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崧高(大雅)
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
亹亹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谢,南国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登是南邦,世执其功。”
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谢人,以作尔庸。”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王命傅御:“迁其私人。”
申伯之功,召伯是营。有俶其城,寝庙既成,既成藐藐。王锡申伯,四牡蹻蹻,钩膺濯濯。
王遣申伯,路车乘马。“我图尔居,莫如南土。锡尔介圭,以作尔宝。往近王舅,南土是保。”
申伯信迈,王饯于郿。申伯还南,谢于诚归。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以峙其,式遄其行。”
申伯番番,既入于谢,徒御啴啴。周邦咸喜,戎有良翰。不显申伯,王之元舅,文、武是宪。
申伯之德,柔惠且直。揉此万邦,闻于四国。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
释音:崧,读为崇。近,音记。番,音波。不,读为丕。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注意的有几点:第一,“于邑于谢”的“谢”在什么地方?第二,“申伯番番,既入于谢”,申伯入谢是在哪一年?第三,“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召伯城谢又是哪一年?第四,“吉甫作诵”“以赠申伯”,尹吉甫是在什么地方作此诵?得先解决这些问题,才能了解这首诗。谨从谢在什么地方讲起。
《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一)于唐县谢城说:“在故湖阳城北。相传周申伯徙封于此。《诗》所谓‘肃肃谢功,召伯营之’,又曰‘申伯番番,既入于谢’者也。”又于湖阳城说:“县南九十里。”唐县即今之河南唐河县,一名沘源。由此可知谢城在今河南唐河县南九十里。然申伯赴谢是在哪一年呢?《竹书纪年》于宣王七年载说“王锡申伯命”,是宣王七年申伯赴谢。所走的是哪一条路呢?诗言:“申伯信迈,王饯于郿。”《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五)于郿县郿城说:“在县东北十五里,渭水之北。”又说:“蜀汉建兴六年,诸葛武侯伐魏,扬声由斜谷道取郿县,魏主遣曹真军郿以拒之。”由此可知郿为斜谷道之要地,由镐京赴谢,取褒斜道,郿为必经之地。宣王六年年初,亲征淮夷时所走的就是这条路,上边曾经讲过。孔颖达不知道这条路线,他于《毛诗正义》怀疑说:“申在镐京之东南,自镐适申,涂不经郿。解其得饯郿之意,时宣王盖省视岐周,申伯从王至岐……故饯之于郿也。”强不知以为知,随意猜想。我们看看从镐京至谢之水陆形势,就可知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了。从镐至郿是渭水,从郿至褒城是褒斜道,从褒城至樊城为汉水,从樊城至唐河县为唐河。《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九)于白河条说:“唐河在县(襄阳县)东北百里,自河南唐县流入境,皆合白河而注于汉江。”由此可知,由樊城至唐县可由唐河直达。这是镐京至谢的最便当之路,所以宣王六年征淮夷时的急行军就走这条路。
