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上将吾很快走下狭窄的楼梯,然后经过同样狭窄的门厅走出公寓。
各户的信箱设置在东边的墙壁上,他打开自家信箱。把早报留在里面,只拿出广告传单之类的东西,然后往旁边移动。
信箱旁边有个小窗。只要站在窗前,就能看到隔壁人家的木造建筑——那是新村初美的住家。
玄关门口没有初美的踪迹。
台阶那里传来脚步声。出现的是住在同一层楼的大学生。他站在信箱前面,对着这里说:“您好。”
他的头微微动了一下。诸上也同样回应,没办法只好低头望着手上的广告传单。
小钢珠、房地產、美容、和服……十张左右的广告中没有一张他有兴趣的。
不,有一张。市中心大型超市的传单:“春季特别拍卖全部商品积点两倍!”
他脑中立刻浮现笠间的面孔。他的儿子就是死在这家店里。
学生从门厅走出去,诸上再度窥向隔壁的玄关。
初美还没出来。他看看手表,刚好八点。
全国各地的自治单位都一样,室江市消防署的当値换班是在早上八点三十分进行。
从这里到消防署跑步的话要二十几分钟。换衣服也要好几分钟。几乎没时间等初美了。
他虽然有一台四百cc的机车,却不骑去上班。因为他调到现在的单位后就发誓要跑步上下班。两年来恪守的习惯现在他并不想改变。
他再度望向前方。
她还没出现。他不知何时开始抖腿了。
(要不要放弃呢——)
就在此时,玄关门终于开了,初美提着垃圾袋出来。她穿着浅咖啡色的上衣,底下的裙子颜色稍微深一点。
诸上把伪装用的广告传单塞回自己信箱。小跑步到街上。
“啊,早安。”
声音好像是在说“真巧啊”,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很不错。昨天晚上他练习了很多次。
初美把垃圾袋放在地上,双手放在身前行礼。
“诸上先生,要去上班了吗?”
“嗯,我帮你拿吧。”他不等她回答,就伸手拿垃圾袋。
“唉呀,不好意思。”
“没问题。——对了,小爱里精神真好呢。”
初美四个月大的女儿有时候晚上会哭。几乎称得上是声撕力竭的哭嚎。昨天晚上也是。
“唉呀,不好意思。”初美又说了一遍。“是不是吵醒您了?”
“没有,我睡得很好。只是觉得新村太太辛苦了。”
他一面走一面觉得鞋子不太对劲。果然还是该穿皮鞋的。
西装底下配球鞋。他每天都是这种不相配的上班打扮,被谁看见其实都无所谓,但让初美见到就不一样了。
他是在两个月前认识她的——二月初的时候。
初美住在诸上公寓的东侧,她家的东侧则住着一位有点老人痴呆的老人家。立春的时候,老人家抽菸引起了火灾。
“火灾出动命令。第一出动。建筑物火灾。现场在千瓦町三之四之一。”
诸上听见消防署广播的火灾现场,一瞬间脸上血气尽失。现场就在自家附近,实在无法保持冷静。
虽然这么说,火灾只有客厅一角有点焦黑,灭火花不到一分钟,完全没有蔓延到邻家。
灭火之后,消防员到隔壁人家去宣导防范火灾的重要。
他连门铃都不用按,隔壁的人已经站在玄关了。应该是看消防队灭火的情况吧。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手里抱着婴儿。
女人先开口:“您是不是住在隔壁的先生?”她似乎认得诸上的面孔。
反而他在此之前,完全不知道隔壁住着怎样的人。
“是,我在消防署工作,名叫诸上。”
“我是新村。——您是消防队员啊,辛苦了。来,小爱也打个招呼吧。这是刚刚帮我们灭火的消防员叔叔喔。”
自称新村的女性举起抱着的婴儿的手,轻轻挥动。叫做“小爱”的孩子扭动身子,挣脱她的手,好像想摸消防制服一样对他伸出手来。
“她好像很喜欢黄色。”
女人笑着说明,诸上也对婴儿伸出手,心想让孩子摸摸他袖口上的黄色萤光条纹,说不定能逗她笑。
诸上等着孩子对萤光条纹失去兴趣,一面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压扁面颊。
孩子的表情完全没变。他拉自己的耳朵,装斗鸡眼,孩子仍旧不笑。
他把头盔斜戴,遮住一边眼睛,小爱才高兴地挥起手来。
“新村太太,你有相机吗?”
