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度过长江天堑进入湖北境内。梁文靖现汉江上兵船浮动又见不少携刀执枪的江湖人。他略一留心得知蒙哥死后忽必烈打败幼弟阿里不哥夺取蒙古汗位改国号为大元在北方生息数年近年听从宋降将刘整计策废六盘山大营从巴蜀移师襄樊。襄樊宋军连连告急不仅朝廷大举增兵神鹰门主、“天眼雕王”云万程也出武林帖召集江湖中人设“群英盟”结成义军抗敌。
梁文靖明白缘由寻思道:“蜀道险峻占尽地利。襄樊一马平川正是蒙古铁骑用武之地。再说刘整出身大宋水军精通水战他在蒙古十年蒙军水师不可同日而语倘若水6并进委实难以抵挡……”想到大战又起生灵涂炭不由暗暗愁。萧玉翎娘儿俩却没这等心机听说有热闹可看真有不胜之喜软磨硬泡非要去瞧那个“群英盟”不可。
梁文靖自合州一役后倦于家国仇恨。何况这等聚会之中人多眼杂万一遇上蜀中故人徒惹麻烦初时一百个不许。但挺了两天到底耐不住妻儿苦缠勉强答应旁观却定下规矩:只准旁观不许生事。母子二人兴高采烈一口答应。但梁萧本性难移前后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惹上了这两个道士。
梁文靖见梁萧闯了祸还振振有辞心头好不气恼。不过在他看来这两个道士也不是什么好货吃了梁萧的亏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当下便不多言只是冷眼旁观。
白脸道士略一尴尬扫了梁文靖夫妇一眼嘿然道:“也罢你们既敢对道爷无礼那便留下名号也让道爷栽得清楚明白。”梁文靖正想如何应答梁萧却已开口笑道:“我爹叫展适、我妈叫葛妞、我小名叫碧子。”梁文靖大感奇怪心道这小子乱七八糟说些什么鬼话?却听那黑脸道士道:“展适、葛妞、鼻子嗯这名儿倒奇怪得紧……”
梁萧笑道:“有什么奇怪你本来就是个牛鼻子。”众人一愣顿时笑了个不亦乐乎。黑脸道士又着了道儿两眼瞪起怒道:“小杂种……”萧玉翎缓缓起身含笑道:“牛鼻子你骂谁呀?”她笑容极美目光却凛然生寒白脸道士见势不妙一拱手高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三位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扯着师弟快步出门。
梁文靖掉过头来解开罗松穴道却见韩铮牙关紧咬昏迷不醒不由皱眉道:“这位仁兄伤势不轻。”罗松恨声道:“那贼道士出脚太狠……”说到这里神色不胜惨然。梁文靖向玉翎一伸手。夫妻俩万事照心萧玉翎白他一眼道:“尽装好人……”嘴里如此说仍从怀里摸出一支羊脂玉瓶将两粒“血玉还阳丹”倾在梁文靖手上。
梁文靖一手按在韩铮“膻中穴”“浩然正气”沛然而入只听韩铮喉间格格异响“啊”的一声牙关顿然松了梁文靖将丹药塞入其口以内力化解药性。不到盏茶时分韩铮面色红润慢慢睁开双眼。
罗松喜不自胜方要谢过忽见两道人影掠入店中为一人招呼道:“韩老弟好啊!”韩铮又惊又喜不顾伤痛挣起身来叫道:“靳飞兄!”再望他身后一瞧更是喜上眉梢叫道“云公子你也来啦?”
那靳飞约莫三十年纪国字脸膛肩阔臂长当中一站气概逼人。他身边的小后生却不过十五六岁容貌俊俏被韩铮一叫白净的面皮一红腼腆道:“韩大哥好久不见。”靳飞见韩铮气色颓败讶然道:“韩老弟谁伤得你?”韩铮想起前事又愧又恨拍腿叫道:“去***挨千刀的黑牛鼻子。”他方才重伤不醒此时骂起人来却是有板有眼中气十足他自己未觉有异罗松却十分惊奇觑了梁文靖一眼心道:“这人的丹药端的神异。”
靳飞浓眉一扬道:“黑牛鼻子?韩兄说得可是一个黑脸道士?”韩铮诧道:“怎地?靳飞兄与那厮照过面么?”靳飞摇头道:“我奉师命来拿他。说起来那黑脸道士还有几个同伙但就数他容貌奇特。这伙人沿途北上伤了许多与会的同道。家师命我率师弟们四处堵截务必将这几人拿获……”他望了罗松一眼道“这位是?”
