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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神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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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很哀艳的传说。

传说,黄泉路上,过了奈何桥,有座凉亭,唤作“孟婆亭”。

传说,孟婆亭是由一个面貌一陰一森的老妇“孟婆”掌管。

传说,孟婆的工作,是供赶往投胎、在此过路的地狱一陰一魂喝“孟婆茶”。

传说,这杯孟婆茶,味道不外乎又酸又咸,恍如人情世事,又酸又咸。

传说,只要一陰一魂喝罢三杯孟婆茶,那前生所有恩怨一爱一恨,皆会尽数忘记。

传说,这些一陰一魂跟着便会迷迷糊糊,自堕于“六道轮回”之中乱闯。

传说,闯过六道轮回以后,人便呱呱堕地,忘却深噩前尘,脱胎重生。

传说,这个滚滚人间也有人炼成了“孟婆茶”……

有人说:

黑,是一种很强的力量。

在黑的领域中,你永远无法想象它到底有多深,还有,黑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故此,黑真正蕴含的实力简直无从估计,深不可测!

不过,亦有人不以为然。

这个人认为:

白,才是最强的!

因为在白的领域中,你可以在一片空白中尽情想象和塑造,并不如黑那样坚实而死板,你可以为白加上各种缤纷的色彩,甚至加上黑色,兼且黑的力量。

因此,白包含黑,包容世间一切,亦包容一切的思想。

认为白是最强的人,据说是“不虚大师”。

室内,是一片迷茫的白。

这是一间很奇怪的小室。

这间小室搭得甚为方正,一壁建门,门的左右两壁尽放满无数佛学经书,与门相对的另一道高墙,却什么也没有,仅是一道白墙。

这间小室最特别之处,就是当中的任何布置,都是白。

门是白的,经书的书面是白的,放在小室中央的矮桌是白的,甚至盘坐桌前的和尚也是一身素白袈裟!

这和尚看来年近三十,一双长长的八字眉,令他具备一脸慈悲之相,然而他的双目却隐含一股无奈之色。

他并没有像寻常和尚般闭目念经,反是张开眼睛,茫然凝视眼前的高大白墙,口中在念念有辞,念的正是佛门绝学“般若心经”!

因为他深信,只有白,才接近“无”;只有无,才接近“佛”;只有“佛”,才能找到真正的“心”。

念佛无非念自心,自心是佛莫他寻。

这间小室,正是名为“寻心阁”。

这和尚为何要在此中寻心?

只因他道行虽高,却未能克服自己眼中心中的无奈,对人间的无奈……

他无奈,只因世上有太多悲惨的故事,多得连他亦一爱一莫能助……

他无奈,只因世上作恶的人太多,报应又太慢……他一切的烦恼,皆因无奈……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故知般若波罗蜜多……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不虚?

在一片祥和的诵经声中,这个身披素白的和尚戛然而止!

“不虚”二字正是他的法号,然而他并非因念至二字而止声,只因他心头蓦地一动!

诵经本为静心,何以他此刻反难自控?他为何心动?

但见他久久没有阖上的双目竟尔阖上,一片忧色直压眉头,低声沉吟:“来了。”

来了!这数日来他一直心绪不宁,暗暗有一种不祥之兆,但终究想不出所以然来。

可是就在适才刹那,他陡然感到这股不祥之兆已经降临,且还在门外某处。

某个黑暗之处。

这感觉是如斯真实,真实得可怕,可怕得近乎死亡!

到底是什么正向他一逼一近?是人?是物?抑是魂?死心不息的冤魂?

忖度之间,倏地有人拍门:“不虚大师!”

原来这名一身素白的和尚正是弥隐寺的不虚大师,也是霍烈的挚友不虚大师,那么说,寻心阁就在弥隐寺内?

不虚大师应道:“门没有闩上,进来吧!”

门开处,一个小和尚异常慌张的走了进来,差点便要仆跌地上,甫见不虚,即道:“不虚大师,寺内来了一个很可怕的少年要见你,如今正于大殿等候!”

