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这个疑问,竹本先生为什么要强行关上玄关跟客厅门呢?”
对杉崎而言,这是料想之中的问题。
“嗯,这也只能凭想象了。”
杉崎像平常上课一样,吸口气之后接着说:“竹本先生是来检查这栋屋子的状况的,自然也要确认一下房门吧。因为我跟他抱怨过房门没办法关紧,他当然也会检查看看,是不是真的像我讲的那样,然后能不能简单修复。”
“不过,要把这两扇门敲打进门框里不是那么简单。”
榎本的眼神就像窥伺着猎物一举一动的鼬鼠。
“只要试一下马上就能知道门关不紧,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硬把门关上呢?不仅如此,勉强关上这两扇门,还可能让自己陷入大麻烦。”
“陷入大麻烦?”
青砥律师皱起眉头问道。
“一旦把门板硬敲进门框里,自己很可能就出不去了呀。”
“嗯,原来是这样。”
青砥律师似乎接受了榎本的观点,但杉崎继续尝试反驳。
“万一没办法开门出去,只要把塑料布拆掉爬窗子就行了嘛。竹本先生应该是这么想,先尝试把门关上吧?”
好,一下子就摆脱困境。杉崎自认为这说法转得很合理。
“那么,下一个疑点就是竹本先生是怎么关上这两扇门的呢?”
“怎么关上?刚才你不是说从内侧可以关上吗?”
“是呀。不过,我用的是这个喔。”
榎本举起软锤。
“根据警方调查,竹本先生携带的工具之中,没有任何一件能代替软锤。”
“这个嘛……”
杉崎一时语塞。
“就算没有工具,也可以用手敲打,或是用脚踹……”
“是啊,很自然会这么想。不过,现场完全没有发现符合的痕迹。”
榎本瞪大眼睛看着杉崎。
“如果用手敲打的话,需要很大力气。除非是空手道高手,一般人不会直接用拳头正面敲打,而是握拳之下用小指这一面敲打。当然,要把两扇门敲到关紧,应该会把手敲到泛红。不过,竹本先生的手并没有这类异状。”
杉崎沉默不语。没想到这些细节,应该算是失误吧。话说回来,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如此追根究底。
“况且,若是用敲打的话,门上应该会留下竹本先生的掌纹,但两扇门都没有发现。”
“如果是用脚踹呢?”
“从我实际上把门板敲进门框的实验来说,最需要施力的部分就是门板上方两个角落。除非是跆拳道高手,否则没办法提到这么高吧。”
杉崎舔舔嘴唇,要自己冷静下来,其实到现在根本没被拆穿任何事嘛。
“……嗯,这样啊。既然这样,我就不懂了。”
对于无法解释的状况,坦诚不懂事最好的策略。看来要用意外死亡来说服青砥律师已经不容易了,既然如此,先退一步看看对方要出什么招。
“不懂?真的吗?”
榎本的语气像在找碴。杉崎听了很不高兴。
“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晓得竹本先生发生什么事呢?我又没亲眼看到!”
“这样啊。那么我请教一下杉崎先生你的举动。”
榎本迅速地继续发问:“发现竹本先生遗体……”
“等等!现在是怎样?这是侦讯吗?”
这次由青砥律师伸出援手。
“杉崎先生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案子的嫌犯了?可不许你耍诡计暗算!况且你又不是警察,不需要接受你的询问吧!”
青砥律师一改刚才那副清纯天真的模样,恢复气势凌人的刑事辩护律师面貌。
“我没这个意思呀。”
榎本似乎想安抚青砥律师,露出狡猾的微笑。
“我不是怀疑杉崎先生。只是针对这个无法理解的状况,总得设法找出合理的解释才行……”
“少来,我很清楚你打什么算盘。”
青砥律师终止了讨论。
“从轻易让我们进案发现场时,我就觉得奇怪了。其实这一切都是陷阱吧?用看起来不是一般侦讯的形式,让杉崎先生放下戒心,然后打算引他说出类似自白的内容对吧?榎本先生,你现在好像跟警方的关系还不错嘛。难道是要在这个案子上做人情给对方,以便日后让警方放你一马?”