韩铮笑道:“这位是罗松兄。”靳飞微微动容拱手道:“原来是‘罗断石’!久仰久仰。”罗松答礼道:“哪里哪里!靳兄威名方是如雷贯耳。”靳飞正色道:“靳飞好勇斗狠赚的那几分江湖薄名不足一哂!罗兄曾参与合州之役奋不顾身杀敌无算才是当真的了不起。当日家师有事在身不及赶往合州至今说起罗兄都是称羡不已呢!”合州一战乃是罗松生平得意之举只不过他初上战场便挨了一刀其后躺了月余待得下床时大战早已完结是以奋不顾身有之杀敌无算却称不上听了这番赞语既喜且愧讷讷道:“惭愧罗某如此鲁钝当不得云雕王金口一赞。”说话间侧目一瞧见梁文靖一家正要出门顿时失声叫道:“不要走了!”
梁文靖听说罗松曾在合州参战惊得三魂去了两魂急忙拽起妻儿离开。听得罗松一叫脚下更快谁知刚走两步眼前人影忽闪那云姓少年已拦在前面说道:“叫阁下留步呢没听到吗?”左手屈指成爪如风扣向梁文靖肩头。梁文靖见这一抓来得凶狠欲避不能当即肩头一沉袖袍鼓动拂那少年胸口。少年只觉劲风及体心口微闷不由喝声:“好。”足下一转倏地抢到文靖身侧探爪扣出。梁文靖瞧他身法咦了一声宽袖向后一拂借着那少年爪劲飘然前移。少年喝道:“想逃么?”左行三步右行三步如影随形般跟在文靖身后屈爪如钩始终不离文靖“肾俞穴”。
“肾俞穴”乃人身重穴先天精气所聚少年这一抓倘若拿捏不当便是断子绝孙的招数。梁文靖心生不悦:“这后生长得文弱出手却好狠。”身子陡转蓦地用上“天旋地转”的功夫少年一抓落空反被他带得向前一蹿未及站稳手腕忽紧已被梁文靖拿住。少年大吃一惊左手运劲猛振右爪圈转扣向文靖胸前“期门穴”。
梁文靖见他出手狠辣大违恕道也不觉动了火气当下再不躲闪挥掌一格。两人双掌交接少年只觉对方掌力有如长江大河奔腾而来闷哼中不禁倒退三步胸中气血翻腾面上便似涂了一层血。
罗松好容易得了隙横在二人之间高叫道:“二位停手!”梁文靖看了少年一眼皱眉道:“‘三三步’谁教你的?”那云姓少年被他叫破武功略一错愕答道:“凤翔先生。”
梁文靖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少年飞身抢上道:“哪里走?”伸手一拦两人倏地撞上也没看清梁文靖用了什么手法便瞧那少年一个筋斗倒翻回来面色酡红如饮醇酒偏偏倒倒好似站立不住。靳飞抢上一扶只觉力道如山压来若非他马步扎实几被带翻在地一时心中惊骇抬头望去只见梁文靖携妻抱儿早已去得远了罗松不由得跌足叫苦道:“云公子你怎地如此莽撞?”
