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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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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家对凯瑟琳的事儿无人问津。要是问问凯瑟琳,她可能会说是没人搭理她。她忙了会工作,写了点文字,点了晚餐,一直保持着用手扶着脑袋的姿势,静静琢磨眼前的那封信还是字典之类的东西,不知坐了多久,仿佛眼前正在播放一部甚有远见的电影,她看得津津有味,陷入沉思。她站起来一次,走去书架旁,取下了父亲的希腊词典,翻开了印着标志和人物的神圣一页,满怀希望、欢喜雀跃地抚平了书页。将来会有另一个人跟她一起阅读这本书吗?之前她一直难以忍受这种找到另一半一起读书的想法,现在已然能平心接受了。

凯瑟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人监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卡桑德拉满心忧虑地偷偷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被发现;她与凯瑟琳的对话平淡无奇,若非两人偶尔接不上话,仿若有些心不在焉,在一旁偷听的米尔文夫人可听不出什么端倪。

当天下午威廉上门拜访时,发现只有卡桑德拉一个人,声称有严重的事情要说。之前他在街上遇到了凯瑟琳,可她却完全没能认出来他。

“当然了,对我来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她碰到了别人呢?别人会怎么想?仅从她的表情就会让人们起疑心的。她看起来——看起来很——”威廉犹豫了一下,“好像在梦游似的。”

对卡桑德拉来说,这事就严重在凯瑟琳怎么会没告诉她就出门去了,她觉得凯瑟琳定是去见拉尔夫 ·德纳姆了。但她惊讶的是,威廉听到这种可能性的分析竟有些不悦。

“一旦把传统弃之脑后,”他说道,“一旦开始做常人不做之事。”但话说回来,出门去见个年轻男人证明不了任何事,只不过人们背后会说些闲言碎语罢了。

卡桑德拉见状,不禁有些嫉妒,因为威廉对人们背地里谈论凯瑟琳这件事十分关切,仿佛他依旧将凯瑟琳看作是未婚妻,而非仅仅是朋友。既然他俩都对拉尔夫前一天晚上的到访毫不知情,面对事情的逐步恶化,他们找不到理由来安慰自己。而且凯瑟琳的离去让他们备受干扰,如此一来二人独处的美好时光已不复存在。雨夜让人出门诸多不便;况且,如威廉所言,比起在外闲荡被人看见,留在屋内更为稳妥。可惜,一晚上总有人按门铃,许多人进进出出,使得他俩无法专注讨论麦考莱,威廉只好建议改日再讨论悲剧的第二幕。

面对眼前的情况,卡桑德拉表现出了自己最好的一面。面对威廉的焦虑,她表示理解和同情,极力帮他分担;但两个人能够单独相处,得以一起承担风险,在这场冒险计划中风雨同舟,使得她身心迷醉,常常忘记要谨慎行事,常常极尽赞美之词、表达钦佩之情,让威廉相信尽管眼前情况令人苦恼,却也有甜蜜之处。

有人推门而入,威廉吓了一跳,但鼓起勇气面对真相即将揭露的结果。然而,开门的并不是米尔文夫人,而是凯瑟琳,拉尔夫紧随其后。凯瑟琳表情紧绷,表明正努力控制感情。遇上那两人的视线后,她说:“我们并非有意叨扰。”她让德纳姆站在房间里挂着的窗帘后。她领着德纳姆走进帘子那边的文物室。这避难所实非她所愿,但外头人行道湿漉漉的,除却几间尚在营业的博物馆和地铁站便无处可去,为了拉尔夫,她只好硬着头皮面对家里带给她的各种不适。方才在街灯下站着,她觉得拉尔夫整个人看起来疲倦又紧张。

两对情侣在两个房间待着,好一阵子各忙各的。房间里从这个角落到焦炉偶尔传来轻轻低语声。最后女佣走了进来,告诉卡桑德拉和威廉,希尔伯里先生今晚不回家用晚餐了。本来他们无需特意通知凯瑟琳,女仆自会告知她,威廉却借此询问卡桑德拉的意见,看似无论如何,都想与凯瑟琳说上几句话。

卡桑德拉有自己的小心思,于是赶忙劝阻了他。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显得不够和气吗?”他大胆说道。“做点有意思的事多好啊——我们去看戏剧,如何?要不再问问凯瑟琳和拉尔夫去不去?”听到他俩的名字放在一起,卡桑德拉一阵欢喜。

“你不觉得他们一定——?”她刚一开口,威廉急忙接过话茬。

“哦,这个我一点不知。我只想着既然你舅舅不在家,我们何不做点开心的事。”

他兴奋又尴尬地去邀请拉尔夫和凯瑟琳,手放在窗帘上拉开些许。仔细观察了几分钟那位女士的肖像画——之前希尔伯里夫人曾乐观地说过这画是约书亚雷诺兹爵士的早期作品。接着,他把窗帘拉到一旁,眼睛盯着地面,支支吾吾地建议要不今晚大家一起去看演出吧。凯瑟琳高兴地接受提议,却说不出想看什么戏。于是她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拉尔夫和威廉,那两人仿佛突然成了哥们似的,一致同意去报纸上推荐的那家,都认为那家音乐厅很不错。选好剧目后,其他事情便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卡桑德拉之前从未去过音乐厅。凯瑟琳便向她讲述类似表演的有趣之处:北极熊紧跟着身穿晚礼服的女士们出场,舞台不断变换,有时是一派神秘奇园的光景,有时化作一位女帽设计师的收藏盒,有时又变成了街上的炸鱼店。不论那晚的节目性质到底为何,它的确达到了戏剧艺术的最高目的,无论如何,至少有四名观众认为它达到了戏剧艺术的最高水平。

