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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转弯 扛着梯子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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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转弯 扛着梯子走的人

广州的天气湿热,出了机场,滚滚热浪。大口喘气,不像呼吸,像喝了一口温水。

我给小白发了一条短信:你在干吗?

收到回复:在等你的短信。

好贱的回答……还没反应过来,小白的短信又至:你在干吗?

我回:呼吸和想你。

立刻又收到回复:你好贱。

我说:那咱们,晚上见?

他说:好,晚上见。

我和小白不常见面,大学毕业之后,平均下来两年见一次。也许是当年见第一面便打下了基础,以至于多年之后,无论我们生活在哪个城市、相遇在哪种环境、周围有哪些人,我和他都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哪怕待在那儿一言不发,只要被人拿起,情景都能瞬间回到读书那几年,我们还是上下铺的日子。

大一刚进宿舍选铺位的时候,只剩我和他和一张上下铺。我看上铺的眼神有零点几秒的迟疑,他立刻用极其标准的普通话说:“同学,我睡上铺吧,这样您也方便些。”我本想谦让,显得自己懂事,但一开口还没有说出第一个字,便立马闭了嘴,接受他的礼让—普通话不好,连对话都显得那么没有底气。

哦,还有,我特别羡慕能够把“您”字说得自然的人,从小生活在湖南南部小城市的我,很少受到必须要说“您”的教育,以至于现在,只要有人把“你”说成“您”,我内心即刻肃然起敬。

第一次接触,小白自然成了我想成为的那种人—关心他人、大方得体,帮助别人的时候有种不容拒绝的权威。

他什么都好,在一群人当中,第一眼总是能占尽便宜。

除了普通话好,他还家教好、成绩好、字写得好、文笔好、皮肤比女生好、运动好、唱歌好,本来长得没有那么好,但碰巧那一年流行陈小春的“痞帅”长相—相当于这几年以《继承者们》里的金宇彬为代表的“丑帅”长相,于是他第一眼就占尽了便宜。

我和他恰恰相反,不是我什么都不好,而是我属于那种“第二眼才能捞回一些好感”的男同学。

大家一起出去玩,一开始听到的都是“小白,你好细心啊”,等聚会快结束了,发现我也准备了一些东西,这时才是“刘同,你也好细心啊”。

大家一起晨跑,开始听到的也都是“小白,你身体不错哦”,等到跑完了,就会有女生说“刘同,没想到你也不错”。

总之和他在一起久了,我习惯了“也”这个字。起码,因为有了他,我身上的某些优点自然也被发现了。一年下来,他顺理成章成为了“全年级最受欢迎的男同学”。而我,因为是他下铺,顺便成为了“全年级最受欢迎男同学的下铺”。

中学的时候,我属于极其腼腆的性格,任何事情都不敢越雷池一步,一个人在同一种环境中待久了,很容易说服自己就是某一种人。稍微想变得不太一样,先不提自己的感受,光是周围人的敏感与不适应,足以让你缩回十几年不变的藏身之处。

至今我有些后悔的两件事情就与这样的成长经历有关。

小学第一天,妈妈让我用普通话与大家沟通,我刚张口说第一句,其他小同学就用当地方言嘲笑我有病,无法独立面对暴风骤雨般嘲笑的我,第二句就变回了方言。这导致我读大学之后,学习普通话变得十分困难。

再有,我进大学之初,每个周三都去学校的英语角锻炼英文口语,回到宿舍与舍友们说英文,也被嘲笑脑子进了水。若是我再坚持,他们就会说我的英文口音实在与印度英文没什么两样。直到我终于放弃,这样的评价才会消失。

回想起这些,并不是抱怨当时的环境太恶劣,而是觉得当年的自己太没有自信。也许社会普遍规律之一就是—我们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所以常常忍不住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同化别人。我们觉得奇怪,就阻止别人奇怪;我们觉得不妥,就阻止别人继续。当世界趋同为一样的颜色,我们才能理所当然地睡着。

