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有望着窗外出神。”萨曼莎说。
“关键不是你望着窗外,”埃莉诺说,“而在于你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
她们两个正坐在位于伯班克的p.f.张餐厅里,中午的饭点刚过,餐厅里没什么人,只有远处的一对年轻情侣。埃莉诺和萨曼莎的位置在一扇很大的窗边,正对着一家商厦的停车场。
实际上萨曼莎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她正望着那对交谈中的男女。不过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看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情侣,即使曾经交往过,而且她能看出至少那个年轻男子很希望破镜重圆。他朝女子的方向稍稍倾斜着,显示出他很乐意复合。那位年轻女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萨曼莎很好奇她会不会答应,或者干脆就不会注意到他的暗示。
“萨曼莎。”埃莉诺提高了音量。
“啊抱歉。”萨曼莎说着,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自己的姐姐身上。“真的很抱歉,埃。我最近几天一直不在状态。”
埃莉诺循着萨曼莎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远处的情侣。“你的熟人?”她问。
“不,”萨曼莎回答,“我只是看着他们的肢体语言。他爱她,胜过她爱他。”
“哈,”埃莉诺收回视线,对萨曼莎说,“也许你应该走过去告诉他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可没有浪费时间,”萨曼莎说,“他只是还没有让她知道她对他的重要性。如果我走过去了也是告诉他这一点。不应该保持沉默。人生苦短。”
埃莉诺像盯着陌生人似的盯着她的妹妹,问:“你还好吗,萨?”
“我没事,埃。”萨曼莎回答。
“因为你刚说的话,就像是一部人生题材的电影主角在发现自己患有乳腺癌之后的感慨。”埃莉诺说。
萨曼莎听后笑了。“我可没得乳腺癌,埃,”她说,“我发誓。”
埃莉诺也笑了:“那发生了什么,妹妹?”
“说来话长。”萨曼莎说。
“我们的侍者反正很不紧不慢的。”埃莉诺说,“放心说吧。”
“有人给我寄了个包裹。”萨曼莎说,“里面是一些图片和影像资料,还有一个丈夫写给他妻子的信。这些我都看了一遍。”
“这样做合法吗?”埃莉诺问。
“我想我没必要担心合法性的问题。”萨曼莎说。
“那这个人为什么把这些寄给你呢?”
“觉得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有意义吧。”
“无关人士的情书?”
“他们可不是无关人士,”萨曼莎小心翼翼地说,“东西寄给我是有理由的。整理那么多东西还是很费工夫的。”
“我倒是有充足的理由认为你忽略了大量重要的细节。”埃莉诺说。
“我说过了,说来话长。”
“那么,阅读别人家夫妻的信件感觉如何?”
“很悲伤。”萨曼莎说,“他们原本过得很幸福,但幸福转瞬即逝。”
“至少他们开始时很幸福,这是件好事。”
“埃,你就没有想过你的人生可能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萨曼莎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你就没有想过,如果在细微处发生了一些改变,结果你可能就会拥有不同的工作,嫁给不同的人,养育出不同的孩子?你觉得那样的话你会变得更幸福还是怎样?如果你能够看到那一个生活的轨迹,又会有怎样的感想呢?”
