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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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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过去了,宾馆底楼的房间开始变得昏暗,几乎空了。然而它们上方小盒般的正方形却变得灯火通明。大概有四五十个人正准备上床睡觉。因为房间隔音的效果并不尽如人意,住客听得见水罐触地发出的声响,还有瓷器的叮当声。所以艾伦小姐,这位之前打牌的大龄女士决定用指节轻击一次墙壁以示提醒。她敢肯定这墙只是假型板做的,能把一个大间隔成一个个小间。她灰色的衬裙滑落到地面上,她弯下腰,用那些就算称不上可爱但也十分整洁的手指叠好自己的衣物,随后将头发拧成一股辫子。她给父亲的大金表上好发条,又打开了华兹华斯全集。她正在读《序曲》,部分原因是她总是在出国时读《序曲》,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她正忙着写一小册英国文学的初级导读——从贝奥武夫到斯温伯恩——其中会有一段讲到华兹华斯。她正埋头读着第五本书,还会停下来用铅笔做些笔记。这时,她头顶上传来了靴子的落地声,一只接着另一只。她抬头望了望并思索了一番。那都是谁的脚步声,她在想。接着她又听到了隔壁传来了“簌簌”的声响——很显然,是一个女人正在放置自己的裙子。紧接着是一阵柔和的轻轻拍打,这往往是梳头发时发出的声音。要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序曲》上真是太困难了。是苏珊 ·沃林顿在梳头吗?然而她还是逼着自己将书读完。她在书页间做完记号后,满足地叹了声气,随后熄了灯。

尽管房间的形状就像一只装鸡蛋的盒子,都一个样,墙另一头的光景就大不一样了。正当艾伦小姐读着书时,苏珊·沃林顿在梳头发。岁月已经将这个时刻变得神圣,所有家事活动中最盛大的一桩事情就是女人之间谈论爱情。可孑然一身的沃林顿小姐无话可谈。她只能满脸愁容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将头别过来又别过去,浓密的发卷甩过来甩过去;她又倒退几步,认真地打量起自己来。

“我挺好看的,”她评判道,“算不得漂亮——大概吧。”她又走近了一点。

“是啊——人们大都会说我长得俊俏。”

她正苦苦思索亚瑟·文宁会怎么说她。她对他的感觉无疑相当奇怪。她并不会承认自己爱上他了或是想要嫁给他。可是她独自一人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会如何看待她,还会拿前一天他俩共度的时光和今天的比较。

“他没邀请我去玩,不过他确实跟着我进了大厅。”她思索着,总结起今晚的事情来。她三十岁了,可由于她姐妹众多,再加上乡村牧师家的隐逸生活,至今没有定亲。自信的时刻也多为伤感所占据。据说她会跳到床上,把头发弄乱,感觉自己与别人相比是被生活轻贱的那个。她是个个子高大、身材精致的女人,她双颊的两块红色过于显眼,但是她浓重的焦虑赋予了她一种美。

她正打算拉开被单时,突然叫道:“噢,我怎么就忘了。”便走向写字台。上面有一本棕色封面印了年份的本子。她开始写字,丑陋方正的字迹像出自一个成熟的孩子之手。她年复一年地写日记,尽管她几乎不看它们。

“上午——与h.艾略特太太谈论了乡下的邻居们。她认识曼一家,还有谢尔比 -卡罗维。世界多么小啊!就像她一样。给佩利姨妈读了一章节《阿普尔比小姐历险记》。下午——与佩罗特先生和伊芙琳 ·m打了草地网球。我不喜欢 p先生。尽管他确实聪明,但我感觉他不是‘特别’聪明。打赢他们了。美好的一天,景色宜人。尽管一开始我觉得这里太荒了,但我已经习惯了这个没有树木的地方。晚餐后打了牌。佩利姨妈很高兴,虽然她说还是疼。记住:问下湿床单的事。”

她跪下祷告,最后躺上床,用毯子把自己裹得舒舒服服的。几分钟后,她的呼吸声透出了深厚的睡意。其中伴着深沉平静的叹息与犹豫,如同一头奶牛在长草中跪了整夜所发出的吐息。

往隔壁房间投去一瞥,只能看到一只在被单中突出明显的鼻子。随着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敞开窗户漏进的几点星光照亮了灰色的方形,这时你就能看见一个极为消瘦的身形,像极了一具尸体。实际上,这是威廉 ·佩珀的身体,他也睡着了。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这些房间里有三个葡萄牙商人,想必也是睡着了,因为有鼾声随着大钟有规则的嘀嗒声起伏着。三十九号房处于角落,位于过道的尽头,尽管已经很晚了——楼下的钟已经报了“一点”——一道从门下泻出的光表明还有人依然醒着。

“多晚了啊,休!”一个躺在床上的女人急切地娇嗔道。她的丈夫正在刷牙,好一会儿都不见他答话。

“你早该睡了,”他回答道,“我正在和索恩伯里讲话。”