好不容易从生活了十二年的环境脱离出来,我内心挣扎的欲望极其强烈。站在校园歌手大赛的报名广告牌前,我蠢蠢欲动。我不期望获奖,只是特别想试一下,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胆量,看看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块校园歌手大赛的报名广告牌放在我们去教室的必经之路,每每路过,我都停下来,把细则默读一遍,算着截止的日期。

想报名,却没有必须参加的理由。想唱歌,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唱什么歌。想告诉别人自己的想法,却没有这样的胆量。那种纠结感,就像小工匠拿着一把小锉子,每日每夜不停息地把一座心里的神像活生生锉成了一块板砖,终于不忍直视,顺理成章劝自己放弃。

小白似乎看出了我丰富的内心戏,他说:“这个比赛好像蛮有意思的,对吧?”我点点头。

然后他说:“我蛮想参加的。”

我一听他想参加,心里就更泄气了,军训的时候我听过他唱歌,唱黄磊时文艺,唱朴树时洒脱,他若参加,我做啦啦队长最合适了。

我心里那个小人啪嗒双膝下跪,立刻说:“好啊,你参加,我负责帮你拉票,做宣传啦啦队。”小白看着我说:“别啊,你也参加,你唱得不错啊,咱俩做一个男子组合吧。”

“啊?”我不太敢相信他的邀约。

做惯了配角,突然让我成为男主角,心里的各种顾虑不言而喻。只是,我意识到如果拒绝邀请,恐怕之后我很难再鼓起勇气了,那短短的几秒,我问自己为什么想参赛,为什么想唱歌,为什么想站在陌生的人群前,其实都是想让自己勇敢地迈出去一步而已。所以,即使小白再耀眼,在我心里,不过是老天给我打的一束面光,让我更好看一点儿。

这么一想,我就扬起那张已然僵硬的笑脸,对小白说:“你觉得我可以吗?”

他笑了笑:“只要你愿意,我们就一起。只要你做好了准备,我们就报名。你当然可以,更何况还有我。”

我说:“那,好啊。”

为了选一首合适的参赛歌曲,整个寝室的哥们儿都陪我们在ktv通宵练歌,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一个男子双人演唱组合叫无印良品,我和小白学会了他们的每一首歌,我们俩成为组合的第一支参赛曲目叫《掌心》。

从1999年至今,这十几年间,每每同学聚会,大家都要求我和小白唱这首歌。

歌词这辈子都是忘不了了。

摊开你的掌心,让我看看你,玄之又玄的秘密,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我有你。

其实,看透彼此,靠的是时间。

我们第一次在文学院的选拔赛上唱起这首歌,同学们热情的掌声让我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一紧张我就跑调,一到小白他就把调拉回来了,那种怪怪的感觉不像在合唱《掌心》,更像在合唱《纤夫的爱》,小白就像纤夫一样,拉着我这么一艘漏洞百出的船……

结束演唱,回到后台,我自责了好久,我对小白说:“对不起啊,我太紧张了,所以跑调了。”小白说:“没有啊,伴奏的声音太大,我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更别提你的声音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评委似乎没有被我的跑调影响,我们以文学院第二名的成绩挺进了学校的决赛,最后拿了一个全校二等奖。

后来,学校好多活动,都邀请我和小白以组合的形式唱无印良品的歌,我再也没有那种站在报名广告牌下的小忐忑了,也不再跑调了,情绪一高还向同学们挥手,小白斜着眼看我:“你以为我们真的是无印良品啊。”

那个差一点儿就放弃报名的男同学,在最后的时刻被推了一把,站在了一群人面前。从那一刻起,我与小白不再是上下铺的关系了,那时没有“好基友”这个词,所以我们就成为了大家眼里的好兄弟。

成为好兄弟之前,我认为小白是一个做任何事都要交出一张漂亮答卷的人,关系好了之后,我才了解,他确实都能,但并不是都要。

比如,大学里很多女生没完没了地追他,但在他心里,高中有个人却一直放不下。他和女孩考上了不同城市的大学,相隔千里,每晚靠打电话缓解思念,入睡前他在打电话,醒来上洗手间,他还在窃窃私语。

我问他:“每天和一个人说一样的话,你不腻吗?”