那么召伯营谢是在哪一年呢?此诗一再说“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申伯之功,召伯是营”,又说“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以峙其,式遄其行’”,“有俶其城,寝庙既成,既成藐藐。王锡申伯,四牡蹻蹻,钩膺濯濯”,可知召伯城谢一定在申伯赴谢之前,换言之,就是在宣王七年之前。然在哪一年呢?《黍苗》篇说“肃肃谢功,召伯营之”,又说“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在解释《黍苗》篇时,曾经证明这是宣王五年五月间事,那么,召伯城谢当在宣王五年了。召伯五年城谢,申伯七年赴谢,前后事迹正相连接。此诗是追述,并不是召伯、申伯同时在谢。然尹吉甫是在什么时候赠这首诗呢?诗言“王遣申伯,路车乘马”,“申伯信迈,王饯于郿”,“申伯番番,既入于谢,徒御啴啴”,是讲申伯动身、路上、入谢的情形,若非尹吉甫与申伯同路赴谢,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呢?所以最后又说:“申伯之德,柔惠且直。揉此万邦,闻于四国。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明明是申伯到了谢城,尹吉甫在谢城赠他这首诗。《郑笺》说:“以此赠申伯者,送之令以为乐。”《集传》也说:“宣王之舅申伯,出封于谢,而尹吉甫作诗以送之。”他们都认为是尹吉甫在镐京送行之作,此中就大有区别了。尹吉甫之在谢与不在谢,不仅关系着历史的事实,而且关系到十数篇诗的了解,不得不辨别清楚。
【字句解释】
一章。崧、嵩,皆崇字之异体,崧高即崇高(马瑞辰说)。岳,四岳。《潜夫论·志氏姓》:“炎帝苗胄,四岳伯夷,为尧典礼,折民惟刑,以封申、吕。”《毛传》也说:“尧之时,姜氏为四伯,掌四岳之祀,述诸侯之职,于周则有甫、有申、有齐、有许也。”申伯之祖宗掌四岳之礼,故于赞颂申伯诗里出现了四岳。骏,大。极,至。甫,即甫国。申,即申国。翰,干。宣与蕃对称,蕃是藩篱,那么,宣应为垣之假借;垣,墙(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崇高的是四岳,高得达到天上。四岳的神灵降下来了,生出申国与甫国。只有申国与甫国是周室的支干,作为四国的藩篱,作为四方的垣墙。
二章。亹亹,黾勉。《释文》:“缵,《韩诗》作践;践,任也。”王缵为“缵王”之倒文。上“于”字作“为”讲,下“于”字作“在”讲。式,法。南国,指淮夷而言。申伯的伯,不是公侯伯子男的伯,而是诸侯之长的伯,故言:“南国是式。”《诗经》里有召公、召伯、召虎三个名称,召公是召公奭,周室的开国功臣;召伯名幽,是召虎的父亲。他们是三个人,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不仅《毛传》说的“召伯,召公也”是错误,即屈万里说的“召伯,召穆公虎也”,也是错误。穆公是召伯的谥,不是召虎的谥,在解释《江汉》篇时,曾有详细的辨明。此诗的召伯,即《黍苗》篇“召伯成之”的召伯,他征淮夷时,阵亡于宣王五年冬季。此诗写于宣王七年,是追述。登,成。南邦,指申国。宣王五年的时候,周朝有两个战场:一是征𤞤狁,南仲为将;一是征淮夷,召伯为将。谢邑即在淮夷范围之内,故诗言:“定申伯之宅。”整章的意思就是:黾勉的申伯,担任着国王的大事。在谢这个地方筑好城邑,以做南方诸国的榜样。宣王命令召伯说:“把申伯所住的地方安定下来,把这个南国建立起来,好让他世世代代守着这个功业。”
三章。庸,通墉;墉,城。彻,治。傅御,《集传》说:“申伯家臣之长。”私人,属于诸侯的人。《大东》篇:“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周)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东人与西人对称,周人与私人对称,则东人即私人,西人即周人,私人即非王室之人。整章的意思就是:王令申伯说:“作为南国的榜样,就用这些谢人,建筑你的城池。”王命召伯说:“把申伯的土地整治好。”王命傅御说:“把申伯的人统统迁去。”
四章。俶,善。藐藐,美貌。蹻蹻,壮大。钩膺,樊缨,马尾所做的缨,饰于马首。整章的意思就是:申伯的功业,都是召伯经营的。城池非常坚固,寝庙也盖好了,盖得非常壮丽。王赐申伯四匹壮大的牡马,牡马的头上都饰着樊缨。