“可你知道的,我等你的时候根本睡不着。”她说。

对此他无言以对,只说了句:“那好吧,我们把灯关了。”他们沉默无语。

一阵微弱却刺耳的电铃声在走廊上响起。佩利老太太饿醒了却没有眼镜,正在打发她的女仆去找饼干盒。女仆应了铃,哪怕是在这个时间,她依然裹上雨衣毕恭毕敬地赶去,走廊恢复了寂静。楼下空荡荡的,一片黑暗。可是楼上有一间屋子里依然灯火通明,那两只靴子就重重地落在艾伦小姐的头顶上方。其中有一位绅士,几小时前就是他站在窗帘的阴影中,只露出两条腿。他陷坐在一把扶手椅中读着吉本所著的《罗马帝国衰亡史》的第三卷。他一边读书一边自顾自地弹弹烟灰,时不时翻翻书页,这时一行行壮丽的语句涌上了他宽大的眉毛,再列队整齐地进入了他的大脑中。这组行军似乎要持续一小时或许更久,直到整个军团转移阵地为止。他的房门开着,那个身材结实的年轻男人光着大脚进来了。

“噢,赫斯特,我刚刚忘了跟你讲——”

“两分钟。”赫斯特举起一将根手指说道。

他将段落中的最后几个词安然地收入脑海。

“你忘记讲什么了?”他问。

“你觉得你付出的感情足够多吗?”休伊特问。他又一次忘记了自己本打算要说的话。

在埋头苦读了精心写就的吉本著作后,赫斯特先生向他朋友提出的问题绽开了一个微笑。他把书放在一旁,开始思考。

“我得说你的神智真是令人费解而且一片混乱,”他评论说,“感情?那不就是我们切实付出的吗?我们把爱放在高处,其余的则放得低低的。”他左手摆出了金字塔尖的样子,右手做出个地基。

“但你下床来不是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吧。”他严肃地补充说。

“我下床来,”休伊特含糊地说,“就是为了聊几句,我得说。”

“与此同时,我该脱衣服了。”赫斯特说。当他脱得只剩衬衫后,他在脸盆前弯下腰。赫斯特先生不再靠他的广博智慧让人印象深刻了,而是用他年轻但是丑陋的身体来令人唏嘘。他弯下身子时,消瘦至极的身板令他从脖子到肩膀间的各处骨头都显出了深色的线条。

“我对女人感兴趣。”休伊特说,他坐在床上,下巴在膝盖上搁着。丝毫不在意正脱着衣服的赫斯特先生。

“她们可蠢了,”赫斯特说,“你坐到我的睡衣了。”

“我想她们是愚蠢的吧?”休伊特疑惑道。

“对此没有第二个观点了,我想,”赫斯特说,他在房间里轻快地跃动着,“除非你恋爱了——那个胖女人沃林顿?”他询问道。

“不是某个胖女人——是所有的胖女人。”休伊特叹了口气。

“我今晚看到的两个女人就不胖。”赫斯特说,趁着休伊特在身边,他剪起了脚趾甲。

“说说她们呗。”休伊特说。

“你知道我描述不了的!”赫斯特说,“她们就和其他女人一样,我想。她们一直都一个样。”

“不,那就是我们的区别所在,”休伊特说,“我得说每一样事物都不同。没有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就像现在的我和你一样。”

“所以我曾经这么想过,”赫斯特说,“不过现在她们只是有不同的类型。不拿我们举例了——就拿这个宾馆里的人来说吧。你可以画几个圈就能把所有人圈进去,而且他们永远不会晃出圈外。”

“你能用这个方法杀死一只母鸡。”休伊特喃喃道。

“休林·艾略特先生、休林 ·艾略特太太、艾伦小姐、索恩伯里夫妇——一个圈里的,”赫斯特继续道,“沃林顿小姐、亚瑟 ·文宁先生、佩罗特先生、伊芙琳 ·m 是一个圈子的;还有很多本地人能算在一个圈里;最后就是我们了。”

“我们圈子里就我俩?”休伊特问。

“就只有我俩,”赫斯特说,“你试着出去,可你做不到。你尝试的话就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我不是圈子里的母鸡,”休伊特说,“我是树顶的一只鸽子。”

“我在想这是不是人们讲的长到肉里去的趾甲?”赫斯特审视着左脚的大拇指。

“我从一根枝子上飞到另一根上,”休伊特继续道,“这个世界相当美好。”他躺回床上,双手垫在下面。

“我在想,像你这样茫然是否真的是好事?”赫斯特望着他说,“缺乏连续性——这是你奇怪的地方,”他继续道,“二十七岁的人了,快要三十了,你似乎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一帮老女人依然能让你激动得像个三岁小孩。”

休伊特若有所思地审视着这个消瘦的年轻男人,他正一言不发地在炉火前打磨着趾甲的边缘。

“我敬重你,赫斯特。”他说道。

“我嫉妒你——有些事情,”赫斯特说,“一,你不思考的能耐;二,比起我,人们更喜欢你。女人都喜欢你,我猜。”

“我在想,这个真的是最要紧的吗?”休伊特问。他现在平躺在床上,手在空中挥舞,画着模糊的圈。

“当然要紧,”赫斯特说,“可这一点并不难。真正的困难难道不是找到一个适合的目标吗?”

