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现场位于东京郊区的新市镇,和一排普通大小建筑比邻的住宅区有一段距离,附近其实没什么人家。海特釜千代——也就是中田实先生的住家,是一栋随处可见的2*4的两层建筑,但庭院比一般房子来得宽敞。大门前虽然拉上黄色警戒封条,但现场并无员警的踪影,也看不出一丝三天前刚发生凶杀案的迹象。
沙耶加推开格子状的黑色铁门,屈身从警戒封条下钻过。这时,院子里一只狗奋力冲上来。
“吞龙号。坐下。坐下,乖。坐下!等等,等一下,等一下啦!我叫你等一下嘛,真是的。”
一只外形宛如填充玩偶的小白狗,似乎从来没好好调教过,兴奋地在沙耶加脚边跳来跳去。
接下来,它转向看着纯子,立刻露出一口利牙,从喉咙发出类似浣熊的低吼。
“……请问,这就是,吞龙号?”
“是啊。很可爱吧?”
这么一只小小狗,令人怀疑真的可以当做看门狗,不过只要一有人来,就会这样狂吠或低吼的话,似乎确实能代替警报器。
吞龙号朝着纯子开始不停狂吠。
“看起来吞龙号好像很讨厌我耶。”
“没这回事。以第一印象来说这样已经算很好了。”
沙耶加从前院内侧拿了金属制的专用小碗,唰唰唰地将带来的狗食倒在碗里。
“等一等。等一下。等一下嘛!哎呀呀,真是的……”
吞龙号大概已经饿扁了,像头猛兽似的三两下就把整碗饲料吃光光。
“……的确,从这间屋子的构造来看,应该不可能在不让吞龙号发现后狂吠或扑上来的状况下接近玄关。”
从大门到屋子玄关之间,是一道铺设黄色砖块的四、五公尺门廊,院子里则是一片草地。无论经过哪里,除非吞龙号被狗链锁住,都想不出任何避开它的方法。后院虽然宽度不到两公尺,但在从窗户潜入建筑物之前还是难逃遭到吞龙号飞扑。
就目前看来,飞鸟寺凤也和力八吨的不在场证明似乎可完全成立。
“遗体在哪里发现的?”
“一楼的客厅。现在玄关门已经锁上,不过应该能从窗户外看得到。要看看吗?”
纯子看着露出一排利齿的小狗。
“嗯……这个嘛……”
正当纯子犹豫时,马路对向一名身穿运动服的男子走了过来。身材虽然有点矮,但体格结实,脸色红润,从稀疏的眉毛和细长的双眼看来,似乎人还不错。
“力哥!你怎么来了?”
沙耶加发现那人用力挥手。这名男子好像就是力八吨。
“是啊。左姐应该也来了。跟她说剧本再不赶快出来就来不及排练了,天晓得她居然在剩下最后一幕时说想不出新的故事,就擅自跑来这里找题材。”
力八吨来到门边,却没走进院子。
话说回来,团长惨遭不测,而且凶手都还没找出来,这个剧团竟然若无其事地准备进行下次公演。
“咦?她真的要把这个案子写成剧本吗?再怎么说,都很难想象把团长遇害的凶杀案直接搬上舞台吧?”
纯子一听,顿时惊讶的合不上嘴。
“对啊,真是太不庄重了。咦?这位是新的女演员吗?”
力八吨一见到纯子,立刻开心地睁大了眼。纯子倒也不以为意。
“啊,这位是青砥律师……因为团长的案子可能会怀疑到我身上,所以我才请她来看看,她特别擅长密室案件唷。”
谁擅长了呀!
“咦?律师还分这种专业领域呀!您好,我是力八吨。”
力八吨彬彬有礼一鞠躬。
“我是青砥。并不擅长密室案件。对了,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要直接把这起凶案写成剧本搬上舞台。”
“是啊。真伤脑筋。”
“不过,根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吧?”
“哦哦,凶手啊,八成就是飞鸟寺啦。”
力八吨若无其事地回答。
“为什么这么想?”
飞鸟寺凤也这个人看来似乎很不得人心哪。
“因为凶手好像就是剧团里的人呀,而且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三个,又不是我干的,也不可能是沙耶加,剩下的就是飞鸟寺喽。”
虽然懂得他的逻辑,但有关狗的事搞不懂他是不知情,还是干脆视而不见。
“不太清楚提出这个问题恰不恰当,请问,飞鸟孙先生有杀害海特釜千代团长的动机吗?”