五章。路车,是国王赐给诸侯或在下者赠送诸侯之车,前已数见。图,谋。介圭,大圭,诸侯之命圭。近,音记,语词。整章的意思就是:王打发申伯走的时候,赐给他一辆路车,四匹牡马。“我为你的居住打算,再没有比南方更好。赐给你一件介圭,以作你的传国之宝。去吧!舅舅,好好地保守着南方。”
六章。信迈,终于动身。还南,南归,南指谢城。因为谢是申伯的封地,故谓之还。峙,为庤之假借;庤,《说文》:“储置屋下也。”(马瑞辰说),粮。式,语词。遄,速。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以峙其,式遄其行。”就是王令召伯说:“把申伯土地的赋税整顿一下,储存些粮食,好让申伯快快成行。”由此可知,召伯城谢是在宣王五年,而申伯赴谢则在宣王七年,因为是要储备些粮食再让申伯到任。整章的意思就是:在申伯动身的时候,王在郿这个地方给他饯行。申伯回到南边后,谢人才真正地归顺。在此成行以前,王曾命令召伯说:“把申伯疆土上的赋税整治一下,储备些粮食,好让申伯快快成行。”
七章。番番,武勇貌。啴啴,盛貌。良翰,良干。不,读为丕。元舅,大舅舅。宪,法。整章的意思就是:武勇的申伯驾临了谢城,跟着壮大的步队与车乘。周人都高兴了,因为军事上有了好的主干。显赫的申伯,是国王的大舅父,他是以文王、武王为法则。
八章。柔惠,温柔仁爱。直,正直。《诗经》中常用“直”来赞美一个人的美德,如《定之方中》篇“匪直也人”,《羔裘》篇“洵直且侯”“邦之司直”,《硕鼠》篇“爰得我直”,《小明》篇“正直是与”“好是正直”,《绵》篇“其绳则直”,都认“直”是一种美德。揉,同《民劳》篇“柔远能迩”之“柔”,是抚慰的意思。诵,是一种文体,只是口诵,不配音乐,就像现在的朗诵诗,故谓之诵。《烝民》篇说“吉甫作诵,穆如清风”,此诗说“吉甫作诵”“其风肆好”,此诗之“风”也作清风解。意思就是吉甫所作的诵,听着就像清风抚人那样舒服。整章的意思就是:申伯的德行是温柔仁爱而且正直。安抚了这些南国,美名扩扬于四方。吉甫所作的诵,意义很大,听着就像清风抚人那样舒服,用来赠给申伯。
【诗篇联系】
由《竹书纪年》于宣王七年载的“王锡申伯命”,使我们知道此诗作于宣王七年。再由此诗“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知道尹吉甫此时在谢城。他于宣王三年平陈与宋;宣王四年西迎韩侯;宣王五年西征𤞤狁;宣王六年南征淮夷;六年六月,回到卫国后,不久又南征荆蛮;宣王七年他随申伯来到谢城,又使我们了解《王风·扬之水》《汝坟》《溱洧》《蒹葭》《褰裳》《狡童》《山有扶苏》《汉广》《江有汜》《甘棠》等诗,给尹吉甫的生平事迹又展开了新页。
【诗义辨正】
《毛序》:“《崧高》,尹吉甫美宣王也。天下复平,能建国亲诸侯,褒赏申伯焉。”与其说“美宣王”,不如说“美申伯”,因为全篇都是讲申伯,并不是讲宣王。《郑笺》说“尹吉甫、申伯,皆周之卿士也”,大错特错。尹吉甫仅仅是“士”,并不是“卿士”,卿士为后世之将相,在朝为相,出则为将,地位非常重要。尹吉甫只是跟随申伯到申国出戍,地位与申伯大不相同。这一点一定要弄清楚;不然,误解历史倒是小事,而《诗经》也就不可能了解,因而历史事实也就搞不清楚了。
二
扬之水(王风)
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甫。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申、甫、许三国的地理形势;地理形势清楚了,诗义就容易发现。请先看申国。
根据《读史方舆纪要》,试给申国的疆域绘个轮廓。卷五十于信阳州说:“春秋时申国地。”信阳州即今之河南信阳县。又同卷于罗山县高安城说:“谢城,县西北六十里,盖古申伯所都。”罗山,即今之河南罗山县,与信阳为邻。又卷五十一于南阳说“周申国”,又于申城说:“府(按南阳府,即今河南南阳县)北二十里。《括地志》:‘南阳县北有申城,周宣王舅所封。’”同卷又于唐县谢城说:“在故湖阳城北,相传周申伯徙封于此。《诗》所谓‘肃肃谢功,召伯营之’,又曰‘申伯番番,既入于谢’者也。”唐县,即今之河南唐河县。又于新野县棘阳城说:“县东北七十里,古谢国也。”新野,则今河南新野县。由此可知,申国的疆域是西起新野、南阳,东至罗山,中间包括信阳、唐河等县,是一条带子的形势。这种形势很重要,因为宣王是让申国作为南方的屏障。