“才没这回事。这些都是你个人胡乱推测。”
榎本的态度变得畏畏缩缩。
“我的确受托来调查这栋房子,但我可没打算揪出凶手,只是粘在客观的立场厘清几个疑点。包括警方认为可能构成他杀的理由,还有针对杉崎先生各项疑问的回答……事实上,警察还有隐藏球。”
“不用再说了,杉崎先生,我们走吧。”
青砥律师催促着杉崎,企图退出。
“不,请等一下。”
杉崎匆匆忙忙挽留青砥律师。这样一走了之可能会让自己留下嫌疑。他希望能尽量洗清自己的罪嫌,还得让青砥律师留下无罪的心证才行……况且,他对榎本刚才提到的“隐藏球”也莫名好奇。
“我会回答任何问题,反正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总之,我想知道警方为什么要怀疑我。”
“是吗?既然已经征得杉崎先生本人的许可,我就请教一下。”
榎本刻不容缓再次提出问题:“发现竹本先生遗体的,是你吧?”
“对。”
“我听说时间是上星期六,下午三点多?”
“是的。那天我一早就在学校指导棒球队,练习告一段落之后我让学生解散。之后想顺道绕来新房子看看,但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意外。”
杉崎还刻意遮着嘴,表现惊讶的模样。
“为什么你来之后一开始会先绕到客厅窗外呢?”
“我之前就一直怀疑,建筑物地基的龟裂是不是从屋外就看得出来,在车上又突然想到这件事,所以就先绕到外面看看。”
“然后就在你从屋外看着客厅时,发现了遗体是吗?”
“对。”
“为什么会从窗外看到屋内呢?”
“因为……灯是亮的。”
“这样啊。你看到有人倒在地上,于是判断出了什么紧急状况吗?”
“对呀,觉得出事了。”
“不过窗户内侧包上塑料布,这样还能看得清楚吗?”
“人是卧倒在地上,虽然看不到长相,但很清楚有人倒下。”
“之所以能看得清楚,是房间里的灯亮着吧?如果没开灯的话,从明亮的室外往昏暗的房间里看,应该几乎看不见吧。”
“呃……大概是吧。”
“我第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这间房子已经有电了呢?”
杉崎愣了一下,榎本很精准地直捣要害。
“虽然已经完成交屋,但你跟竹本先生针对房子的问题还有争执吧?既然还没具体定好搬进来的日期,为什么就已经申请供电了呢?”
“怎么说呢,因为没电很不方便嘛。要检查屋况时如果没电,又不能使用电动工具的话,根本没辙。”
“这个灯具看起来真讲究啊。”
榎本指着天花板。内侧使用环形日光灯管的半球形天花板灯,外头还有乳白色的亚克力灯罩。
“一般临时照明不都是只用一个灯泡就行了吗?”
杉崎耸耸肩。混蛋!就是不能这样呀!光用一个灯泡会有中途打破的风险呀。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吧……就算只是暂时使用,也不想随随便便。”
“榎本先生,你到底想问什么呢?我完全搞不懂。”
青砥律师似乎无法忍耐。
“接下来这个问题很重要……杉崎先生,你说从窗外发现竹本先生倒在地上,而且一眼就知道出事了吧?既然这样,之后你的举动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什么意思?”
杉崎明知道榎本指的是什么,却刻意装傻。
“你先绕回玄关想进客厅,但因为大门关上了,于是你就打手机叫救护车。”
榎本平静地看着杉崎。
“为什么你没想过要踹开门呢?”
“我试过用力推门,但怎么都打不开,就以为应该是上了锁。”
“不过,玄关大门只要关上就不容易打开,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吧?”
“怎么说呢,我当时完全慌了手脚。而且玄关大门关不上后,我也没看过硬关起来的样子。”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试着打破客厅的窗户呢?”
榎本继续追问。
“已经绕到玄关正门,就没想到这么多了。总之,我当时只想等救护车快来。”
杉崎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解释很牵强。不过,人一旦遭遇紧急状况,出现莫名其妙的忘我行为也不是不可能。
榎本对青砥律师说:“救护车在接获通报之后大约十分钟抵达,救护人员用力踹了玄关大门几脚把们踹开,进到屋内后,再把客厅门踹开。不过,竹本先生已经死亡超过五六个小时……怎么样?青砥律师有没有发现,跟之前碰过的密室案件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青砥律师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之前那个在奥多摩别墅的案子,公司社长遭到谋杀后被伪装成自杀,这两个案子似乎很类似。”
杉崎心中越来越不安。他们居然先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案子,莫名其妙,怎么可能!