“你的圈子里没有母鸡吗?”休伊特问。

“连鬼影都没有。”赫斯特说。

尽管两人相识已有三年,赫斯特还从来没听过关于休伊特真实的恋爱故事。在平常的对话中,他想当然地肯定他是有过很丰富的经历了。可是在私下里,这话的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了。事实是,他有足够的钱不用去工作。由于与校方产生分歧,他在两个学期后就离开了剑桥,之后便漂泊流离。从而导致他的生活在很多方面都显得古怪,而他朋友们的生活在这些方面却很像样。

“我没看见你的圈子——我没看见他们,”休伊特继续道,“我看见一个陀螺一样的东西转进转出——撞到了东西——从这一头冲向了那一头——累计数字,而且越来越多,直到整个地方都被它们塞满了。它们转啊转啊——一会儿在这,一会儿在边缘——就渐渐转出视线了。”

他用手指演示着那些旋转的陀螺在床罩边缘像跳华尔兹一样地旋转,之后掉下了床,无尽地跌落下去。

“你能待在这家宾馆独自沉思三周吗?”一阵沉默过后,赫斯特问。

休伊特继续思考。

“事实就是,一个人是从来不会独自一人的,而一个人也从来没有伙伴。”他总结说。

“什么意思?”赫斯特问。

“意思吗?噢,就是关于泡泡的一些事——光晕——你怎么叫它们来着?你看不见我的泡泡;我也看不见你的;我们只能看到对方的一个斑点,如同火焰中央的烛芯。火焰包围着我们走向各处。这并不完全是我们自己,只是我们的感受;世界是短暂的,或者说多数人也是如此;所有的人。”

“你的泡泡一定是有着漂亮条纹的!”赫斯特说道。

“想像一下我的泡泡有可能会碰到其他人的泡泡——”

“后来它们两个都破了?”赫斯特插嘴说。

“后来——后来——后来——”休伊沉思着,像是在对自己说,“那将会是个巨——大——无——比的世界。”他四肢大张,仿佛就算做到如此,他们依然捕捉不到澎湃的宇宙,因为每当他和赫斯特在一块时,总是感觉到异常的乐观与茫然。

“我觉得你们所有人并不像我以前那么愚蠢,休伊特,”赫斯特说,“你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但你试着说出来了。”

“可是你在这不觉得开心吗?”休伊特问。

“总的来说——开心,”赫斯特说,“我喜欢观察人。我喜欢观看事物。这个国度美妙非凡。你注意到了吗,山顶到了晚上会变成黄色?我们真应该打包好午饭,花上一天去外面走走。你正在恶心地长胖。”他指着休伊特光裸的小腿说。

“我们会找一天去远足的,”休伊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去问问整个宾馆里的人。我们还要租几头驴和——”

“噢,上帝啊!”赫斯特说,“快闭嘴吧!我都能看见沃林顿小姐和艾伦小姐还有艾略特太太以及其他人蹲坐在石头上的样子,叽叽喳喳地说着,‘真愉快呀!’”

“我们可以去问问文宁和佩罗特还有穆加特罗伊德小姐,我们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去问问, ”休伊特继续说,“那个戴着眼镜长得跟蚂蚱一样的老家伙叫什么来着?佩珀?佩珀能给我们带路。”

“感谢上帝,你永远都弄不到驴的。”赫斯特说。

“我必须得记下来,”休伊特说,慢慢地将脚放到地上,“赫斯特陪着沃林顿小姐;佩珀一个人骑一头白色毛驴走在前头;把食物平均地分配好。还是说我们得租头骡子?还有主妇们——有佩利太太,太好啦!——同坐一辆马车。”

“你有一点做错了,”赫斯特说,“居然把大姑娘们和结了婚的女人放在一起。”

“你觉得这样一次远足要花多久时间啊,赫斯特?”休伊特问。

“十二到十六小时吧,我得说,”赫斯特说,“初次远足往往要花很多时间的。”

“这需要好好地组织一下,”休伊特说,他现在正绕着房间轻轻地踱步,之后在桌前停下翻看上面的书本。桌上的书一本本地垒着。

“我们还需要几个诗人呢,”他说,“不要带吉本,不行;你手边有没有《现代爱情》或是约翰·多恩啊?你看,我想人们看厌风景了总要休息一下,这时候大声读些难懂的东西肯定不错。”

“佩利太太会喜欢的。”赫斯特说。

“佩利太太肯定会喜欢,”休伊特说,“这是我所知道的最悲伤的事情了——因为上了年纪的女士们都不再读诗了。这首多么适合啊:

我要把话来讲,

作为深究生活的人,

我终能将话语

清楚确切地说出,

然而——情爱过后迎来何物?