甫,原名吕,到宣王的时候才改为甫。《新唐书》(卷七十五上)《宰相世系表》说:“其地蔡州新蔡是也,历夏、商,世有国土。至周穆王,吕侯入为司寇。宣王世改吕为甫。”由此可知,甫,在今河南新蔡县。《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于新蔡县也说“古吕国”。屈万里说“在河南南阳境”,非是。
许,也是姜姓之国,在今河南许昌县。为给读者一个清楚的印象,兹将申、甫、许三国的形势绘一地图如下:
从这个地形来看,申国在南,甫与许两国在北。诗言“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甫”,“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次序也是由南向北,这个次序不会是巧合吧?再把三百篇中有此三国地名的诗篇连接来看,也可证明是由南向北。《汝坟》篇说“遵彼汝坟,伐其条枚”,“遵彼汝坟,伐其条肄”,先看此诗之汝水指什么地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于新蔡县汝水说:“《志》云‘汝水经县南十里,有官津’”,由此可证甫国有汝水。假如像屈万里注甫国在今南阳境,那就不是汝水的流域了。然这篇诗是什么季节写的呢?再从条枚、条肄上找消息。《终南》篇说“终南何有?有条有梅”,《旱麓》篇说“莫莫葛藟,施于条枚”,我们曾经证明这两首诗写于宣王六年初春,与《毛传》说肄为“斩而复生曰肄”的季节正合。肄,就是新生的枝子。条是枝,枚是干。此诗言“伐其条枚”,也是初春的景象,那么,这首诗当作于宣王七年初春的时候。
《溱洧》篇说“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再看溱、洧在什么地方。《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七)于新郑县溱水说:“在县北,源出密县境,一名浍水。东北流,至县界与洧水合。《诗》:‘溱与洧,方涣涣兮。’《国语》:‘主芣騩而食溱、洧。’芣騩,即大騩山也。”《诗经》中两水并称,都是两水的汇流处。如《吉日》篇的漆、沮,是指现今耀县南的鹳鹊谷;此诗之溱、洧是指溱、洧两水汇流处的大騩山。大騩山在新郑县西南四十里,与许国接邻。许,许田。《诗地理征》引《括地志》说:“许田在许州许昌县南四十里,有鲁城,周公庙在其中。”知道了溱洧在什么地方,也就知道了秉蕳在什么时候。蕳,就是兰。《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十一)于“兰草”条引《后汉书》注引薛君《韩诗章句》说:“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祓除不祥。”由此可知《溱洧》这首诗写于宣王七年三月上巳之日。《汝坟》篇是初春,写在甫国,《溱洧》篇是三月间写在许国,由时间上也可证明戍申、戍甫、戍许是由南而北,到此,我们就可追究这些诗的作者了。
从《崧高》篇,知道尹吉甫现在谢城,他是宣王六年冬季与仲氏结的婚,那么,“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的“子”是否就是他的妻子仲氏呢?是的。因为《汝坟》篇明明说“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不我遐弃”。君子,即指尹吉甫。他们既是夫妻,为什么又“未见”“既见”呢?尹吉甫的身份仅仅是士,他没有资格携眷出征。可是仲氏的父亲孙子仲是贵族,他可以携眷出征,她是跟随她的父母亲到达甫国,在甫国与尹吉甫会面,所以诗言:“父母孔迩。”《汝坟》这首诗纯是女的口气,所谓“父母”,当是女方的父母。然为什么《扬之水》篇又说“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戍甫、戍许呢?他们原来在一起,后来女的闹脾气,一怒而回卫了,才有《扬之水》这篇诗的写作;将这一时期的诗篇看完后,就可知道此中的详细情形。