云姓少年怔道:“他不是黑脸道士一伙的吗?”罗松回望向韩铮韩铮面皮泛红干咳两声道:“哪里的话!云公子误会了他实是韩某的恩人!”云姓少年惊道:“恩人?这……这可从何说起?”韩铮叹了口气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靳飞听罢懊恼万分瞪着那少年埋怨道:“云殊你怎地不问青红皂白随便出手?”云殊面红过耳嗫嚅道:“我我……”靳飞道:“我什么还不快追?务必向人赔礼道歉。”云殊诺诺连声这时间门外忽地撞进一个老儒生浑身湿答答的面色惨白如纸一迭声叫道:“见鬼见鬼……”店掌柜怒道:“叶老头你犯什么呆见鬼见鬼见大头鬼。”那老儒一呆忽地呜呜哭道:“真见鬼啦行行好给咱一碗酒好冷好冷。”店掌柜挥手啐道:“去去去你喝了又赖账谁沾上你谁晦气。”
云殊本要出门一皱眉又折回来掏了一块大银扔给掌柜冷笑道:“这块银子够买一碗酒么?”掌柜眉花眼笑伸手接过连声道:“尽够了尽够了。”云殊道:“够了便好给这位先生两碗酒喝再给他一身干净衣服。”说罢转身欲走不防被那老儒拽住瞪着他道:“我……我真见鬼啦你信不信?”云殊面皮薄见他神色癫狂不觉面皮涨红说不出话来。这时店伙计几步上前将老儒拖开哈腰笑道:“他老婆跟人跑啦疯里疯气的公子不要理会。”
云殊瞧了老儒一眼暗叹一口气转身出门靳飞三人正候着四人俱有马匹打马追了一程却没见梁文靖一家的影子。靳飞悻悻停下问道:“云殊那男子临走时对你说了什么话?”云殊道:“他问我的身法来。”靳飞皱眉道:“是了你那时用的身法不像是神鹰门的武功。”一时目光炯炯甚是严厉。云殊红透耳根低头道:“那……那是凤翔先生的武功!”
靳飞奇道:“谁是凤翔先生?”云殊迟疑道:“这个要从去年腊月三十说起。那天天降大雪我和冯秀才、朱秀才踏雪去游惠山……”靳飞脸一沉哼声道:“又是冯秀才朱秀才!那两个酸丁文不能兴邦武不能定国就会几句牢骚吟几句臭诗你跟他们厮混又能有什么出息?也罢你且再说。”
云殊红着脸道:“是那一日天寒地冻雪似鹅毛咱们踏着乱琼碎玉到了惠山泉处只见泉眼竟被冻住。冯秀才一时兴起嚷着要凿开泉眼雪中烹茶。于是我拔剑洞穿冰凌引出泉来。朱秀才见泉水迸出灵机一动忽地吟道:‘泉、泉、泉!’本想就势赋诗一哪知刚吟完这句就断了才思。我与冯秀才都觉这三个泉字看似平易实则气韵充沛等闲的句子无法匹配。正觉烦恼忽听有人朗声接道:‘泉泉泉迸出个个珍珠圆玉斧劈出顽石髓金钩搭出老龙涎!’”
罗松虽粗通文墨听到这几句也不觉一拍大腿叫一声:“好诗!”云殊得他一赞大有知己之感冲他微微一笑。却听靳飞道:“念诗的想必就那凤翔先生了?”云殊点头道:“师兄猜得对正是凤翔先生我们一听当场折服问过先生的名号邀他同坐。那凤翔先生举止潇洒茶来便饮肉来便吃高谈阔论令人倾倒。于是乎大伙儿就在雪地里燃起篝火喝茶论诗唉真是时如飞箭不一时便到午时朱秀才瞧得日照积雪狂兴不禁又吟道:‘雪、雪、雪。’一语至此却又没了才思!”
韩铮忍不住笑道:“总是有头无尾真是大蠢材一个。”云殊面色一沉寒声道:“韩大哥你骂我不打紧但骂我朋友我云殊就要与你计较了。”韩铮一怔失笑道:“云公子莫怪姓韩的出名的口无遮拦你就当我这张嘴倒着生的说话跟放屁一般!”他说得粗俗靳飞、罗松却觉十分入耳均是哈哈大笑。
云殊听他如此自责反觉不安忙道:“韩大哥休要这般说没得叫云殊惭愧。不过这写诗作赋不比耍棍打拳灵思不到怎也写不出来的。”韩铮、罗松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均有嘲意皆想道:“这云殊出身武林世家怎地却爱舞文弄墨。”
却听云殊又道:“只说朱秀才吟出这三个雪字我们都觉出语奇突万万接不上来。只得眼巴巴望着凤翔先生凤翔先生微微一笑便朗声说道:‘雪、雪、雪处处光辉明皎洁黄河锁冻绝纤流赫赫日光须迸烈。’”罗松听到这里一拍大腿赞道:“好大气魄!”云殊含笑道:“罗兄说得是这诗气魄之大委实少有。”
靳飞出身寒微粗鲁不文此时早已听得不耐皱眉道:“云殊你拣紧要的说那些歪诗熟话尽都免了吧!”云殊正当兴头闻言泄气道:“是后来也没什么啦凤翔先生吟罢这诗便起身去了。”靳飞奇道:“咦他这么走了怎么又教你武功?”云殊笑道:“师兄莫急我还未说完呢!当时我见凤翔先生衣衫单薄怕他受冻害病便脱了紫貂大氅施展轻功赶上前去披在他肩头。”靳飞冷笑一声道:“好啊师娘亲手给你做的貂衣你就这般送人了?哼难为你回来瞒骗师娘说渡江时顺水漂走了。这个谎倒撒得好!”
