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帮高考生报考,遇到一些孩子不知从事什么专业好。一时决断不下来,我就扔给他们一套表格————心理测试,看看适合从事什么行业。
女儿学心理学时,给我拿回来的测试表厚厚的一叠,让我不由地感慨,如今心理学发展的真是很象样了。
不过,我给孩子们选专业时,常常遭到拒绝:“不学心理学,我不想和疯子打道”。“不学法律,不想和坏人打一交一 道。”“不学医学,不想和病人打一交一 道”……我不明白,哪儿来的这么多禁忌,把有“问题”的人全排除掉了,还有人了吗?我们不想和人打一交一 道?
一般说来,精神病人和正常人的最大区别恐怕就是他们失去理性了吧?理性的可贵,可能就是在与精神病人对比时是最明显的吧?
可是,人真的可以很 “理性”,“理性”可以让人逃离精神病吗?
由于母亲有许多精神病患者,我接触的精神病人比较多。后来又认识和交往了一些精神病医生朋友,其中有一位还是专家,他的老师是“731”部队的研究人员,因为学术的原因没有被“镇压”。我第一次同他接触时我就问他一个问题:“恕我冒昧,我怎么看你和你的病人一样呢?” 他很坦率地告诉我,他本人就患有精神病。我从他这里知道,精神病医生的职业病就是精神病。他从书架上捧下一本本厚厚的专著,指给我看一个个作者的名字,名子上是黑框。他说这些作者都是他已故的老师。“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么?”他问我。我当然不知。他告诉我“全死于自一杀。”这让我不解,精神病专家死于自一杀,他们那套学问解决不了他们自己的问题?他告诉我,这些人非常理性,身上带着遗书,工作证等,尽最大可能把后事料理好。他们不是疯狂了去死的,而是“理性” 地死。
这个专家也是非常“理性”。知识渊博,思维慎密,逻辑性强。我和他谈话时发现,他几乎容忍不了人们的语言。下判断?错误;叙述?不准确,怎么说也不能达到他的逻辑要求,弄得我不敢开口说话。没办法,有一次我对他说“我不叙述,我给你表演吧”。他竟非常高兴,认为是找到了最好的一交一 流方式,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通过观察、发现,自己去下判断。
当时,他身边跟着一位年轻人,是一位在部队上当卫生员的转业兵,分配到精神病院工作。他想要学专家的真本事,宁可伺候专家,为的是看他怎么治病。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勤奋刻苦的转业兵的头发白了,也成了专家。
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有好多瓶抗精神病类药物。如果吃上几粒就可以见上帝了。这都是我请“转业兵“给我几个朋友开的。药不能放在病人处,只能放我这。如果你看见我一早一晚急匆匆地走,那不是在锻炼身体,而是去给朋友服药。
许多病人是不肯去精神病院的,所以,我有时要把“转业兵”请到我的办公室来做客。别人看我在和两个朋友闲谈,其实我是在掩护医生诊病。
看着“转业兵”,让我想起当年的那个专家。“转业兵”和那个专家一样的理性。我承认他现在的水平的确达到了专家的高度。我的病人朋友一个个都是刁钻古怪的,对“转业兵”好象不是我请来给他们看病的医生而是为他们找到的敌人,千方百计地刁难他,可都难不倒他。当他使我的朋友病情稳定时,我的朋友往往要请他吃饭。在酒桌上,他一口饭不吃,一口酒不喝,甚至不喝一口水,至始至终,筷子不曾拿起过。而我要做的是,让这一切显得正常、自然。他只做一件事——说。不停地说。这张说话的嘴绝不能为吃而停顿。朋友看我那么“自然”,都分外懂事,绝不劝他停下来吃一口菜。过后会奇怪地问我“我怎么看医生比我病的还重啊?” 他和他的专家老师一样患上了他们的职业病。
有时,路过精神病院我会进去和医生们聊会天。我一次,我拍门,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瞪着一双典型的神经质的眼睛看着我。他在审视我的神经正常度,我快乐地与他打招呼,微笑……可他无动于衷,不开门。我断定他是病人,拿出医生对病人的架势,一瞪眼,一声吼,他就给我开了。进去后,我到医生办公室说:“你们怎么让病人看门,还让他穿白大褂?”大家笑说,那是新分来的医学院本科大学生。我听了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刚来就得职业病了?
医生们聊天时喜欢为人做精神分析。有时也给我做,结论是我也有精神病。我并不生气,因为在他们眼里无人不是精神病。我听他们分析希特勒是轻燥狂,我点头,接下来他们分析列宁也是轻燥狂,再接下来……我想,耶稣,释加牟尼,谁也跑不了精神一病的命运。既然无人不“精神”,我又能逃到哪里?
于是,从中医,也就是我母亲那里,我不觉得精神病是什么改变人本质的病。从西医那里,也没有得到一个明晰的界定。如今,西方对精神类疾病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有一部叫《美丽心灵》的美国电一影 ,歌颂一个“美丽的大脑”,大脑的主人公就是诺贝尔奖获得者纳什(john nash)————一个终生精神病患者。他来中国参加世界数学家大会时,中国记者被告之不能用闪光灯晃他。影片结尾表现他领奖时,看到他的幻觉人物也都来参加他的颂奖晚会,他平静地看着他们……
如果说疯狂的人是感性的,那么精神病医生的极为理性怎么也使他们精神出偏呢?
经常,医生不是愁治不好病,而是治好了放入社会还不行,现实,是许多人的致病原因。有的人之所以疯,恰恰是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人本身并不是理性动物。我的一个朋友开车躲对面突然出现的车时,本能反应左打舵,结果坐在副驾驭位上的他母亲被撞死了。他亲眼看见他母亲死在他面前,可他却失忆了。只失去了这一小段记忆。他认定是他哥哥开的车造成他母亲的死亡,时不常地关爱他哥哥以减轻哥哥的“内疚”。我天天和他在一起,观察到,,除了失去这段记忆外他没有其它异常。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痛惜大学生跳楼,反对以“精神病”为借口对大学生跳楼无动于衷。因为精神病人也一样可以拥有美丽的大脑。我们不应找医学理由放弃对他们的关心、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