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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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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起ipad,关掉电源,迫使自己不要去看自己最近的核磁诊断书,还有技术员写在上面的“搞什么,见鬼了?”因为之前的那次核磁共振检查和最近的一次检查结果简直是天壤之别,其中区别有如西班牙海岸与美国东海岸。之前的那次核磁共振报告显示你最好的出路就是做一个器官捐献者,而最近的一次检查报告却展示了一个健康的身体里一个健康得可以做标本的大脑。

对于这种情况,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不可能。”你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自言自语道。恐怕看到这种情况,换谁都会对你说:“这怎么可能。”

你环视着自己的房间,尝试着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来观察它。它比大多数人买得起的第一套公寓都大,四处摆放着你过去几年值得纪念的事物,还有你试图弄明白人生目标而更改过专业的证明。在桌上是你的笔记本电脑,原本是为了写剧本才买来的,结果变成了你在脸书上刷朋友最新消息的主要工具了。在书架上是一沓人类学讲义,证明着如今你知道已经变成一张废纸的研究生学位证书;这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中你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拖延手段。

你的床头柜上摆着尼康单反相机,当时你说你考虑学摄影,母亲就买了送给你;你摆弄了几个星期就将它束之高阁了。放在边上的是《无畏号编年史》的剧本,是最近你做过一件事情的证据,你借此试水看自己是否可以在电视界发展。

就像写剧本、人类学还有摄影一样,它也不是你想要的人生目标,你已经有了答案。当然,就像其他的每件事一样,你总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认清事实并从其中全身而退。你意识到自己不喜欢人类学,是在获得学位的时候。对于剧本写作,是在一个经纪人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和你进行了二十分钟心不在焉会面的时候。至于演戏,则是在出演了这一集之后选择了辞职,然后你回到这个房间,寻找着下一个尝试的领域。

你又回到了镜子前,再一次地检视自己,赤身裸体,健康无瑕,一边思考:相比起现在这样子有着最健康的身体却碌碌无为,是否成为一个器官捐献者对世界更有价值?

你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无畏号编年史》正在拍摄中,你等着剧组人员集体转移拍摄下一个镜头,渐渐变得越来越难受。一方面是因为让你显得苍白虚弱冷汗涔涔瘀伤无数的特效妆,你得时不时地让人在你脸上涂上一层甘油,感觉就和人体润滑液似的;另一方面,这一幕中,另外两个演员由始至终都在盯着你不放。

其中一个人是和你一样的龙套,名叫布莱恩·阿布内特,你基本上可以无视他的存在,因为你知道你可是制片人的儿子,你也知道像这种没什么名气的不入流演员都很乐于和你套近乎来获得自己地位的提升,这种行为被称之为靠关系走捷径。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不过另一个是马克·科里,他可是这部戏的明星。他已经和你的父亲关系够好了,所以他没必要靠拉拢你来推动他的职业生涯,你从掴客网、美国名人消息网还有你父亲偶尔的评论,可以推断出他并不会浪费他价值连城的宝贵时间和你耗在一起。所以他一直盯着你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一连数小时,你都扮演着一个深度昏迷的病号,与此同时,科里和另一个配角一直待在你的担架边,在模拟的太空交战,他们扛着你的担架奔跑在布置成走道的场景里,接着跑进布置成医务室的场景,一群穿着医疗人员制服的龙套迎了上来,用太空针筒在你身上到处戳,同时挥舞着高端医疗器械模样的道具,一副努力诊断你病情的样子。你时不时偷偷睁开眼睛,看看阿布内特或者科里是不是还盯着你。通常他们中的一个或另一个是的。真正需要你睁开眼睛的一幕,是你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那一刻。这一次两个人都注视着你。剧本里就是这么写的。但你还是忍不住好奇,他们中的某个人或者他们两人在今天的拍摄结束后,是不是想要约你出去。

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你卸掉身上那些让人难受的妆容,正式地和你的演艺生涯告别。你走出摄影棚时,看到阿布内特和科里正在交谈。你鬼使神差地改变了路线,上前走向他们二人。

“马修。”马克看到你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发生了什么?”你问,语气中透露出这不是个随意的问候,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话。

“你指的是?”马克问。

“你们俩这一整天都在看着我。”你说。

“呃,是啊,”布莱恩·阿布内特说,“你演的是一个昏迷的人。我们一整天都护送着你的担架。所以我们得看好你。”

“饶了我吧。”你对阿布内特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马克欲言又止,接着转身对阿布内特说:“我以后还得继续在这里工作呢。”

阿布内特挖苦地一笑:“好吧,在这件事上,你就把穿红衫的差事推给我吧。”

“并不是这样的,”马克说,“不过他有权知道。”

“我赞成。”阿布内特说着,拍拍马克的肩膀,“交给我吧,马克。”

“谢谢。”马克说完,转身对你说,“见到你很高兴,马修。真的很高兴。”然后快步离开了。

等马克走远后,你对阿布内特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原本以为他根本不关心我。”

“你感觉怎样,马修?”阿布内特并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

“你指的是?”你问。

“我想你知道我指什么,”阿布内特说,“你觉得身体状况好吗?健康吗?焕然新生?”