云殊涨红了脸低声道:“爹说急人之难。看人受冻怎可置之不理?”靳飞冷笑道:“你瞧他穿得那么单薄却在风雪中行走安坐、谈笑风生岂是常人可比?”云殊额上汗出咕嘟吞了一口唾沫道:“师兄说得是但我被凤翔先生风采所慑当时并未深思。回舍后我想着白日情形辗转难眠直到次日我推门看去仍是大雪满天一时心血来潮披衣出门独自前往惠山只盼再见凤翔先生一面。哪知才一上路便见凤翔先生站在山前他似算准我会来一见我便笑道:‘你来了啊哈昨天你请我品茶今天我请你喝酒。’说着拿出一个酒葫芦道:‘你给的皮衣我换成这一葫芦酒咱们可不能喝得太快。’唉师兄那貂皮大氅贵逾百金却被他换作一葫芦烧酒直令人叫一声苦不知高低。”靳飞脸色泛黑重重哼了一声。
云殊心头一慌嗫嚅道:“于是乎我便与他坐下来。对饮一杯凤翔先生道:‘可惜有酒无菜难以尽欢。’他想了想从袖里摸出一枚狮头金印来笑道:‘这本是平江知府樊章魁的官印那姓樊的狗官最爱钻营求官凭着贪赃枉法、盘剥百姓好容易买来这个知府头衔。恰逢前两日御使巡察我便随手拿了这个印章。依照大宋刑律丢失官印者重者砍头轻则免官。那狗官这时的模样必然有趣哈哈快哉快哉当浮一大白!’说罢与我对饮一杯。他说得轻巧我却听得惊讶心想知府衙门虽不是龙潭虎穴却也不是来去自如的地方再看凤翔先生单衣破履安坐雪中不由恍然大悟原来遇上了江湖异人。”听到这里韩铮、罗松俱都哑然失笑靳飞脸色越难看云殊偷偷瞥了靳飞一眼脸红过耳说不出话来。靳飞冷笑一声道:“你做得出来还怕人笑话么?后来呢?”云殊只得道:“大伙儿饮了两盅凤翔先生又拿出一大叠借条地契笑道:‘芜湖牛百万既贪且狠不但囤积居奇亦且大放利贷利息奇高引得无数百姓倾家荡产、典儿卖女。六天前我将他的地契借条、金珠宝贝尽数卷了珠宝散给百姓这地契文书么?’说着双手一搓借据文书尽都变做细粉凤翔先生笑道:‘从今往后牛百万家财减了九成九他爱财如命势必肝肠寸断心痛欲绝哈哈借这牛百万的狼心狗肺浮一大白。’说罢再与我对饮一杯我见他露了这手内力更觉骇异自忖以爹爹的本事虽也不难办到但却未必如此从容潇洒。”
靳飞沉吟道:“你说得这两件事我都是有耳闻的。这凤翔先生虽说行的是侠义之举但做起来却拐弯抹角不够爽快。”韩铮道:“对啊贪官恶人就该***一刀杀了何必故弄玄虚?”
云殊心中不服说道:“樊章魁酷爱钻营牛百万爱财如命丢了官爵浮财可比杀了他们还要难过。”罗松笑道:“云公子说得在理。这两人半生经营一朝化为流水那份难过却是可想而知的?”云殊得他附和不由笑叹道:“罗兄真是解人。”靳飞冷笑一声道:“罗兄是解人我就是草包了哼咱们还是长话短说为好!”
