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经论六十二

经，经隧也。经隧有邪，则变生百病。知者守其经隧而调之，是谓调经。

黄帝问曰：余闻《刺法》言，有余泻之，不足补之，何谓有余？何谓不足？岐伯曰：有余有五，不足亦有五，帝欲何问？帝曰：愿尽闻之。岐伯曰：神有余有不足，气有余有不足，血有余有不足，形有余有不足，志有余有不足，凡此十者，其气不等也。神属心，气属肺，血属肝，形属脾，志属肾。各各不同，故曰不等。

帝曰：人有精气津液，四肢九窍，五脏十六部，三百六十五节，乃生百病，百病之生，皆有虚实。今夫子乃言有余有五，不足亦有五，何以生之乎？两神相薄，合而成形，常先身生谓之精。上焦开发，宣五谷味，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是谓气。汗出腠理谓之津，内渗空窍谓之液。十六部者，手足二、九窍五脏合为十六部也。三百六十五节者，脉络之交有三百六十五会，皆神气出入游行之所也。岐伯曰：皆生于五脏也。夫心藏神，肺藏气，肝藏血，脾藏肉，肾藏志，而各成形。各字旧作此，僭改各。志意通调，内连骨髓，而成形五脏。言必志意通调，内连骨髓，无有余亦无不足，则各成其形，充于五脏矣。旧无调字，昆僭补者。五脏之道，皆出于经隧，以行血气，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是故守经隧焉。隧，音遂。道，路也。隧，田间水道也。谓之经隧者，经脉流行之道也。

帝曰：神有余不足何如？岐伯曰：神有余则笑不休，神不足则悲。神，阳也。阳有余则喜胜，故笑不休，阳不足则阴惨乘之，故悲。血气未并，五脏安定，邪客于形，洒淅起于毫毛，未入于经络也，故名曰神之微。血气，正气也。未并，未与邪并也。洒淅，振寒貌。神之微，神病之微也。帝曰：补泻奈何？岐伯曰：神有余则泻其小络之血，勿之深斥，无中其大经，神气乃平。小络，孙络也。斥，刺也。血字下旧有出血二字，繁文也，僭去之。神不足者，视其虚络，按而致之，刺而利之，无出其血，无泄其气，以通其经，神气乃平。以按摩致气于其虚络，以针刺疏利其壅塞，然无得伤其血气也。帝曰：刺微奈何？岐伯曰：按摩勿释，着针勿斥，移气于不足，神气乃得复。着，着同。勿释，勿已也。勿斥，勿深也。

帝曰：善。气有余不足奈何？岐伯曰：气有余则喘咳上气，不足则息利少气。上气，气逆上也。血气未并，五脏安定，皮肤微病，命曰白气微泄。肺合皮，其色白，故皮肤微病，是白气微泄。帝曰：补泻奈何？岐伯曰：气有余则泻其经隧，无伤其经，无出其血，无泄其气。不足则补其经隧，无出其气。病在肺而气有余，由其正气不足，故但泻经隧而邪可杀，无伤其经，出其血，泄其气也。有余尚尔，不足可知。帝曰：刺微奈何？岐伯曰：按摩勿释，出针视之，曰我将深之，适人必革，精气自伏，邪气散乱，无所休息，气泄腠理，真气乃相得。先行按摩之法，欲经隧之气不滞，次出针视之，曰我将深之，欲其恐惧而精神正气内伏也。然针之适人，必在皮革之际，勿实深之。如此，则精气潜伏，邪气散乱，无所止息而泄于腠理，邪气既泄，真气乃相得矣。

帝曰：善。血有余不足奈何？岐伯曰：血有余则怒，不足则恐。肝盛则怒，不足则恐。血气未并，五脏安定，孙络外溢，则经有留血。孙络之中有波陇外溢，则大经之内有留止瘀血。帝曰：补泻奈何？岐伯曰：血有余则泻其盛经，出其血。不足则视其虚经，内针其脉中，久留而视，留针所以致气。脉大，疾出其针，无令血泄。脉大者，留针之久，气至而脉渐大也。脉大则不足者平矣，乃疾速出针，无令血泄。帝曰：刺留血奈何？岐伯曰：视其血络，刺出其血，无令恶血得入于经，以成其疾。恶血，络之恶血。

帝曰：善。形有余不足奈何？岐伯曰：形有余则腹胀，泾溲不利，不足则四肢不用。溲，音叟。形属于脾。有余者，邪有余也。脾有余，故腹胀。泾，水行有常也。溲，溺溲也。泾溲不利，言常行之小便不利也。脾主四肢，脾不足，故不用。血气未并，五脏安定，肌肉蠕动，命曰微风。蠕，音软。肌肉蠕动，肌肉间如虫行动也。风为动物，故动者命曰微风。帝曰：补泻奈何？岐伯曰：形有余则泻其阳经，不足则补其阳络。脾之阳经，阳明也。阳络，亦阳明也。阳有余则固，故泻其阳则腹胀除，泾溲利。阳不足则弱，补其阳络而致气焉，则四肢用矣。帝曰：刺微奈何？岐伯曰：取分肉间，无中其经，无伤其络，卫气得复，邪气乃索。中，去声。邪在肌肉，故取分肉。索，散也。

