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该怎样阻止这一切。”达尔对詹金斯说。
詹金斯显然对达尔到访他的秘密巢穴有所预料,他看着达尔说:“你看上去已经痊愈了,太好了。对于你的朋友芬恩我表示很遗憾。”
“你当时已经预料到他后来遇上的事了吗?”达尔问。
“并没有,”詹金斯说,“写这烂剧的人又没有提前寄剧本给我。只是这剧本真是非比寻常的烂。杰·韦斯顿这四年来一直带着脑袋中的生物炸弹生活,等待着一个直面艾伯纳西舰长的机会,想要为他在二十年前执行任务死去的父亲复仇,所以就利用了这次毫不相关的外交事件。真是粗制滥造的作品。”
“那就告诉我怎么才能阻止它吧。”达尔说。
“你没法阻止它,”詹金斯说,“没有阻止的办法,只能躲避它。”
“躲避可不是办法。”达尔说。
“当然是。”詹金斯说着,张开了双臂,仿佛在说,看我呀。
“除了你,没人能这么做。”达尔说,“在一艘太空船上我们都如瓮中之鳖,能躲藏到哪里去。”
“有其他的躲避方式,”詹金斯说,“可以问问你的前任上司柯林斯。”
“她只在你监视时才是安全的,”达尔说,“你上厕所时就说不准了。”
“那就想办法离开这艘船,”詹金斯说,“和你的朋友们一起。”
“那样也无济于事。”达尔说,“杰·韦斯顿用他的武装运料车干掉了十八个南特号的船员。与无畏号上发生的事情相比,他们也没安全到哪里去,对吧?还有一整个星球都被瘟疫袭击,让我们能在最后时刻研制出给克伦斯基用的疫苗。所以在别的星球上也不安全。即使你也不例外,詹金斯。”
“我挺安全。”詹金斯说。
“你安全是因为你的妻子是那个死去的角色,而你不过是用来构成她背景故事的一部分。”达尔说,“但这个所谓的电视剧的某个编剧某一天突然对你有兴趣了,你又会怎么样呢?”
“他们不会的。”詹金斯说。
“你确定?”达尔说,“在南特号上,杰·韦斯顿也和你一样躲藏在货道里。我们就是在那里找到他的;我们就是在那里抓住他的。不管是哪个烂写手构思的上一集,现在他脑中已经有了货道可以藏身的设定,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开始想起你来?”
詹金斯沉默了,达尔不知道是因为他开始考虑成为编剧目标的可能性还是因为自己提到了他的妻子。
“我们没人能在这事中明哲保身。”达尔说,“你因此失去了妻子,我因此失去了朋友。你说过我和我所有的朋友都会为了某个戏剧性的目的而死去。我想说,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你身上。你东躲西藏也无济于事,詹金斯。只是死刑缓期执行而已。而与此同时,你还得像洞里的老鼠一样苟且偷生。”
詹金斯环顾四周,“我可不同意老鼠的说法。”他说。
“这样生活你快乐吗?”达尔问。
“自从我妻子死去,我就没有快乐可言了。”詹金斯说,“不管怎样,她的离去导致了我现在的生活方式。每天观察着飞船上的死亡报表,看看船上的每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得出的最符合逻辑的结论就是我们只是一部电视剧集的一部分。我意识到我妻子的死只是为了插入广告前吊足胃口。在这部连续剧中,她是个小角色,一个群众演员。她大概只有十秒钟的出场时间。也许观众中现在都没人会记得她了,不知道她名叫玛格丽特,也不会知道她喜欢白葡萄酒甚于红酒,不会知道我是在她父母家前院举行的一次家庭聚会上向她求婚的,不会知道在某个混蛋决定杀了她之前我们度过了七年婚姻生活。但我会记住她。”
“你觉得她看到你这样的生活方式会开心吗?”达尔问。
“我想她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詹金斯说,“我所做的保住了船上人员的性命。”
“只是保住了某些人的性命。”达尔说,“这是个零和游戏,总得有人去死。你的警报系统让老船员变得安全,但让新人死亡的可能性变高了。”
“我承认,这是个冒险。”詹金斯说。
“詹金斯,在你妻子死前,你和她一起在无畏号上生活了多久?”达尔问。
詹金斯张嘴想要回答,但随即闭上了,就好像这个问题是个陷阱。
“并不久,对吧?”达尔问。
詹金斯摇摇头表示不久,接着看向了别处。
“在你们来船上之前,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了。”达尔说,“也许他们并没有得出和你一样的结论,但他们也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并猜测着自己的生还概率。现在你只不过为他们提供了更先进的手段。你这样对新船员造成的影响,就像他们对你的妻子做的一样。”
