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刹那,问候浮生
“突岩深缝妙香稠”,这几天忽然想起高中班主任送我的这句诗,然后想起高三到大学的岁月。那几年,我曾是一个贫困生,一个贫困的mm。
其实我家本来并不贫困,高三那年母亲患了脑癌,父亲因照顾母亲失掉了工作,治病花完了所有积蓄。记得在外地求医的时候,父亲舍得买800多块钱的药,却舍不得多给自己买一碗四块钱的刀削面。高三最后冲刺的时候,同学们都开始补充营养。我是自己做饭,还偶尔骑车到医院给父母送饭。要说我真幸运,能如愿考到北师大,还在母亲去世之前把大红的录取通知书拿给她看。她虽然已经不会说话,但脸上是久违的灿烂的笑。
高三时要买很多复习资料,但那时候家里到处都需要钱,我实在没法跟父亲开口。到了交费的时候,我连130块钱也拿不出来,只好悄悄跑到班主任那里恳求她缓一缓。班主任心肠好,问了情况,帮我垫了钱,再也不要我还。还有政治老师,在办公室里跟我说:“以后你的复习材料我帮你买,不要紧。”
大学开学了,我拿着家里凑的3000块钱,由舅舅送我到了北京。那时候师大是不用学费的,但是交完900多块的住宿费,买完各种生活用品,就只剩不到2000块了。这3000块是我大学里跟家里要的唯一一笔钱。我每月的饭钱最多90块,一天不到3块钱。我发现白菜、豆腐、豆芽这些菜,半份才4毛钱,而且营养还好。那时候经常用的化妆品,就是师大商店里四块还是五块钱一瓶的“黄瓜洗面奶”。衣服大部分都没超过40块钱。那时候最常去的地方是西单附近的“民族大世界”,因为可以讲价,很多时候居然可以买到15块钱的衣服和裤子。记得有一次买到一件60块钱的浅黄色小西服,穿着很好很喜欢,狠心买下以后,硬是难过了几个月。最尴尬的是有一次帮同学打饭,打完之后很多天她都没有还我钱,因为1块多钱实在是个小数目,不值一提。可是对我,是两顿早饭了。所以第二次她再让我帮着打饭的时候,我就找了个理由推脱了。这么多年,这些往事大概她早就忘了吧,我很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那时系里发贫困生补助的时候,班主任让每个申请人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谈谈自己为什么贫困。记得我说得泣不成声,很多申请的同学也是。当时拿到的补助,不过是一次性的100元钱。而我们,都只有不到19岁。19岁,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我记得,我的脸通红,我的声音颤抖,我的心像插了一把刀子。
因为成绩好,再也不用申请补助了,我很自豪,因为每年可以拿到800元的一等专业奖学金。功课好点以后,我开始打工。我曾经在大二的时候负责做整层楼的清洁,也给系里的一个老师整理文件,然后拿到50块钱。大二下半学期开始做家教,做翻译,终于可以不用做体力活而养活自己了。回想起来,在最好的年龄,我确实是那样一个灰头土脸的mm,穿着很土气的衣服,一脸菜色。大四的时候,当我某天终于换了一件小绿毛衣,宿舍的mm忽然说:“其实你长得很好看哎。”
大四我拿到的最大一笔奖学金来自国外一家银行,一共4000块。我拿出1000块给班主任,让她把这些钱分给贫困生。用这些钱,他们应该再也不用在全班同学面前说自己为什么贫困了吧?
再后来,我被保送研究生,然后拿到了很多很多奖学金。我攒着这些钱,考托福,考gre。加上同学老师的资助,后来来到了北美。现在我在学校里有三份教学方面的兼职,生活好了很多。可是,苦日子里养成的“小气”,却总也改不过来。我会常常想起那些贫困的岁月、那些心情和那些经历。
那么多年,我都没掉过几滴眼泪。然而今天敲这些字的时候我却流泪了。脚下的路越走越宽,但没有过去那些日子,我就永远无法成就现在的我。
当年老师临别送我的诗是郑板桥歌颂兰花的,我想老师是希望我能在恶劣的环境里成长吧。这些年,我一直记着,以后也不会忘记:身在千山顶上头,突岩深缝妙香稠。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