他反问我:“每天有一个人陪我说一样的话,你不羡慕吗?”

过了好多年,轮到我也这样的时候,才明白这确实是个道理。

女孩也会在某个周末乘通宵火车来看他,跟我们想象中一样,大方、热情、知书达理,放在一起就很配,牵手走在校园里,惺惺相惜之情让人担心两人的甜腻随时会引发火灾。

他与女孩是高中的完美恋人,早就见了父母、订了终身,小白说毕业之后哪儿都不去,娶了女友回老家,陪双方父母,一切就如意了。

那时,大学里的我们连个目标都没有,小白却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巅峰,前路一目了然。

记得某天夜里,宿舍熄灯了,我们问他世界广阔,为何早早就要定了结局。他说这不是人生的结局,而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听完这段话,宿舍陷入一整片死寂……听不懂啊!!听不懂!!!听不懂这种成功人士对于幸福的哲学探讨啊!!!!

“睡吧。”宿舍老大说。

我和小白不同。我觉得世界很大,想不停脚步到处看看。他觉得世界很小,遇见了命中注定的人就该趁早歇脚。可惜的是,那个我们都认为是他命中注定的女孩,在大三的时候,主动提出了分手。

怕小白太伤心,女孩给我打了电话,说她想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

二十出头的我,轻而易举就接受了这样的理由,拿去劝小白的时候,他摇摇头,继续一个人抽烟喝酒,不甘大于愤怒,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之前的他每周有个固定的爱好,周末宿舍没有人的时候,他都会拿出稿纸,洋洋洒洒写一篇文章,状态好的时候会誊抄一遍用来投稿。失恋之后,再没有看见他写过任何东西。

后来我也谈过两场失败的异地恋,大致原因也是相同。只是到了最近才明白,并不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而是你需要人陪的时候,我不在。你需要的只是用陪伴填补空白,而我需要的只是你。

对于小白来说,女孩是唯一;对于女孩来说,小白是陪伴。

一直颓,一直颓,失恋的那个学期,他鲜少笑容,不出门,一直躺在上铺,饿了让我们打几两饭。平时不上课,考试了就看几页书,不会做直接交白卷,就像一个人身体里的血液被抽干,换上了没有灵魂的蒸馏水。

女孩打电话劝他也没用,在电话这头,他装作比她还要洒脱,说自己一切好得很,不用担心。

直到某一天,女孩最后一次打电话,说要和新男友出国了。小白出奇地沉默,放下电话,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真,的,走,了。”

五个字,很简单,他使着劲说完,就像花了全身的力气。

他以为女孩只是短暂地玩一玩忘了回家。好多年后我在广州出差,他喝醉了,说起这件十年前的往事:“两个人吵架,一个人必须等着,如果我撑不下去也转身走了,万一她回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来了。”

空闻渔父扣舷歌,心若灰,萍藻满,无处祭奠。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分手的时候都没有。

彻底分手的第二天,小白起床特别早,把我们一个一个叫醒,说今天老子要重新做人。他翻出几乎没有打开过的专业书,对比着别人的课表,抄下上课的教室号码,早早出了门。还没有二十分钟,他又回来了,气急败坏地问:“浑蛋,这是上个学期的课表好吗?!”