“我想你现在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詹金斯说着,仍然没有正眼看达尔。
“詹金斯,听我说。”达尔凑近他,“根本没有躲避的办法,也没有逃离的办法。命运是无法回避的。如果真的是剧情操控了这一切——而且你和我都知道这是事实——那么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无法遵从自己的意愿。迟早剧情会降临到你我身上,它随心所欲地摆布我们,我们也会因此死去,就像芬恩那样,像玛格丽特那样。除非我们阻止它。”
詹金斯把目光投向达尔,眼睛噙着泪。“你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对吧,达尔?”他说。
“你知道我的过去,”达尔说,“你知道我是的。”
“到现在也不会变?”詹金斯说。
“你的意思是?”达尔问。
“我是说我们都知道在这个宇宙里,上帝不过是个平庸的写手,”他说,“他写了一出糟糕的科幻电视连续剧,而且根本圆不回自己写的剧情,漏洞百出。你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仍然能保持信仰吗?”
“因为我不认为那写手就是上帝。”达尔说。
“那你认为上帝是电视剧制作人?”詹金斯说,“或者是电视台的台长?”
“我想我们俩对于上帝的定义有一些区别,”达尔说,“但我不认为我们经历的事是上帝或是其他什么牛鬼蛇神的杰作。如果这是个电视剧,那就是人制作的。不管他们要对我们做什么,怎么实施,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这就意味着我们能够阻止他们。我们只需要找出方法。你需要找出方法,詹金斯。”
“为什么是我?”詹金斯问。
“因为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困住我们的这个电视剧的情况。”达尔说,“如果存在一个解决方案或者突破口,那也只有你能找到它。而且得尽快。我不想再让我的朋友们因为这个垃圾剧本死去了。也包括你。”
“我们可以直接把无畏号给炸了。”赫斯特说。
“这没用。”汉森说。
“当然有用,”赫斯特说,“嘭——啪!无畏号就拜拜啦,这戏也拜拜啦!”
“这戏的主角可不是无畏号,”汉森说,“而是上面的人物。艾伯纳西舰长和他的船员们。”
“更准确地说是船员中的一部分。”杜瓦尔说。
“有五位主演,”汉森更正了他的话,“就算你炸了无畏号,他们也会去另一艘飞船上,一艘更好的。他们会称呼它为无畏号a或类似的名字。然后另一部科幻剧集就上演了。”
“你研究过了?”赫斯特嘲弄地说。
“我确实研究过了,”汉森严肃地说,“在芬恩的遭遇后,我就把能找到的所有科幻电视剧都找来研究了一遍。”
“得出了什么结论吗?”达尔问。在此之前他刚向大家简要介绍了一下与詹金斯最近一次会面的情况。
“我想詹金斯说得对。”汉森说。
“我们在演电视剧之类的?”杜瓦尔问。
“不,是我们在演一部烂片。”汉森说,“目前我能说的,就是我们在演的这部剧是对詹金斯提到的那部作品赤裸裸的抄袭。”
“《星球大战》吗?”赫斯特说。
“是《星际迷航》。”汉森说,“当然也有部电影叫《星球大战》,说的是别的事情。”
“是什么都好啦,”赫斯特说,“所以我们在演的这部戏不光很烂,还是抄的。于是现在我的生命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无意义了。”
“为什么你会说它是部剽窃作品呢?”杜瓦尔问。
“《星际迷航》在它所在的时代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汉森说,“所以很多人都跟风扎堆,而且只是重复使用它的基本设定。这很管用,因为它以前就很管用。人们多少都会买相同设定的账。”
“你找到我们在演的这部片子了吗?”达尔问。
“没有,”汉森说,“我本就不认为能找到。当你构思一部科幻剧作的时候,你会创造一个全新架空的时间线,比制作开始的时间略早一点。这部剧的‘过去’是不会被写进剧集的。”
“不然就会出现循环引证的悖论了。”杜瓦尔说。
“是的,但我觉得他们根本没想那么多,”汉森说,“他们只是想让剧本在他们的世界观里显得真实可信,而如果在你出生前就有一部关于你的戏,你肯定不愿意相信。”
“我们现在的这种对话可真不对我胃口。”赫斯特说。
“我想没人喜欢。”达尔说。
“我不确定,我觉得挺有趣。”杜瓦尔说。
“如果这是在宿舍里卧谈的酒话倒是挺好玩的,”赫斯特说,“但在我们的朋友死去后,正儿八经地谈这种话,就一点儿乐趣都没有了。”
“你还在为芬恩生气?”汉森说。
“当然,”赫斯特啐了一口,“你难道不生气?”