“没有。”
“那就下次吧。”诸上轻敲斜戴的头盔。“我这样拍张照片给你,装在黄色的相框里。”
“太麻烦您了。真的可以吗?”
“没问题。人要多笑才会健康。婴儿也是吧。希望她能健康地长大。”
“谢谢您。”
“那我就告辞了。”诸上戴好头盔。“外出的时候请记得熄灭火源,关掉电源。”
他正要转身,女人突然急急地说:“我在那边的荞麦面店打工。公园旁边的那家。还请您有空光临。”
“啊,好的,一定去。我很喜欢荞麦面。”
他们应该还聊了些别的,但不知怎地记不清楚了。
只不过,那种感觉现在仍旧非常明确。离开玄关,走出她家的时候,仍旧体会得到。那种全身飘飘然的感觉——。
“对了,新村太太,这里面,”诸上把垃圾袋稍微举起来,提起事先准备好的话题,“里面有硬纸卷吗?灯管或是锡箔纸里的那种。”
“不知道耶,或许有吧。”
“那种东西可以用来检查喔。”
“检查……?”
“对。婴儿身边不是有各种小东西吗?那种东西可以试着塞进纸卷看看。”
“啊,原来如此。”初美双手一拍。“可以通过纸卷的小东西,婴儿也可能会不小心呑下去,是这样吧?”
“没错。请一定试试看。”
“对了,我想起来了。”初美再度轻轻拍手。“上次我在杂誌上看见,锡箔纸捏成一团,会发出细碎的声音。”
“是啊。”
“据说那种声音让哭个不停的婴儿听,可以让他们立刻安静下来。”
“嗯,我知道。据说是跟母亲体内听到的声音很像。”
他在认识初美的第二天,就去了公园旁边的荞麦面店。在那之后他在不当班的时候,几乎一个星期一定会去一次。
他总是故意挑中午营业时间就快结束的时候去,也就是初美不忙的时候。
他虽然以为这样就能跟初美说上话,但是:“初美,来一下好吗?可以帮忙刨一点柴鱼片吗?”
之类的。店长常常会从厨房叫她,让她不得不离开。
虽然因为这样,他的计画不时受阻,但偶尔能跟她攀谈两句,也就慢慢蒐集了一点资讯。
她比诸上小三岁,今年三十二。不知道是离婚了,还是丈夫死了,总之现在是单身。每个星期三早上八点左右会出来倒可燃垃圾。
“小爱”名叫爱里。去年年底出生的。现在住的地方是租的,瞒着房东养了一只猫……。
在第一次说话后的一个月,他就打算要请她吃饭。计昼是调查附近有托儿所的餐厅,查到了电话号码。
但计画就到这个阶段为止,始终无法有所进展。
是不是该先预约了再说呢。这样的话,就算会被拒绝,他也非得邀请她不可。——最近他开始这么想了。
“还有,您知道替婴儿理髮的秘诀吗?”
“理髮?嗯……我还没替她剪过头髮呢。”
“先用透明胶带扎成一束束,然后再剪,这样就不用担心剪下来的头髮掉到婴儿脸上了。”
“诸上先生……是单身吧。”
初美歪着头望向他,他不由得尖声回道:“对。”
“但是您对养小孩的事情,还真是清楚哟。”
“还好啦。都是我姊姊告诉我的。”
诸上用之前想好的藉口回答。他平常就刻意学习育儿知识,当然是为了要跟初美有话可说,但这自然不能坦白告诉她。
“您有姊姊啊。”
“是的,她有两个小孩。偶尔见面就听她抱怨养小孩有多么辛苦。”
他们走到垃圾场,诸上放下垃圾袋。初美又礼貌地低下头。他们早上的小约会就这样结束了。
诸上对她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他在前面不远处转过弯,同时立刻开始拔腿狂奔。他连看手表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