不虚见小和尚如此慌张,奇道:“哦,他如何可怕?”

“他……”小和尚吞了口涎沫,怆惶地答:“他一踏进寺园,园内廿多株大树上的小鸟儿顿被吓得冲天飞起,连大半个天也度遮蔽了,寺园登时昏暗得很……”

小小的和尚,小小混沌初开的生命,似乎一生也未曾见过此等场面,还想继续形容下去,但不虚深知来者虽是少年,气度却可惊退众鸟,定非凡响,遂截断小和尚的说话,问:“他有否道出姓名?”

小和尚童稚地摇头晃脑,答:“没有啊!他只是给我这张字条。”

说着把字条递给不虚,口中还在絮絮不休:“我看了看他那双眼睛,哇!不知怎的登时全身发冷,好可怕哟……”

小和尚又想形容少年的那双眼睛,但不虚此时已张开字条细看,冷静的脸容亦难禁一变!

赫见字条上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名字,一个连不虚亦听闻已死的名字——霍惊觉!

弥隐寺是深山古寺,占地甚广,佛慈堂则是寺中大殿,既名大殿,当然大得惊人!

佛慈堂后排中央,正正供奉着一尊释迦金佛,两手结印,盘膝莲坐,少说高逾六丈。

金佛两旁,分别并排十八罗汉,每边九尊,令整座佛慈堂看来比寻常寺院大殿更呈庄严肃穆。

据说弥隐寺乃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寺院,当真所传非虚。

主持渡空大师,更是名闻遐尔的不虚大师的师兄,不过江湖人尽皆知,不虚大师自幼极为聪敏,于十九之年,仅得释尊金佛座前仍燃着一盏孤灯,似要为那些营营役役、终生劳碌奔波的红尘众生亮起一点明灯。

可惜仍未能为步惊云亮起明灯……

他,此际正独站于殿内一个极为昏暗的角落,一双冷眼在黑暗中绽放白光,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尊硕一大无伦的释尊佛像。

佛像露骨出极为慈和的微笑,像已明白到众生之苦,故以笑来抚一慰迷惘众生。

然而在步惊云充满仇和恨的眼中恰好相反,“它”笑,只因“它”太满足,“它”

太明白,“它”太得意!

不错!任是一代枭雄,帝侯将相,一生明争暗斗,你争我夺、称王称帝,到了最后最后,还不是全部无法逃出“它”的掌心?“它”为何不笑?

步惊云却偏偏要逃出“它”的掌心!

他还是一身的黑,惟独身躯又长高了许多,可知现下距霍烈惨死的日子,已然过了不少时日。

是的!已经过了半年。

在这半年之间,他所经历的实在太多太多……

自从那晚被神密女孩一抽一离一陰一沟,步惊云歇息一会便到一陰一沟寻回霍烈头颅,后来更在天下会的乱葬岗找得继潜和继念的一尸一首,他把他们三父子火化,再将骨灰好好保存于三个细小器皿内,静俟一个可以步出天下会的时机去找不虚大师。

这样一等便等了半年。

不过于此期间,步惊云也非呆等,因为雄霸已开始传他三绝之一的“排云掌”。

这手排云掌法,其实步惊云并不屑一习一 练,但念到他日或可以这之取雄霸一性一命,以雄霸的掌法去反击他自己,于是便每日努力不倦地练,加上他悟一性一奇高,不消三月,竟然已把整套排云掌法捉摸通透!

快得雄霸亦难置信!

