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俺听不懂啦。”
和榎本目光交会的富增半藏,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明显难掩心虚。
“那好吧。就请掌握关键的证人出场。”
是负责大型道具的大道吗?纯子东张西望找寻他的踪影。
“负责小型道具的驹井先生。”
榎本说出名字之后,一名身材非常矮小、身穿工作服的老者现身。
“驹井先生,可不可以借我们看看刚才提到的东西呢?”
“嗯……不过,只剩下这种有点瑕疵的作品。”
一开始还以为他模仿志村建的音色,但看来是他本身的声音。驹井拿出像是啤酒瓶的东西,只是感觉粗糙,有点变形。瓶子上没有标签,而是贴着以勘亭流字体写着“小道具”的小贴纸。
富增半藏一看到这项物品,脸色大变。
“这是驹井先生用糖玻璃做的瓶子。”接着,榎本开始举出几种不常听见的材料名称。
“糖玻璃外观和一般玻璃很相似,但是用砂糖或是淀粉加工制造而成。特色就是非常脆弱,大多用在舞台剧或电影的特效上。今天marvin羽仓先生殴打罗伯特·十兰先生的头,用的也是这个。”
榎本反着提起这个类似啤酒瓶的物体,晃了几下。
“嗯,重量跟真正的啤酒瓶完全不同,一般来说一拿起来应该就会发现,但富增半藏先生好像不清楚其间的差异,我猜他大概从来没用过吧。”
呃,该不会,怎么可能……纯子总算慢慢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
marvin羽仓从榎本手中接过糖玻璃做的瓶子,下一瞬间冷不防往须贺礼的头上砸。瓶子立刻粉碎四散。须贺礼一脸不高兴,拨去掉进那头自然卷发间隙中的细微碎片。
“富增半藏先生,罗伯特·十兰先生留下的笔记本,也就是他收集漫才段子的本子上虽然没写出搭档的名字,却清楚写下了两人团体的名称。怎么样?能请你亲口说明吗?”
富增半藏落寞地垂头丧气。
“一切都像榎本先生所说的!杀了十兰的人就是俺!抱歉!请大家原谅……就是这样!”
这是什么状况啊?纯子看得傻眼。简直就像关西风格那种纠缠不清的人情悲喜剧嘛。何况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富增半藏会突然就招供了,他嘴上说“就是这样”,却没见到他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到了这个地步,俺就一五一十说了。事情是这样的……”
富增半藏说的就跟榎本猜测的一样,他们两人从舞台左侧退场,到没有其他人的休息室里排练。
罗伯特·十兰到大厅拿了啤酒,晚一步进到休息室时,等不及关上门就开始排练漫才。两人都喜欢用半吊子关西腔讲话,如果关西出身的观众听到大概会气死,还好他们也不会巡回到那里,所以没什么问题。此外,他们还打算用即兴的迅速对答来一决胜负。罗伯特·十兰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好像就是“漫才取决于反射神经”。
罗伯特·十兰一下子就喝干大瓶啤酒,顺手把空瓶放在镜子前面的梳妆台上。
“练习了一会儿之后,刚好告一段落。这时候十兰不知道什么原因低下头,突如其来冒出一句剧本上原来没有的装傻台词。”
罗伯特·十兰的脑门就在自己眼前,仿佛在说:用力打下去吧!这正是测试爆笑反射神经的最好机会呀!富增半藏举起手掌想从上方拍下去时,恰巧看到罗伯特放在旁边的空瓶。定神一瞧,正面虽贴有正牌啤酒的标签,但镜子里照到背面贴的贴纸,不就写着“小道具”吗!哈哈哈,原来如此啊……一瞬间,先前marvin羽仓拿酒瓶往罗伯特·十兰头上砸的那一幕,在他脑海间闪过。男子汉就该在这时候出奇招,找碴的效果做到百分百……是这个意思吗?这家伙经常嫌俺的找碴太过软弱无力呢。
“于是俺就抓起酒瓶,边说‘搞什么啊!’边用力往他头上敲。”
如果罗伯特·十兰当时低着头,人高马大的富增半藏往下砸的酒瓶应该就完全进入死角,任凭怎样的空手道高手也躲不过吧。纯子目瞪口呆。事情的真相居然蠢到这种地步……
“刚才说‘剧本上没有的装傻台词’,到底是什么呀?”
松本沙耶加问道。
“就是这句呀!那个小鬼居然装傻说:‘哎,半藏,要不要跟俺认真去参加m1选拔啊?’你们说,这是不是该好好找碴呢?”
“这、这应该不是装傻吧?”
纯子觉得快晕倒了。
“咦?不过,m1不是已经停办了吗?”