毫无疑问,演员和作者若知晓他们的努力付出如何被观众听到看到,定会吃惊万分;但不可否认的是,整场戏剧的演出效果宏伟壮观。音乐大厅里回响着黄铜声和琴弦声,交替出现壮丽和庄严的乐曲,接着是甜蜜的哀歌。

音乐厅里那大红色和奶油色交织衬托的背景,那七弦琴和竖琴的乐声,那击打乐声,那墙壁上的石膏浮雕,那朱红色的云图条纹,那无数悬在空中、熠熠生辉的电灯,这一切装饰之精妙,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还有观众们,有的穿着露肩长裙,有的头戴花环羽毛装饰,坐在前排的位置,有的坐在包厢里,打扮得高雅鲜活,着装跟画廊作品中大白天的街头风格正正契合。不过,分开来看,每个人又十分不同;在这个巨大的音乐厅里,她们尽显可爱本质,面对舞台上的舞蹈、杂耍和爱情故事演绎,她们一直在喃喃细语、摇摆着身体、微微颤抖着,时而慢慢展露笑颜,时而勉强中止笑容,慷慨大方地报以匆忙的掌声,有时甚至会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中间有一次威廉看到凯瑟琳身体前倾使劲地在鼓掌,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便听到她的笑声随着观众的笑声响起。

威廉困惑了一秒,仿佛这笑声向他展示了凯瑟琳从未表露过的一面。接着他看见了卡桑德拉的脸蛋,她正满脸惊奇地盯着台上的丑角,她看得全神贯注,都忘了大笑,他看着她好一会儿,仿佛她还是个孩子一般。演出接近尾声,一些观众开始站起身穿上外套,一些观众站得笔直,向《主救吾王》致敬;音乐家们折起乐谱,装好乐器;大厅里的灯一盏一盏灭掉,观众们都离场了,整间屋子里空无一人,陷入黑暗的阴影中,幻想至此消失殆尽。当卡桑德拉跟着拉尔夫走出回转门时,她扭头向后看了看,惊讶地发现,此时的舞台上已浪漫不再。但她想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每晚都用亚麻布罩上所有座位呢 ?

这次计划的娱乐活动如此成功,于是这四人在分道扬镳之前便计划好了第二天的出行活动。第二天是周六,所以威廉和拉尔夫有一下午的自由时间去格林尼治游玩;卡桑德拉从未去过那里,而凯瑟琳一直把格林尼治和达利奇搞混。这次出行拉尔夫是向导,他安然无恙地把大家带到了格林尼治。

伦敦市周围怎会有如此多好玩的地方——是需要多少幻想和想象才建造的啊,当然了,这并不重要,反正只要它们能满足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打发周六午后时光的需求就行。但话说回来,如果鬼魂对那些接替自己的人类感情生活有兴趣的话,当天气晴好,情人们、观光客和度假的人们蜂拥进火车和公共汽车,来到这些老游乐场地,那定会收获颇丰。说到这里,尽管威廉已经准备好要对这些已逝的建筑师和画家大献溢美之词,毕竟这一年来没什么人称赞他们;的确,这些逝去的建筑师和画家大多都默默无名,长年累月无人听闻,可威廉打算要为他们大献溢美之词呢。一行四人就这样沿着河边散步,凯瑟琳和拉尔夫走得慢了些,在后面听到了威廉的只言片语。凯瑟琳笑了笑,她假装对如此对话不甚熟悉,但其实对此般内容已了然于心。威廉的语调坚定和幸福,他必然非常快乐。时分流逝,她愈加清晰感到之前自己一直不晓得威廉的幸福所在。她从没有请求过他教自己点什么;也从没有同意要去读麦考莱;更是从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想法——认为威廉写的剧作仅次于莎士比亚。她做梦似的跟在大家后面,听到卡桑德拉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兴奋、带着赞同,却不会卑微委屈,所以凯瑟琳开心地笑了。

然后她喃喃道,“卡桑德拉怎么——”又突然话锋一转,把本来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她之前怎么会一点都感受不到威廉对她的爱意呢?”不过既然拉尔夫的出现给了她更有趣的问题,就没必要再去纠结了;他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河上划过的小船,宏伟但沧桑的伦敦,有的汽船满载而归,有的正启程上路,她大可放松身心,从一个话题聊到另一个话题。说着说着,他停下了脚步,向一位老船夫询问潮汐和船只的情况。听到这样的谈话,在河对岸安歇塔楼衬托的背景下,凯瑟琳心想,他似乎是与众不同的,甚至看上去也不同于常人。他的奇怪作风、他的浪漫风情、他有着离开自己身边并参与到诸种要做的事的力量,想象他们一起租条船过河的可能性,那种速度和狂野,充斥着凯瑟琳的头脑,激发了她的灵感,这该有多刺激啊——爱情和冒险并进;威廉和卡桑德拉听到了他俩的对话,大为震惊,接着卡桑德拉大声说道,“看起来凯瑟琳是想要奉献自己了!”,“多美丽的壮举啊。”她很快补充道,但出于对威廉的尊重,她咽回了后面的话;而卡桑德拉内心的想法是,拉尔夫·德纳姆站在泰晤士河岸边跟渔夫交谈的场景,无论谁看到此景都会产生崇拜之情。