当初,他收步惊云为徒,盖因此子气度冰冷独特,而且本名“惊云”之故,却从没考虑步惊云的资质,心忖三绝之一的“排云掌”乃自己毕生绝学,此了纵是练武有材,要掌握排云掌之窍门亦大需一年半载不可。谁料步惊云不单是练武材料,且是奇材中的奇材,他的进境简直已超出雄霸意料之外,也超出秦霜意料之外。

秦霜万料不到这个小师弟居然会有如此惊人天赋,而且看他骨骼一精一奇,若继续一习一 练下去,内外兼收,不出一年,恐怕内力与武功俱会在已之上。

然而秦霜生一性一异常忠直,他完全不介意、不提防步惊云若然武艺渐高,或许会有一天会取代他自己在其师父心中的地位。他心中是想自己既身为师兄,便要一心一意,好好的助其师教导师弟成才。

虽然秦霜所一习一 的“天霜拳”与“排云掌”大相迳庭,两者所练的内家真气亦大有分别,但此二大武学皆出雄霸的“三绝”,归根究底,练功时遇上的障碍,甚至走火入魔的情况也如出一辙。因此,秦霜亦不吝啬,尽量将自己的经验告知步惊云,望其能有所避免。

可是,这个小师弟似乎真的冰冷得很,纵使他热心相导,步惊云始终木无表情,不发一声,二人自结成师兄弟以来,步惊云从没开口对他说过半句话,他似乎不想对他产生感情,也不想对任何人产生感情。

天下会许多侍女都不愿踏进步惊云住的风云阁,他冰冷无情的外表,令她们望而生畏,甚至雄霸的帮主之威亦未能令她们如此心寒害怕。

当然,她们最后还是碍于帮规,被一逼一轮着给步惊云送饭和料理阁中琐碎旁务。

步惊云虽冷至如此可怕,但秦霜有些时候也会偶然瞥见他眼中流露一股忧悒。

一个如此冰冷的少年,他的忧悒到底从何而来?秦霜很好奇!

雄霸却并不如秦霜那样注意步惊云的忧悒,他只关心步惊云在武功上的进度。

这徒儿除了悟一性一奇高,很快便掌握排云掌外,雄霸一次在传授步惊云内功心法,与他两掌相抵之时,他意外地发现,这孩子竟有三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在不停流转。

其中一道真气最弱,乃是排云掌劲,可能因修练的时日尚短。

另一道真气则甚为深厚,显知一习一 练了不少时日,这道真气还隐隐渗着一股柔和,属于很正宗的内家真气。

至于第三道,则令雄霸最为吃惊,这一道真气一习一 练的日子相信较那道深厚真气稍短,大约差距一年左右,然而这道真气,却是步惊云体内最强劲的真气!

雄霸也不知怎样形容这道真气,这道真气竟然明显地带着一种悲痛的感觉,俨如在步惊云体内置着千石火药,一触即发,力量难测。

秦霜心想步惊云的武功不出一年便会超越他,雄霸却认为,这孩子的武功早已超越了他的大弟子秦霜。

究竟为何步惊云真气中竟会扬溢一股绞心悲痛?雄霸并没有问步惊云,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向其传授下去。

只有步惊云心中自知,那股深厚正宗的真气,乃是霍家独门内功,因为霍家的剑法向以救世助人为已任,无论在内功和剑法上都很柔和。

而那股悲痛的真气,却是源于他偷学自黑衣叔叔的那招“悲痛莫名”!

他早已把“悲痛莫名”的剑法、剑诀、剑意与自己内心的悲痛融会贯通,化为已用,却未想到这招除了威力骇人外,每次当他暗中一习一 练“悲痛莫名”时,体内居然会自生一股悲痛的真气,而这股悲痛的真气亦随着他不断的苦练此招剑法而与日俱增,黑衣叔叔所创的剑法果真深不可测!

雄霸不追问步惊云,皆因他太明白,无论怎样问也不会得知答案,何况某些人总有一些不想重提的过去,他只欣赏步惊云的“冷”,他只欣赏他姓名中“惊云”二字,其他的已不用管,只要此子归顺自己,为自己奔走买命,便已达到他收其为徒的主要目的。

至于他体内的神秘真气,对于雄霸来说,再多一道他更欢迎!因为他可以更快把步惊云封为主帅,立即四出为他南征北讨,去打铁桶一江一 山,何乐而不为?