阴沉不悦的场面,

悲伤空虚的岁月,

还有那落下的帷幕。

“我敢说佩利太太是我们中间唯一能真正读懂这诗的人。”

“我们会去问她的,”赫斯特说,“求你了,休伊特,如果你确定要上床睡觉,就把我的帘子拉上。没有什么比月光更让我难受的了。”

休伊特将那本托马斯·哈代往手臂下一夹,回到屋里。隔着门的两张床紧挨着,这两个年轻人很快入睡了。

从休伊特熄灭蜡烛到清晨,当一个忧郁的西班牙男孩第一个起床审视起荒芜的宾馆时,有过几小时的宁静。还可以听到一百多个人浓重的呼吸声,无论先前多么雀跃多么浮躁,在那么多沉睡者之间任谁也不会很难入睡。向窗外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处于阴影中的半个世界里,人们俯卧着,空旷的街道上几点闪烁的灯火标志着这是建立起城市的地方。红色、黄色的公交车在皮卡迪利堵得水泄不通;打扮华丽的女人坐于车内,她们摇曳的身姿却戛然而止。但在这处黑暗中,一只猫头鹰在树木间穿梭,微风吹拂着枝干,月亮如同火炬般闪烁。在人们复苏之前,无家可归的动物出动了,老虎和牡鹿,还有大象走进暗处的水池子喝水。在山间与林间吹拂的夜风远比白日里的风纯净清新。被剥夺了细节的大地远比染上颜色、被道路与田野分隔的大地更具神秘感。这股深沉的美存在了六小时,随着东方渐白,地面缓缓浮现,露出了道路。炊烟升起,人群躁动起来。直到窗帘被拉开后,阳光才照进圣玛丽娜的宾馆窗户。开饭铃响彻了整座屋子,提醒人们用早饭。

早餐一结束,女士们在大厅里像往常一样信步绕圈,把报纸反复地拿起又放下。

“你今天准备做些什么呢?”艾略特太太晃悠到沃林顿小姐身旁问道。

艾略特太太是牛津大学老师休林的妻子,是个矮个儿女人,她的表情基本上平静淡定。她的眼神四处游走,似乎找不到一丁点让她花时间多留意片刻的有趣事物。

“我打算把艾玛姨妈带到镇上去,”苏珊说,“她还什么都没见过呢。”

“我得说,在她这个年纪,她真是精神焕发呀,”艾略特太太说,“离开自己舒服的住所,大老远地跑来这里。”

“是呀,我们老是说她会死在船上的,”苏珊回答道,“她本来就是在船上出生的。”

“在过去的日子里,”艾略特太太说,“有许多人都是这样出生的。我总是同情这些可怜的女人!我们可是有一大通抱怨呢!”她摇摇头。她的眼神飘到了桌子上,又没头没尾地说起来:“可怜的荷兰女王!我敢说,报纸记者真的会蹲守在她的卧室门口呢!”

“你们是在聊荷兰女王吗?”艾伦小姐轻快的声音传来,她正在一堆废弃的外语报纸里翻找厚厚的《泰晤士日报》。

“想到有人可以生活在一个地势特别平坦的国家,我眼红极了。”她说。

“真是怪了!”艾略特太太她说,“我发现平原国的生活可压抑了。”

“恐怕你在那儿不会开心的,艾伦小姐。”苏珊说。

“恰恰相反,”艾伦小姐说,“我相当喜爱高山。”她远远地就看到了《泰晤士日报》,便走上前去拿报纸。

“好吧,我得去找我丈夫了。”艾略特太太说,不安地走开了。

“那我得去找我姨妈了。”沃林顿小姐说。她们都要担起一日里的责任,便走开了。

外国的纸张太脆,他们自己的又太糙,这种对比是否会成为轻浮与无知的证明尚不知晓。有一点无疑,英国人把在这里读到的新闻只当作是问街头艺人买来的节目,上头的内容激发了他们的兴趣,但并不当真。一对德高望重的老夫妇在审阅了长长的报纸目录后,认为除了头条,其他的内容根本不值一读。

“十五日辩论的新闻现在应该到我们这儿了。”索恩伯里太太喃喃道。索恩伯里先生打扮得光鲜又整洁,沧桑的俊脸被搓得红彤彤的,犹如一尊饱经风霜的木雕上留下的颜料痕迹。他透过眼镜看见艾伦小姐拿着份《泰晤士日报》。

这对夫妇便坐在扶手椅上等着。

“啊,休伊特先生在这里,”索恩伯里太太说,“休伊特先生,”她继续道,“快过来和我们一起坐坐。我正和我丈夫说起你呢,你令我想起了一位亲密的故友——玛丽·昂普尔比。她是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女人,我向你保证。她种玫瑰花。我们昔日曾和她住在一块儿。”

“没有年轻人会喜欢有人说他长得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姑娘。”索恩伯里先生开口道。

“恰恰相反,”休伊特先生说,“我总觉得,有人说我能让他想起别人来那可是恭维呢。不过昂普比尔小姐——她为什么要种玫瑰花呢?”