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对泰晤士河道充满好奇,对伦敦街道又不大熟悉。那日的下午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想要继续愉快地玩耍便只能在接下来那天再来一次外出活动。于是在汉普顿宫和汉普斯特德的对决中,大家决定选择去汉普顿宫;尽管卡桑德拉儿时曾梦想着能见到汉普斯特德的大盗,她现在已经完全把那份心意转移到了威廉三世身上。于是,在晴朗的周日早晨,他们一同来到了汉普顿宫。四人都对这座红砖建筑极尽赞赏,仿佛此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向彼此证明汉普顿宫是世界上最雄伟壮丽的宫殿。他们四人并排,在宫殿的平台上来回走动,幻想着自己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将会给世界带来数不尽的好处。

“那我们只能希望,”凯瑟琳说,“威廉去世后,卡桑德拉作为这样一位杰出诗人的遗孀,能得到几间房子作为补偿。”

“或者——”卡桑德拉接话,但抑制了自己把凯瑟琳想象成一名杰出律师的遗孀的冲动。这已是四人第三天一同出外游玩了,但即便是如此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得小心翼翼加以控制,着实累人。卡桑德拉不敢去问威廉,她看不懂他;他从不留神凯瑟琳与拉尔夫什么时候分开——他们时常分开走,自顾自地去观察植物,去研究壁画。卡桑德拉一直在研究他俩的背影。她注意到:凯瑟琳或拉尔夫会时不时向对方靠近;有时他俩会慢慢往前挪动着,仿佛在进行深度交流似的;有时又步伐很快,好像充满了激情。每次他俩待在一起,就自动屏蔽了一切,毫不关心周遭的世界。

“我们一直在想,他俩有没有钓到鱼……”或者,“我们得留出点时间去逛逛汉普顿宫的迷宫啊。”更让卡桑德拉不解的是,这一路上,不管是吃饭间隙还是在火车上,威廉和罗德尼一直都在好脾气地争论不停;要么讨论政治,要么讲故事,要么在旧信封背面算算数,想要证明点什么。她总觉得凯瑟琳心不在焉,但又不好判断。有些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太过年轻,缺乏人生经验,一心想着要回到斯托格登大宅和蚕桑待在一起,别管这些令人困惑的复杂事情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感到无助的时刻的存在,正是为了衬托出她的幸福啊,这丝毫不会影响照射在四人身上的温暖光芒呢。春日的清新空气,蓝天无云,倾洒暖意,似乎都是上帝对她精神洗礼的馈赠。这种精神,在懒洋洋晒太阳的鹿群中,在河流中静静躺着的鱼儿身上,都寻摸到几丝痕迹,因为大家都在静默不语中受洗,无需任何语言解释。那日是周日下午时分,他们四人漫步在铺着碎石的小径上,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绿草地,卡桑德拉此刻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它那种静谧、明亮和期待的感觉。阳光静静躺在树木的影子上,她的心里被沉默包裹着。看那停留在半开花朵上的蝴蝶微微颤抖着呀,看那阳光照耀下安静吃草的鹿群啊,眼前的这幅景象令她顿感欢喜,整个人开心得颤抖起来。

一下午的时光匆匆逝去,是时候离开花园了。正当大家从沃特卢大道前往切尔西大道时,凯瑟琳开始对父亲感到些许内疚,到了周一威廉和拉尔夫便要上班,难以再安排出游。出于父亲对孩子们的宠爱,希尔伯里先生到目前为止一直在容忍他们几个天天出去玩的事情,但着实无法继续毫无限度地玩下去了。确实如此,他们都不知道,希尔伯里先生因为他们几个的缺席遭了不少罪,一直盼着他们回去。

他并不讨厌孤独,尤其在周日,那是多么适合写信、打电话、去俱乐部的日子啊。正当希尔伯里先生准备出门去喝下午茶,却发现米尔文夫人,他的妹妹就站在家门口。她本该在听闻无人在家后就乖乖离开的,却接受了希尔伯里先生半敷衍的邀请,于是希尔伯里先生顿时很郁闷,不得不坐在客厅里给她倒茶、陪她喝茶。于是米尔文夫人很快表明了来意,她之所以有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举动,是因为有要事相商。而希尔伯里先生对她口中所谓的要事一点都不开心。

“凯瑟琳下午出去了。”他说。“要不你晚点再过来,跟她说吧——当着我俩的面再讨论。如何?”

“我亲爱的特雷弗呀,正因此事非同小可,我才要和你单独商量呀……凯瑟琳去哪儿了呢?”