故此,当上雄霸弟子不及四月,步惊云已连连奉命出征,每次皆凯旋而归。

亦因如此,这次他终被任命攻打弥隐寺两里外的一个山寨,报捷之后,步惊云乘着门下仍未动身回天下会之前,一抽一此空隙造访不虚大师,以完成霍烈死前的最后心愿。

真是生不逢时,若非为报仇而入天下会,又岂会沦为江湖仇杀的工具?

步惊云正自出神,忽地背后传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道:“施主……”原来是适才那个向不虚报信的小和尚。

凭声辨位,步惊云知道他站得很远,看来这小和尚真的很害怕与自己接近,也许是适才被自己的冷眼冷面吓慌了!故步惊云并没回头,吓慌这个小和尚实非他所愿。

只是小和尚看来并不明白他的好意,他不回头,他更慌了,十分艰难才可张口:“施主,不虚……大师……有……请!”

黑与白两个极端,倘若混在一起,究竟有什么后果?

死神与修道高僧,若然共对,有的会是斗争、谅解、还是势成宿敌的无奈?

一黑一白,已在寻心阁对坐良久,连那个小和尚亦早已奉上清茶,掩门而去。

淡淡的茶香,弥漫于整个白色空间,步惊云自进来后一直没有说话,仅定定的看着坐在桌子彼端的不虚大师。

一切似有主宰,他与他,来来去去,始终仍要头,双方可有什么感觉?

“你,就是惊觉?”不虚大师异常讶异,他没料到这个听说已惨死的霍惊觉真的冰冷得如同没有生命,俨然一个死人。

一个被佛、被天遗忘了许久许久的死人。

步惊云并没回答,仅是缓缓取出三个器皿放到桌上,不虚大师微微一瞥,不禁大吃一惊!

这三个乃是盛载骨灰的器皿,可是这点并非他吃惊的原因,而是分别刻在器皿上的三个名字,令他呆在当场!

这三个名字赫然是霍继念、霍继潜和霍烈!

不虚大师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三人的骨灰,隔了半晌,终于侧然道:“天下会人强马壮,要杀雄霸并非倚仗匹夫之勇便能成事,他去的时候,曾前来向我告别,可惜无论我如何相劝,他都一意孤行,想不到……一别已成永诀,唉……”

一语至此,不虚大师不其然仰天长叹一声,双目隐隐闪起一片光芒,看真一点,竟是泪光!

啊!连修行的高僧也潸然有泪呢!

步惊云默默凝视不虚,他似乎并没因这名高僧流泪而失笑,相反,冷峻的目光出奇地流露一丝罕有的欣赏之色。

是为了泪因情而生,他欣赏不虚并未忘掉友情?还是他自少从没流泪,他羡慕他的眼泪?

可惜不虚大师只专注眼前的骨灰,到底还是错过步惊云这个罕有的神情。

良久良久,他才把目光移往这个浑身漆黑的少年身上,道:“不过,最令我想不到的是,霍烈曾向我透露,他大哥生前最看重的乃是非其所出的三子惊觉,此子已尽悟霍家剑法,遗憾他却随霍家大火一同灰飞烟灭,真想不到,霍惊觉竟然还在世上……”

不虚语音稍顿,略一沉思,续道:“但,我有一点仍不明白,孩子,你如何可在天下会取出他们三父子的一尸一首,再行火化?”

啊!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多的问题?

黑衣叔叔如是,霍烈如是,连不虚大师也是!

不过步惊云还是破例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冷冷的道:“因为,我是雄霸的第二弟子。”

他的语调极冷,俨如在透露着一个异常可怖的计划。

不虚极度震惊,道:“什么?你就是……雄霸的新收弟子步惊云?”

这段日子,江湖中人都耳闻雄霸新收了一个不哭不笑的入室弟子名叫步惊云!

霍步天并没向霍烈提及“惊觉”本来名“惊云”,故不虚亦不知道雄霸的弟子步惊云正是霍家后人霍惊觉,如今他终于知道了,以其饱历世故,怎会不明步惊云晋身为雄霸弟子的动机?

这将会是一个危机四伏、充满血腥的复仇杀局!

而计划这险恶杀局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年仅十三的步惊云!