“哎,可怜人的啊,”休伊特太太说,“这说来话长。她经历过惨事。那时我都觉得,要不是有她的花园在,她的魂都要丢了。那土地老是跟她过不去,也算因祸得福吧。她不得不起早摸黑,还要风雨无阻地出门。后来还出了些吃玫瑰的虫子。不过她最后胜利了。她一直都是如此,有勇敢的意志。”她深深叹了口气,同时结束了发言。

“我都没意识到自己霸占了报纸。”艾伦小姐朝他们走来。

“我们正急着想看看有关辩论的消息。”索恩伯里太太说,替她丈夫接过了报纸。

“要不是自己儿子在海军服役,我很难发现辩论是多么有趣。不过我的兴趣挺均衡的。我有几个儿子在军队里。还有个儿子是在联合会演讲的——我的宝贝!”

“我想,赫斯特肯定知道他。”休伊特说。

“赫斯特先生的脸长得真有趣,”索恩伯里太太说,“不过我觉得和他讲话的人一定得非常聪明吧。怎么样了,威廉?”她询问道,因为索恩伯里先生发出了愠怒的低吼。

“他们排得一团糟。”索恩伯里先生说。他已经读到了报道的第二栏,那专栏零零散散的,上面说爱尔兰的议员们早在三周前就在国会里因海军的效率问题争吵不休了。在被一两张插入的照片截断后,专栏的排版再一次变得顺畅了。

“你读过了吗?”索恩伯里太太问艾伦小姐。

“没呢,我得羞愧地说我只读了关于克里特岛上的发现。”艾伦小姐说。

“噢,不过我也愿意花费更多心思去了解古老的世界!”索恩伯里太太叫道,“鉴于现在就剩我们两个老人了——我们算是在度第二次蜜月,我确实有打算让自己重回校园。不论如何,我们的今天是建立在过去之上的,不是吗,休伊特先生?我当兵的儿子说汉尼拔身上依然还有许多值得学习之处。一个人应该知晓的东西远比现在知道的要多得多。有时当我在看报纸的时候,我会从辩论看起。总是还没等我看完,门就开了——我们有一大家子人——所以,我都没有足够时间去思考古人以及他们为我们做的一切。不过你从头就开始了,艾伦小姐。”

“每当我想到希腊人,我总把他们想成赤裸的黑人,”艾伦小姐说,“这就大错特错了,我肯定。”

“你呢,赫斯特先生?”索恩伯里太太看见那个枯瘦的年轻男人过来了,便向他发问,“我肯定你什么书都看。”

“我自己只看板球和犯罪新闻,”赫斯特说,“对于上层阶级来说,最糟糕的消息,”他继续说,“就是他们的朋友从来都不会死于铁路事故。”

索恩伯里先生把报纸一扔,狠狠地把眼镜一放。报纸落到了众人中间,被他们传看了一番。

“进展不顺利吗?”他妻子焦急地问。

休伊特拿起一页读到:“一位女士昨日走在威斯敏斯特区的街上时,在一栋荒废房子的窗内看见了一只猫。这只饿坏了的畜生——”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走了。”索恩伯里先生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休伊特。

“猫咪总是被人遗忘。”艾伦小姐评论说。

“记住,威廉,首相依然保留他的答复。”索恩伯里太太说。

“来自邦德斯贝利艾勒斯公园的约书亚·哈里斯先生在八十高龄时得了个儿子。”赫斯特说。

“……这只饿坏了的畜生,已经被工人留意了多日,终于获救了,不过——天哪!它把人的手咬烂了!”