纯子小心翼翼提问,岂料力八吨不假思索就肯定回答:
“有啊,有啊。飞鸟寺从以前就一直想接电视的工作哦。”
“是吗?”沙耶加问。
“是呀,是呀。有不少主流媒体的工作邀约上门找他哦,像是乌龙面酱汁、休闲园区的广告之类,还有找他拍连续剧。”
“哇,连续剧?太厉害了!”
“听说还是主流电视台的电视剧,演主角常去的咖啡厅老板,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呢。每三集就会出场一次,还有台词唷。然后啊,每次都固定讲同一句台词……”
“呃,不好意思。那么,飞鸟寺先生想转战电视方面的工作的话,海特釜千代团长会是个阻碍吗?”
纯子拉回正题。
“是呀。团长说绝对不放人。除了表面上认为会影响剧团演出的理由外,应该还是有些嫉妒吧。”
“但如果只是这样,飞鸟寺先生离开剧团不就得了吗?”
“也没那么简单啦,团长握有他的把柄。”
“把柄?”
“是啊,是啊。先前我们有一次到乡下的温泉胜地办庆功宴,大家多喝了两杯之后酒品都很差,就在河边大吵大闹,还跟一个在地流氓起了争执。当时飞鸟寺就用一支一升装的酒瓶把对方打死了。”
“什么?”
“事后大伙儿就开车跑了,案子好像也没破。后来团长就不时拿这件事来威胁飞鸟寺。”
力八吨讲起这件事的语气就想轻松闲聊。这个人到底是在说笑,还是……刚听到的这件事该怎么因应才好呢?纯子忍不住严肃沉思。
“啊,左姐!我们在这里!”
力八吨高举起手招呼。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到让人得抬头仰望的女子,一身粗织厚毛衣搭配牛仔裙的随意打扮。
“阿力,沙耶加,你们在这里干嘛?”
“哪有干嘛。倒是左姐,丢着接下来的剧本不管,跑来这里做什么呀?”
“嗯。但脑子里突然都是这个案子的灵感嘛,这种时候就得一鼓作气才行。所以我想再来现场确认一次。”
这名姓左的女子缓缓走到门边。只见她下巴宽厚,一副男性轮廓,和超人极为相似。她比起在场所有人都高出一个头。
“左姐,这位是青砥律师。”
沙耶加介绍两人认识。
“啊,你好。这是我的名片。”
递过来的名片上没写职称头衔,只用黑墨写着“左栗痴子”几个字,外加一张舞台剧传单。对照传单上编剧的名字,看来这位好像就是剧团“土性骨”的随团编剧。
“刚听左小姐要把团长遇害的案子写成剧本,是真的吗?”
纯子试探性问道。
“是啊。这个案子很有意思,所以想趁热潮未退时写起来。”
纯子一瞬间还以为“很有意思”这几个字是自己听错了。
“不过,案子还没破,目前也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凶手啊,多半就是飞鸟寺老弟吧。我会先以这个为前提来编剧啦,只不过万一猜错了,到时就得全部重写。”
左栗痴子哈哈哈豪爽大笑。
“再说,他也有动机呀。”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
“你也知道这次舞台剧内容了吗?”
“舞台剧?没有,这倒还没……”
“就是那张传单上‘犬bow埼’这出戏。内容是一家老板连夜跑路的宠物店,有一只吉娃娃被关在店里面,因为饿过头就变得异常凶暴,开始攻击人类的恐怖剧。到时候会让狗狗上舞台哦,而且一次有二十几只。飞鸟寺老弟非常讨厌狗,差不多到了病态的程度,就连看到小小狗他也吓得要命,反应超有趣的。所以整出戏有时候会跳脱原本的剧情,让大家欺负他,嘲笑他怕狗的事,这也是本剧的另一个精彩之处。”
“这还真是……恶搞啊。”
纯子看着传单上的插图。一大群几十只狗张口咬住一名剧中人。
“嗯。全部都是团长的点子,我只负责写成剧本。飞鸟寺老弟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郁卒得快死了。”
纯子忽然想起一事,转向力八吨问道。
“不过,你不是对狗过敏吗?”
