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克里克、纳克姆先生和多洛普斯留在了塔楼庄园,安排死因裁判官审讯,而莫里顿的案子已经递交当地法庭审理。
纳克姆先生对整件事感到极为不安。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克里克,”他不断地说,“我不喜欢这种事情,把一个无辜的男孩当做杀人犯,我可以肯定地感觉到凶手不是他。虽然旁证强烈指向他,不过……”
“不管怎样,他最好先远离这件事,”克里克插嘴道,“注意,我没说这伙计是无辜的。韦恩这种人,谁要受他的影响久了,心中的魔鬼都会被激起。至于鲍金斯的故事,”他嘴角一边上扬,露出古怪的微笑,眨眼间便又恢复原样,他走到纳克姆先生身旁,将一只手放在他胳膊上,悄声说,“告诉我,你见过哪个人会在一颗子弹穿进大脑之后,还像鲍金斯所说的那样蠕动、呻吟,并做他描述的其他事情吗?这其中有‘猫腻’,如果你喜欢这个说法的话。”
“我也这样觉得,”纳克姆先生回答道,“韦恩当时应该会立即死掉才对。那么你觉得鲍金斯才是凶手?”
“正好相反,我不这么认为,”克里克断然说道,“如果我的推论正确,鲍金斯不是杀死戴克·韦恩的凶手。就这点来说,奈杰尔·莫里顿的嫌疑更大。然后就是我从尸体上找到的借据的问题了。借据上签着‘莱斯特·斯塔克’的名字,那个医生——天哪!多么忠诚的朋友!——他告诉我,莱斯特·斯塔克、一个叫韦斯特的小个子男人和莫里顿是好朋友,也是俱乐部队友。”
“那么,那个斯塔克就有可能是凶手了?”纳克姆突然插话,激动的口气中带着些许期盼。克里克突然转过身来对着他,责备地说:“老朋友,莫里顿赢得了你的心,也赢得了其他人的心,你已经完全相信这个年轻人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看起来是个纯洁、诚实、正直的年轻人。不过你已经准备好把谋杀戴克·韦恩的罪名安在任何除了莫里顿之外的人身上了。坦白说吧,你对这个人有了私心!”
纳克姆先生满脸通红。
“好吧,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我就告诉你!”他最终说道,以一种“我才不管你他妈的怎么想”的口气,“我就是希望我能有个像他这样的儿子,而且……而且……该死的!我不想看他被关起来。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你的总而言之还真长,而且还没结束。不过也没多大关系,”克里克回答,“嗨!是你吗,多洛普斯?”
“是的,先生。”
“有什么消息吗?有没有找到那天晚上想杀我的大黑胡子?从你脸上的表情,我可以肯定你已经发现了整个谜题的答案。”
多洛普斯谨慎地走近,不断地回头看,就好像生怕鲍金斯那张苍白的脸正盯着他,又或者戴克·韦恩的尸体会跳起来,举着颤抖的手指指责他。他走到克里克身边,一只手紧张地放在克里克的手臂上。接着,他弯下腰,凑近克里克的耳朵。
“咳,我有预感,我就快要有答案啦,所以如果我不对的话就请帮助我吧!”他用极为夸张的口气低声说道。
克里克大笑起来,不过马上就表现得很感兴趣,纳克姆先生则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来听这个年轻人准备说什么。
“我追踪到了那个嘴唇上满是胡须的讨厌鬼!”多洛普斯得意洋洋地说,同时又朝门口的方面瞄了一眼,然后继续压低声音,“今天下午,我在索尔特弗利特路远远看到了他,长官,然后我心想:‘你就是那个想杀长官的笨蛋,对吧?你这家伙,给我等着!一定要让你尝尝地狱之浆的滋味,让你端坐着,为你的所作所为哭号。’他穿着船员的衣服,克里克先生,还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低得遮住了一只眼睛。与他同行的人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坏蛋。耳朵上戴着金环,身穿蓝色毛衣和船员的裤子,就像个花枝招展的女士。他也留着胡须,看起来就像是腐烂的水草。噢,老实说,他真不像个人间的生物!”