“饿疯了,我猜。”艾伦小姐评论说。

“你们都忽略了身在国外的最大好处,”休林 ·艾略特先生说,他加入了进来,“你可以读读法语新闻,看完就和没看一样。”

艾略特先生精通古埃及的科普特语,他尽全力掩饰这个技能。他引用的法语词汇是如此精妙,让人很难相信他还能讲得出日常用语。他对法语有着无限崇敬。

“来吗?”他问两位年轻男人,“我们得在天气转热前出发。”

“我求你别在热浪里走路,休。”他妻子恳求道,给了他一个方形的包裹,里头装了半只鸡和一点葡萄干。

“休伊特来当我们的温度计,”艾略特先生说,“他会在我化掉前融化的。”说真的,他那么消瘦的肋部,哪怕皮肤只融化了一点,骨头就得光秃秃地露出来了。现在就只剩下女士们了,她们围坐在摊在地上的《泰晤士日报》周围。艾伦小姐看了眼她父亲的表。

“离十一点还差十分钟。”她说道。

“有活要干?”索恩伯里太太问。

“干活去了。”艾伦小姐回答。

“她真是个可人儿!”望着那个穿着男式外套的健壮身形离去,索恩伯里太太在一旁喃喃道。

“我敢肯定她过得不容易。”艾略特太太叹了口气。

“噢,是不好过,”索恩伯里太太说,“没结婚的女人——自己养活自己——这是最最苦的日子了。”

“可她看上去相当愉快呢。”艾略特太太说,

“那一定很有趣,”索恩伯里太太说,“我嫉妒她的学识。”

“可那并不是女人想要的呀。”艾略特太太说。

“我恐怕要说,那可是许多人期望的,”索恩伯里太太叹道,“我相信,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比以前都要多了。哈利·莱思布里奇爵士告诉我说海军征兵是有多困难——一部分是由于他们的牙口,这是真的。我还听闻过年轻女人非常公开地谈论——”

“可怕,太可怕!”艾略特太太高声说,“有人会这么说,这可是女人一辈子的皇冠。我明白没有孩子意味着什么——”她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可是我们决不能那么严苛,”索恩伯里太太说,“从我年轻时再到现在,环境已经变了那么多了。”

“可是母性没有变啊。”艾略特太太说。

“某种程度上,我们能在年轻一代身上学到不少呢,”索恩伯里太太,“我在自己的女儿们身上就学到了许多。”

“我觉得休林确实没有在意,”艾略特太太说,“不过他有自己的工作。”

“没有孩子的女人还可以为其他人的孩子做很多事情。”索恩伯里太太温和地评论说。

“我画了很多素描,”艾略特太太,“可是那确实不是一项职业。在我发现其他女孩开始做得比我好时,我真是难以心安啊!维持初心很难——太难了!”

“有什么机构或者俱乐部——是你能参与的?”索恩伯里太太问。

“那些太劳心费神了,”艾略特说,“我看着强健,那全是因为我的肤色;可我其实孱弱得很,十一个孩子里的老幺向来如此。”

“要是母亲以前小心些,”索恩伯里太太客观地说,“家里的孩子就不该会有多大差别。也没有什么教导能强得过大的教小的那一套。对此我很肯定。我自己的孩子都看在眼里呢。我的大儿子拉尔夫,比如说——”

不过艾略特太太心不在焉地听着年长女士的经历,眼睛却在大厅里游移。

“我母亲流产过两次,我知道,”她突然讲话,“第一次是她遇见了一只跳舞熊——就不该准许养它们的;另一次——那是个可怕的故事——我们的厨娘在晚宴上生了个孩子。我的消化不良应该是拜它所赐。”

“流产可比分娩糟糕多了。”索恩伯里太太心不在焉地喃喃着,她调整了下眼镜拿起了《泰晤士日报》。艾略特太太起身翩然离去。

索恩伯里太太在报纸上听到了一人集合百万人之声所要说的话,注意到了她的一位表亲在迈恩黑德同一名牧师结婚了——她无视了那个醉酒的女人,克里特岛出土的动物金器,营队的移动,晚餐,改革,火灾,义愤填膺的人们,博学仁慈的人们。看完这些,她准备上楼去写封信。

报纸直接被放到了钟下。这两样东西放在一块儿,似乎在一个变化不停的世界中成了稳定的象征。佩罗特先生穿了过去,文宁先生在桌子边靠了一会儿。佩利太太推着轮椅经过,有苏珊跟着。文宁先生缓缓地走在她后面。还有几户葡萄牙的军旅之家先后经过,身上的衣服表明他们在凌乱的房间里起得很晚,他们吵嚷的孩子们由深受信赖的保姆看护着。随着中午临近,阳光直直地照射在屋顶上,一团大苍蝇嗡嗡地盘旋着。棕榈树下,冷饮被纷纷送了上来。长长的百叶窗“吱嘎”一声地被拉上了,屋内的光由此变成了黄色。这座钟现在在一间空荡荡地大厅里嘀嗒地走着,而听见这声音的也只有四五个昏昏欲睡的商人。渐渐地,几个头戴遮阳帽的白色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几丝夏日的炎热也挤了进来,最后又被关在了门外。他们在阴凉的地方休息了几分钟,随后就上了楼。那钟紧接着便敲响了一点,钟声开始先是轻柔地响,之后变得愈加激烈,最终停止了。出现了一阵静默。之前在楼上的人们都走下来了;那些跛脚的人下楼时为了防止滑倒,将两只脚落在同一级台阶上,一格格地走着;那些打扮整洁的小姑娘牵着保姆的手指走下来;肥胖的老人一边系着马甲扣子一边往下走。钟声还传到了花园里,既已又到了他们进食的钟点,在此休憩的人影纷纷站了起来,闲庭信步地晃进屋里吃饭。哪怕是在中午,花园里依然设有水池和遮阴的吧台,好让三两个旅客惬意地躺着做事情或是聊天。