【字句解释】
一章。扬,激扬。薪,柴;束薪,一捆柴。整章的意思就是:激起来的河水,冲不走一捆柴薪。她这个人呀,不同我在一起戍申。想念呀想念!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二章。楚与一章的薪、三章的蒲对称,则楚当属木类。整章的意思就是:激起来的河水,冲不走一捆荆楚。她这个人呀,不同我在一起戍甫。想念呀想念!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三章。蒲,蒲柳。整章的意思就是:激起来的河水,冲不走一捆蒲柳。她这个人呀,不同我在一起戍许。想念呀想念!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诗义辨正】
《毛序》:“《扬之水》,刺平王也。不抚其民而远屯戍于母家,周人怨思焉。”这首诗在《王风》,诗中又言戍申、戍甫、戍许,所以产生这种附会。姚际恒就批评说:“据《序》谓:‘刺平王,使民戍母家,其民怨之而作此诗。’《集传》因谓‘申侯为王法必诛’,及谓‘平王与申侯为不共戴天之仇’。此等语与诗旨绝无涉,何哓哓为?然据二、三章言戍甫、戍许,则《序》亦恐臆说。申侯为平王母舅,甫、许则非,安得实指为平王及谓戍母家乎?孔氏解之曰:‘言甫、许者,以其同出四岳,俱为姜姓;既重章以变文,因借甫、许以言申,其实不戍甫、许也。’按诗于闲文自多变换;戍甫、戍申乃实事也,亦可变换,然耶?否耶?吾不得而知之也。”都是在猜而都不知其实际情形。宣王承天下大乱之后,诸侯不朝,经过五六年的讨伐,大局虽是初定,而变乱仍多,现在申侯初封于申,为安定局势,故派孙子仲与尹吉甫等戍卫申、甫、许等国,这不是极自然的举措吗?并不是“借甫、许以言申”,而是确实在戍甫、戍许。“彼其之子”,《集传》注为“戍人指其室家而言”,颇为正确,而姚际恒反认为“谬”。不对的认为对,对的反认为不对,简直没有是非了!
三
汝坟(周南)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鲂鱼赪尾,王室如燬。虽则如燬,父母孔迩。
释音:惄,音溺。调,音朝。赪,音柽。燬,音毁。
【诗义关键】
这首诗里有五个要点,得把这五个要点配合无间,才能真正了解它。一是“遵彼汝坟”的地点。二是“未见君子”与“既见君子”的时间。三是“王室如燬”的原因。四是“父母孔迩”的“父母”是谁的父母。五是“虽则如燬”与“父母孔迩”怎样发生的关系。试解释如下。
从《王风·扬之水》篇的“戍申”“戍甫”“戍许”,我们寻出了汝水的地点,就是在甫国的南边十里。换言之,这首诗的地点就在甫国。而事件也一定发生在这里。假如不知道尹吉甫这时在戍申、戍甫、戍许,这首诗的故事也就无法追寻。也只有尹吉甫的生平事迹,才与上列五点吻合。尹吉甫于宣王六年冬与仲氏结婚后,七年春就被派来戍申;然他没有资格携眷出征,正好仲氏的父亲孙子仲也是东征西讨,就把她带到甫国来。而尹吉甫是跟随申伯来的,他是先到谢,然后到甫。开始他与仲氏没有见面,所以诗言:“未见君子,惄如调饥。”后来他从申国来到甫国,所以诗又言:“既见君子,不我遐弃。”他的身份是士,他的任务就在征伐,仲氏希望他不要再离开,所以说“不我遐弃”。这时,天下初定,疮痍满目,所以说“王室如燬”。燬,焚。宣王五年的时候,召伯在这一带作战,尹吉甫还给他送粮草人马,所以《黍苗》篇说“烈烈征师,召伯成之”。现在是宣王七年初春,这里仍未平定,故让孙子仲、尹吉甫来戍卫,所以诗又言“王室如燬,父母孔迩”,因为仲氏是随着她的父母来到这里的。孔迩,甚近,也就是在一起的意思。五点无一不合,这不是随意附会吧?
【字句解释】
一章。遵,循。惄,饥貌。调,读为朝。整章的意思就是:顺那汝水的堤防,坎伐树木的枝干。没有看到你,就像早上那样饥饿。
二章。条肄,嫩枝。遐,远。整章的意思就是:顺那汝水的堤防,坎伐树木的嫩枝。既是见到了你,不要再远弃我吧!