“在索尔特弗利特路?”克里克趁着多洛普斯暂停喘气的当儿赶紧插嘴说道,“那么,我那半夜来访的朋友肯定是要乘船出国了,死因裁判官的鉴定结果开始让他感到危险,国外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有什么,多洛普斯?”
“没有其他大发现了,克里克先生,我跟着那家伙到了他住的地方,是在索尔特弗利特附近的一座简陋小屋,小屋旁边则是个很像造船厂之类的建筑。我想那家伙就在造船厂工作,这是我在猪哨酒馆填饱肚子的时候(侦查可真是个累人的工作,先生!)与一个叫强尼的船员闲聊得出的,我在那儿吃了一根香肠喝了一品脱‘四点半’啤酒,那伙计几乎给我介绍了周围所有在船厂工作的人。我问他他们在船厂做什么,他说‘造船和鼓风机,因为航行中偶尔才会有疾风’……总之,我发现了那个差点杀了你的恶魔,长官,这还是很不错的。以后如果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那我就不叫多洛普斯。”
克里克大笑起来,一只手放在多洛普斯的肩膀上。
“你已经为解开谜题做了很大贡献,多洛普斯,我的孩子。”他说,“纳克姆先生,你是正常的右撇子吧?今天晚上我们要去索尔特弗利特路,看看还能不能从猪哨酒馆里再发现点什么。这就像‘变形手臂’案的那段日子,孩子,每分每秒都充满着未知的危险,让我们对早餐胃口大开,不是吗?”
克里克又大笑起来,是那种开心的男孩儿式的笑声,这让纳克姆先生圆圆的脸上显现出极为震惊的表情。
“亲爱的克里克!”纳克姆先生劝说道,“别人可能会认为你真的很享受这种事呢!这段时间,如果你不注意就会被人钻空子,那么我和多洛普斯就得绞尽脑汁来解救你了。我拜托你千万要小心,就算不为我,你也要为艾尔莎想想。”
一提到这个名字,克里克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的眼神浇灭了他们的热情,脸上的神情既不喜悦也不冷酷。他叹了口气。
“放心吧!”他转过身轻声说道,嘴角一边上翘,眼睛审视着纳克姆先生,“我会小心的,我亲爱的朋友,我保证。而且我也会向……她……保证。汉密尔顿·克里克的命对这种天使来说可是很珍贵的,因为,就像多洛普斯说的,我‘差点就被杀了’……总之,我会小心的,你可以相信我。不过我要和多洛普斯单独出去一会儿,吃完午餐后我们要彻底搜查那家工厂,看看它到底生产什么。如果今晚我们不能带给你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那我就从伦敦警察厅退休,去幼儿园重新学习……该死的!我对年轻的莫里顿感到抱歉,不过除了让他待在监狱里,我们别无选择。死因裁判官审讯明天下午进行,到时会有很多发现。”
纳克姆先生沉重地摇摇头。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海德兰德,”他借着烟的残火又点燃一支烟,然后吐出一口烟缓缓补充道,“有些东西我们还没搞清楚,一些重大的东西,我能感觉到。”
“嗯,之后的很多日子里,你的感觉会更加强烈,我的朋友,”克里克意味深长地回答,“总部来的信说了什么?我注意到你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信,不过不得不说你的秘书真是太小心了,那封信看起来完全就像封情书,毫无疑问,我们那好奇的朋友鲍金斯也会这样认为。”
因为克里克表现出对即将到来的刺激夜晚感到愉悦,纳克姆先生的气压计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显示为平缓,他没有笑。
“那些连续的银行抢劫案必须处理了,”纳克姆先生叹了口气,“必须马上把罪犯抓出来。案子看起来很简单,却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留下。费罗威斯报告说又有一起劫案在伊令镇发生,像平常一样,只有金子被偷,银行债券都没动。如果劫案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们就要像迪克·特平一样被置于风口浪尖了。该死的,这些乞丐似乎每次都能逃脱。如果这里的案子不是这么困难又重要的话,我真想回伦敦再查查。坦白说,我有点担心。”
克里克摆摆手。
“别做傻事,老伙计,”他打断纳克姆先生,“给他们绳子来绞死自己吧,给他们很多绳子。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机会。下令不要有任何行动,让他们再多弄点钱,不久之后你就能抓住他们了,他们会自己上钩的。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耐心,他们很快就会变得大意,到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
“我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对这个案子这么自信,”纳克姆先生摇摇头回答道,“不过你曾经解开过那么多不解之谜,伙计,所以我想我只能相信你的判断了,借你的意见让我高兴高兴。另外……啊,鲍金斯!午餐准备好了吗?我得说,我实在不想吃一个我刚刚送进监狱的人的食物,不过人必须吃饭,而且在明天死因裁判官审讯之前还要进行几个必要的讯问。那些人已经从太平间出来了对吧?”
