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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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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房间,煮了一壶咖啡,整理好床,把信封里的照片摊在床单上。看着它们的时候,我想起几句话,好像是某位象征派画家一句不太有名的格言:照片所捕捉到的真相永远少于绘画。床上这些曝光无可挑剔的照片所构成的破碎景象,似乎的确有某些东西无可挽回地消失了。

我试着按不同的顺序摆放,改变几张照片的位置。我当时看到了一些东西。我又试了一次,按照我记忆中走进伊格尔顿夫人客厅时所看到的情景摆放照片。某样我看到而塞尔登没看到的东西。为什么单单是我,为什么他就不能看见?因为只有你没有事先收到任何信息,塞尔登曾对我说。也许它就像一幅时下已经非常流行的电脑三维立体图像,你注意力集中的时候看得很清楚,松懈的时候它只会逐步显现,转瞬即逝。我首先看到的是塞尔登,他沿着碎石小道朝我这边快步走来。这里当然没有他的照片,但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在门外的谈话,以及他向我问起伊格尔顿夫人的那一刻。我指给他看了门廊里的电动轮椅。所以那把轮椅他是见过的。他拧动门把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我们一起走进客厅。接下来一切就模糊一些了:我记得钟摆的声音,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看了一眼钟。

不管怎样,按照顺序,那张含有门、衣帽架和钟的照片是第一张。我相信,这也是凶手离开现场时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场面。我放下这幅照片,思考接下来应该是哪张。我们在发现伊格尔顿夫人之前,我是不是还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我曾本能地看她是不是坐在那张她头一天接待我时坐着的那把带花的扶手椅上。我拿起那张菱形花纹地毯上两把扶手椅的照片。你只能看到她轮椅的把手在其中一把扶手椅后面露了出来。我在现场时注意到椅背后的轮椅了吗?不,我不能确定。真郁闷呐:突然间所有一切似乎都躲着我。

我记忆中唯一的焦点是伊格尔顿夫人瘫在贵妃榻上的身体和她张开的双眼。这一场景仿佛放着光,光芒强烈得将其他一切都置于阴影中。但是当我们走近时,我看到了拼字游戏的棋盘和她那一边的两个字母架。有一张照片就定格于小桌上的棋盘。照片是从距离很近的位置拍的,你都看得清所有棋盘上所有的单词。我和塞尔登讨论过棋盘上的单词,都觉得其中没反映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而且怎么都不会和那个符号扯上关系。皮特森探长也觉得这些单词不重要。我们都认为符号是在凶杀发生前预谋好的,并非一时的灵感。我带着好奇,从各个角度看那两个字母架的照片。我肯定没见过这东西。其中一个字母架上只有一个字母,a。另一个上也只有两个:r和o。伊格尔顿夫人肯定快下完这盘棋了,她要用光袋子里的字母块,然后睡觉。我努力想用这剩下的几个字母能拼出棋盘上需要的什么英文单词,但好像没有,而且我想,如果有,伊格尔顿夫人肯定已经拼出来了。为什么之前我没看到字母架呢?我努力回想它们在桌子上的位置。它们在一个角落上,最靠近上次塞尔登拿着枕头站着的位置。我想,也许我必须找到我没见过的东西。我又翻看这些照片,想要发现其他曾被我忽视的细节,一直翻到最后一张,那是伊格尔顿夫人那没有生命但依然吓人的脸。我找不到别的什么我未曾注意的东西。因此肯定就是那三样东西:字母架,门厅里的钟和轮椅。

轮椅……那会是符号的解释吗?三角对应打击乐手,鱼对应克拉克,对应伊格尔顿夫人的是圆圈:也许是指她轮椅的轮子。“或者是‘沉默之誓’(omerta)里面的字母o。”塞尔登曾说过的。是的,圆圈还可能是几乎任何一样东西但有意思的是刚好有一个o在字母架上。或者一点都没意思,这只是一个愚蠢的巧合?也许塞尔登已经看到字母架上的字母o,因此他才会想到“沉默之誓”。

我们去有盖集市的那天,塞尔登还说了些别的,他说他相信我会觉察到什么,因为我不是英国人。但是,非英国人看待事情的方式是怎样的呢?