“罗伯特·十兰其实是琦玉县行田市出身啦,但他对于日本信息的落后程度确实跟巴拿马人差不多。”
须贺礼叹口气。
“他所认为的现任首相,应该都已经是两三任之前的人吧。”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一般找碴需要用力到不把头盖骨都打碎吗?”
富增半藏一脸愧疚回答纯子的问题。
“我想速度快一点砸下去,瓶子会破得粉碎,反而比较不痛……”
结果粉碎的不是酒瓶而是脑袋。榎本补上一句:“身高异于常人的人,多半肌力也很强。经常有人说,肌力不仅跟肌肉剖面的面积成正比,其实跟肌肉长度也有关系。”
至此已经没有任何要问的事了。总之,得劝富增半藏自首,让他多少减轻一些罪行。这起案子既非谋杀,也不是伤害致死,纯粹是失手引起的意外……就在这时,纯子发现还有一件事得问清楚。
“榎本先生,罗伯特·十兰先生送命的过程已经很清楚,但在那之后呢?富增半藏先生是怎么从密室状态的休息室脱的身?”
“好吧,要解开最后这道谜,就要请关键证人来说明。”
富增半藏既然已经自白,让他来说应该最快。其实榎本真正的用意只不过想自己帅气解谜吧?什么“关键证人”根本言过其实。刚才负责小型道具的驹井,也没说出什么重要的证词呀。
“……负责大型道具的大道先生,剧团里的各位对他应该都很熟悉。”
大道抱着一块裁成仙人掌外形的大夹板出现。
“那是刚才在戏里使用的板状布景吧?”
“是的。这种特殊做法的布景最初是用在歌舞伎上。”
大道笑眯眯地解说,只是现在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些知识吧。
“裁下厚纸板或是夹板,然后像这样画上图,立在舞台上。这次除了飞机布景之外,还做了二十几个仙人掌。”
“尺寸都很大吗?”
“是啊。高度大概两米左右吧。小的差不多五十厘米。”
“尾声时力八吨先生撞上的就是你拿的这一块?”
“对呀,你看,这边还粘着鼻血。”大道开心地指着。
到底在讲什么呀!连纯子都快忍不住想用关西腔找碴了。
“接下来这一点最重要,这次不是死的吧?”
“不是,完全没死。”大道笑着回答,“以前会用铁锤钉死,现在都不这么做了。”
讲到这里,纯子总算发现,“死”在这里所代表的意思好像不是指杀害。
“我想你应该懂了吧,‘死’这个字的意思,在这里指的是钉死、固定在地板上。”
榎本就像洞悉纯子的心意,补充解说。
“以往这种特殊布景也叫做‘支木’或‘金支木’,有一根支架撑着。而且不管哪种类型都有扒钉,可以用铁锤打进地板固定,但因为会伤到地板,这几年已经没人用了。”
纯子想起栗知仔还对舞台的桧木原木地板感到自豪。
“现在的话,都改用称为‘镇’的重锤来固定。这种特殊布景加上底部用来固定的‘镇’,重量有十公斤。”
“嗯……感觉好像有点没重点呢。”
joke泉听来有些困惑。
“特殊布景的事其实不需要多解释,大家多半也了解。这跟密室之谜有什么关系呢?”
榎本站到大道拿来的仙人掌特殊布景前方。
“仙人掌其实宽度并不宽,但这片特殊布景左右都有类似手臂往外伸展的枝条,好处就是跟人体的轮廓很接近。加上高度超过两米,我想就算比我高大很多的富增半藏先生,也能完全遮住身子。”
“等一下!难不成,凶手,我是说富增半藏先生就躲在仙人掌布景后面,穿过舞台逃脱?”
纯子半信半疑问道。
“没错。”
“我跟你说啊……”
纯子真的快气炸了,在千钧一发之际克制住。
“你刚才不是把我的推理批得一文不值吗?说什么我鬼扯的程度非比寻常,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需要好好休息之类……结果呢,你自己提出来的说法也跟漫画水平差不多吧。”
“差不多吗?嗯,就观点上来说可能是这样。”
榎本若有所思地说。
“以广义上来看,或许可以说是同一类手法,也可以说是极有相同之处。”
“首先,最明显的是舞台上的演员马上会发现吧?而且从后面看的话也一清二楚呀。”
“是有这种可能性,但事实上根本没人察觉到。仙人掌布景从舞台最深处穿过,与此同时,每个演员都抢在台前,甚至有人差点跌出舞台,大伙儿争先恐后都想对着台下观众表演。”
榎本笑着说。
“……呃,就我来看,好像还有几个疑点。”
joke泉的眼神变得认真无比,连笑话也忘了说,冷静指出问题。
“第一,一开始要躲到仙人掌后方时,应该会被观众看到吧?”
