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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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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瘦得制服里几乎空荡荡的女警察带我们上楼来到皮特森探长办公室。我们走进一个宽敞的大房间,墙都是浓重的鲑鱼肉色,具有一种战后英国自豪的朴素,不露一丝奢华。房里有好几个高高的金属档案柜,还有一张朴素得出乎意料的木质写字台。透过一扇半圆拱形的窗户可以看到河的一道拐弯,在慵懒的夏日午后,学生们躺在河岸上享受着最后的日光。静止的金色河水,让我想起曾在伦敦巴比肯美术馆看到过的罗德里克·奥康纳的画。

在自己的办公室,朝后靠在大扶手椅里,皮特森看上去放松多了,不那么小心提防了,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不再把我们当作嫌疑人,而且想向我们证明,如果他愿意,他也可以卸下警察的面具,代之以寻常的、英国式的彬彬有礼。他站起身,把我们带到几张庄重的高背椅旁,椅子上的布料蒙面因为摩擦,已经有些绽线并且泛着光。在他回到写字台后的椅子上时,我留意到桌角上放着一个银质相架,里面有一张照片:年轻时的皮特森侧着身,正在扶一个小姑娘上马。按照塞尔登跟我描述过的情况,我本期望能看到一堆文件、报纸剪报,墙上或许还挂着一些已告破的案件照片,然而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办公室,很难知道皮特森究竟是一个朴素的典范,还是那种不愿过多暴露自己、因而可以调查别人任何事情的人。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副眼镜,一边用法兰绒布擦,一边瞟了一眼桌上散放着的几页纸。

“唔,”他说,“我给你们念一下报告里面主要的几点吧。看来我们的心理学专家认为凶手是一个男人,三十五岁左右。在报告里她把他叫做m先生,我想是指代‘杀人凶手’吧。她告诉我们,m可能生于某个乡村或者小镇郊区一个中下阶层家庭。可能是独子,但总之,从小就在某项脑力活动中显示出过人的才华:譬如象棋、数学、阅读等他的家人并不熟悉的活动。他的父母将他的这种早熟误认为是天才,因而不让他参加同龄孩子的游戏、活动。他可能成了同龄人取笑的对象,这一点由于他某种生理上的缺陷而加剧:譬如女性化的嗓音,戴眼镜,肥胖……这种取笑使他更为孤僻,并使他产生了最初报复的幻想。在这些幻想中,m很典型地想象要用他的才智和成功战胜敌人,制服那些羞辱过他的人。

“考试的时刻终于到来,为此他已等待多年——这可能是某种特别重要的竞赛或者他特别擅长的领域的考试。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他可能因此而摆脱卑微的出身,开始过他在整个青春期默默地、着魔般准备的另一种人生。但是意外发生了:由于遭受考官的不公正待遇,m失败而归。这导致了第一次精神打击,被称为安博雷综合征,是以作为这种强迫症第一例研究对象的作家命名的。”

皮特森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本厚厚的心理学书籍,在开头的某一页中露出一张小纸条。“我觉得回顾一下这第一起病例还是挺有意思的。儒勒·安博雷是一位贫困潦倒、默默无闻的法国作家,一九二七年,他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手稿寄给当时法国最大的出版社g,他创作那部小说花了好多年,并且着魔般地反复修改。六个月后,他收到一封绝对热情洋溢的编辑来信——这封信他珍藏了一生。在那封信里,编辑表达了对他小说的欣赏,并建议他去巴黎商议合同的条件。安博雷当了他少数几件值钱的东西做路费,但在会见中出了点问题。他们带他去一家高雅的餐厅吃饭,他的衣服与餐厅的格调很不相称,在餐桌上的举止也颇为粗鲁,还被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但合同终究没有签成,安博雷屈辱地回到家乡。他开始怀揣那封信,一连几个月一遍又一遍向朋友重复这个故事。这种综合征第二个反复出现的特征是可能持续好几年的潜伏期和成型期。有的心理学家称之为‘错失机遇’综合征,就是强调这一特征:病人在关键性时刻,在可能改变人生命运的转折点,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在潜伏期内,人会执迷于那个时刻,无法恢复以前的生活,不然就只是表面上重新调整生活,而实际上开始产生杀人的幻想。