鲍金斯谨慎地敲了敲门,伸进一个头发梳得光亮的脑袋,告诉他们午餐准备好了,然后走进房间肯定回答了纳克姆先生的问题。他的主人被指控为杀人犯,这就如同一颗巨大的卵石,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静湖面,使其波纹阵阵,可他的行为却没有任何异常,只有那间距极近的双眼和狭窄的嘴唇偶尔闪烁出胜利的微光。
克里克吐了一口烟,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晃着,表现出一副鬼才关心的样子,这是他海德兰德伪装的一部分。
“好吧,”他摆摆手说,“我想说的就是,我不想站在你主人那边,鲍金斯。他有罪,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他一定会受到制裁。”
“你这样认为吗?”鲍金斯的语调中暗含急切。
“我非常确定。他没有机会了,可怜的家伙。他很可能被处以绞刑!这真是个令人开心的饭前推测啊。我们得快点,不然饭菜就要冷了。雷克,老伙计,一起吃吧。”
整个下午,他们一点一点地讨论这个案子,将案子拆分成块来进行分析和对比,不断地重演戴克·韦恩穿过沼泽那晚的情景,除了鲍金斯,其他人都说韦恩没再回来过。到了晚上,纳克姆先生手拿笔记本,一边遭受着书写痉挛的折磨,一边喊着头疼。
克里克从调查中回过神来,把手伸展过头顶,突然笑起来。
“那么,雷克先生,今天晚上你可以想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了,”他轻轻地说,用左手按按右手的肌肉,感觉到它们绷紧,在外套袖里光滑结实得像象牙一样,就点点头,“如果要打架的话,我的状态还不至于糟糕得像个外行。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不是在预测会发生任何打斗。这些晨报和当地报纸,对这整件事情报道了各种各样可怕又不准确的信息。莫里顿在这个行业似乎有很多朋友,当地媒体也强烈地偏向于他。不过这就是事情的现状。无论如何,他们会不断吸引你的注意直到我们再次回家。另外,你能不能告诉鲍金斯,我今晚会待在房间里写信,不想被打扰,如果他要出去的话,多洛普斯会帮我寄信为我服务?我不想让他有任何怀疑。”
纳克姆先生点点头,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用橡皮筋绑起来,克里克则走过去把门打开。
“我上楼去我的房间了,雷克,”他用清晰响亮的音调说道,声音传至空空的大厅,让任何在那儿的人都能听到,“我要写几封信,有一封是给我未婚妻的,你知道的,所以我不想被打扰。”
“好的,”纳克姆先生同意清晰地说道,“再见。”
接着,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克里克轻轻地吹着口哨,爬着楼梯走向房间,这时鲍金斯站在餐厅转角处,他们相互友好地点了点头。
看着克里克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一丝微笑浮现在鲍金斯的嘴角,眼睛微微眯起来。
“哼!”鲍金斯朝着阴影说道,“你这伦敦警察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吧?在这样的夜晚写情书!年轻的蠢蛋!”
然后他转过身,向厨房走去。楼上,克里克站在黑暗的过道里,无声地大笑着,肩膀因此而不断颤动。鲍金斯关于“伦敦警察”的想法着实让他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