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残忍地冷嘲热讽了!”突然,布雷利尔声音嘶哑地说道。这时,法官起身阻止他打断克里克,敲着锤子要求保持肃静。
“你从未想过上帝的子民会残忍地对你冷嘲热讽,因为你正卓有成效地残害他们。”侦探继续说道,他虽是对着法官说话,可话锋直指布雷利尔,每个字都如芒刺般锋利,每句话都比前一句传达出更多的鄙视。“你没有想过,不是吗?噢,当然没有!你从未想过那些破碎的家庭和哭泣的妻子,心碎的母亲和没了父亲的孩子。这些你从不考虑。如果传言是真的——这次我相信是真的——你甚至杀害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她鼓起勇气去沼泽地,只是想看看那些火焰究竟是什么而已。可是,法官大人,这个人竟然还在这里祈求怜悯!”
他顿了顿,疲倦地擦了擦额头。讲述案情并不轻松,看到安托瓦内特的泪眼更让他觉得艰难了。不过他不能有任何保留,这样才对被告席上的人公平、对他捍卫的律法公平。正是为了捍卫律法,他才解开了这起初看似无解的谜题。
这时,法官说话了。
“法庭向你表示祝贺,克里克先生,”他用优美洪亮的嗓音说道,“为你在本案中所做的细致出色的工作。相信我,法律会感激你的,作为法律卑下的代表,也对你表示感谢。然而,请允许我问几个问题。首先,在你继续讲述案情之前,请解释一下该嫌犯的说法。他说,传说只要有了新的受害者,受害者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火焰中间会出现一束新的火焰。嫌犯声称这是真的;事实上,他还发誓,说戴克·韦恩被害的那天晚上他亲眼看到了。说实话,听了他的话,我强烈怀疑他的诚实。你能解释一下吗?”
克里克反常地微微一笑,点点头。
“可以。我发现通往沼泽地的秘密通道后不久——对了,通道的入口有一片被烧焦了的草地,圆桌大小(你还记得吧,多洛普斯,我当时还问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要是眼睛足够敏锐,可以看到,抬起草皮,下面就是一个活动板门——我和多洛普斯进行了另外一次调查。我们打定主意,冒着被戒备的守卫袭击的危险,也要到后面亲眼看看那些火焰。我们是这样做的。我们碰巧避过了守卫,没被发现,我们至少知道了邪恶计划的一部分,来到火焰附近,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就趴到地上,用折叠小刀往下挖。”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计划的?”
克里克笑了笑,耸了耸肩。
“因为,我有一个推论,您看。就像您一样,我也想查明莫里顿是否真的看到了新火焰,而这是唯一的办法。那里有大量的沼气,小小的火焰并不发热,这您也知道,当然,我们的朋友布雷利尔也正是根据这点为它们取了一个戏剧化的名字,不过,我猜莫里顿看到的火焰应该更大。我也注意到,在火焰中,零散地分布着一些异常明亮的火焰。而我们用小刀挖到了东西。多洛普斯正挖着,有东西突然爆裂了,我们感到一股烟雾吹到脸上,就跳起来,迅速抬起胳膊遮挡眼睛。等烟雾退去了,我们重新开始挖掘。小刀刺破了一个装满气体的袋子,袋子是埋在土里的。正是因为这个,火焰才更大更亮。而奈杰尔爵士在韦恩失踪的那天晚上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火焰。还是这个设计更聪明,不是吗?我真想知道是谁最先想出来的。”
他慢慢转过身,面对那排坐着的证人。他又把他们挨个看了一遍,直视每个人的眼睛,最后,他突然停住,指着脸色苍白的鲍金斯。
“很可能就是他杀了戴克·韦恩,”他若无其事地说道,“他是布雷利尔的左膀右臂。他头脑很灵光,本可以有其他更好的用途。”
法官抱着胳膊,往前欠了欠身子,他用笔指着鲍金斯。
“你是说,这个人是这个阴谋的一环,克里克先生?”他问道。
“是的,而且是很重要的一环。不过,还是先让我解释一下,要不是鲍金斯渴望报复他的主人,这个恐怖的计划也不会露出马脚。韦恩就会像平常那样消失,就像后来柯林斯那样,那个迷信一般的恐惧也会继续存在,直到费奇沃斯再没人敢去调查那些火焰。然后,工厂的工作也会继续,只不过员工数量可能会有所减少,因为不需要那些手持左轮手枪的横暴的窃贼了。这就是这个大魔头想要的最终结果,不过永远实现不了了。”
“嗯。在讲鲍金斯之前,你能说说是怎么弄清楚这些的吗?”
克里克欠了欠身。
“当然,”他回答说,“这是合法的权利。不过我能保证我的证据都是真实可靠的,法官大人。您看,这都是我亲自找到的。鲍金斯让我和多洛普斯作为新人进入工厂,我们才有了大把的机会亲自调查这个问题。”
“苍天有眼!我从未让你们进入工厂!”这时,鲍金斯喊道,他的脸好似一块新烤的面包,“你这个骗子——你就是个骗子!要把一位无辜的人拉进一个可怕的事件。我从来没有招过你们这样的人!”