他是惟一的主谋者,也许,亦是最可怜的牺牲者。

不虚不由得倒一抽一一口凉气,道:“想不到……你就是……步惊云!孩子,你可知道……

自己有多危险?”

步惊云点头。

“那你可知道这样下去……你会死?”

不错,人海孤雏,深入敌阵,妄图以一已之力报仇,简直是一个不要命的布局!

然而“死”,可怕吗?对于步惊云,生已无欢,死更不知有何可惧?怎会怕死?

不虚大师劝道:“孩子,听我说,别再回去冒险,就留在弥隐寺好好活下去吧!”

步惊云摇头。

不虚道:“我亦明白你报仇心切,全为一点孝心,但你继父霍步天泉下有知,也不会想见你为他报仇而死,更不想见你每日如此痛苦度过。我相信他亦希望你能像一个寻常孩子般长大成一人 ,然后娶妻生子,幸福过活,忘记过去一切的不幸、哀伤和痛苦,好好的为霍家开枝散叶……”

不虚大师说得一点没错。

步惊云亦深信霍步天若泉下有知,必定不希望他为其报仇。因为霍步天生前已克尽父职,尽量以一已之力来改变步惊云,希望他能像寻常孩子般快乐地度过童年,故其死后亦绝不会愿意看见步惊云因替他报仇而饱受煎熬,再次在黑暗的深渊中痛苦过活!

可是,纵使深知他的心意又如何?步惊云如何可以忘记当日霍步天被蝙蝠斩下头颅的那幕惨绝情景?

还有,霍烈的头颅更是被他自己亲手斫下,他还记得霍烈头上的血如泉滴下。

好多的血,好长的血路……

一幕一幕以血编成的旧事,早在他心坎烙下无法磨灭的血印,叫他泥足深陷,叫他无法自拔,叫他一生也无法忘得了!

不虚见其茫然,猜测道:“你……忘不了?”

步惊云一脸木然,并不否认。

不虚目光闪烁,突然从一旁的经书架上取出一个白绢小盒,道:“若只因忘不了,也许此事我还能帮上一忙。”

他打开那白色小盒,只见当中竟有一颗指头般大小的药丸。

这颗药丸的色泽异常深沉,不虚毫不考虑便把药丸放到步惊云跟前那杯清茶中,药丸甫一触水,居然如雾般化开……

不虚问:“孩子,你可曾听过‘孟婆茶’?”

孟婆茶?这是什么东西?

不虚道:“相传孟婆茶只供黄泉路上的一陰一魂饮用,一陰一魂喝罢孟婆茶后便会把前尘全盘忘却,接着投生六道,再临世上,脱胎重生!我师在世时乃这座弥隐寺的主持,精通佛、医二理,他一生穷思苦研,遍寻万种异草,终在晚年悟出一种与孟婆茶异曲同工的奇药,正是适才我放到你茶中的药丸。”

不虚续道:“可惜,当年我师所搜得万种异草仅够炼得两颗奇药,炼就不久,我师亦溘然长逝,可以说炼药之法从此失传……”

他语音稍顿,忽然定楮注视步惊云,问:“孩子,我猜你心中一定在问,既然炼成两颗,为何如今却只余一颗?”

是的,步惊云也是不解,究竟为何仅得一颗?

不虚平静地道:“因为,另外一颗,甫炼成即溶在茶中,于十多年前已被我喝掉了。”

此语一出,步惊云亦不由当场一愣。

但听不虚惘然低吟:“十五岁前的一切,我已经不复记得,只记得我醒过来时,师父一温一 言对我说:孩子,你实在有太多的伤心往事,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你便可收拾心情,专心向佛……”

不虚说着此话时亦隐透无限唏嘘,不知是为了失去前半生的记忆,还是为了缅怀其师?