由于白天太热了,午餐往往在沉默中进行。人们观察着邻座,审视着任何会出现在这儿的新鲜脸蛋,大胆地猜想他们是谁,他们是做什么的。尽管佩利太太七十高龄、腿脚残疾,饭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欣赏起同她一样怪异的伙伴来。她和苏珊坐在一张小桌旁。

“我不打算说出她是做什么的!”她轻笑着说。她正打量着一个身穿显眼长裙的高个女人,她凹陷的脸颊搽着颜色,总是迟到,身后总是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听了佩利这番话,苏珊脸红了,想不明白为何她的姨妈会说这种事情。

午饭例行公事地进行着。最后上来的七道菜都只剩下了残羹冷炙,水果成了玩具,人们学着孩子一片片地扯下雏菊花瓣的样,把它们剥了皮分成小块。奉上的食物就如同灭火器,将人们在正午热浪中残存下来的一丝丝精神火焰扑灭殆尽。然而在饭后,苏珊坐在自己房里,思来想去的却是文宁先生在花园里找她说话的这件事,而且在她给姨妈读书时,他在一旁坐了大半个小时。男人和女人寻找不同角落让自己默默无闻地躺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两点到四点这段时间里,宾馆中充斥着没有灵魂的躯壳。如果这时突然发生一场火灾或是出了一件急需英雄、人命关天的大事,结局肯定是灾难性的;不过悲剧总是与饥饿同时赶来。到了四点钟,如同火舌舔舐着黑炭,人们的精神再一次缓缓回到了身体中。尽管周围没有人在,佩利太太始终感觉把牙齿落光的下颚张得太开不太得体,而艾略特太太正焦虑地观察着镜子中自己那张涨得通红的脸蛋。

半小时过后,她们的睡意已经褪去,两人在大厅里碰面,佩利太太说她要去喝茶了。

“你也想喝茶,是吧?”她说,叫上了丈夫还在外面的艾略特太太,请她到她早先在树下安排好的专座旁同坐。

“一小点银子可以在这个国家里花上很久吧。”她轻笑道。

她打发苏珊回去另取一只杯子来。

“他们这儿出产的饼干特别棒,”她望着一整盘饼干说道,“不是甜饼干,我不喜欢那个——是淡饼干你还在画素描吗?”

“噢,我胡乱涂抹了两三张,”艾略特太太说道,声音比平常大了不少,“不过出了牛津后可真是难画,那里有不少树木。可这儿的光太亮了。有些人喜欢这点,我明白,可这光让我感到十分疲劳。”

“我真的不用做饭,苏珊,”佩利太太说道,这时她的外甥女回来了,“我得麻烦你把我挪个地。”每一样东西都需要挪一挪。这位老太太终于在游移的日光下坐定,犹如一条网中的鱼。苏珊倒上茶,嘴上正说着她们威尔特郡的天气也很热时,文宁先生来了,询问自己可否加入他们。

“能遇上个不嫌弃喝茶的年轻男人真是太好啦,”重拾幽默的佩利太太打趣道,“我有个外甥不久前还讨着要一杯雪莉酒喝——都五点了!我跟他说,他可以在附近拐角处的小酒馆喝上一杯,但在我的会客室里可不行。”

文宁先生是个黝黑的年轻人,大概是三十二岁的年纪,礼数马虎却富有自信,不过眼下他着实有些兴奋。他的朋友佩罗特先生是位高级律师。由于佩罗特先生少了文宁先生便哪也不去,在佩罗特先生因为公司事务跑来圣玛丽娜时,文宁先生也就非来不可了。他自己也是名高级律师,不过他痛恨这份把他关在屋里埋首书本的工作。他同苏珊吐露过,他曾打算认真地投入飞行事业,正在和一家制造飞机的大公司合作时,他寡居的母亲死了。他们继续漫无目的地聊着。自然而然地谈论到这个地方的美丽与奇特,它的街道、人群以及数量众多的黄色野狗。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国家的人们对待狗的态度异常残忍?”佩利太太问。

“我会用枪把它们都打死。”文宁先生说。

“噢,可是还有些可爱的狗崽子呀。”苏珊说。

“可爱的小家伙,”文宁先生说,“可要想呀,假使你没东西吃。”一大块蛋糕在刀尖上颤抖着被送到了苏珊面前。她取用时的手也在颤抖。

“我在家里就有条很可爱的狗。”艾略特太太说。

“我的鹦鹉可受不了狗,”佩利太太故作神秘地说,“我总是怀疑他(或是她)在我出国的时候被一只狗给骚扰了。”