云殊脸上白连声道:“是是。如此这般凤翔先生每说一件行侠快事便和我对饮一杯不出片刻酒便喝光了。这时他站起身趁着酒兴在雪上歪歪倒倒地踱起步来边走边说什么三才之理先天易数听来颇见深奥幸得朱秀才精通易理我平日囫囵跟着学了些此时既知凤翔先生身怀武功瞧他步法奇特便不由暗暗留心。只见他走得不快不慢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却不知为何竟带起团团旋风将天上雪花都裹住了在他头顶久久不散便如一面白毛大纛。”其他三人听到这里骇然相顾皆想:“只凭行走带起旋风逼得雪花无法落地此等武功当真闻所未闻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这小子信口胡诌、夸大其词?”一时各各蹙额均觉疑惑。
却听云殊续道:“凤翔先生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停下笑道:‘这走路的法子你瞧明白了几成?’我如实答道:‘一成不到。’凤翔先生点头说:‘很好很好。’他神色一黯又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两个人一个本该做我妻子但她却不要我四处躲着我另一个本该做我徒弟的但我当年一念之差竟然平白错过唉端的可惜。’说罢瞧着我道‘既然错过一次也就罢了再错过第二次可就大大不该了。’”靳飞听得眉头大皱罗松却笑道:“云公子可喜可贺敢情这位凤翔先生真有收你为徒的意思。”
云殊讪讪道:“罗兄客气了我也听出凤翔先生话中有话。不过有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武林自有武林的规矩我未上禀父亲如何能擅自拜师?是以默然不语。凤翔先生大约看穿我的心思起身笑道:‘也罢我尚未死心再去找找我那徒弟。倘若还是寻不着今年八月十五我将至燕山白砂岭一行。”说完一拍双手大笑去了。”
靳飞松了一口气叹道:“师弟你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先不说擅自拜师与否。就说我神鹰门的武功博大精深你我亏在尚未入门若真练好了也未必输给那个凤翔先生。况且此人行为怪诞不是谆谆君子还是避而远之为好。”云殊口中应了心中却想:“谆谆君子虽好却不及凤翔先生有趣。”
只听靳飞道:“罗兄韩老弟大会时辰将到既然追不上那一家子也只好罢了。此地距百丈坪不远咱们不妨慢慢过去。”罗松略一思索道:“靳老弟我有个疑虑不知当不当说。就我看来那个青衫男子着实……着实像极了一个人!”靳飞奇道:“谁?”罗松附在靳飞耳边低声说出一个名字。靳飞吃了一惊脱口道:“岂有此理?那人不是早就病死了么?”罗松摇头道:“据我所知那人当年病死只是官府托词是以他尚在人间也未可知。”
靳飞浓眉一扬高叫道:“而今朝纲朽败奸佞横行那人既然活着为何不挺身出来?”罗松叹道:“靳老弟大英雄大豪杰总有独到的心思岂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够明白的?”靳飞沉默半晌说道:“罗兄说得是。既然事关重大咱们分开来寻他问个明白。不过倘若误了结盟家师面上不好看。故而诸位不要走远听到号响千万赶到百丈坪。”
吩咐已定四人各往一方寻找。云殊向东搜寻他怕与梁文靖见了尴尬故意以信马由缰缓行了里许。忽听远处传来管乐之声呜呜咽咽。云殊听得好奇心道:“这芦管声从哪儿来的?唐人道:‘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谁教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芦管为塞北土乐此地怎有此化外之音?嗯这吹奏者吹得恁地伤怀莫不是遇上了烦恼之事!”他任侠好事当即循声搜去。不一时来到一座土岗前只见一个黑衣人坐在岗顶背着自己面朝南方。
云殊跳下马来高声道:“先生笛声凄苦!可是遇上伤心事么?”芦管声戛然而止黑衣人哼了一声冷然道:“茫茫天地本就是煎熬世人的熔炉。人生天地间谁又逃得脱伤心二字?”语声平板无起无伏叫人听来甚不舒服。
云殊年少识浅不明人间痛苦忽听他说出这么一番奇谈怪论无从答起忽听号角声若有若无从远处传了过来。云殊脸色一变忙道:“这位先生区区有事先失陪了。”倏地转身奔出数步腾身纵起落向马背尚未坐定便听嗤的一声细响若箭矢破空。云殊犹未转念便听坐下马匹声悲鸣瘫倒在地。云殊急急一个筋斗翻出站定细瞧时见那马颈上多了个细小孔洞鲜血狂涌。转目四看却除了那黑衣人别无他人不禁气恼道:“这位先生你干什么平白伤我的马儿?”那黑衣人冷哼一声慢慢直起身来。他背影并不高大但如此一站却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黑衣人略一沉吟声音忽而转沉答非所问道:“小子你是云万程的弟子还是老穷酸的门人?”云殊一怔道:“云万程是我爹老穷酸是谁我却不认得?”那人冷笑道:“装糊涂骗人吗?你那一纵是神鹰门的‘穿云纵’哼但之前那几步是什么?”云殊恍然道:“你说得是凤翔先生么?”