三章。鲂鱼,《说文》:“赤尾鱼”;马瑞辰说是鳊鱼。赪,赤色。王室指周室。整章的意思就是:赤色尾巴的鳊鱼;国家就像焚烧过一样。国家虽像焚烧过一样,总算与父母在一起。
【诗义辨正】
《毛序》:“《汝坟》,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坟之国,妇人能闵其君子,犹勉之以正也。”完全不着实际,任意由教化的观点来解说。此诗的解说最为纷纭,只看姚际恒的批判,就知纷纭到什么程度!他说:“《小序》谓‘道化行’,全鹘突,何篇不可用之。按此诗有二说。《大序》以为妇人作。则君子,指其夫也;父母,指夫之父母也。《伪说》为商人苦纣之虐,归心文王,作是诗。则君子、父母,皆指文王也。二说皆若可通。苏氏谓妇人作,而父母则指文王;《集传》本之。按妇人知有家事而已,国事未必与闻。在商世蚤知归心文王,呼为父母,绝不类。又《韩诗外传》谓‘二亲不待,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似以‘孔迩’为‘死期孔迩’者,不可通。且于上两章‘君子’何解?后汉周磐读《汝坟》之卒章,慨然兴叹,乃就孝廉之举,盖本韩云。按上二说,前一说于‘王室如燬’句,未免意懈。刘向《列女传》:其妻谓‘国家多难,惟勉强之,无有谴怒,遗父母忧。’严氏解‘王室如燬’,谓‘王室之事虽急如火,然父母甚近,不必念家而怠王事也’,亦甚牵强。且父母远,固可怠王事乎?后一说于‘王室如燬’句义甚协而殊有关系,盖谓商之王室如焚毁而将灭亡也。君子、父母,亦不嫌其叠,如‘岂弟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民之父母’皆是。君子,人君之通称;父母,则益加亲亲之辞。故后一说较胜。”他在无法解释中,聊且选择一种;而实际上他还是不真了解。
四
溱洧(郑风)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诗义关键】
《女曰鸡鸣》篇“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女是仲氏,士是尹吉甫,曾经讲过。这篇说:“女曰:‘观乎?’士曰:‘既且。’”女、士,是否也是仲氏与尹吉甫呢?从地理上来求答案。溱、洧,指溱水与洧水汇流处的大騩山,大騩山在新郑的西南四十里,许在许昌南四十里,极为邻近,那么,就与尹吉甫的戍许有了关系。我们又知道,尹吉甫与仲氏于宣王七年初春在甫国,现在是三月间,他们又来到许国,时间与地点都正吻合。
【字句解释】
一章。涣涣,水盛貌。蕳,兰;秉蕳,执兰以祓除不祥。且、徂,古通;既且,既往。洵,信。《诗经》中用“”字的共有四篇,都作“大”讲,如《生民》篇“实覃实”,《抑》篇“谟定命”,《韩奕》篇“川泽”,以及此诗“洵且乐”都是。此诗之“”,形容水大。伊,《郑笺》:“因也。”其,指洧水。伊其相谑,就是拿水来戏谑。勺药,香草。整章的意思就是:溱与洧正在涨水,男男女女,正在执兰以除不祥。女的说:“你看到了吗?”男的说:“已经看到了。我们且到洧水的外边看看好了,水涨得很大而且好玩。男男女女都拿水来戏谑,彼此还赠以芍药。”
二章。浏,流清貌。殷,众。盈,满。将,《集传》:“当作相,声之误也。”整章的意思就是:溱与洧,水清得不得了。男男女女,满满的到处都是。女的说:“你看到了吗?”男的说:“我已看到了。我们且去溱水外边看看好了,水涨得很大而且好玩,男男女女都拿水来戏谑,彼此还赠以芍药。”
【诗篇联系】
诗既言“士与女,殷其盈矣”,当然不只是一个士、一个女;然怎么说士就是尹吉甫,而女就是仲氏呢?因为尹吉甫本身是士,他就将“士”作“人”的代名词,而士也就成为多数的人了。仲氏是女中的一个,因而也就变为多数。否则,“女曰:‘观乎?’士曰:‘既且’”就无法解释。因为不可能众多的士、女都是同一的相问相答。不过,这里还存在一个问题,须先加以说明。尹吉甫与仲氏这时尽管是夫妇,并不住在一起,因为他没有资格携眷出征。这首诗,想是在三月上巳之日,许国有一种拿兰草祓除不祥的风俗,尹吉甫来看仲氏,仲氏问他:“你看到了没有?”尹吉甫讲他看到的情形,这样,诗篇的背景才能显现出来。