小白暗无天日那一长段时间,关心他的女生不少,坚持下来的不多。外语学院有个胖胖的女生,因为老喜欢背一个硬硬的黑书包,我们私下叫她“忍者神龟”。忍者神龟常常带好吃的来宿舍,帮小白买孙燕姿和黄磊的新专辑,说一些嘎嘣脆的笑话,看她笑得合不拢嘴而小白嘴角勉强上扬,看她买好吃的总把我们宿舍的兄弟放在心里,我对忍者神龟有了一些好感。

只是小白对龟妹的出现不拒绝,也不主动。我们都觉得只要过完这段时间,龟妹准没戏。所以我们也会对龟妹说:“常常只有我们男生会趁虚而入,没想到你们女生也会,到时失败了,我们还是好朋友。”龟妹嘻嘻嘻笑得合不拢嘴,说没问题没问题,我们还是好朋友。

转眼就是大四,我们都在为未来计划。娶到高中女友回老家结婚是小白一直以来的打算,而再问他有什么打算时,他说决定去部队当兵。大家哗然,他却觉得好,软趴趴了一年,总得为此付出些什么。

我们奔向工作岗位的时间不同,也刻意没有告别。想起相处的四年,人生就像连续剧一样,电影《涉外大酒店》里有句台词:任何事情都会有皆大欢喜的结果,如果没有,就证明还没有到最后。

我相信我们没有到最后,离开学校的时候,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走了,下次见。

他回了一条长长的:想起大学里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小小的,觉得有要照顾你的义务;现在的你,快快的,特别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特别希望你能一直这么下去,我也会好好的,再见。

听说龟妹去了广东的县城当老师,离开时她去见小白,小白避而不见。龟妹哭得稀里哗啦,那时没有人再去安慰。每个人都要学着长大,要明白总有一些事早就注定了结局,而你要的只是过程而已。

再见啦。所有的同学。

迎着风,总有再见的时刻。

大四的我们,一跃跳入水中,每个人都尽力憋住四年的那口气,久久地潜入水底,手脚并用,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别停,再坚持两秒。祈祷自己钻出水面的那一刻,景色真的会因自己的努力而变得有所不同。

离开校园之后,我和小白联系甚少,后来得知他去了太原的部队,刚好有同事要去太原出差做新闻采访,我把才领到的一千元出头的工资,慷慨地劈出了一半给他买了两条高级烟和一些辣椒特产,让同事帮忙带过去。我给他带的特产里夹了一封简短的信,大致意思是听说在部队很容易被老兵教训,万一被打了,还能拿烟做点儿人情什么的。又说现在的生活是他自己的选择,喜欢就继续,不喜欢就改变,无须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那个月的省吃俭用换回了他一封长长的信,字一如既往的潇洒,他说了自己在部队的生活,严肃规矩,有点儿怀念我们的大学时光。

他在信里说:“我怎么可能被打呢?长得那么乖巧,天生人见人爱的样子。唯一的不好是,没有人谈恋爱,没有人送温暖,哎,不得不承认,我居然有点儿想你。

“哦,对了。下次给我寄几张你觉得好听的cd,在这边唱歌都是扯着嗓子吼,我都忘了怎么唱歌了。

“上次听他们说你现在工作很辛苦,聚会常常参加不上,我很羡慕你能一直坚持和投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的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只是每多过一天,看到的事情无论好坏,心里就多踏实一点儿。虽然和想象的生活不一样,但是我努力在享受。

“你若不忙的话,可以多给我写信,说说你的生活,电话打完就忘记了,信还可以来回多读几遍。

“猴子,谢谢你哦。”

电话打完就忘记,信可以来回多读几遍。他以前还说,毕业时只能和不再见面的人告别,不然,就当毕业是一次短暂的别离好了。他是诗人,轻描淡写一个方向,轻描淡写一次选择,轻描淡写一场心碎,轻描淡写一种怀念。

“猴子,谢谢你哦。”看到这几个字,我知道他是真的很想念我们大学的生活,现实不堪,他说幸好还有我们几块烂木头浮在浩瀚汪洋,救不了命,却能看到水面之上的光。这些光,能让他努力享受与想象不一样的生活。