帝曰：善。志有余不足奈何？岐伯曰：志有余则腹胀飧泄，不足则厥。飧，音孙。肾主志，肾脉行于腹里，故腹胀，肾有余则寒胜，故飧泄。肾阴不足则阳胜，阳胜则上逆而为厥。血气未并，五脏安定，骨节有动，则骨节有微风。则骨节有微风六字。旧本无，僭补者。

帝曰：补泻奈何？岐伯曰：志有余则刺然谷血者，不足则补其复溜。然谷、复溜皆少阴肾经穴名。血，出血也。实则泻其子，当刺涌泉，不则取然谷，以涌泉为经穷之处，气难行也。复溜属金，所谓虚则补其母也。帝曰：刺未并奈何？岐伯曰：即取之，无中其经，邪所乃能立虚。即取之，即其邪所取之。故言无中其经穴，而能立虚其邪。

帝曰：善。余已闻虚实之形，不知其何以生。岐伯曰：气血以并，阴阳相倾，气乱于卫，血逆于经，血气离居，一实一虚。并，阴阳不和，自为并一也。倾，倾陷也。离居，血气不相营合也。血并于阴，气并于阳，故为惊狂。血并于阴脏，是为重阴，气并于阳府，是为重阳。惊狂，癫狂也。血并于阳，气并于阴，乃为炅中。炅，炯同。血并于阳则表寒，气并于阴则里热。炅中，热中也。血并于上，气并于下，心烦惋善怒。惋，读作闷。血为阴，并于上部，则心火为阴所蔽，故烦惋。气为阳，并于下部，则肝木为阳所炙，故善怒。血并于下，气并于上，乱而喜忘。血并于下，则肾水失其内明之体，令人喜忘。气并于上，则肺金失其清肃之用，令人心乱。

帝曰：血并于阴，气并于阳，如是血气离居，何者为实？何者为虚？岐伯曰：血气者，喜温而恶寒，寒则泣不能流，温则消而去之。此言血气并病之由也。是故气之所并为血虚，血之所并为气虚。邪之所凑，必其虚也。

帝曰：人之所有者，血与气耳。今夫子乃言血并为虚，气并为虚，是无实乎？岐伯曰：有者为实，无者为虚。故气并则无血，血并则无气，今血与气相失，故为虚焉。气并于血，则失其血矣，血并于气，则失其气矣，是为相失。络之与孙络俱输于经，血与气并，则为实焉。络，正络也。孙络，支络也。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厥则暴死，气复反则生，不反则死。血气并走于上而为大厥，则无阳矣，无阳则死，故暴死。气复则阳回，故生，气不复，则阴而已，故死。

帝曰：实者何道从来？虚者何道从去？虚实之要，愿闻其故。岐伯曰：夫阴与阳，皆有俞会，阳注于阴，阴满之外，阴阳匀平，以充其形，九候若一，命曰平人。俞会，经穴有俞有会也。九候，上中下三部有九候也。夫邪之生也，或生于阴，或生于阳。其生于阳者，得之风雨寒暑。其生于阴者，得之饮食居处，阴阳喜怒。外感之病阳受之，内伤之病阴受之。

帝曰：风雨之伤人奈何？岐伯曰：风雨之伤人也，先客于皮肤，传入于孙脉，孙脉满则传入于络脉，络脉满则输于大经脉，血气与邪并客于分腠之间，其脉坚大，故曰实。实者外坚充满，不可按之，按之则痛。帝曰：寒湿之伤人奈何？岐伯曰：寒湿之中人也，皮肤不收，不收者，肌肤虚浮，不收敛也。此由湿胜所致。肌肉坚紧，荣血泣，此由寒胜所致。卫气去，故曰虚。邪之所凑，气必虚也。虚者聂辟气不足，按之则气足以温之，故快然而不痛。聂，皱也。辟，叠也，言皮肤皱叠也。

帝曰：善。阴之生实奈何？岐伯曰：喜怒不节，则阴气上逆，上逆则下虚，下虚则阳气走之，故曰实矣。走之，凑之也。帝曰：阴之生虚奈何？岐伯曰：喜则气下，悲则气消，消则脉虚空，因寒饮食，寒气熏满，则血泣气去，故曰虚矣。此言阴虚乃内虚也。