【诗义辨正】
《毛序》:“《溱洧》,刺乱也。兵革不息,男女相弃,淫风大行,莫之能救焉。”哪一点显出“兵革不息,男女相弃”呢?“士与女,方秉蕳兮”,“维士与女,伊其相谑”,是“男女相弃”吗?《集传》说:“此诗淫奔者自叙之辞。”诗言“士与女,殷其盈矣”,难道都是淫奔的人吗?姚际恒说:“《序》谓淫诗,此刺淫诗也。篇中‘士’‘女’字甚多,非士与女所自作明矣。《集传》曰‘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辰,采兰水上以祓除不祥’,此本《后汉书》薛君注曰:‘郑国之俗,三月上巳,桃花水下之时,于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蕳草,祓除不祥。’《韩诗传》亦云之。按此即所谓‘祓禊’,乃起于汉时,后谓之修禊事;今以言诗,盖附会之说也。又秉蕳者,《礼·内则》‘佩帨、茝兰’,‘男女皆佩容臭’也。秉者,身秉之,不必定是手执也。《集传》以秉蕳为采兰,尤误。兰生谷中,岂生水中乎?且手中既秉蕳,又秉勺以赠,亦稠叠不合矣。又谓‘勺药,香草也’,亦谬。勺药,即今牡丹,古名勺药,自唐玄宗始得木勺药于宫中,因呼牡丹,详见《庸言录》。其花香,根叶不香,何得混云香草乎?又名以药者,其根药中用此甚广,故独擅药名,即今所谓白芍也。汉人医方有白芍,无牡丹皮;其丹皮亦唐后医方始见之。或曰:‘芍药善理血,为妇人要药,故以赠之。’又郑,即今河南地,今河南牡丹甚多,盖古时已然,故诗人所咏及之焉。”姚际恒的错误有二:第一,他说此诗不是士与女所写,因为篇中“士、女”字太多。请问:不是“士、女”所写,谁来写他们呢?难道不能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吗?第二,他说祓除从汉时才有,不是周时的风俗,可是《周礼·春官·司巫》“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郑注:“今三月上巳水上之类。”假如周时没有这种风俗,怎么会有官来掌管呢?他只看到《晋书·礼乐志》说:“汉仪:季春上巳,官及百姓皆禊于东流水上,洗濯祓除去宿垢。”这仅仅讲汉仪,并不是讲这种祓除风气就起于汉朝。
五
蒹葭(秦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释音:葭,音加。洄,音回。坻,音迟。
【诗义关键】
要不是尹吉甫与仲氏故事的发现,这首诗也就根本无法了解。他们现在在溱、洧两水的汇流处大騩山,就以这个地方的地理形势将此诗作一解释。朱右曾《诗地理征》引《水经注》说:“潧(溱)水……迳郐城西,又南悬流,奔壑崩注丈余,积水成潭,广四十许步。又南注于洧,《诗》所谓‘潧与洧’者也。”他们两个人各乘一只船,仲氏的船时而在水边,时而在水中央,时而在小渚边,尹吉甫的船要是逆流而追呢,很难追得上;要是顺流而追呢,也就在水的中央、水的边上、水中小岛上碰到了。如此解释,不仅了解诗义,诗情画意也很清楚地显现在我们眼前。此诗的“所谓伊人”与《白驹》篇的“所谓伊人”也就一致了,都是指仲氏。不过这首诗的时间并不与《溱洧》篇同时。《溱洧》篇是三月,而此篇是“白露为霜”的时候,换言之,也就是八月。他们在许国停留的时间最久,所以他们的游乐行为引起许国人的疵议。《载驰》篇“许人尤之,众穉且狂”,就是指此,到解释《载驰》篇时再加以详细的说明。
【字句解释】
一章。蒹,荻。葭,芦。苍苍,深青色,状其众多。方、旁,古通。溯洄,逆流而上。之,指伊人,也就是仲氏。阻,险阻。溯游,顺流而下。整章的意思就是:苍茫茫的一片芦苇,蒙盖着露水变成的霜。所说的那个人儿,在水的一旁。逆流而追呢,路途艰险而长远;顺流而追呢,也就在水的中间碰到了。