你突然打了个寒战。“你知道。”你说。

“是的,”阿布内特说,“而且我明白你也知道了。至少你知道一些东西。”

“不过应该没有你了解得多。”你说。

阿布内特说:“嗯,大概是的。不管怎样,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喝一杯。大概得喝上几杯。”

夜深时,你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屋子正中央,搜寻着什么。搜寻留给你的信息。

“赫斯特给你留了个信儿。”阿布内特详细告诉了你发生的一切,所有看上去荒谬至极的事情,最后他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因为他没告诉我。他告诉了克伦斯基,克伦斯基告诉了马克,马克又告诉了我。马克说东西在你的房间里,只有你能找到,别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这个地方你一般也不会留意,除非你刻意地去找。”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问阿布内特。

“我不知道。”阿布内特说,“也许他认为你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现。而如果你什么都发现不了,那又有什么必要告诉你呢?也许你反而会觉得难以置信。我自己都不相信,结果我遇到了我扮演的那个角色。我可以告诉你,那太诡异了。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扮演的人,就更不会相信了。”

你没有疑问。你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了。证据就是你自己。

你打开电脑,把文件夹一个个翻了个遍,在成堆的文档中寻找着你不曾见过的文件名。一无所获后,你把文件按照创建时间排序,开始查看车祸以来新增的文档。还是没有。然后你打开了电子邮箱,看看有没有自己发给自己的邮件。没有。你的脸书页面堆满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同学听说你康复出院后发来的消息。没有你自己发给自己的,相册中也没有出现新的照片。没有任何信息的蛛丝马迹。

你从桌前站起来,转身环视着房间。然后你走向了书架,拿下一叠空白纸页,那是你考虑当个剧作家时买来的,当时你想着在纸上记下灵感,也许在之后的大作中会用得到。你哗啦啦地翻过,它们仍然如新买来时一样空无一字。你把纸页放回书架,目光落在高中的年鉴上。你抽出那些年鉴,掸去封面上的灰尘,翻开书页,在字里行间寻找着新增加的笔迹。还是没有。你把年鉴放回书架,这时你注意到书架上另一处的落尘形状,有被动过的痕迹,但却不是放过书的形状。

你盯着那个痕迹,然后转过身,在床头柜上拿起你的相机。你滑开存储卡的插槽盖,把卡拔了出来,插上电脑然后打开了照片文件夹,把文件按修改日期排列。

自你出车祸以来,有三个新的文件,一张照片和两个视频。

图片文件是某人的腿和鞋子。你笑了。然后是一个视频,镜头晃动得很厉害,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一边来回摇动着相机好像在努力弄懂这东西怎么用。

另一个视频是关于你的。你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接着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是你在摆放调整相机的位置,这样你的脸就不会跳出镜头了。你坐在镜头前。自动对焦的镜头嗡嗡作响了一阵,你的形象终于清晰了。

“嗨,马修。”你说,“我是贾斯珀·赫斯特。我就是你。差不多吧。我已经和你的家人在一起待了几天了,我和他们谈论关于你的事,他们告诉我你有一年没碰过这个相机了,我觉得这是留个信息给你的绝好载体。如果你从昏迷中醒来,原封不动地继续走你的生活之路,你就不会注意到它,这样它就不会给你带来影响。但既然被你发现了,就说明你在主动地寻找。

“如果你在主动寻找,就说明有事情发生了。你一定察觉了有些事情不对劲,而没有人愿意告诉你详细情况;要不然就是有人告诉你了但你不相信。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不,你并没有发疯,你也没有精神崩溃。你也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打击。你确实受过很严重的脑外伤,但受伤的并不是你现在的身体,所以别担心,你的身体功能一切正常。另外,你也没有得失忆症。你对这些事情没有记忆,因为你本来就没有经历过。我想这很简单明了。

“如果你被告知了这一切但你不相信,我希望这个能说服你。如果没办法的话,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你听。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东西。不过也给我点面子,听完我的话吧。”

视频中的那个长得和你一样却不是你的赫斯特正在用手指挠头,接着左顾右盼,似乎在努力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