“潜伏期会在心理学词汇中所说的‘第二次机遇’出现时结束,那是部分重现第一次机遇或者似乎极为相似的时刻。许多心理学家指出它与《一千零一夜》中那个瓶中恶魔故事的相似之处。安博雷病例中的第二次机遇特别清楚,但通常案例中的情况要模糊得多。在安博雷书稿遭拒十三年之后,一个新加入g出版社的女审稿人在一次出版社搬家过程中很偶然地发现了他的手稿,于是作者被第二次叫到巴黎。这一次,安博雷穿戴得无可挑剔,午餐时也小心注意自己的举止,还用一种放松的、大都市特有的腔调与女审稿人交谈,然后在上甜点时,他在服务员来不及阻止之前,将那个女人掐死在餐桌上。”

皮特森扬起一条眉毛,合上书。他默默地扫了一眼报告的下一页,然后翻过来迅速扫视了一下第三页的开头几段。

“报告在这儿回到了我们感兴趣的问题上。这位心理学家断定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精神病患者的行为特征表现出缺乏内疚感和逐渐加剧的残忍,还有一种怀旧情绪:他在寻找某种能打动他的事。而在我们的案件里,到目前为止凶手表现出来的情况恰恰相反,是某种慎重,一种要将伤害降低到最小程度的关切……同您一样,”他说着,抬眼看了一下塞尔登,“这位专家似乎也发现这特别吸引人。她认为,是您书中关于连环谋杀案的那个章节给了m‘第二次机遇’。我们的这个家伙觉得苏醒了。他既要别人的尊敬,又要报复他们:要获得他一直想归属但被不公平地排除在外的某个团体的尊敬。在这里,她至少对那些序列符号也提出了一种可能的诠释。这个夸大狂发作的m把自己当作了创世主,他要给万物重新命名。他不断完善他的创造:就像《圣经·传道书》里一样,那些符号是要说明他发展的各个阶段。她猜测下一个符号可能是一只飞禽。”

皮特森收起各页纸,看着塞尔登。

“这和您之前的想法相吻合吗?”

“在符号问题上不吻合。我还是相信如果那些纸条是故意给数学家看的,那么答案肯定也得从某种形式的数学上考虑。报告中有没有对那些谋杀中‘将伤害降到最小程度’的特征做出解释?”

“有,”皮特森说着,又翻回到他跳过的那几页上,“心理学家认为那些谋杀案是一种向您献殷勤的方式。m身上不仅有一般的报复欲,还有更为强烈的、想要归属于您所代表的那个世界的欲望,他想获得那些曾经排斥他的人的尊敬,哪怕这种尊敬是用一种可怕的方式得到。因此他选择了一种他自认为一个数学家会认可的杀人方式一一动用微量元素,无菌法,不残忍,几乎是抽象的方式。m就像是处于迷恋的初级阶段,竭力取悦于您,制造谋杀案就是向你献礼。心理学家认为m可能是一个压抑的单身同性恋者,但也不排除他可能已经结婚,表面上过着正常的家庭生活,以掩饰他的秘密活动。她还说,如果他在初步的勾引阶段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的表示,就可能进入暴怒的第二阶段,出现更为血腥的凶杀,或针对与您更亲近的人。”

“哎呀,这位心理学家好像认识他本人似的,就差没告诉我们他左腋下有颗痣了。”塞尔登感叹,我不知道他是在讽刺还是暗含着一种克制的怒气。我感到好奇,是不是关于同性恋的论述触犯了他。“我们数学家做假设恐怕要谨慎得多。但是,不管怎样,我已经重新考虑了您的话,并且决定或许应该告诉您我的想法……”他在口袋里掏出一本小笔记本,从皮特森的桌上拿了一支钢笔,迅速涂了几笔我看不清的线条。他撕下那页纸,一折为二,递给皮特森:“给您两种有可能是那个序列第三个符号的答案。”

他折纸的样子仿佛包含着某种机密,皮特森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打开纸,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折起来放进抽屉,也没有向塞尔登提问。也许在两人这个小小的较量中,皮特森暂时因为让塞尔登交出了符号而感到满足,因而不想用更多的问题来为难他,或者,也许很简单,他更愿意以后和他单独交谈。我想也许我该起身告辞,让他们单独呆一会儿,但皮特森先站起身送我们出去,还出人意料地带着一种友好的微笑。

“第二次解剖有结果了吗?”塞尔登在我们走向门口时问。

“这也是另一个有趣的神秘之处,”皮特森说,“法医们一开始都很困惑:在尸体中找不到任何已知的毒药,他们甚至认为可能是一种不留痕迹的新药,这种药我从没听说过。但我想这一点至少已经解决了,”他说道,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似乎是得意的神色,“凶手可能觉得他非常聪明,但我们警方也总是在动脑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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