“你一下子抛出太多严肃的问题了。”埃莉诺说。服务生终于出现了,端来她们点的沙拉。“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好奇人生的其他可能,萨。我很喜欢我现在的人生。我有个不错的工作,布雷登是个好孩子,大部分的时间我和卢的相处也很融洽。虽然我时不时地会担心我的妹妹,但也仅此而已。”
“你是在波莫纳遇见卢的。”萨曼莎提到了埃莉诺的母校,“不过我记得当时选学校的时候你可是靠一枚25分硬币来决定的。如果当时硬币是正面朝上而不是反面朝上,你应该就会去卫斯理安学院了。你也就不会遇见卢。你将不会和他结婚并生下布雷登。一枚硬币将你的人生完全地拉上了这一条轨道而不是另一条。”
“也许吧。”埃莉诺说着,叉起一片生菜。
“也许现在的你就是另一番模样。”萨曼莎说,“只要硬币换一面落地,你就会走另一条路。如果让你去看看另一条分支上自己的生活,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埃莉诺吞下一大口蔬菜,用叉子指着妹妹说:“关于硬币决定命运这件事,”她说,“我耍了个花招。老妈想让我去卫斯理安学院,但我没多大兴趣。她很热衷于营造家族中连续两代都求学于那个学院的书香氛围。我一直都想去波莫纳,但老妈一直央求我好好考虑去卫斯理安的事情。最后我告诉她我用抛硬币来做决定。不管硬币哪一面朝上,我都会选择波莫纳的。我演这么一出只是让她觉得满意而已。”
“还有别的地方可能改变你的人生,”萨曼莎说,“导致你过上不同的人生。”
“但事实上没有,”埃莉诺说,“我也不会让它发生。自己的生命自己过,而且这是我唯一的生活方式。这个宇宙中没有第二个人来过我的平行人生,就算有,我也不会担心,因为我就活在当下,活在此处。在我的这条人生轨迹中,我有卢,我有布雷登,我过得很快乐。我不为那些没发生的事情烦恼。也许我这样子缺少想象力,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它使我免于杞人忧天。”
萨曼莎又笑了:“我可没有杞人忧天。”
“不,你有。”埃莉诺说,“或者用一种更容易被接受的说法叫多愁善感。比如你之前观看那对夫妻的家庭录像,一边看一边纠结于他们是否比你更幸福,这就叫多愁善感。”
“他们不幸福,”萨曼莎说,“她去世了。”
玛格丽特·詹金斯写给她丈夫亚当·詹金斯的一封信。
亲爱的:
我爱你。很抱歉又要让你失望了。我知道正常来说,维京号应该能及时完成任务,我能够及时回到地球来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但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行动日程以及突发紧急状况,就像这次这样。当你与一个宇联舰队的船员结婚的时候,就注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你也心知肚明。你不想再和我分隔两地,我更不想,但我也热爱我的工作。当你向我求婚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知道这是会伴随我们生活的烦恼。我恳请你铭记你当时说过的话。
你也说过,你会考虑自己也加入舰队。我向菲斯特舰长询问过引进技术人才的计划,她告诉我舰队也急需像你这样具有控制大型计算机系统经验的人才。她还说,如果你能够通过快速训练加入队伍,宇联会承担你的培训费用。这样我们就不用承受思念之苦了。
舰长说,她预计明年维京号会有一个系统工程专家的空缺。虽然她不能保证什么,但值得一试,宇联也致力于将已婚夫妇安排在同一艘舰上工作,因为觉得这样有助于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我知道那对我有效。当你享受不了特权时,一夫一妻制真是糟糕。我想你的感受也一样。
我爱你。请牢记这一点。我爱你。我很抱歉不能陪在你身边。我爱你。我真希望和你在一起。我爱你。我希望你也在我身边。我爱你。也许你可以来到我身边。我爱你。请牢记,我爱你。
以及:我爱你。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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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莉诺越是回想她和妹妹在p.f.张餐厅的对话越是担忧。为了让埃莉诺放下心来,萨曼莎听从她姐姐的安排,去参加了一系列相亲活动。
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初次相亲的对象是一位投资银行家,他喋喋不休地为2008年的经济衰退中投资银行家的行为作辩解,只有需要回复一些“紧急”电子邮件的时候才停下来,他声称这些邮件来自他在悉尼和东京的合作伙伴。有一次他去洗手间没有带手机,萨曼莎就打开了他的手机后盖,把电池取了出来。她约会的对象为手机的无端罢工而恼怒,离开了,只是在寻找手机营业厅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问萨曼莎她介不介意aa制付账。