“是啊,是啊。所以我杀害团长的动机也很强哦。”
力八吨和左栗痴子相视大笑。
“……只不过,对狗过敏其实因狗的种类而异,这次放上舞台的几乎都是吉娃娃,那种狗对我来说没什么大碍。麻烦的是长毛狗,尤其像吞龙号这种狐狸狗。”
先前就觉得曾看过这种狗,但纯子脑袋里却想不起“狐狸狗”这个名字。这么一说倒想起来,这种狗有一阵子似乎颇受欢迎,但最近却几乎看不到了。
“可是,‘犬bow埼’真的要公演吗?毕竟现在团长不在了,飞鸟寺大哥一定会反对吧。”
沙耶加提出质疑。
“要不然也可以上演我现在写的这个剧本。只是,若他是真凶,演到杀害团长的剧情时会怎么样呢?”
“如果能出现逼真的演技就好了,但飞鸟寺那家伙常常让大家跌破眼镜,我看搞不好会落得有些做作。”
左栗痴子和力八吨又对看了一眼,哈哈大笑。
力八吨突然搔了搔脸。在他红光满面的脸上不知何时冒出一颗颗小疹子,好像隔着大门也会因为飘过来狗毛之类的飞絮引起过敏。明明对狗过敏,这只狗却没来由地对自己很友善,这种感觉可能也不好受。
“那么,剧名已经定好了吗?”
“一时想到的是‘只有犬知道’,仿效‘只有神知道’——godknows,所以是‘dogknows’。”
“又是‘犬’啊。我看剧团不如改名叫‘犬之骨’吧?”
听沙耶加这么一说,其他两人忍不住爆笑。一旁的纯子干咳了几声。
“请问,现在已经知道飞鸟寺先生有各方面的动机……”
“啊,但你知道借钱的事吗?”
左栗痴子自顾自的装熟,靠在纯子的肩上说道。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鬼才知道!
“海特釜千代经常以公演资金短缺,或是其他理由,动不动就跟飞鸟寺老弟借钱,前后加起来也超过三百万了吧。不过,看起来就像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还过嘛。”
“团长不管欠人家什么,口头禅都是‘来世再报’。”
力八吨蹙着眉点点头。
“只是,飞鸟寺老弟好像确实要求海特乖乖签下借据,如果他一死,那笔钱也收不回来了。釜千代这家伙,偷偷攒了不少钱哪,这栋房子也是自己的。”
左栗痴子不断打量着海特的家。
“啊,飞鸟寺大哥!”
沙耶加高声喊道。
“嘿,飞鸟寺。”
“飞鸟寺老弟!过来吧!”
三人同时笑着挥手。众人似乎忘了刚才没什么证据就把人家当作凶手的事。看来刚才可能有些误会,飞鸟寺或许不是个那么讨人厌的家伙。
“大家好啊,怎么都聚在这里啊?”
这时出现的飞鸟寺凤也穿着一身亚曼尼风格的休闲西装,打着花哨的绛紫色领带。果然如同沙耶加说的当家男演员,长相十分英俊帅气,轮廓看来带点拉丁味,但或许是两道浓浓的眉毛加上一双囧囧有神的大眼,给人诚恳老实的印象。
“大家来这里追悼团长”
左栗痴子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睁眼说瞎话。
“这样啊,我也是呢。”
飞鸟寺把带来的花束放在门前,静静地双掌合十。
这时,屋子后方一道如白色闪电的物体冲出来。是先前吃完狗食后突然销声匿迹好一会儿的吞龙号。
由于大门没上闩,呈半开的状态,还好呆在门内的沙耶加在千钧一发之际赶紧关上门。吞龙号来不及刹车,猛力撞上高约一米二的大门,接着门后传来嘎哩嘎哩的声音,应该是它正伸出爪子试图攀上大门。这股震慑力实在让人很难想象它只是只小型犬。
飞鸟寺尖叫了一声,吓得跳着往后退。俊俏的脸上露出极度惊恐,惨不忍睹。只见他一面窜逃,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像小型遥控器的东西,对准吞龙号。
“过来过来,不需要用那种东西,别担心,它绝对跨不出这扇门啦。”
左栗痴子拿走飞鸟寺手中的遥控器,拍拍他的头。
吞龙号大概也了解咬不到飞鸟寺,恶狠狠地露出一口利齿低吼,接着狂吠了起来。那副凶狠的模样的确不是刚才对待纯子时所能比拟。
“唉呀唉呀,我看它还不是普通讨厌你呀。”
左栗痴子对飞鸟寺说。
“我从以前就最讨厌狗啦……”
飞鸟寺躲在左栗痴子高大的身材之后,抖着声音说道。
“这些畜生只要一看到害怕的人就更嚣张啦,因为它们能察觉出人家肾上腺素飙高,这一点更让我讨厌。”
飞鸟寺惊恐地看着吞龙号,似乎这时才总算发现纯子,突然挺直了背脊。
“咦?这位是?”