“当然是和她的未婚夫出去了呀。卡桑德拉这个女伴也很不错呢。她还真是位魅力十足的年轻姑娘——甚得我心啊。”他手里把玩着石头,设想着各种办法让西莉亚别再搞出这些疯疯癫癫的举动,她这样定是又和西里尔的家事有关。

“和卡桑德拉一起啊,”米尔文夫人意味深长地重复道,“卡桑德拉一起去了啊。”

“是的,和卡桑德拉一起去的。”希尔伯里先生很高兴她转移了注意力,于是礼貌回答道。“我记得他们说要去汉普顿宫玩,哎,希愿他们听了我的意见,把拉尔夫也叫着去了,逗逗卡桑德拉开心。他可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这样安排,还真不错呢。”希尔伯里先生准备就这个安全话题多聊会儿,相信凯瑟琳定会在他们讨论完之前就能到家。

“汉普顿宫倒是个不错的适合情侣约会的地方。那儿有迷宫,还有喝茶的好去处——我忘了叫什么来着——要是年轻人懂点事,还可以带女伴过河去玩。那儿好玩的地儿多着呢——到处都是。要吃点蛋糕吗,西莉亚?”希尔伯里先生继续说着。“我得留着肚子吃晚饭呢,不过你不一样,我记得你晚餐吃不多,你不怎么吃晚餐。”

哥哥这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并没能骗得了她,这着实让她有些沮丧,她也很清楚整件事的起因是什么。还是和往常一样盲目糊涂啊!

“那位德纳姆先生是谁啊?”她问。

“拉尔夫·德纳姆?”看到她脑子转过弯来,希尔伯里先生松了口气说。“他是位很风趣幽默的年轻小伙子。我对他抱有很大信心。他在中世纪机构方面可是个权威呀。要不是为生计所迫,他肯定会写出一本好书来。”

“也就是说,他不是那么有钱呗?”米尔文夫人插了一句。

“我猜是没什么钱吧,好像一整个家庭都得靠他养活呢。”

“养活他母亲和姐妹们吗?——他父亲……去世了?”

“是啊,他父亲多年前就已经过世。”希尔伯里先生说道,打算让米尔文夫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拉尔夫的私人情况上,即使要用想象力编造点什么出来都行,不知道为何,她对这个话题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他父亲去世多年,这位年轻人自然是要顶替父亲担当家中顶梁柱啊——”

“他父亲从事法律那一行吗?”米尔文夫人问。“我好像记得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希尔伯里先生摇摇头。“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他们家都做那一行。”他思索着说。“我记得好像德纳姆之前告诉我说他父亲是玉米商人。可能说的是股票经纪人吧。后来他事业不顺,毕竟做股票经纪人也是有各种门道呀。我非常尊敬德纳姆。”他补充说。这句话听起来好像这个话题要不幸地结束了,更担心接下来关于德纳姆的话题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他低头认真研究者自己的手指头。“卡桑德拉长成大姑娘了,年轻有魅力。”接着他又开始一个新话题。“虽说她历史懂得不太多,不过依然是个魅力十足的女性呢。要再来一杯茶吗?”

米尔文夫人把杯子往前推了点,好像在表示自己的不快。但她不想再喝茶了。

“我这次前来,就是因为卡桑德拉。”她开口。“我想说的是,卡桑德拉并不完全是你以为的那样子,对此我很抱歉,特雷弗。她利用了你和玛姬的善良。但她的行为简直无法理解——就在这儿,你家——但这还不止,还有更难以理解的事儿呢。”

希尔伯里先生看起来很吃惊,沉默了一会。

“听起来事情很严重。”他礼貌地回答说,然后接着拨弄着手指甲。“不过我现在一头雾水。”

米尔文夫人变得有些僵硬,用最简短的语句表达了她要说的意思。

“卡桑德拉和谁出去了?威廉 · 罗德尼。凯瑟琳跟谁?拉尔夫 · 德纳姆。他们为什么总约在街角见面,然后一起去音乐厅,一起在夜里坐出租车?之前我问的时候凯瑟琳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呢?我现在是明白了。凯瑟琳现在是和那位不知名的律师纠缠在一起,而且看样子已经原谅了卡桑德拉的行为。”

又是片刻的沉默停顿。

“额,好吧,如此的话,凯瑟琳的确要好好给我解释一番了。”希尔伯里先生平静地回答道。“我承认,这整件事对我来说有些复杂——那个,西莉亚,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太过粗鲁,因为我现在想一个人去骑士桥走走。”

米尔文夫人立即起身。

“她已经原谅了卡桑德拉,还和那个拉尔夫 · 德纳姆鬼混在一起。”她重复说着。只见她站得笔直,一副无畏的神气模样,仿佛无论结果如何,也要证明真相。根据以往讨论事情的经验,她很清楚,要对付她哥哥一贯的懒散和冷漠态度,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离开之前把事情言简意赅地说明白。于是说完这两句,她忍着不再多说一个字,带着一种好像受伟大理想感召似的尊严走出了大门。

这番话肯定经过思虑,使她哥哥听后无心前往骑士桥。希尔伯里先生倒不怎么担心凯瑟琳,但疑虑卡桑德拉是否因为没有长辈照料,不知不觉地干了什么蠢事儿。他的妻子对传统的态度就令人捉摸不透;他自己呢,一向懒惰;而凯瑟琳自然沉浸于这种环境中——便养成了纯粹的性格,这是他绞尽脑汁根据回忆得出的结论。“她原谅了卡桑德拉的所作所为,还和拉尔夫·德纳姆混在了一起。”这么看来,凯瑟琳并没有沉浸于与威廉的恋情之中,那到底是凯瑟琳还是卡桑德拉和拉尔夫在一起呢?希尔伯里先生陷入这个迷局百思不得其解,除非凯瑟琳亲自向他求助。于是他转移注意力到一本书上,开始了阅读。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几个年轻人进门上楼的声音,于是他喊了个女佣带话过去,说他想和凯瑟琳在书房谈一谈。当时凯瑟琳正在客厅的壁炉前,她把皮草外套随意脱下放在地上。大家都在一起待着,不太愿意离开。女佣的话让凯瑟琳颇为惊讶,正当她转身准备过去时,其他人也从她的表情里发现了点什么,恍惚中大家都感到有些害怕。