第二个相亲对象是格伦代尔市的一名中学英语教师,他希望成为一名电视剧作家。埃莉诺暗示他,萨曼莎曾经出演过《无畏号编年史》,也许仍然和剧组保持着联系,于是他应允了这次会面。当萨曼莎解释她不过是个临时演员,是好几年前的事,而且她出演的契机是因为被星探发掘而并不是私人关系时,那位老师沉默了几分钟,接着恳求萨曼莎无论如何都读一读他的剧本,给他一个反馈。晚饭时,萨曼莎默默地看了一遍剧本。出于同情,她不得不说了个谎。
第三个相亲对象非常无趣,当她取车准备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关于他的任何一个细节。
第四位是个双性恋,她是埃莉诺的同事。埃莉诺用“克里斯”这个模棱两可的名字来称呼她。萨曼莎解释自己的情况时,克里斯显得非常亢奋,她们俩很愉快地共进了晚餐。晚饭后,萨曼莎打电话给她姐姐,问她到底在想什么。“亲爱的,从你上次恋爱以来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在想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一些什么。”埃莉诺说。
第五次会面简直是场噩梦,还没有进入正题,萨曼莎就离开了。
第六个相亲对象名叫布莱恩,很有礼貌,很有心,很有魅力,举止也很得体,萨曼莎很确信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兴趣。当她如实告诉他时,他笑了。
“很抱歉,”他说,“我希望我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
“没关系,”萨曼莎说,“可你为什么要答应这次会面呢?”
“你知道你姐姐那个人的,”布莱恩说,“过了五分钟我就觉得,与其找个借口拒绝还不如干脆答应了来得更简单。然后她就说你真的非常好。顺带一提,她说的没错。”
“谢谢你。”萨曼莎说着,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有个前妻,去世了。”她终于开口说道。
“啊,”布莱恩说,“埃莉诺已经告诉你了?”他抿了一口酒。
“不,”萨曼莎说,“我猜的。”
“埃莉诺本该告诉你的。”布莱恩说,“她没有事先告诉你这一点,我向你道歉。”
“不是你的错,”萨曼莎说,“两周以前,她甚至安排了一个女人和我见面,她也没有告诉我实情。所以她会把你是鳏夫的事实忽略过去也是理所应当。”
他们俩都笑了。“我想你应该炒了你的姐姐,别让她做红娘了。”布莱恩说。
“已经多久了?”萨曼莎问,“我是说,你前妻去世到现在。”
布莱恩点点头,表示他明白她的意思。“一年半了。”他说,“是中风。她当时正在参加一场半程马拉松,结果跌倒后在医院去世了。医生说她的脑血栓一直都对她的生命构成威胁,而那时正好就发作了。当时她三十四岁。”
“我感到很遗憾。”萨曼莎说。
“我也是。”布莱恩说着,又喝了一小口酒。“珍去世一年后,朋友开始问我是否有意再娶。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然后我就和一些人相见相处,但我意识到我并不想和她们中的任何人有长久的关系。我无意冒犯,”他快速地说,“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别介意。”萨曼莎说,“你一定很爱她。”
“这件事说来有趣。”布莱恩说着,突然来了兴致,在这一整晚还是第一次,萨曼莎想,也许这也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并不是爱。至少在一开始不是。或者说,对我来说不是。珍总是说,当她第一眼看到我,她就觉得我是她命中注定的人,但我并不知道这一点。初次见面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怎么喜欢她。”
“为什么?”萨曼莎问。
“她太主动了。”布莱恩微笑着说,“她并不介意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你,不管你有没有问她的意见。老实说,我也不觉得她有多么吸引人。她完完全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但是你却和她在一起了。”萨曼莎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布莱恩老实承认,“好吧,不是这样的。我知道。珍认为我具备长远投资的价值,所以就投入了自己的时间。结果接下来我就站在犹太教婚礼的彩棚下,想着自己怎么会成这样了。但从那时起就已经是爱了。我能说的也就是这些。就像我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起来很棒。”萨曼莎说。
“确实。”布莱恩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觉得可以这么解释吗?”萨曼莎问,“你就只能爱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