里。火心给他拿来猎 物他也不吃。自从银溪死后,灰条便食水不进, 用火心的话说,他这是在刻意折磨自己。
第二天,火心醒来后便直奔医务室,他问 黄牙:“你能帮帮他吗?他不吃饭也不睡觉。”
黄牙摇了摇头,说:“草药治不了心病,只 有时间能治愈它。”
火心说:“我觉得自己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黄牙说:“你的友谊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现在他也许意识不到,但终有一天——”
这时,炭爪出现在医务室,将一捆草药放 在黄牙的脚边,问:“这些草药对吗?”
黄牙凑上去嗅了嗅,说:“没错,正是这种 草药。在仪式开始前你不能动任何东西。不过 我得垫垫肚子,我年纪大,身子骨弱,不吃点 儿什么就没有气力走到石林去。”说着,她卧 在那捆草药前大口吞吃。
火心问:“石林?仪式?炭爪,你们去那里 干什么?”
炭爪快活地说:“今晚就是月半之夜了,黄 牙和我要去‘母亲嘴’,那样,我就能成为真正 的学徒了。”她高兴得手舞足蹈。火心松了口 气,看样子,炭爪似乎已经将银溪的死给她带 来的心理包袱彻底放下,开始寻求新的生活了。 她的两只眼睛又恢复了昔日的光彩,更多了一 层智慧和老练。
火心想,她长大了。突然间他心头涌起一 阵遗憾,连自己都感到奇怪。那个乐观向上、 有时充满奇思妙想的徒弟正逐渐成熟,内心变 得越来越坚强了。他知道自己该为她终于踏上 这条道路而感到高兴,但心里却又隐隐希望他 们还能回到从前共同外出打猎的日子。他说: “如果你们愿意,今晚我和你们一起去吧,陪 你们走到‘四棵树’。”
炭爪说:“真的吗?火心,太谢谢你了。”
黄牙站起来,伸舌头舔净嘴巴,说:“不过 不要远过‘四棵树’了。今晚只有医生才能去 ‘母亲嘴’。”她抖了抖身体,向香薇通道走 去。
火心走到会场,看见云爪正在学徒巢穴外 的树墩旁梳理自己。
云爪见到火心便立即跑过来问:“你们要 去哪里?能带上我吗?”
火心瞅了瞅黄牙,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 方才回答:“好吧。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次锻炼, 我们能在回来的路上捕猎。”火心一边往营地 外走,一边向云爪解释他们的去向,以及黄牙 和炭爪如何独自前往石林。从“母亲嘴”进去 沿着一条深长的隧道往里走,就能见到月亮石, 当月光照在月亮石上的时候,它就会发出夺目 的光芒。炭爪的学徒典礼就要在这种神秘的光 芒中进行。
云爪好奇地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黄牙大声说:“仪式的具体情形是个秘密。 所以炭爪回来时你别问她, 问了她也不能说。”
火心说:“不过所有的猫都知道,她会在仪 式上接受星族赐予的特殊力量。” “特殊力量!”云爪睁大眼睛瞅着炭爪,在 他眼里,炭爪似乎立刻就变成了预言大师一般。
炭爪开玩笑说:“别担心,我还是原来的炭 爪,永远都不会改变。”
烈日当空,幸亏有树荫遮挡,还有草和香 薇叶子从身上划过,才感觉到凉爽。一路上火 心都全身戒备,不停地把云爪派遣出去探路。 他主要担心的是影族和风族,虽然他们上次没 能杀掉断尾,但不排除会再次冒险。除此之外, 河族也可能会为了幼崽的事情来找碴儿。他叹 了口气。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上午啊:绿草茵 茵,猎物遍地。他真不愿意考虑和袭击、死亡 有关的事情。
从营地到“四棵树”,这一路倒也平安无 事。四只猫穿过灌木丛下到山谷里,火心放慢 脚步让炭爪跟上,小声问她:“你知道自己在 做什么吗?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当然了!你还看不出来吗,火心?”炭爪 凝视着他,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我必须要 尽我所能地多学东西,这样我就不会面对垂死 的猫束手无策,就像银溪那样。”