“没有吗?”克里克无声地笑了笑,“往这看。还记得牙买加的比尔·琼斯和他的小伙计萨米·罗宾逊吗?”他扭动身体,把手放进口袋,拿出那个让多洛普斯艳羡的黑色胡须,粘到上嘴唇上,然后从另外那个口袋里掏出一个方格软帽,戴在头上,从帽檐下面凝视鲍金斯。“怎么样,伙计!”他用刺耳的伦敦腔说道。
“我的天啊!”他气喘吁吁地喊道,双手捂着眼睛,看到克里克超凡的能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确实是比尔·琼斯!天啊!你是魔鬼吗?”
“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亲爱的朋友。不过你现在想起来了,嗯?好,那就不需要胡须了。”法官深知,克里克素来不大理会法庭上的礼节。看到他有损颜面的行为,法官皱了皱眉头,举起锤子,打算要求肃静,另外也可能是训斥克里克的戏剧性行为。不过这时,克里克似乎对自己的表演挺满意,摘掉帽子和胡须。他又转过身,面对着法官。
“法官大人,”他沉着地说道,“您已经见过比尔·琼斯了,萨米·罗宾逊的扮演者在那儿。”他指着多洛普斯说,“这个人,鲍金斯——或者皮戈特,他在干‘私活’的时候叫这个名字——把我和多洛普斯招进了工厂,填补两名工人的空缺,他们都因为太多嘴,很快受到了惩罚,天知道那是什么惩罚!我们在那儿干了不到两个星期。多洛普斯向来擅长和对的人交朋友,这次他认识了其中一个人——我已经提到过他了——吉姆·道博斯。最后他让多洛普斯过去帮忙,往船上装货,这让他有机会挣点加班费,但是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我也设法得到了那份工作,在那两个星期里,我们干了三次——不过说实话,那活不轻松。不过我觉得证据很重要,所以,受雇于‘老板’期间,我们调查了好几次。工作期间,我做了这张秘密通道各个路口的草图,并标明了路口指向的目的地。看了之后,您就会对那里有更清晰的认识。”他把草图举到高大的桌子前,停在那儿,好让戴眼镜的法官仔细审阅,“莫里顿塔楼庄园和韦瑟斯比庄园下面的地下通道——刚好邻近那片沼泽地,就被布雷利尔利用起来了——年代非常久远了,大概内战的时候就有了。”
“我不知道是谁想到把两条通道打通的,也不知道鲍金斯是什么时候开始受雇于布雷利尔,并潜入那个他为之服务了二十年之久的家庭的。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他们打通了两条通道,并费了大力气另外挖了一条通道,直通到工厂后面的索尔特弗利特街。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小型地下交通网,方便他们进行这个罪恶的勾当。”
“那你怎么知道布雷利尔就是你说的‘老板’?”这时法官问道。
“我们干活的时候,他刚好去了工厂。有人说,‘哎呀!老板来了!很奇怪,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他平时都喜欢晚上来的。’尽管已经发现通道通往韦瑟斯比庄园,但是看到老板的真面目,我还是难以自制。我发现乔纳森·布伦特在伦敦利德贺街上有间合法公司,但是我还没想到布伦特和布雷利尔就是同一个人。看到他之后,我就知道了。那之后,我就没再浪费时间。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来,并把伦敦警察局叫了过来。我敢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那里,把所有人都控制起来了(我希望他们把黑胡子留给我来对付)。所以今天的听证会我来晚了。您应该可以理解,根本不可能来得更早。”
法官点点头:“那你对鲍金斯的指控?”
“我的指控很严厉,”克里克说道,“正是鲍金斯——毫无疑问,蓄谋已久——利用他老板的工作,陷害奈杰尔·莫里顿爵士,使他被判为杀害戴克·韦恩的凶手。您已经看过那把左轮手枪,因为它特殊的样式,那把枪成了这出可怕的惨剧中的主要证据。这把才是真正的凶器。”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把袖珍手枪,举起来放到法官伸出的手上。法官看到手枪,不禁喘了一口气。
“和嫌犯的枪一模一样!”他近乎激动地说道。
“是的。您看,同样是法国制造。而这把枪,是布雷利尔小姐的。”
“布雷利尔小姐!”
拥挤的法庭里一片骚动,之后又安静得可以听到大头针掉落的声音。
“是的。她说她总是把它和一些文件一起锁在写字台一个不用的抽屉里。她几个月没管它了,那天,她碰巧要查看其中一份文件,就打开了抽屉。她注意到里面的左轮手枪。她知道她的未婚夫奈杰尔·莫里顿爵士也有一把同样的手枪,而且在这个案子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她就拿出手枪,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结果发现一颗子弹不见了。这让她感到非常诧异。后来我问起她手枪的事,问完之后,她把枪拿给死因裁判官——当时,布雷利尔先生已经解释过了——他又把枪还给她,说这把枪跟本案无关。当时她告诉我,说她不记得她叔叔跟她说过用枪杀狗的事。这是一个小细节,不过非常重要。”
“你是说鲍金斯用这把手枪陷害嫌犯吗,克里克先生?”