希尔伯里先生在看到凯瑟琳的那一刻就放下了心。他暗自庆幸着,为自己拥有一个有责任心、远比真实年龄成熟,对生活有着深刻理解的女儿而感到骄傲。不过,她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希尔伯里先生一向是看惯了凯瑟琳的美貌的;而今日看来,又不禁为之赞叹。他本能地认为自己打断了女儿和罗德尼相处的美好时光,于是他道了歉。

“亲爱的,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听到你们进门了,就想着做坏人干脆就做吧——毕竟这就是不幸的事实啊,为人父的总是要扮演唱红脸的角色。现在是这样,你的西莉亚姑妈来找过我;显然这种想法已经深入她脑子里,说你和卡桑德拉——这说起来有点扯。就是说呢——你们最近常常一起聚会游玩什么的——可能让她有些误会了。我跟她讲了,我没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听听你怎么说。卡桑德拉是否与德纳姆先生相处时间太长了?”

凯瑟琳没有立即回话,只见希尔伯里先生用火棍捅了捅壁炉,让火烧得更旺些。接着凯瑟琳开口了,丝毫没有羞愧或歉意的意思: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回答西莉亚姑妈的问题。我早跟她说过,我是不会搭理她的。”

听了这话,希尔伯里先生如释重负,想了想凯瑟琳和西莉亚的会面,还暗自窃笑。不过表面上他不能赞许这种对长辈不敬的行为。

“很好。那你让我来跟她说吧,她大错特错了,这不过是个逗趣的传闻,没什么实质性意义。凯瑟琳,你对此也毫无异议吧?卡桑德拉现在住在咱们家,一切归咱们负责,我可不想有外人讨论她的八卦。以后你们还是小心点吧,下次再出去玩可以邀请我一起。”

然而凯瑟琳并没有像希尔伯里先生期待的那样,高高兴兴、语带幽默地回应。她冥想着,思索些什么,而希尔伯里先生才发现,在对待任何事都顺其自然这方面,即使是凯瑟琳也和其他女性毫无二致。或者,她是有事要说?

“你是心虚了吗?”他轻声问道。“凯瑟琳,跟我说说。”被凯瑟琳的眼神打动,他语气愈发严肃了起来。

“我之前就一直想告诉您,”她说,“我是不会和威廉结婚的。”

“你不会——!”他大声嚷嚷着,震惊不已,随手把火棍扔到了一旁。

“嗯,有些日子了——有一周了吧,或许再早些时候。”凯瑟琳语气匆忙又毫不掺杂感情地说道,仿佛这件事无关他人。

“但我总该问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和他都不想结婚——就是这样。”

“你和威廉都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没错。我们两个达成了共识。”

希尔伯里先生一时不知所措。他不懂凯瑟琳为何一幅事不关己的态度,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的严重性,希尔伯里先生现在是一头雾水。但他想顺利解决这件事。不消说他俩肯定是吵架了,肯定是威廉一时冲动,虽说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不过有些时候为人比较苛刻——但这都是女人可以帮助他改掉的东西。尽管他不想干涉太多,但他对女儿的关爱使他无法置之不理。

“好吧,我没能太明白你的意思。我应该听听威廉对这事怎么说。”他语气暴躁。“我认为,他应该在一开始就告诉我真相。”

“是我不让他说的。”凯瑟琳说。“我知道,您觉得这事很奇怪,”她补充道,“但我向您保证,父亲,希望您再多等候些日子——等母亲回来再讨论。”

这样的拖延战术很对希尔伯里先生的胃口。但他的良心不允许他这样做。外面的人都在闲言碎语。他绝不能容忍有人说他女儿行为不端。他在想,面对如此情况,如果电邮妻子,派人去请姐妹来,再禁止威廉出入自己家里,最后把卡桑德拉送回乡下,是否为上策——因为他隐约觉得,自己要为女儿的行为负责。希尔伯里先生心急如焚,眉头紧皱,极其希望凯瑟琳能为他解忧排难。这时威廉 ·罗德尼推门而进。这下子谈话的态度和立场都得彻底转变了。

“是威廉啊。”凯瑟琳大声说着,松了口气。“我刚告诉父亲我们解除婚约了,”她说着,“我还说是我不想让你来跟他讲这件事的。”

威廉站在那里,拘谨不安。他朝着希尔伯里先生的方向微微鞠躬后,挺直了身体,一只手紧张地捏着外套的翻领,盯着火炉中心的火苗看。他在等希尔伯里先生开口。

希尔伯里先生表现出一副令人生畏的庄重。他站起身来,上半身微微向前倾着。

“罗德尼,我想听听你的解释——如果凯瑟琳不再拦着你说话的话。”

威廉沉默了两秒,最终表态了。

“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他很不自然地说着。

“这是你俩共同的决定吗?”