“我也想起了那个案子。当第一个发现的人是凶手是,通常会犹豫不去撬开密室,或是设法只打开到最小的程度。嗯,这也难怪啦,因为要假装是自己发现遗体,但如果破坏了密室,岂不是让精心的布置泡汤吗?”
杉崎感到一股血气冲上脑门,但这可能是出于恐惧而非愤怒。
“说第一个发现的人是凶手,不就指名凶手是我吗?”
“没错。你虽然认为这是紧急情况,却不试图踹开门或打破玻璃,怎么想都太不寻常了。我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就是你想把整个密室原封不动交到警方手上。对吧?”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杉崎以高声否认来避免让自己露出狼狈的表情。
“我确实因为过于慌乱没采取正确的行动。不过,人也不可能随时随地都有合理的举止吧?”
“在我看来,你是随时随地都采取合理举止的人呀。”
“岂有此理!光凭这样就能把别人当凶手吗?”
杉崎转身向青砥律师抱屈。
“我是无辜的。这个人根本就是警方的爪牙吧?没有任何证据就把我当成凶手。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青砥律师仍旧维持严肃表情,但转身对榎本说:“我大致了解警方认为杉崎先生有嫌疑的理由了。不过,要把杉崎先生当作凶手之前,是不是该至少提出可能犯案的方式呢?”
“我知道了。”
榎本不为所动。
“那么,我就依序说明。先从玄关大门开始。”
榎本走出客厅回到玄关,其他两人也只好跟在他身后。
“这个密室的结构真的非常奇妙。没有上锁,也没有门链,只是把门板牢牢卡紧门框里而已。但我始终找不出能从外面关上玄关大门的方法。”
“连榎本先生你都没辙吗?真是罕见。”
青砥律师语带嘲讽。
“是啊,因为说起来这是属于类比式的密室。”
“什么意思?”
“只要有钥匙就没问题,或是从开口够到锁身就有办法打开,非一即零的这种就叫做数码式密室。但这个案子不一样,要把门板嵌进门框里,必须从内侧一次又一次非常用力敲打,而且还必须敲在恰当的位置。想从外侧动手脚来关上门非常困难。”
“原来如此……”
青砥律师双手交叉在胸前叹口气,然后突然发现一事,瞪着榎本。
“那不就没辙了吗?也就是说,这间房子是不折不扣的密室吧?”
“这倒不是。只不过凶手不是从玄关大门逃走而已。”
榎本若无其事地说道,杉崎顿时感到一股诡异的寒意,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此人的确在一步步接近真相。
“那,是从哪里逃走的呢?”
“可能的地方只有一处。我们再到厨房看看吧。”
榎本回到走廊上。跟在最后的杉崎紧紧握拳,他实在不认为这个人已经看穿一切……不过,拜托让他判断错误吧。
“刚才看到的那扇窗户,大小足以让一个人通过,而且月牙锁也没上锁。”
“但你不是说那扇窗户怎么推、怎么拉都动不了吗?”
青砥律师不满地噘着嘴。
“是呀。因为房子歪斜,使得窗框上下都受到强大压力,动弹不得。不过,只要用一种工具,就能轻松打开。”
“一种工具?”
“就是这个。”
榎本拿起放在厨房角落的千斤顶。杉崎咬着嘴唇。刚才根本没发现厨房里居然有这个东西。
“这是随处都能看到的螺旋形伸缩千斤顶。经常在换汽车轮胎时派上用场。”
“这点常识我有。”
青砥律师的表情就像个不高兴人家把她当成小孩的高中女生。
“然后,我车上也放了一个……杉崎先生的车上有吗?”
“……有啊。我记得有,不过我从来没用过。”
杉崎声音沙哑,说完还干咳几下。
“是吗?那就让我来示范一下。”
榎本在铝门窗靠内侧的轨道上,放了一片看来是事先准备好的板子,再把千斤顶放在板子上。
“为了不把轨道弄歪,或是留下窗框的痕迹,就必须要有这块板子。然后,窗子高度达六十厘米,所以上方也要嵌进个东西才行。”
榎本在窗框上方立了一块类似砧板的厚板子。板子上缘几乎接触到窗框上侧的轨道。
“这样就准备好了。然后用千斤顶顶起来。”
榎本把带有挂钩的铁棍插进千斤顶的圆孔,棍子的一端穿过l型扳手上的洞。转动l型扳手之后,千斤顶慢慢升高,发出轧轧声响咬紧那块板子。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榎本露出宛如魔术师的微笑。他双手一拉,轻轻松松打开窗户。
“只要减缓窗框上的压力,就像这样,可以简单打开窗户。”
“不过,这样就出不去了呀!”