步惊云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没错,不虚大师原来真是有情人 。只有有情人 ,才会有这许多伤心往事……

此时那颗药丸已溶于茶中,杯中一片混浊不明,恍如红尘。

不虚举起这杯罕有的孟婆茶,看着杯中黯沉的茶水,不期然轻叹道:“人情世故,恩怨一爱一恨,是非曲直,莫不如这杯孟婆茶般混浊难辨!不过只要喝罢这杯孟婆茶,一切便可统统忘掉,孩子,回头是岸,你就喝下它吧!”

说着报孟婆茶送至步惊云的面前。

步惊云静静看着这杯孟婆茶,霎时间,所有前尘恩怨尽涌心头,有如波涛汹涌,此起彼伏。

他俨如一头厉鬼,醒誓复前仇,然而在这头厉鬼还未报掉大仇之前,竟有机会转世投生,真不知何去何从?

如今孟婆茶就送近眉睫,他饮,还是不饮?

若然不饮,便要再次肩负如山仇恨,一生一世都寝食难安!

若然饮了,便可忘却一切恩怨,甚至忘却一切痛苦,脱胎重生!

只是,如此一来,他能否厚颜面对霍步天的养育深恩,他能否厚颜面对霍烈杀子杀已的大义?

不饮了!到底意难平,死不甘心!

一精一卫填海,恨海难填!

这杯孟婆茶,他不饮了!他陡地举掌把杯推回,不虚讶然道:“孩子,仅为一个死了的人,你以自己终生前途、幸福陪葬,这样做值得吗?步惊云坚决地道:“他俩对我太好,这是送给他们的最后心意。”

不虚道:“好,总算不枉霍步天对你一番寄望,不过你既是故人子,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回去送死!孩子,别怪我强你所难!”

不虚边说边运掌把茶推回,掌中更暗含一股柔劲,赫然是“因果转业诀”之“小转业”“小转业”本用作把对手来劲卸去之用,甫一使出,步惊云推杯之劲登时被卸于无形,闪电间杯子已被不虚推近嘴前数寸,不虚更飞快抓紧步惊云的下颚,硬把他的嘴巴张开,接着持杯之手运劲一震,杯中茶水顿被震得如水箭般直向步惊云的小嘴射去。

步惊云怎会不明不虚大师如此硬来的苦心?他其实亦是为他设想,只是步惊云此志坚决,他绝对不能如此便浑忘过去,浑忘一切的仇恨!

就在孟婆茶快将入口刹那,步惊云情急智生,陡然以掌为剑,猛然使出了偷学自黑衣叔叔的一式剑招“悲痛莫名!”

顷刻之间,无数掌影纵横翻飞,一交一 织成一密密麻麻的掌网,更把孟婆茶水悉数挡开,涓滴不留,尽泼向室内白壁之上!

白壁本无瑕,此刻却被茶水尽染,深浓的茶水自壁上涔一涔落下,宛如一串一串的悲痛之泪……

不虚料不到这孩子武功竟已非同凡响,但更令他吃惊的还是适才一招,他诧异问:“悲痛莫名?你……你见过他?”

步惊云默然点头。

“他……他可好?”

步惊云道:“他很好。”

不虚有点意外,道:“他竟然也由得你孤身报仇?”

步惊云再没答话,然而不虚从他那如磐石的目光中可以知道,只要是这孩子决定之事,任何人也阻止不了,连那个早已隐没的“他”亦不例外!

不虚变色道:“惊觉,若非你仍是孩子,我一定会设法把你留下,绝不会任你回去断送一生,甚至不惜用上武力……”

步惊云未侍他把话说完,先自截断他的话,毅然道:“好,我等你!”

说来说去,不虚大师仍旧无法体谅他报仇的苦衷,他也不需任何体谅!

今日,他自觉已说得太多,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当场把二人之间的纠缠斩开!

话已说尽,再留下去亦没意思!

步惊云霍地站起,转身,缓缓推门而出。

不虚大师并没阻挠,事实上,连“他”都无法阻挠的人,他自知也阻挠不了。

步惊云离去不久,那个小和尚又再走进来,好奇问:“咦,不虚大师,那个冷面的少年终于走了?”