威廉好一会儿没有答话,只是低下了头,接着凯瑟琳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

“没错,是我和他共同决定的。”

希尔伯里先生身子微微晃了晃,嘴唇不断蠕动,仿佛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

“我只希望,你们晚点再做这种决定,等到谣言都散去了再说吧。你们俩彼此也认识——”他继续说道。

“这件事没有误会。”凯瑟琳打断了父亲的话。“真没有。”说着话的她在房间了走了好几步,一副要离开他俩的架势。凯瑟琳表情镇定,若有所思,与父亲那傲慢的模样和威廉生硬的表情对比鲜明。威廉一直没抬眼看人。而凯瑟琳的视线越过他们两人,沿着书,穿过书桌,向门口望去。她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希尔伯里先生突然满脸愁绪地望向女儿,不敢肯定她是否真的个性平稳、冷静理智。方才他随随便便地教训了她一顿,现在是真的不敢由着她的性子来了。他觉得,这是多年来,自己第一次要对她的行为负责。

“你们看,我们必须把事情搞明白。”他放松了口吻,对罗德尼说着,仿佛凯瑟琳不在场一样。“你们俩一时意见不合,对吧?相信我,大多数人订婚后都会这样。我也发现了,比起其他愚蠢的举动,长期约会只会带来更多麻烦。听我的,你俩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忘了。我命令你俩现在把一切繁杂情绪都忘掉,一起出去玩玩,去有意思的海滨度假胜地吧,罗德尼。”

威廉的出现让他大为感动,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对凯瑟琳的一份深情表示啊。希尔伯里先生想着,是的,这段时间凯瑟琳脾气不大好,她自己可能没察觉,那坏脾气呀,使得威廉不由自主地做了些坏决定。希尔伯里先生当然没有高估威廉的痛苦。他有生以来从未像此时一般痛苦难耐呀。如今他要面对自己任性妄为的后果,他必须扭转希尔伯里先生的看法,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坦白。可情况实在令他为难。即便是周日的夜晚、壁炉的炉火和宁静的图书馆,也未能使情况改善。希尔伯里先生希望他承担起世故成熟男士的责任,这使他极度为难。他再精通世故,也无法使希尔伯里先生欢喜。但背后似乎是有一股力量在逼迫他,迫使他下楼,迫使他现在站在这里,独自一人,无人相助,没有回报。他琢磨了各种说辞,最终蹦出一句:

“我爱卡桑德拉。”

希尔伯里先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看着女儿,点点头,仿佛在命令她离开书房;但凯瑟琳纹丝不动,要么是没注意到父亲的暗示,要么就是不服从管教。

“你怎么胆敢如此无礼——”希尔伯里先生开了口,用沉闷的低声问道,这声音连他自己也从未听过。而此时楼下客厅里传来了……的脚步声和大喊大叫声,卡桑德拉似乎是在顽强抵抗另一个人的阻挠,一下子冲进了书房。

“特雷弗舅舅,”她大声嚷嚷着,“我一定要告诉您真相!”她嗖的一下站到了罗德尼和舅舅之间,仿佛要阻止他们打架似的。但看到叔叔始终站着不动,整个人看起来高大威猛的样子,也没人说话,于是她往后缩了缩,先看了看凯瑟琳,又望向罗德尼。“您必须知道真相,”她有些胆怯地说。

“凯瑟琳还在这儿呢,你就这么厚颜无耻地要告诉我吗?”希尔伯里先生继续说着话,完全不理会卡桑德拉的插话。

“我知道,我很清楚——”罗德尼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要表达的意思都不连贯了,接着他停顿了下,看着地板,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决心。“我很清楚,您是怎么看待我的。 ”他第一次直视了希尔伯里先生的眼睛,鼓足勇气说着。

“如果您愿意单独和我谈谈,我就能更全面地说出我的想法。”于是希尔伯里先生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怎么把我忘了呢?”凯瑟琳说着。她朝着罗德尼那儿挪了几步,似乎在表明自己对罗德尼的尊重,以及两人的统一战线。“我觉得威廉没有做错,毕竟,这件事牵扯到的人是谁——是我和卡桑德拉。”

卡桑德拉也微微挪动了脚步,似乎要组成一个三人联盟。凯瑟琳说话的语气和目光让希尔伯里先生再次感到了失落,还有让他愤怒和痛苦的是,他感觉自己就是个过时的老古董;但尽管内心一片虚无,他表面上仍保持着镇静。

“卡桑德拉和威廉完全有权利根据自己的意愿来解决他们俩之间的问题,但我认为他们不应该在我的房间里,不应该在我家里这样做……不过,我希望我理解正确:你和罗德尼的婚约已经解除。”

他顿了顿,似乎在表明,他为女儿能摆脱这么一桩婚事深感欣慰。

卡桑德拉转向凯瑟琳,深吸一口气,好像有话要说却又及时打住了一样;罗德尼看起来也在等她有所行动;希尔伯里先生瞥了一眼凯瑟琳,好像在期盼着她的下一步举动。可凯瑟琳一言未发。寂静中,几个人听到了下楼的脚步声,接着凯瑟琳直接走向了书房的门。

“等下,”希尔伯里先生开口,“我希望你能和我谈谈——单独谈。”他接着说。

凯瑟琳停下了脚步,用手抓着门把手。

“我还回来呢。”她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大家听得到她和门外的人说话的声音,但听不太清楚。