“好吧,我要说的是这个。我想因为你存在所以我才存在。虽然,我真的没有办法解释得有逻辑,我想,那一天你问你父亲你能否尝试演戏的时候,命运的车轮就开始转动了。在我生活的世界中,事件被扭曲、改变,行使着它们的使命,于是我出生了,过着我的人生,而你在你的世界中扮演并支配着我的一切。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会这样,但它就发生了,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的命运交缠在一起,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就是一个人,只是隔着漫长而广袤的时空。正因为如此,我想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老实说,马修,我们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我和你的家人谈论过关于你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他们很爱你。大家都很爱你。所以当你发生车祸的时候,他们觉得仿佛被人猛地刺穿了心脏。真的,他们如此珍爱你,这真令人感动。但是,既然你就是我,我得重申,他们觉得你应该好好规划你的人生了。他们说过你是怎样的兴趣广泛,你是怎样坐等着出现一件事能让你发掘自己的潜能,虽然他们没有直白地说出来,但我想告诉你,你得快点儿长大。

“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自己也一样。显然的,毕竟我就是你。我一直漫无目的地过了好几年,马修。我并不是有什么动机才加入宇联舰队的,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然后我觉得,就算我没有目标,我也可以看看宇宙,对吧?不过即使我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也不过是最低限度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已。我找不到竭尽全力的理由。

“这样并不坏。说实话我甚至觉得自己非常睿智。我回避开了这样那样的事。但当我来到这里,看见你处于脑死亡的状态,全身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维持生命时,我意识到我并没有回避开所有的事情,就像你没能回避掉这场事故一样。你就只是出生,四处游逛了一番,被一辆车撞了,然后死亡,这就是你完整的人生故事。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没能回避掉这样的人生。

“马修,你现在能看到这一切,是因为我们中的一个终于用他的生命做了些有用的事情。那是我。我决定救你的命。我和你交换了身体,因为我觉得,如果这么做有用,我就能用你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在我的世界中生活下去,而你也能在我的身体中活下来。如果我错了,那么我们就一起死,或者你活下去而我死去,那样的话我就是为了拯救你而死去的。是的,这对我来说糟透了,不过在你父亲的剧本里,我的性命可从没有被赋予过这么高尚的使命。考虑这一切的话,即使我死了,那也会是最好的死亡方式。

“不过我决定透露给你一个秘密。我觉得这么做一定会有用。别问我为什么——拜托,别问我关于这个状况的任何问题——我就是觉得它会奏效。如果我们成功了,我只想从你那里获得一个回报。那就是你踏实地去做点事情。不要再无所事事了。不要不停地尝试,厌烦了就放弃。不要等待事情的降临。这太愚蠢了。你只是在浪费时间。你几乎把你的时间都挥霍得一干二净。你很幸运,我来到了你的世界,但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我也会做一样的事情。我不会再放任自己了,马修。我们的生命都不可理喻得荒唐,但如果我努力地去生活的话——如果我和无畏号上所有的伙伴们都一起努力地生活的话——我们就能做到我们的世界中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有机会掌控自己的命运。我决定接受这个挑战。我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是我一定不会再回避它了。

“你也不会了对吧,马修。我也不指望你立刻就知道该做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够找出答案。综合考虑一下,我觉得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请求。

“欢迎来到你的新生命,马修。这一次别浪费了。”

赫斯特伸手关掉了相机。

你关闭了视频窗口,合上笔记本电脑,转身看见你的父亲,正站在房间门口。

“你没有失忆。”他说,脸上还有泪痕。

“我知道。”你回答。

萨曼莎·马丁内斯坐在她的电脑前观看一个视频短片,里面是一位长得和她一样的女士在沙滩上看书。她正在度蜜月,摄影师则是她的新婚丈夫,用的摄像机是他们俩收到的新婚礼物。视频的内容稀松平常——用了一分钟把镜头拉近那位女士,她抬起头来微笑,试图无视摄像机的存在,然后她便放下手中的书直视着镜头。背后是圣莫尼卡码头,或者是类似的地方,在视野不远处不时地出现。

“把那个蠢家伙放下来,和我一起去游泳吧。”女士对拍摄的男人说道。

“别人会把摄像机拿走的。”传来了她丈夫的画外音。

“那就把摄像机给他们吧。”她说,“这样他们就只有一个我在看书的视频了。而你可是拥有活生生的我。”

“有道理。”她丈夫说。

女士站起身,放下书,整了整她的泳衣,又望向她的丈夫。“你过来吗?”

“马上就来。”她丈夫说,“我先拍个你跑向大海的视频。如果有人偷了摄像机,我得让他们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

“呼。”女士叹了一声,走向她丈夫给了他一个吻,镜头别开了。然后图像又稳定下来,记录下她小跑向大海的一幕。当她来到水里,便回头做了个招呼的手势。接着摄像机关闭了。

萨曼莎·马丁内斯将这一段视频又看了三遍,然后站起身,拿起她的车钥匙,走出了房屋的正门。

“萨曼莎,”她的姐姐埃莉诺正挥手朝她打招呼,“你老毛病又犯啦。”

“不好意思,”萨曼莎说,“你指的是?”

“这个,”埃莉诺说,“不管别人对你说什么,你都不闻不问,只是一个劲地望着窗外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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