“冷?”不虚苦笑摇头。

“不!他一点也不冷……”

说着回望墙上仍在淌下的孟婆茶水,叹息道:“总有一天,总有一个人,一定会明白他那颗赤热苦心,一定……”

五天之后,步惊云已报捷而返,天下第一楼又响起一阵宏亮的笑声。

笑声发自雄霸,这已经是此数月来,他第九次如此开怀大笑了。

守住楼外的徒众闻之亦不禁愕然。

楼内,此时仅得雄霸与步惊云单独相对,雄霸边笑边道:“惊云,自你得传排云掌以来,九次率众出征九次皆捷,立功非轻,你想为师如何奖赏你?嗯?”

奖赏?原来也有奖赏?

步惊云默默看着雄霸,他想要的奖赏如何启齿?

他不要再看见他如此开怀大笑,他只想看见他恐惧,怆惶、绝望、痛哭!

仅此而已,可是已极难办到!

雄霸见他并没回答,道:“我想一时之间你也不知应要些什么,这样吧!这次就由为师替你作主,我奖给你两个仆人如何?”

两个仆人?

步惊云微微一愕,这老匹夫不知又有何计划?

此时雄霸突道:“死、囚双一奴一,还不快向主子下跪?”

语声刚歇,步惊云突闻身后传来“噗噗”之一声 ,回头一看,赫见两中年汉子已跪在其身后,齐声道:“参见主人!”这二人能无声无息出现于步惊云身后,武功之高可想而知,雄霸虽云奖赏,但给他此两大高手作仆,必定有所图谋!

果然,雄霸已在朗朗而道:“惊云,面划长疤的是‘死一奴一’,眼上无眉的是‘囚一奴一’,他俩俱是用剑高手,只要你善用他们二人,所有计划必定水到渠成,特别是这次计划……”

来了!步惊云心中冷笑,雄霸每说一句话,每干一件事皆有目的,何况是奖赏?他付出一分,必会一抽一回十分!

步惊云静静看着此死、囚二一奴一,但见他俩脸上的特征真如雄霸所言,然而他们虽仍跪下,却未低头,四目更轻蔑地牢视步惊云,似乎对这个十三岁的主子极为不满。

就在三人默视之间,雄霸已悠悠道出他下一个的计划……

黄昏的时候,步惊云才徐徐步出天下第一楼。

雄霸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把计划内所有详情和牵涉的人物一一向其述说,可知计划如何棘手。

而且事近眉睫,明午一到,他便须与死、囚二一奴一联袂起行!

这次,将会是他加入天下会以来最凶险的一次行动!

步惊云一边朝风云阁的方向踱去,一边正自想得出神,陡地,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声音骂道:“臭丫头!贱丫头!还不给我走快点?”

步惊云素来对一切漠不关心,可是听闻此女子声声“臭贱”,骂得如此狠毒,不由微微一眺,但见两丈外有一中年女子拉扯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在边打边骂。

姗姗弱女,本亦长得俏一丽可人,可惜此刻满脸瘀伤,显见这中年女子出手奇重,且女孩的秀脸亦满是泪痕,状甚可怜。

事实上,她确是十分可怜。

那中年女子又是一掌狠狠掴在女孩脸上,骂道:“贱丫头!谁叫你端汤给秦宁总教时摔破了碗?回去后我定要把你拆骨煎皮!”

说着正欲举掌再掴,蓦地,掌未发已被人一格。

中年女子猛然回身,破口大骂:“什么人如此斗胆?”

随即发现来人,正是帮主第二弟子步惊云,登时容颜失色,吓得仆跪地上,颤声道:“小人……侍婢主管……香莲,向……步少爷问安。”

原来这女子是侍婢主管,步惊云迄今都没注意她,但他自成为雄霸入室弟子后,天下会许多徒众早于各个地方见过他,就连此女子也一眼便把他认出。

步惊云并没作声,其实他出手只为看不过此女子如斯刻薄,如今见其如此害怕,心知她亦明白他出手的用意,相信不会再难为那女孩。既然目的已达,便默然转身离去。

岂料那女子见其转身,以为自己激怒了他,便催促一旁的女孩道:“丫头,看!云少爷怒了,还快向云少爷问安?”