火心心里一寒,想找些话劝慰她说银溪的 死不是她的错,但他知道这种话说了也是白费 口舌。他想起黄牙就因为是医生而不得不隐瞒 自己和断尾的母子关系,提醒她说:“当医生 能给你幸福吗?你知道,医生是不能生孩子的。”
炭爪安慰他说:“整个族群都是我的孩子, 就连武士也得要我照顾吧。黄牙说武士们有时 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敏感而脆弱!”她走到火 心身边,深情地摩擦着他的脸庞,说:“火心, 你还会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永远都忘不了你 是我的第一位老师。”
火心舔了舔她的耳朵,柔声说:“再见,炭 爪。”
炭爪说:“我又不是一去不返,明天天亮前 我就会回来的。”
但火心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讲,炭爪将一 去不返了。她将带着新的力量和使命回来,赐 予她力量和使命的不是一族族长,而是星族。 两只猫肩并肩经过那四棵巨大的橡树,爬上山 谷的另一边。黄牙和云爪在那里已经等候多时。 眼前是开阔的大草原,凉风吹过,草原上泛起 阵阵草浪。
云爪焦急地说:“你们穿过风族的领地,他 们不会袭击你们吗?”
黄牙告诉他:“去往石林的路是畅通无阻 的。没有哪个武士有胆子袭击医生,那会遭到 星族的惩罚!”她转身问炭爪:“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可以走了。”炭爪最后又舔了一 下火心,随着黄牙走进草原。微风吹乱了她身 上的毛,她腿脚不便,却步伐坚决,再也没有 回头望一眼。
火心目送她远去,心不住地往下沉。他知 道炭爪即将面对一个崭新而幸福的生活,但他 又忍不住为她没能过上那本应属于她的生活而 感到苦涩和遗憾。
火心望着爬上树梢的日头,对灰条说:“虎 掌想让我今天派云爪单独去打猎。”
灰条诧异地说:“这也太早了点儿吧,是 吗?他才刚刚成为学徒。” 火心耸了耸肩膀,说:“虎掌认为他已经做 好准备了。他要我跟着他,观察他的行动。你 想和我一同去吗?”
早上的时候,炭爪,不,授权仪式之后她就 叫炭毛了,迎着晨曦从“母亲嘴”回来。火心在 她往沟下走时见到了她。她深情地朝他打招呼, 彼此都知道昨晚的经历是一个秘密。她的脸上 仍残存着一丝痴迷的神色,双目中似乎笼罩了 一层闪烁的月光。火心有些伤心地想到,他们 已经不是同一条路上的猫了。
如今他坐在荨麻丛边,正在享用一只肥美 的老鼠。灰条卧在一旁,他从猎物堆里拣了一 只喜鹊,但放在那里几乎没有碰。
灰条说:“不了,火心。我答应过金花要照 顾孩子们。他们现在能睁开眼睛了。”声音中 带着一丝骄傲。
火心猜想金花恐怕更愿意让灰条离得远远 的,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灰条离开孩子们, 于是说道:“好吧,咱们迟些时候见。”他吞下 最后一片鼠肉,去找云爪。
虎掌一早上都在忙着派发任务,他让白风 率领一支巡逻队去河族边界上更新标记,又让 沙风带领另一支队伍去蛇岩附近打猎。他忙来 忙去,就忘了告诉火心,云爪该去哪里捕猎。 火心倒也乐得不去提醒他。
火心对云爪说:“你可以去两腿动物的地 盘那边试试,这样就不会遇见其他队伍了。你 看不见我,但我会一直监视你。咱们在公主的 围栏边会合。”
云爪问:“如果碰见她,我能和她说话吗?” “可以,但你必须要先捉到许多猎物才行。 不过,你可不能跑进两腿动物的花园里去找她, 两腿动物的巢穴也不行。” “放心吧。”云爪两眼放光,雪白的毛因为 兴奋蓬松起来。火心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考核时 紧张得不得了,云爪却恰恰相反,浑身洋溢着 自信。
火心说:“你这就出发吧,在中午前赶到那 里。”他看着小徒弟朝金雀花通道冲去,远远 喊道:“悠着点儿!还有老长一段路呢!”