帝曰：经言阳虚则外寒，阴虚则内热，阳盛则外热，阴盛则内寒，余已闻之矣，不知其所由然也。经言，上古经言。岐伯曰：阳受气于上焦，以温皮肤分肉之间，今寒气在外，则上焦不通，上焦不通，则寒气独留于外，故寒栗。寒栗，振寒也。此答阳虚生外寒之故。帝曰：阴虚生内热奈何？岐伯曰：有所劳倦，形气衰少，谷气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胃气热，热气熏胸中，故内热。形气，阴气也。衰少，虚也。帝曰：阳盛生外热奈何？岐伯曰：上焦不通利，则皮肤致密，腠理闭塞，玄府不通，卫气不得泄越，故外热。上焦，阳也，表亦阳也，故阳实则上焦与表俱实而外热。帝曰：阴盛生内寒奈何？岐伯曰：厥气上逆，寒气积于胸中而不泻，不泻则温气去，寒独留，留则血凝泣，凝泣则脉不通，其脉盛大以涩，故中寒。厥气，寒厥之气也。则血凝泣上增一留字，则脉不通上增一泣字，旧本无，僭补者。

帝曰：阴与阳并，血气以并，病形以成，刺之奈何？岐伯曰：刺此者取之经隧，取血于营，取气于卫，用形哉，因四时多少高下。用形哉，言因其形之长短阔狭肥瘦而施刺法也。因四时多少高下者，如曰以月生死为痏数，多少之谓也。春时俞在颈项，夏时俞在胸胁，秋时俞在肩背，冬时俞在腰股，高下之谓也。帝曰：血气以并，病形以成，阴阳相倾，补泻奈何？岐伯曰：泻实者气盛乃内针，内，纳同。气盛者，使病人吸入其气，再吸之而气盛也。内，推入也。针与气俱内，人之精神随气出入，故气内则神亦入，神入则真定。针所以与气俱内者，不欲乱其真也。以开其门，如利其户，刺其俞穴，所以开邪出之门，盖邪之壅实，欲出无户，斯乃利其户也。针与气俱出，出针之时，又使病人呼出其气，而针与气俱出。精气不伤，邪气乃下。行上文之法。则真气不伤，邪气乃得平伏。外门不闭，以出其疾，出针之际，针孔不闭，以出其邪。摇大其道，如利其路，是谓大泻，内针在肉，左右摇之者，乃大其孔穴之道，如利邪出之路也，是之谓大泻。必切而出，大气乃屈。切，切脉之切，谓以指轻按而亲切之，所以散其正气也。如是而后出针，则大邪之气屈伏，真气亦无损也。帝曰：补虚奈何？岐伯曰：持针勿置，以定其意，言持针勿便放置，以定病人之意，意定则真气亦定而不摇夺。候呼内针，气出针入，人气呼出之时，则阳气升于表，于此时内针者，欲其致气易也。针空四塞，精无从去，空，孔同。四塞，气实也。既入针之后，气至而实，针孔四塞，则真气无从散去，补虚之法也。方实而疾出针，气入针出，实，气至而针下实也。所以必欲疾出其针者，不疾出之，则反泻出其真气也。所以必待气入而针出者，亦恐真气从针而泻也。热不得还，闭塞其门，邪气布散，精气乃得存。热，针下所致之气热也。闭塞其门，扪其穴也。动气候时，近气不失，远气乃来，是谓追之。动气候时，言欲用针引动经气，其取穴行针皆当及时，勿得违时而失机会也。善用针者，在经之近气不失。他经之远气乃又致之而使来，是谓追而济之，虚者安得无实乎。

帝曰：夫子言虚实者有十，五虚五实，合之为十。生于五脏，五脏五脉耳。夫十二经脉皆生其病。其病，指虚实言也。今夫子独言五脏。夫十二经脉者，皆络三百六十五节，节有病，必被经脉，经脉之病，皆有虚实，何以合之。被，及也。何以合之，言何以证其虚实也。岐伯曰：五脏者，故得六腑与为表里，经络支节，各生虚实，其病所居，随而调之。经络支节者，经络有支节也。所居，所在也。调，调其虚实也。病在脉，调之血；病在血，调之络；病在气，调之卫；病在肉，调之分肉；病在筋，调之筋；病在骨，调之骨。此六者，皆是随其病之所居而调之。病在筋，燔针劫刺其下，及与急者；燔，音烦。筋寒而急，则燔针劫刺其下。旧无病在筋三字，僭补者。病在骨，淬针药熨；上文言燔针者，内针之后，以火燔之暖耳，不必赤也。此言淬针者，用火先赤其针而后刺，不但暖也。此治寒痹之在骨者也。药熨者，以药之辛热者熨其处也。筋骨病有浅深之殊，故古人治法亦因以异。病不知所痛，两蹻为上；病不知所痛者，湿痹为患，而无寒也。故湿胜为痹，寒胜为痛，今不知所痛，湿痹明矣。所以取两蹻者，阴蹻出于肾经之照海，阳蹻出于膀胱经之申脉，二经皆属寒水，湿其类也。《易》曰同气相求，故两蹻为上。身形有痛，九候莫病，则缪刺之；此络病而经不病，故九候之脉若无病也。缪刺者，刺络脉，左病刺右，右病刺左也。痛在于左而右脉病者，巨刺之。痛在于左，左脉固病矣，而右脉亦病者，此病在经不在络也，故用巨刺。巨刺者，刺大经也。必谨察其九候，针道备矣。九候，诸经之九候也，从而察之，则虚实寒热知之不差，用针无过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