“我记得,刚来无畏号的时候你们俩的关系可不怎么好。”达尔说。
“我可从来没说我喜欢他,”赫斯特说,“但自从我们来到这里后,关系好像没那么僵了,他也成了我们圈子的一员。我是在气他遭遇的事情。”
“我还是很不爽他用那药丸把我放倒了,”杜瓦尔说,“但我也很有罪恶感,如果他不那么做的话,也许他现在还活着。”
“而死的也许就是你。”达尔毫不客气地说。
“那也不一定,作者也许没安排我在这一集里死掉呢。”杜瓦尔说。
“但芬恩确实有这一集的戏份,”汉森说,“他必然会出现在那里,在炸弹爆炸时出现在那个房间里。”
“还记得我说我非常讨厌我们这几天来的对话吗?”赫斯特说,“就刚才?这正是我说的那种对话。”
“抱歉。”杜瓦尔说。
“吉米,你刚说不管剧集从什么时间开始,都会创造一个新的时间线,”达尔无视了无助挥动双手的赫斯特,“那我们知道我们这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你认为这一点会有所帮助?”汉森问。
“我只是好奇,”达尔说,“我们处在有别于‘现实’的架空时间线上,不管是什么样的时间。我想知道剧情分支发生的时间。”
“我想我们没法知道,”汉森说,“时间线扭曲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因为从我们的视角来看根本就没有什么停顿。我们没有可以作为参照的另一条时间线,我们只能看到自己所在的那一条。”
“也许我们可以找找,我们的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这些扯淡荒谬的事情的。”赫斯特说。
“但‘扯淡荒谬的事情’的定义又是什么?”杜瓦尔说,“是指太空旅行?还是和外星生物的接触?还是量子物理?因为我自己完全不懂量子物理在说什么,所以按我的观点,量子物理肯定就是被个烂写手杜撰出来的。”
“我能找到的最早的科幻剧集是《电视游侠》,它是1949年的作品。”汉森说,“《星际迷航》的第一集则是在二十年后播出的。所以,也许从二十世纪60年代晚期到电视终结的2105年之间的某个时间点上,有人制作出了我们所在的这部戏。”
“这时间跨度可够大的。”达尔说。
“假设《星际迷航》确实存在,”赫斯特说,“有各种娱乐节目只存在于我们的时间线上。我们的时间线可以回溯到《星际迷航》诞生之前,但《星际迷航》却存在于我们的时间线上,这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看吧,循环引证开始了。”杜瓦尔说。
“我想这就是症结所在,”赫斯特说,“我们都确信写这部戏的人是个混蛋。这看起来正是个混蛋剧作家做得出来的事情。”
“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一点了。”杜瓦尔说。
“这时间线够操蛋的。”赫斯特说。
“安迪。”汉森指着不远处。一辆运料车正朝众人所在的桌子驶来,车厢里放着一张便条。达尔拿起便条,运料车便驶远了。
“詹金斯的消息?”杜瓦尔说。
“嗯。”达尔回答。
“上面写了什么?”杜瓦尔说。
“他说他发现了一些也许有点儿用的线索,”达尔说,“他想和我们谈谈,所有人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