但云爪没有减慢速度,身影一晃就消失在 通道里。火心耸了耸肩膀,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他回头找灰条,却已不见他的踪影,那只喜鹊 吃剩了一半扔在荨麻丛旁。火心想:“他一定 是去育婴室了。”转身朝云爪追去。
云爪的气味很浓烈,从中可以得知他曾在 哪里逗留捕猎过。地上散乱的羽毛说明他捉到 了一只歌鸫,草上的斑斑血迹说明一只老鼠落 入他的爪中。将近松林时,火心发现了云爪埋 藏猎物的地点。
看到自己的徒弟在训练初期就能表现得如 此优秀,火心心里暗暗赞叹。他加快速度,想 赶上云爪亲眼瞧瞧他捕猎的情况。快要到两腿 动物的地盘时,他忽然看见云爪沿着自己留下 的气味踪迹逆向跑来,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火心心里一沉,急忙跑过去喊道:“云爪!”
云爪一个急刹车,几乎和火心撞了个满怀, 地上的松针被踢得到处乱飞。他气喘吁吁地说: “大事不好了!”
火心吃了一惊,忙问:“出什么事了?不是 公主出事了吧?” “不,不是那回事。我看见虎掌和几只陌生 猫在一起。”
火心问:“在两腿动物的地盘里吗?是不 是在那天我们拜访公主时嗅到他们气味的地 方?”
云爪的须子动了一下,说:“没错。他们成 群结队,就在树林边上。我想靠近听他们说什 么,但怕我的白毛太扎眼,所以我就回来找你 了。” “你做得很对。”火心的脑子飞速转动,“那 些猫长什么样子?身上有猫族的气味吗?”
云爪动了动鼻子,说:“没有,他们身上有 一股腐肉的味道。” “你不认得他们吗?”
云爪摇了摇头,说:“他们长得很瘦,一副 饥肠辘辘的样子,身上的毛脏兮兮的。火心, 他们的样子好可怕啊!”
火心皱起眉头说:“你看到他们正和虎掌 说话。”这正是令他担心的事。他能猜到这些 陌生猫的来路——他们就是随着断尾一起被逐 出族群的那些前影族武士,他们原本就不是省 油的灯,而且据火心所知,现在丛林还没有其 他的泼皮猫——不过虎掌竟然会和他们搅和在 一起,倒是颇为蹊跷。
他对云爪说:“好吧,你跟我来。走路时放 轻脚步,就当自己是在捉老鼠。”他小心翼翼 地向两腿动物地盘走去,每一步都轻提轻放。 他们来到树林边,马上便嗅到一股浓烈的猫的 气味。他刚辨认出虎掌的气味,就看见虎掌出 现在视野里,正朝营地方向行进。
松林里没有灌木丛可供躲藏,火心和云爪 只得趴在锯树怪物碾出的沟壑里,向星族祈祷 千万别被发现了。
虎掌身后跟随着一群瘦骨嶙岣的猫,他们 半张着嘴巴,眼里发出充满欲望的目光。所有 的猫都一心赶路,所以没有发觉距他们仅几步 之外的火心和云爪。
火心抬起头,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外,心 里暗自吃惊。他发现这群猫与断尾刚被逐出影 族时相比,数量又增添了不少。虎掌一定从别 的地方又招募了一些独行者加入进来,而此时, 他正率领着这群无恶不作的打手直奔雷族的营 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