青砥律师大喊。榎本露出惊讶的神情。
“出不去?……为什么?”
“因为千斤顶本身不就挡住窗户了吗?”
她又在说傻话了,杉崎看着抱头困扰的榎本,只好代替他说明。
“那个……撑开窗户之后,应该就可以把千斤顶移开了,不需要一直顶着上下窗框。”
青砥律师瞠目结舌,当场愣住。
“整理一下,凶手的行动就像这样。1.从玄关进入,自内侧关上门。2.在窗户内侧拉窗的轨道上放置千斤顶。3.顶开窗框、打开窗户后,移走千斤顶,爬出窗外。4.从外侧架设千斤顶,再次舒缓压在窗框上的力量,把窗户关上。5.移开千斤顶。”
榎本就像个不屈不挠、极有耐心的老师,殷切仔细地解说。
“我懂了……”
青砥律师怅然回答。
“我听懂了凶手逃脱这栋屋子的方法。不过,先前又是怎么去客厅脱身的呢?客厅里可没有这么方便好用的窗户吧?”
杉崎紧张得咽口水。能想到打开厨房窗户的方法还不稀奇,关键在于最重要的手法。
“我们再到案发现场看看吧。”
三人又从厨房走到走廊上,回到客厅。
“其实我在客厅里已经找到类似动手脚的证据了。”
“证据?”
“我刚刚提到过一些吧,说警方有‘隐藏球’。”
杉崎心头大惊,难道是……
“你说的‘隐藏球’是什么呀?”
“好像就在这个房间里吧。”
榎本意有所指地看着杉崎。
“到底是什么啊?别再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们。”
“不都说是‘隐藏球’了吗?就像我讲的……是球呀。”
“球?”
惨了。杉崎紧咬嘴唇,是不是被竹本的遗体挡住了呢?当然确实会有这样的风险。
“现场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呢?除非是凶手用来动手脚的,否则再也没有合理的解释。这也是警方判断可能为他杀的最大根据。”
青砥律师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这样啊。原来还有这种手法?我终于弄懂了!”
“弄懂了?”榎本半睁着眼疑惑。
“真的吗?你光听刚才我说的就懂了?”
“是啊。你先前不是指出客厅有一处开口骂?就是空调管线使用的孔,就是利用那边吧?”
“你认为是怎么利用的呢?”
青砥律师自信满满,指着墙上附有外盖的孔穴,还有竹本陈尸的位置。
“当时这个孔是打开的。凶手从外头偷窥到竹本先生在客厅里。然后,凶手找到一个好时机,从这个孔穴丢进一颗球到客厅里。”
两个大男人等着接下来的说法,但青砥律师说完这些就闭上嘴,观察榎本的反应。
“……然后怎么样?”
榎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然后?竹本先生就后仰跌倒,撞击到头部死亡。”
“为什么?”
“因为踩到扔进来的球,对吧?”
榎本强忍着差点昏倒的情绪。
“你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被杀害的概率非常非常低吗?”
“啊,等一下,一开始听到‘隐藏球’时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杉崎想露出豪爽的态度一笑置之,实际上却笑得像抽筋一样。
“这件事早点问我就好啦,这么一来,就会知道那颗球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意思?”
榎本抬起头来。
“因为在客厅放了一个网球的人就是我呀。我到现在才想起来。”
“你放的……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看清楚地板倾斜的程度嘛。”
“不需要放球也能一目了然吧?倾斜的程度有六度耶。”
“我希望拍成视频时看起来更易懂。我原先计划,如果跟竹本先生的交涉不顺利,就要拍视频上传到youtube。”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你刚说放了网球吧?”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说了是球,从来没讲过是网球。一般听到球的话,应该会先联想到棒球吧?尤其杉崎先生你还是棒球队的顾问。”
杉崎感到自己脸部的抽搐。难道被摆了一道吗?……不,不要紧。
“没什么联想的问题,因为我确实放了一个网球在这里呀。”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豁出去放手一搏了。
“是吗?我知道了。”榎本浮现恶魔一般的笑容,“接下来请看我示范凶手实际使用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