那女孩本来一直也不敢辩驳说话,如今却被如此相催,惟有道:“小婢……向……

云少爷……问安。”

此语一出,步惊云突然一怔,他陡地止步。

他回头。

是她?是她?是她?

他凝视这个女孩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他虽不认识她,但他认得她的声音,曾在黑暗中扶他一把的人,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与她,为着难解的因缘与孽,终于正式头。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声音低沉得不像一个少年。

女孩甫闻此语,也是一怔。这个独特而低沉的声音,任谁听了也会记得,但她简直无法置信当晚那个沉郁不语的少年,竟是眼前这个以冷驰名于天下会的云少爷?

她低下头,说出一个步惊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名字,她道:“我叫……孔慈。”

翌日,向来沉寂的风云阁从此再不用其余侍婢料理,因为它已增添了一名稚婢孔慈。

她终于不用再受人欺凌和刻薄了。

可惜,风云阁的主人,亦于同日远去,踏上迢迢征一途……

一浪一儿:

这是一封遗书。

也许你应明白,为父身为“南麟剑首”,更是断家蚀日剑法第十一代传人,面对种种挑战,实是为父宿命。

但是,正一逼一近眉睫之挑战,将是为父有生以来最凶险的一战,亦是最特别之一战,只因今回对手并非使剑,而是使刀,他正是北饮狂刀聂人王!

聂人王乃是为父毕世难求之好对手,可惜为父五年前曾向其挑战,遭他毅然拒绝。

谁料月前却接到聂人王书来一信,并由乐山六大寇之老五亲手一交一 予,想是聂人王于途中见其作恶,把其教训一顿后再一逼一其为他带信。

那是一封挑战书。

聂人王之傲寒六诀,霸道狠辣。一浪一儿,对手实在太强,为父今回信心不大,然而因你年纪尚幼,为父为免使你担心,才假言必胜,实则此战吉凶难料……

一浪一儿,此时此地,为父必须向你直申,倘若为父此战败亡,附在这封遗书之蚀日剑谱,你务须配以火麟剑一起一习一 练,方能臻至最高境界。

相信火麟剑之威力亦毋庸再作详述,一浪一儿你早应亲眼看见。虽说此剑邪异,时会剑控人心。但心正剑正,心邪剑邪,一切皆要看自身本一性一及修为才可定论。

再者,火麟剑亦关乎我们断家历代相传之一个传说,此传说乃关于乐山此带那座高可攀天之大佛膝上一个秘一穴一凌云窟……”

写到这里,断帅忽尔斜瞥放在他身畔的火麟剑,剑还在鞘内,然而碧绿的剑一柄一竟然隐隐泛起一阵红光,妖异诡邪,蔚为奇观。

断帅本来堆满脸上的忧色登时一扫而空,他出奇地露出一丝诡异的邪笑,看着火麟剑,就像在看着一个相伴许久的知已,兴奋地道:“老朋友,我知道你一定很兴奋了?”

火麟剑当然不能回答,但剑一柄一红光更盛,似在回答。

断帅邪笑道:“不错!难怪你如此兴奋,因为我亦感到一股凌厉无匹的刀气正向我俩逐步逐步侵近……不!不是一股,而是两股!一烈一柔,烈的是聂人王,柔的是其子聂风!好!好!好!好痛快的一战!哈哈……”

狂笑声中,断帅戛断止住笑声,就像是作了一个恶梦一样……

心正剑正,心邪剑邪?

断帅此刻的心比起五年前去找聂人王时,究竟是正了?抑是邪了?

他如梦初醒,抹了一额的汗,跟着提笔,赶紧在遗书上续写那个未完的秘密……

一个所有人亦无法想象的惊天秘密!

命运,终安排两个本来毫不相干、天各一方的人即将相遇。

他们并不是这次决战的主角聂人王与断帅,而是一个一爱一哭、一个不哭的少年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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