希尔伯里先生现在面对着这一对满心内疚的情侣,他俩就那么站着,似乎不愿就此离去,而且凯瑟琳的离开使眼前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希尔伯里先生心里面暗暗希望如此,他还没琢磨透女儿的行为决定呢。

“特雷弗舅舅,”卡桑德拉冲动地喊道,“请您不要生气。是我没控制住自己。我请求您能原谅我啊。”

但她舅舅仍然不肯理她,还是不管她直接跟罗德尼对话,忽略了她的存在一般,继续讲着话。

“我猜你应该是奥特韦谈过了吧。”他严厉地对罗德尼说。

“特雷弗叔叔,我们一直想告诉您的。”卡桑德拉接过他的话茬。“我们在等——”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望向罗德尼,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

“哦,是吗?那你们在等什么?”她叔叔最终看向她厉声问道。

她没能回答上来。显然她竖起了耳朵,好像在捕捉书房外的声音,盼着凯瑟琳能进来帮帮她。没听到回答的希尔伯里先生也在听着屋外的声音。

“这事对大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他最终说道,紧接着坐进椅子里,耸着肩膀看着炉子里的火苗。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而罗德尼和卡桑德拉一同默默看着他。

“你们怎么不坐呢?”他又突然开口道。他的语气很粗暴,但显然怒气已经消减了大半,或是他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卡桑德拉听从建议坐了下来,而罗德尼仍然站着不动。

“我想,如果我离开的话,卡桑德拉能给您更好的解释。”他说完话就离开了书房,希尔伯里先生点点头,默许了他的离开。

这个时候,凯瑟琳和德纳姆又坐在了隔壁客厅的红木桌旁。他们俩似乎在接着聊之前被打断的话题,好像两个人都清楚记得自己之前是在说到了哪儿被打断的,都想尽快继续聊下去。凯瑟琳简单交代了与父亲的对话,德纳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说:

“不管怎么说,我们没什么理由就此不见面。”

“除了结婚是不可能的,我们也没有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凯瑟琳说。

“那如果我们在一起以后,我想要的越来越多呢?”

“如果我们的缺点都逐渐暴露了呢?”

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

“但至少”,他继续说道,“你我都得承认,我的失神总因你而起,而你的则与我毫无干系。凯瑟琳,”出于焦躁,他一时断了思路,而后继续说道,“我肯定我俩相互爱慕——我们的感情就是世人所说的爱情。还记得那晚吗?当时我们毫无疑虑,整整一个小时都快乐无比。自那天起你一次都没走神,而我直至昨天早上还正正常常。要不是我一时不清醒,我们整天都挺快乐的,你看见我那模样,自然就厌烦了。”

“喂,”她抬高了声音,好像这些话激怒了她,“你怎么就不懂呢。不是厌倦——我从没厌倦过你。是现实——现实,”她突然嚷嚷着,手指在桌子上使劲敲着,仿佛是在强调“现实”这个单独的词。“我对你来说不再真实,成了狂风中模糊的面孔,暴风里迷糊的幻象。我们相互结合,随即又分离。这都是我的错。我跟你一样难以分辨真实虚幻——也许情况比你还要糟糕。”

他俩疲乏地打着手势,聊着聊着时常打断对方,两人已多次尝试弄清楚他们频繁提到的“走神”到底指什么;过去几天里,这种走神一直困扰着两人,这也是为何凯瑟琳焦急地张耳聆听,一听见拉尔夫要走便赶出来阻止,要和他聊个明白。这些走神的源头是什么呢?不过就是凯瑟琳穿了不一样的衣服,说了不一样的话,看上去尤其容光焕发或是不同寻常,拉尔夫对她的浪漫之情便顿时漫溢,一时沉默不语,一时前言不搭后话,见他如此,凯瑟琳总难以抑制要故意打断他的沉默,或是以严厉的话语、平淡无聊的事实去反驳他。接着幻想破灭了,拉尔夫强烈表达了自己的信念:他只爱想象中的凯瑟琳,并不关心现实中的她。而当凯瑟琳“失神”时,她会逐渐抽离,直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她全神贯注,丝毫不愿意想起身边的同伴。尽管她失神的起始总是因为拉尔夫,但逐渐她的幻象便与他无甚关系。既然如此,他们又怎能相爱呢?这种感情关系的残缺本质是十分明显的。