“这里确实是道难关。不过,对凶手来说非常幸运,这片仙人掌布景就靠近左侧舞台边,有一半空间从观众席看过来是视线死角。多亏这一点才能让富增半藏先生神不知鬼不觉躲到仙人掌后面。”
“就算这样,在移动到下一片仙人掌布景之前,没东西可以拿来遮住身体吧?这样凶手岂不是只能用这片仙人掌布景当盾牌吗?”
“对呀。”
“如果一片仙人掌在舞台上动来动去,怎么想都觉得过于显眼呀。”
现场顿时响起赞同的鼓噪声。
“不过,事实上却一点都不醒目呀。就算你问所有观众,我猜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呢?”
“问题就在速度。”榎本指着贴在大厅墙上的舞台座位配置图。
“舞台总长大约十三米,右侧有一组飞机布景,只要从布景后方通过就不会被观众发现,所以实际上需要移动的距离估计最长也不过十米左右。”
问题在速度……这么说来,本质上跟自己刚才提出来的说法不就一样吗?纯子心想。
“整出戏中场不休息,长达一百二十分钟,时间简直就长得跟严刑拷打一样。我猜富增半藏先生失手打死罗伯特·十兰先生时,戏才刚开演不久吧。力八吨先生发现遗体——不对,应该是在那之前撞到仙人掌布景时,已经接近尾声,凶手可利用的时间在一百分钟左右,少说也有八十分钟吧。在八十分钟之内要移动十米的话,时速是7.5米,用秒速来算则是0.2厘米。实际上可能会快一点点,但这么慢速移动的物体,从观众席上是不可能辨识出来的。”
“的确,就算看到物体本身,也未必会发现那正在移动中。”
joke泉似乎还无法全盘接受。
“而且,移动之后的结果一目了然吧?根据这样的计算,三十分钟内会移动3.75米。难道没有人会发现,奇怪,仙人掌的位置怎么不一样了吗?”
“应该不会发现吧。”榎本信心十足地回答。
“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演员身上。先不论整出戏的完整度,光是舞台上接二连三没停过的刺激反应,就不会让人发现布景中为数众多的仙人掌之一的位置变得不同。”
“这难道不是榎本先生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吗?”
joke泉好像也是个爱讲道理的人,始终不肯让步。
“观众里总会有人突然看到舞台后方的吧?人的眼睛是以整体模式来认知的,就算不记得每一片仙人掌布景的位置,但乍看到一整群时难道不会觉得怪怪的吗?”
“以前流行过一阵子大家来找碴的视频。其实,人眼不但没办法分辨出速度过快的物体,如果变化太过缓慢也看不出来喔。大家来找碴的视频最多一段只有两三分钟,即使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也很难看的出来。何况这次花上一个多小时。加上观众并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寻常的变化。就算有人觉得仙人掌的位置似乎不太对,最后也会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嗯……原来如此,确实可能会这样。”joke泉低声喃喃。
榎本继续说:“事实上,力八吨先生从飞机布景走出来,走向舞台深处时,就正面撞上了原本不该在那里的仙人掌布景。他不也认为是自己忘了那边有仙人掌吗?”
“对呀。我当时只觉得这里怎么会有仙人掌,压根也没想到那居然是慢慢移动过来的。”
力八吨交叉着双臂。如果那时富增半藏还躲在仙人掌布景之后,案子就能简单解决了吧。不过,他当时已经穿过飞机布景后方,溜下舞台了。
“这个假设也能从剧团拍摄的影像来证实。一直紧盯着反而看不出来,但对照戏剧前后的影像,就能清楚看到有一片仙人掌布景从舞台一端跨越到另一端。”
榎本试着缓慢移动手上那片仙人掌布景。
“不过,嘴巴讲起来很简单,实际动手却不容易。必须要极度缓慢而且在规律的速度下移动仙人掌布景才行,想到底部还有十公斤的重锤,这项手法除非是经过哑剧历练的富增半藏先生,一般人应该办不到吧。”
“……榎本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吗?”纯子向富增半藏问道。
“是啊。一点不假。”
富增半藏点点头。这个人往后还打算一直用这种半吊子关西腔说话吗?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啥事啊?”
“你为什么这么干脆就招认呢?当然,可能是你对罗伯特·十兰先生也感到愧疚啦……”
“刚才榎本先生说,十兰的笔记本上写了咱们的团体名称时,俺就知道逃不掉啦。”富增半藏老实回答。
“你们的团体名称叫什么呢?”
“‘半狂兰’……很不巧的是刚好是半藏的‘半’,加上十兰的‘兰’。”
富增半藏眼神空洞地仰望天花板。
“……仔细想想,那句话搞不好时认真的呢。”
他指的是罗伯特·十兰最后说的那句话吧,纯子心想。
“哎,半藏,要不要跟俺认真去参加m1选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