那是我们毕业后的第二年。

再之后,他换了部队扎根,我换了城市漂着,被时间大浪打昏了头的那几年,我们断了联系。

我丝毫没有担心过我们渐行渐远,我深深地清楚,某年我们再见时,我们仍会像少年般面对面。不服老、不被命运打翻,就是对平凡本身最大的不妥协。

毕业第五年,他转业到了广州,进了政府某机要部门。

毕业第六年,他在广州买了房子,准备结婚。

那一年,我出差广州,他变胖了,从120斤的小伙子变成了140斤的伪中年。我问他:“你和谁结婚呢?”他说:“还记得‘忍者神龟’吗?”

为此,我连喝了十大杯啤酒。

敬当年瞧不起“忍者神龟”爱情的短浅。

敬现在满是唏嘘却又心满意足的幸福。

敬少年时刻骨铭心却不能相守相依的誓言。

敬现在低头看地抬头有你的相互理解。

敬用青涩一点点交换而来的轻狂。

敬回忆。

我们在广州最豪华的ktv,小白的老板朋友请客。他说:“想点什么点什么,点歌点酒点水果,点烟点人点按摩,哪里不会点哪里。”

喝了一杯酒,我靠近小白:“老实说,多没有品位的人才会选在这里消费啊。我真的高看你了。还跟我吹牛,说这里有多高级。”

他回敬了我一杯,低声说:“小声点儿,今天这个局压根儿就不是显摆这里有多牛,而是我那个老板朋友听说我最好的兄弟要来,非选了这里,我说你特别low,喜欢大排档,他恨不得拿枪指着我让我请你来这里,他觉得我们的感情配得上这里的金碧辉煌。这是尊重。”

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也懂尊重。

以小白最好兄弟的名义,敬了老板很多杯酒。

小白说:“猴子,你成长了哦。”

我说:“你是觉得我更世故了吧。”

他说:“换做以前的你,会把这当成交际,然后偷偷把酒都倒给我,今天的你会喝干,证明你内心真的接受了这件事情,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很重要,但我们如何对待不同的人更重要。”

我说:“快别说了,我明天就帮你录一张光盘,放在机场教人成功学。”

他说:“摊开你的掌心,让我看看你,玄之又玄的秘密,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我有你。”

“快快快,点一首《掌心》。”

那个环境里,房地产老板点歌时只听《北国之春》《乌苏里船歌》,他们不知道谁是无印良品,不知道《掌心》,我点了满屏幕的歌,他们说这些歌都没听过。

很多事,与多少人懂没关系,有人懂就行。

送我走的时候,他说:“你以后最好少来,你每次一来,我就现出原形,你回去之后,我要很久才能恢复现在的生活。”

我问:“你喜欢你现在的生活吗?”

他说:“喜欢啊,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这么无聊的生活,一想到现在的生活是从未经历过的,就觉得开心。”

……他一定看不到我在心里为他写了四个字:超级贱货。

然后时间就到了文章的开头,我和他互发短信,约好了晚上相见。这时距我们上次相见,又过了两年。

这两年中,他成了两个孩子的爸爸,他说现在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生活,白天工作,晚上加班,周末打算睡个懒觉,忍者神龟就会把他叫醒说要带孩子去参加各种户外家庭建设。他说四个老人家都搬到了同一个小区,每天在一起吃饭。他说他都不知道幼儿园老师哪来那么多一套一套子女不能缺失父爱的理论,他说他父母也没怎么陪他,他一样长得“山高水长”。

那天晚上,我们俩坐在大排档,我基本上没怎么说话,只听他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

好几次,我想插嘴,想问他那种煞风景的问题: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但有什么可问呢?