我被有人试图从我房间门底下塞进一个信封的声音吓了一跳。

开门一看,是贝丝。她赶紧直起身,两颊通红。她手里还有好几个信封。

“我以为你不在,”她说,“所以没敲门。”

我让她进来,并且拾起地上的信封。信封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画着爱丽丝和蛋形人的图案,上面用凹凸字体印着:“诚邀您参加一场非婚礼聚会。”

我好奇地冲她笑。

“这是因为我们还不能结婚,”贝丝说,“迈克尔的离婚手续真是旷日持久……但是不管怎样我们都想庆祝一下。”她看到我背后散在床上的照片。“你家人的照片吗?”

“不是,我还没有组成通常意义上的家庭。是警方在伊格尔顿夫人被杀那天拍的照片。”

我想,贝丝是地道的英国人,她的眼神同任何人一样具有代表性。而且她是最后一个在伊格尔顿生前见过的人,也许她能从中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我招呼她走近,但是她面露恐惧的神色犹豫着。最后,她走上两步,快速扫视了照片,似乎不敢距离更近地看。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们才把照片给你?他们觉得还能从中找到什么呢?”

“他们想要找到第一个符号和伊格尔顿夫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也许你现在看看这些照片,能发现更多东西,一些不见了的或者被移动过位置的东西。”

“但是我已经跟皮特森探长说过了:我不可能记得我离开时每一样东西所在的确切位置。我下楼的时候,看到她已经睡着了,我走时都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甚至都没再朝那里看。我已经经历过一遍这样的事了:那天下午,阿瑟叔叔来剧院通知我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楼上客厅等我了,尸体就在那里。”

仿佛是为了克服恐惧的心理,她拿起伊格尔顿夫人平躺在贵妃榻上的照片。“我当时唯一能告诉他们的,”她说,用一个手指敲着照片,“就是她腿上的毯子不见了。她从来都不会腿上不盖毯子就躺下,哪怕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她不想让人看到她脚上的伤疤。那天我们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找到毯子。”

“的确,”我说道,惊讶于我们居然忽略了这一点,“我每次见她都盖着那条毯子。为什么凶手要让她的伤疤露出来呢?还是因为他象走毯子作纪念品?也许另外两起案子中他也拿了什么纪念品。”

“我不知道,我不想再回忆这件事情了,”贝丝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去,“这是一场噩梦……但愿一切都结束了。当我们看到贝尼托在音乐会上死去,而皮特森出现在舞台上时,我觉得我也要死在那里了。我当时只想到,他又想要用什么法子把事情怪罪到我的头上。”

“没有,他很快就排除了乐团成员是凶手的可能性。凶手只可能从背后爬上去袭击他。”

“算啦,随便他怎么想,”贝丝摇着头说,“我只希望快点抓到他,让一切都结束。”她一手搭在门把手上,转过身来对我说:“当然了,也欢迎你女朋友来参加聚会。是跟你一起打网球的那个姑娘,对吗?”

贝丝走后,我慢慢把照片收进信封。邀请卡已经摊开在床上。

上面的插图实际上对应的是一个非生日的聚会,更准确地说,是三百六十四个非生日聚会中的一个,刘易斯·卡洛尔以此来揶揄我们。这位本质上的逻辑学家知道,每一句陈述,它本意之外的含义永远都比本意大得多。

毯子是一个小小的、令人不安的警告信号。在每一起案子里,我们有多少事情还没能看到?这也许就是塞尔登对我所寄托的希望:希望我能想出现在已经不在、但我们本该看见的东西。

我从抽屉里找出换洗的衣服准备冲澡,脑中仍然想着贝丝。电话响了。是洛尔娜:她今晚也有空。我便问她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去看魔术表演。

“当然愿意了,”她说,“我可不想再错过跟你的任何一次外出。我会和你一起去,但是我相信,我们只会看到傻兔子们从礼帽中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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