“我是说,法官大人,戴克·韦恩就是被您手里的那把手枪杀害的。我推测,具体情形是这样的:鲍金斯憎恨他的主人,不过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跟本案无关。那天晚上,奈杰尔和韦恩争吵,他就在门外偷听,知道了当时的情形,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觉得如果照那样发展下去,奈杰尔爵士和韦恩先生之间很快会有麻烦。因此,得知韦恩先生发酒疯,去沼泽地调查火焰之后,鲍金斯就有了这个主意。他知道主人的左轮手枪,也经常看到奈杰尔爵士睡觉的时候把枪放到枕头底下。他看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报复机会。他一定也知道,布雷利尔小姐也有把左轮手枪,不然干吗非要在那天晚上用这把手枪,而不用布雷利尔手下的守卫拿的那种普通左轮手枪呢?可以肯定的是,可怜的柯林斯就是死在了那种普通的左轮手枪的枪口下。所以我们认为他知道这把手枪的存在,听说韦恩去调查火焰了,他就快速来到塔楼庄园后面的厨房。一个仆人告诉我,因为‘里面又黑又潮,让人毛骨悚然’,仆人们很少使用这个厨房。所以他很顺利地到了厨房,同时,他还熟知——他经常使用——通往韦瑟斯比庄园的地下通道。我还不知道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哪个守卫,不过我们把所有人都抓起来了,稍后会找到答案的。反正,他肯定是把自己的复仇计划告诉了别人。而且计划成功了。杀害可怜的韦恩,用的就是韦瑟斯比庄园的写字台里那把许久未动的手枪。我没能找到藏匿韦恩以及后来柯林斯的尸体的地方,不过我非常确定,两人的尸体是故意转移出来,给我们找到的。必须让人找到韦恩的尸体,因为他脑袋里的子弹是从布雷利尔小姐的左轮手枪里射出的。这是陷害奈杰尔爵士的阴谋的一部分。他们把尸体转移到沼泽地上被我们找到的地方,从这点我们可以看出这个阴谋多么险恶。”
克里克突然转向鲍金斯,他正低着头,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紧咬双唇,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只有克里克的说话声打破鸦雀无声的法庭里的宁静。他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张着嘴巴。
法官抬起手。
“这是真的吗,鲍金斯?”他询问道。
鲍金斯脸上泛起了紫红色,非常难看,好像中风要发作了。
“是的……你们这帮该死的……是的!”他狠毒地回答,“我就是那样做的……天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游戏结束了,说谎也没意义了。”
“再正确不过了,”克里克回答说,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我得承认,法官大人,有一点我还不太确定。鲍金斯已经确凿地证明我的推论是正确的,我必须说,我欠他一份情。”这时,他的脸上又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关于本案,我还有一点要说,然后,我就把它交到强大得多的法官大人您的手里。”
“我之所以不相信左轮手枪的说法,是因为检查一下就能看出,布雷利尔小姐的手枪太干净了,还擦过油,不可能是五个月没用了。凶手为了保证手枪能用,进行了清理和擦拭,并重新擦了油。所以,‘用手枪杀狗’的说法不攻自破。剩下的就很容易理解了,知道了鲍金斯和他的主人的关系(是从两方面了解的),我就慢慢地把事情串起来了。刚刚,鲍金斯非常和善地告诉我,说我的答案是正确的。不过。我得说,事情的发展确实对他非常有利。那天晚上,奈杰尔爵士开了一枪,这对憎恨他的鲍金斯来说完全是运气。这让他设计陷害奈杰尔爵士的工作容易多了。如果奈杰尔没有开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偷出左轮手枪然后朝着冰封火焰开火——而奈杰尔爵士已经为此受到了残酷的审判。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会那样做的。那个可怕的晚上,运气比较青睐他,不过现在好运气已经不在了。他的所作所为葬送了自己。如果他没有因为主人跟自己不一样就怀恨在心,并把这深藏在内心的憎恨发泄出来,我们可能也不会发现这个可怕的阴谋。
“法官大人,陪审团的各位先生,案情就是这样。正义已经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得到伸张,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裁决了。请允许我坐下。”
他的声音慢慢退去,法庭里一阵交头接耳,声音就像渐渐飞近的飞机轰鸣声,越来越大。克里克身后传来压抑着的抽泣声,他回头对着安托瓦内特湿润的眼睛笑了笑。她的眼里,感激和难过交织在一起,难以言表。他朝她伸出手,她不顾在场的法官和陪审团,也不顾法庭的秩序,站起身朝他跑来,她在他身边跪下,用温热的嘴唇亲吻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