我想了想,他的大三,人生最重要的规划坍塌,也许那时他就懒得再多做规划。选择了,就尽力去享受,不做逃兵。

听得出来,小白当兵时,应该被老兵教训得挺厉害,他却说自己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试过之后发现原来真的跟传说中一样呢。

听得出来,转业了,他每天坐办公室也挺无聊的,他却说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特别认真听讲,与同事的关系融洽,只要不犯错误,每年年底都能拿到奖状和一笔奖金。

结婚了,那个一直陪伴他的龟妹辞职了,专心在家做家庭主妇。也听得出来,他的压力挺大的,挺无聊的,他却说:“怎么说呢?感觉自己金屋藏了一个娇,虽然挺胖的,但性格挺好的,能养一个女人,被传出去还是很潇洒的。”

成为了一个孩子的爸爸,还没反应过来,又成为了第二个孩子的爸爸,他不再开玩笑了,好像身上的压力一下子把他压到了水底,难以呼吸。

他持续说了两个小时,我没插嘴。说完之后,他好奇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不讽刺我?”

我说:“以前我觉得你能翻身,所以才刺激你。今天我觉得你这辈子完蛋了,翻不了身了,就不刺激你了,你这样下去挺好的,混吃等死吧。”

他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说:“时间不早了,开车送你回家吧。哦,我的车很大,不要羡慕哟。”

然后一辆七人座的面包车停在我面前。

“加量不加价,每周我都是开着这辆车载着全家出去玩的。”

回酒店的路上,他一直在问我的工作状况,我如实汇报,他说真好。

快到酒店了,他车速放慢,很认真地对我说:“我打算辞职了,准备去一家公司做人力资源。薪水不多,但能过活。祝福我吧。”

“啊?”

他看我一副完全茫然的样子,又解释了一句:“以前我还年轻,觉得自己还能熬一熬。现在已经三十好几了,再熬就熬没了,所以只能拼了。”

这句话乍一听好像挺有道理,可细想,觉得说这话的人真的好傻。

他问:“你觉得怎么样?给我点儿鼓励。”

我看着他,想起这些年的那些事,想起他把下铺让给了我,想起他因为失恋放弃了写作,想起为了不让父母担心而去当了兵,想起他重拾与龟妹的感情,想起他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有的轻松,想起他是两个孩子的爸爸,想起他说他最爱的是跑车却开了一辆商务面包车,好像很多选择,都是先去考虑别人。可他又与其他“考虑别人的人”不同,他总用自己的幽默化解尴尬,再不济再不堪的事,被他一调侃,好像也就没那么糟糕了。

别人上不去了,他把梯子给别人。别人觉得他被架在那儿下不来了,他自己给自己放了把梯子。对,他就像那种随身扛着一把梯子的人,跟他在一起,上得去,下得来。

“猴子,我问你话呢?!”

我想起大学那次我想报名唱歌比赛的情景,他说:“只要你愿意,我们就一起;只要你做好了准备,我们就报名。你当然可以,更何况还有我呢。”

于是我也说:“只要你愿意,我就支持你;只要你做好了准备,我们就一起。你当然可以,更何况还有我呢。”

下车,隔着车窗看他向我挥手告别。

好骄傲,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肯定地对所有人说:“我们几乎没有变。”

唯一变的是小白从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又变成现在的四个人,以及他的体重从120斤变成了170斤,而已啊。

后来

我告诉小白,我在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但是用了化名。他说为什么,他想用真名。我说我怕别人看出来这是你,有一些真事对你来说不太好。他说没关系,你给我看看,如果对我有负面影响的话,你就把我的名字改成另外一个同学的名字就好。

这篇文章他看过了,给出的评价是:“呵呵,我哪有170斤……168斤好不。”

经过时间的沉淀,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一两个这样的朋友,在外人面前是“死铁”,但彼此说起话来从不会考虑对方的任何感受。这个人做什么我们都能理解,因为见过他们最好,也见过他们最差,知道他们配得上更好,也无所谓他们是否过得更差。

当评价一个人已经不再用“过得好不好”时,证明你们的关系已经足够好了,至于其他,哪比你和我的关系更重要。

而我和小白今天也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跟对方说。总之就是,好吧,反正还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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