“你今天早上没有走远吧,沃林顿小姐?”文宁先生说。

“天太热了。”她回道。两人之间的对话变得私密起来。因为佩利太太耳聋听不见,也因为艾略特太太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冗长的悲伤往事:一条刚毛猎狐梗,浑身雪白只有一颗黑点,她的一个叔叔养着,最后自杀了。“动物真的会自杀。”她叹了口气,仿佛她认准了这个痛苦的事实。

“今晚我们去镇上逛逛怎么样?”文宁先生建议说。

“我姨妈——”苏珊开口,

“你该自己放个假了,”他说,“你总是为其他人做事。”

“可那就是我的生活啊。”她说,装模作样地给茶壶添起了水。

“没有人的生活是这样的,”他回敬道,“年轻人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你来吗?”

“我很想来。”她喃喃道。在这时,艾略特太太抬起头高声说:“噢!休!”“他正带着个人过来了。”她补充说。

“他会想来点茶的,”佩利太太说,“苏珊,快去拿几个杯子来——有两个年轻人来了。”

“我们渴得正想喝茶呢,”艾略特先生说,“你认识安布罗斯先生的吧,海尔达?我们在山上碰到了。”

“是他拉我过来的,”里德利说,“我可真是难为情。我现在满身尘土,简直脏得要命。”他指着自己被尘土染白的靴子,一朵垂头丧气的花朵在扣眼处垂落着,如同一只动物精疲力竭地倒在门前,令他看上去愈加邋遢狼狈了。他被介绍给了其他人。休伊特先生与赫斯特先生拿来椅子,下午茶再度开始。苏珊接连地给茶壶注入热水。想到自己可以长时间地胜任这项工作,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我妻子的兄弟,”里德利同海尔达(他记不起她了)解释道,“在这儿有栋房子,他就借给了我们住。正当我脑袋空空地坐在石头上时,艾略特像圣诞童话剧里的小精灵似的出现了。”

“我们的鸡肉咸得要命,”休伊特落寞地对苏珊说,“香蕉既可以补水又能充饥这话也是假的。”

赫斯特已经喝起了茶。

“我们一直在骂你们,”当艾略特太太友善地问起他妻子时,里德利如此回答,“海伦告诉我说,你们这帮游客把鸡蛋都吃光了。而且这房子有碍观瞻,”他朝宾馆扬了扬头,“我管它叫恶心的奢侈品。我们和猪一起住在会客厅里。”

“不是所有食物都很理想,想想价格,”佩利太太一本正经地说,“可除了宾馆还有哪里可去呢?”

“待在家里,”里德利说,“我总是希望自己还在家里待着!每个人就应该待在家里,可他们肯定都不愿待。”

佩利太太对里德利生出了一股怨怼,两人才认识了五分钟,他似乎就批评起了她的习惯。

“我自己挺喜欢出国旅行的,”她说道,“要说谁对自己的祖国了如指掌,我觉得我就是。我觉得人们得要去完肯特与多塞特后才能出去旅行——肯特有啤酒花,多塞特有些个古老的石头小屋。这儿的一切完全比不上那里。”

“是啊——我总认为有些人爱平原,有些人偏爱丘陵。”艾略特太太含糊地说。

赫斯特一直不停地吃吃喝喝,点上一支香烟说道:“不过目前为止,我们一致认为自然是个错误。它不是丑得令人异常难受,就是吓人得要命。我不知道是哪样东西吓得我最厉害——是一头奶牛还是一棵树。有次我晚上在田野里碰到一头奶牛。那畜生看着我。我要告诉你,它把我的头发都吓白了。放着畜生肆意乱跑真是要命。”

“那头奶牛会怎么想他呢?”文宁低声问苏珊。她立刻在脑海中认定了赫斯特先生是个可怕的年轻人,尽管他有着一点聪明人的灵光,不过从很重要的角度来说,他也许永远聪明不过亚瑟。

“是怀尔德发现的吧,自然容不得髋骨的存在?”休林·艾略特询问道。到现在,他知晓了赫斯特拥有的是何种学识与名望,并对他的才能青睐有加。

可是赫斯特只是紧紧地抿起嘴,一句话也不应。

里德利想,现在是他开口请求离开的时候了。出于礼貌,他必须得向请他喝茶的艾略特太太道声谢,他还挥了挥手说:“你们一定要上山来看看我们呀。”

挥手对象还包括了赫斯特与休伊特。休伊特回应道:“我马上就会来的。”

这伙人散了,苏珊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那么快乐过。她正打算同亚瑟去镇上走走时,佩利太太招呼她回来。因为她弄不明白书里的双鬼牌戏是怎么玩的,便建议她们一道坐下来研究一番,这能打发掉晚餐前的好一会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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