那人怒哼道:“什么凤翔先生鸡飞先生?你这小娃儿不老实!”忽地向后跨出一步立定时已在土岗之下。云殊见他背着身子尚能一步数丈不觉大吃一惊还未动念那人已到他身前反臂一抓向他胸口抓到。
云殊手忙脚乱挥掌击向他手臂这一掌拍中带爪凌厉异常。但那黑衣人却不闪避云殊掌缘击中他手臂只觉如中坚铁匆忙反手扣锁对方脉门他的鹰爪力颇有火候卸人手足如断麦秆。怎料那人手腕上便似涂了一层油脂奇滑无比嗖地从云殊指尖脱出其不减仍向他胸口抓来。
云殊急展“三三步”后退但那人倒行逆施依然来势如风任他如何变化黑衣人的五指仍不疾不徐一寸寸逼将过来。云殊退到第十步上那黑衣人的爪子已罩到他胸口。情急中云殊大喝一声右腿疾起蹴向那人腰际。不料一蹴而中云殊喜不自胜但觉脚尖所及软绵绵的竟如陷入一团棉絮尚未明白过来忽听那人轻嘿一声肌肤倏然弹起这一陷一弹快不可言云殊只听喀嚓一声剧痛闪电般从大腿根传来敢情右腿竟被这一弹生生震断。
云殊失声惨呼向后跌出那黑衣人一探手扣住他胸口却略是怔忡喃喃道:“你只学了这点皮毛么?”言下颇是意外蓦地抬手将云殊一掷在地厉喝道:“教你‘三才归元掌’的人呢?”
云殊头脸着地撞到泥石鲜血长流闻言忍痛道:“什么三才归元掌?我没听过。”那人冷笑道:“你这小子面相奸猾跟那老穷酸一个德行。哼你说云万程是你爹对不对?”他初时语声激动说了数句又回复初时那般平板阴森叫人喜怒难辨。亦且他始终背着身子云殊从头至尾都没看清他的样子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是谁?和我爹有仇么?”
那人嘿了一声蓦地哈哈大笑云殊只觉那笑声如潮水般涌来震得他耳鼓生痛一股股热血蹿上头顶似欲破脑而出。正觉一口气换不过来那人笑声忽止举头望天冷声道:“你问我是谁?嘿看来老夫久不出世天下人已将我忘了!”说罢冷哼一声高叫道:“今日云万程要在百丈坪聚会吗?”
云殊道:“是又怎样?”那人叫一声好说道:“教你武功的穷酸想必也在百丈坪吧?”云殊听到这里恍然有悟心忖道:“他一口一个穷酸又问我步法莫非找得便是凤翔先生?他武功如此之高凤翔先生未必能胜。做人义为先凤翔先生与我义气相投我云殊但有一口气在决不能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这大恶人越是逼问他的下落我越不能吐露半分。”当下大声道:“我的武功都是父亲教的与其他人统统无关更无什么穷酸在百丈坪上。”
那人大怒本欲动手拷问偏又崖岸自高不肯用此下三流的法子寻思道:“这小子先说什么凤翔先生又说除了云万程再没人教他功夫谎话连篇全不可信。哼你说老穷酸不在百丈坪那便多半在了。不过那穷酸武功本高会中又有许多宋人爪牙贸然闯入忒多凶险。哼那又如何?便是龙潭虎穴老夫也不放在眼里。”想着冷笑道:“好老夫便去敲敲那劳什子百丈坪。”
云殊心口一窒忖想若牵累父亲岂非不孝但若说出凤翔先生下落却又大大不义。正觉为难一股腥风忽地钻入鼻孔十分难闻继而一股毛茸茸的异感从头顶直移下来停在腰际。继而森森寒意爬上云殊背脊他只觉每一寸肌肤似都颤栗酥麻起来但苦于“膻中穴”被制无法回视只嗅得那股腥风越来越浓粗重的热气一阵阵喷在耳边。霎时间云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恐惧眼泪夺眶而出和着口鼻鲜血滴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