整个人摇身一变,又成了一名风度翩翩的绅士。
“这位是青砥律师,是我请她来的。”
沙耶加说明了想为自己洗清嫌疑。
“这样啊。你好,我是飞鸟寺凤也。”
他双眼只是纯子,脸上露出绝大多数女性大概都会瞬间心神荡漾的笑容。当然,前提是没看到他几分钟之前被小狗吓得半死的模样。
“沙耶加妹绝对不可能是凶手,这一点,我敢拍胸脯保证。”
万一被他知道沙耶加认定他才是凶手,应该会当场大受打击吧……
“我已经听各位谈了很多飞鸟寺先生的事。”
纯子一说完,飞鸟寺莫名其妙突然绷起一张脸。
“不是这样的!”
“什么?”
不是哪样啊?
“的确,我有动机,这点我承认。但怎么可能因为这样就杀害团长呢?再说,拿一公升装酒瓶打头部,这种事……不可能三天两头都做呀!”
从他这句话判断,先前打死流氓的事说不定是真的。
“呃,其实也没断定飞鸟寺先生就是凶手……”
“请等一下!我对沙耶加妹是真心的!我可以对天发誓!请相信这一点。所以,当我发现团长向沙耶加妹伸出魔爪时,心情有多难过呀,于是我想,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不可以,绝对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所以……所以,我亲手将团长……!”
飞鸟寺紧握双拳,仰望天际。纯子则当场愣住。他这番话不就等于自白行凶了吗?周围四人紧张地屏气凝神,看着飞鸟寺的独角戏。
“……我想着一定要阻止他。嗯,不过就在思考该怎么做时,竟发生这种事。就这样啦。”
似乎讲到一半有所察觉,飞鸟寺赶紧踩了刹车。
话说回来,没想到又有其他动机。
“沙耶加妹,海特釜千代团长曾对你示好吗?”
“谈不上示好啦……只是经常会邀我一起去喝酒,或是旅行泡温泉而已,但我当然全都回绝了。”
沙耶加瞪大眼睛看着飞鸟寺。
“团长应该是不管谁都好吧?飞鸟寺大哥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还不是被团长追的很紧?”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飞鸟寺身上。他虽然顿时显得仓皇,还是随即正色回答。
“团长其实是那女通吃。”
只见他眉头深锁,语重心长地陈述。
“我想,他大概到了只要是人,随便谁都好的地步……阿力应该也被他邀过吧?”
“有啊有啊。”
力八吨搔着脸颊开心地回答。
“连我都行的话,大概真的随便阿猫阿狗都好哦。”
“他没找过我。”
左栗痴子喃喃说道,语气中透露出大受打击。
“……总之,我承认自己的确有动机,但我觉不可能是凶手啦!”
感觉这样的否认没有太大说服力。
“我只希望你能相信。”
飞鸟寺朝着纯子走进两三步,却在门后吞龙号的几声威吓低吼下又仓皇往后跳。
“那是什么?”
纯子指着刚才左栗痴子从飞鸟寺手上拿过来的,那个类似遥控器的东西。
“你说这个?好像是恐犬症必备品。”
左栗痴子随手一扔,纯子赶紧接住。
长度大约十公分,上面只有一个按钮,贴有“k9消除器”的商标。最前端有个小点,像是遥控器的红外线发射器。
“这是驱狗器,利用超音波把狗击退。你知道邮差还有那些收费员,平常工作时遇到一些没教养的恶犬有多辛苦吗?驱狗器就是专为体贴这些人而设计,由美国研发出来的好工具。”
飞鸟寺双臂交叉胸前,凝视着远方娓娓道来。在这种状况下还有办法装模作样,或许也算一种天赋。
不知不觉中,纯子忽然察觉所有人以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
这下子伤脑筋啦。虽然整个状况只有一只看门狗,终究也得解开密室之谜。
“我懂了。”纯子下定决心。这时只能靠“胆识”混下去。
“各位,谜团已经全部解开!”
哦哦,一瞬间响起欢呼,甚至还夹杂着掌声。
“不过,我需要专家来验证我的假设,在专家抵达之前,可以麻烦各位稍等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