于是两个人就沉默不语地坐在餐桌旁,对周围的一切忽视不理,而罗德尼正在楼上的客厅来回踱步,心情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而卡桑德拉正和舅舅单独留在了书房里谈话。最后拉尔夫站起身来,沮丧地走到窗边,紧靠着窗玻璃上。外面是浩瀚的真理和自由,只有真正孤独的人才能切身理解,这种感觉是无法与他人交流的。还有什么比试图违背他想要表达的东西更悖理的呢?身后传来声响,他想着,要是凯瑟琳愿意,她可以成为他心之所愿的模样。拉尔夫转过身来请求她帮助,但看见她疏离的表情,专注于不为他所知的事物的模样,心又冷了下来。好像注意到了拉尔夫凝视自己的目光,凯瑟琳起身走到了他身边,和他并肩站着,一起看向窗外的朦胧夜色。虽然两个人站得很近,但实际上心与心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这让拉尔夫痛苦不堪。可凯瑟琳虽然距离他很远,但她就这样静静站在拉尔夫身旁,改变了他的整个世界。在他的幻想中,他有诸多英勇事迹。他救人于溺水,助人于苦难。烦腻了这些自负的想象,他还是愿意相信,只要凯瑟琳陪伴身旁,人生便美好浪漫,富有意义。他不期待凯瑟琳能开口说点什么,也没有看她或触碰到她,身旁的凯瑟琳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思想的世界里,忘记了拉尔夫的存在。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希尔伯里先生从书房出来,但两人都没听到开门的声音。希尔伯里先生环顾屋内,一时半会才发现窗边的两个身影。一开始看到那两人,他很不愉快,敏锐观察了好一会,好像才下定决心要说点什么。最终他挪了挪身体,好让他们知道他进来了;于是他们立即转过身来。希尔伯里先生一言未发,示意凯瑟琳过来他的身边,他尽量不看德纳姆,跟在凯瑟琳身后,走进书房里。等凯瑟琳进来屋里后,希尔伯里先生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仿佛要隔离什么讨厌的东西似的。

“好了,凯瑟琳,”希尔伯里先生站在火炉前说着,“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凯瑟琳默不作声。“你要我怎么想?”他问得很犀利……“你说你和罗德尼解除婚约了,但我看你显然跟另一个男人——拉尔夫 ·德纳姆,倒是亲密得很。我要怎么想?你是不是,”但凯瑟琳仍不开口,于是他接着问,“你是不是和拉尔夫 ·德纳姆订婚了?”

“我没有。”她说。

希尔伯里先生如释重负。他很确定,凯瑟琳的回答会证实他的疑虑,但这疑虑打消后,凯瑟琳的行为让他更为恼怒。

“那我只能说,你对所谓正确行为的理解很让人不解……人们是爱在背后嚼舌根,我没什么好惊讶的……但我越想越难以理解。”他怒火大增,继续说道。“为什么我对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为什么我要从自己妹妹那里听到这种事?简直过分,气死我了。我要怎么跟你弗朗西斯叔叔交代——哎,我不想再管这事了。卡桑德拉明天就得走。罗德尼也不允许再进咱们的家门。至于另一位,他最好赶紧离开。凯瑟琳,我给了你全部的信任——”他突然停了下来,身边传来不详的沉默,让他深感不安,于是他满心疑虑地看着女儿,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毕竟这是今晚他头一次有这样心神不宁的感觉。他发现女儿心不在焉,正聆听房间外的情况,他不禁也跟着听了起来。他确定德纳姆和凯瑟琳的关系不同寻常,又猜想其中是否有悖常理。在他看来,几个年轻人的这番状况实在极不妥当。

“我要跟德纳姆谈谈。”顶着这股怀疑的冲动,他边说着边往那边走去。

“我和你一起去。”凯瑟琳立即跟着前去。

“你就待在这儿。”希尔伯里先生说。

“您要跟他谈什么呢?”她问。

“这是我家,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答。

“那,我也要去。”凯瑟琳又开口。

这话似乎表明了她坚决要跟着前去的决心,希尔伯里先生听了后又走回到壁炉前,身子微微摇摆着,沉默不语。

“你说你没和他订婚。”他最后开口,注视着女儿说道。

“我们就是没有订婚。”她说。

“不管他来不来咱家,这事对你都无关紧要——但我不允许你在我跟你讲话的时候还分心去听别的!”他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半,察觉到凯瑟琳整个人微微往一旁挪了挪。“坦白回答我,你和德纳姆到底什么关系?”

“我没法解释。”她的态度很顽固。

“我可不接受你这推诿搪塞的说辞。”他说。“我不要解释。”正说着,只听前门砰的一声。“你满意了吧!”她嚷嚷道。“他走了!”凯瑟琳那满眼的怒火让希尔伯里先生失去了自控力。

“天啊,凯瑟琳,注意点你的行为!”他怒斥。

凯瑟琳四处张望了一会,那模样好似一个被圈进在现代文明住宅里的抓狂野兽。她先是扫了一眼墙上的书,仿佛有一秒钟她忘记了门的位置。接着就是一副要走的样子,但父亲用手按住了她肩膀,强迫她坐了下来。

“你现在的情绪很失落、很沮丧,这是自然。”他说。这会他的言谈举止又变得温文尔雅,语气轻柔,又分明带着父亲的威严。“我从卡桑德拉那儿了解,你现在的处境十分困难。我们就各让一步吧;咱们暂时先不讨论这些烦心事。然后,咱们都心平气和点。来一起读读沃尔特 · 司各特爵士吧。你觉得《古董商》这本书怎么样?或者《惊婚记》呢?”

于是希尔伯里先生选了一本,凯瑟琳还没来得及抗议或者想逃走,就发现自己已然沉浸在沃尔特 · 司各特爵士的书中,回归成了一个文明人。

希尔伯里先生读着书,却又愁绪难平,怀疑此刻的平静仅仅流于表面。这天夜里,文明礼仪被彻底推翻,损失之惨重仍有待估量;他发起了脾气,火气之大过去十年从未得见,此时他急需经典文学给予安慰。他家宅子正闹着革命,他猜测大家在楼道碰面时必然相当尴尬,进餐时气氛也是极其压抑;不晓得文学作品能否抵抗如此不快?这会他念着书,声音透着几分空洞和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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