二章。凄凄,犹苍苍。晞,干。湄,水边。跻,升。坻,水中高地。整章的意思就是:苍茫茫的一片芦苇,露水还没有晒干。所说的那个人儿,在水的一边。逆流而追呢,路途艰险而上冲;顺流而追呢,也就在水中的小岛上碰到了。
三章。采采,粲粲。涘,涯。右,迂回。沚,小渚。整章的意思就是:苍茫茫的一片芦苇,露水还没有干净。所说的那个人儿,在水的边边上。逆流而追呢,路途艰险而迂回;顺流而追呢,也就在水中的高地碰到了。
【诗义辨正】
《毛序》:“《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诗在《秦风》,也就在秦襄公身上附会。不足辨。《集传》说“不知其何所指”,倒是一句实话。姚际恒说:“此自是贤人隐居水滨,而人慕而思见之诗。‘在水之湄’,此一句已了。重加‘溯洄’‘溯游’两番摹拟,所以写其深企愿见之状。于是于‘在’字上加一‘宛’字,遂觉点睛欲飞,入神之笔。上曰‘在水’,下曰‘宛在水’,愚之以为贤人隐居水滨,亦以此知之也。”贤人固可隐居水滨,然要溯洄、溯游来追求吗?姚氏是在作文章,不是在解诗。
六
褰裳(郑风)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地点、人物与《溱洧》篇的完全相同,是否也是尹吉甫与仲氏的事迹呢?诗言“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女的住在什么地方,而男的来看她时要涉溱水与洧水呢?《王风·扬之水》篇说“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是尹吉甫怀恨仲氏当前不与他戍许,足证仲氏曾与他一起在许国。许在什么地方呢?《文献通考·封建考》说:“许,姜姓,男爵,出自尧四岳伯夷之后,周武王封其苗裔文叔于许,以续太岳之祠,地在颍川许昌县,今许州是也。”从《诗经》来看,尹吉甫出征的时候,驻扎的地点都在山上,如西征𤞤狁时,就驻扎在首阳山或更北的汤山,而不在永济或杨邑城内。再从此诗的“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惠思我,褰裳涉洧”看来,一定是仲氏住在许国城内,而尹吉甫驻扎在溱、洧两水汇流处的大騩山,所以来看她的时候,可以从洧水坐船来。《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七)于许州洧仓城说:“在许昌故城东,即洧水之邸阁也。《水经注》:‘洧水过长社县,分一支东流过许昌。’”由此可知,从大騩山到许昌可以从洧水直达。涉溱、涉洧,是从溱水、洧水坐船来的意思,与《氓》篇“送子涉淇,至于顿丘”,是顺淇水坐船而到顿丘同一意义,溱水流入洧水,故溱、洧连举。
溱、洧都在新郑县,而新郑县在宣王七年时为桧国。这首诗是他们闹别扭时的作品,当无问题。他们经常闹别扭,在平陈与宋时不是就有好多闹别扭的诗吗?
【字句解释】
一章。惠,爱。褰,搴;褰裳,提起下裳。《诗经》中用“童”字的共有六篇,就是《芄兰》篇“童子佩觿”“童子佩韘”,《山有扶苏》篇“乃见狡童”,《狡童》篇“彼狡童兮”,《宾之初筵》篇“俾出童羖”,《抑》篇“彼童而角”,以及此诗“狂童之狂也且”。这些“童”字,都是“僮”之省;《广雅》:“僮,痴也。”童,就是白痴的意思。狂童,狂妄而痴呆。整章的意思就是:你要爱我而想我,你会提起衣裳顺着溱水来看我。你不想我,难道就没有别人想我?狂妄而痴呆呀,也真算是狂妄!
二章。整章的意思就是:你要是爱我而想我,你会提起衣裳顺着洧水来看我。你不想我,难道就没有别的士人想我?狂妄而痴呆呀,也真算是狂妄!
【诗义辨正】
《毛序》:“《褰裳》,思见正也。狂童恣行,国人思大国之正己也。”《集传》说:“淫女语其所私者曰:‘子惠然而思我,则将褰裳而涉溱以从子。子不我思,则岂无他人之可从,而必于子哉!’狂童之狂也且,亦谑之之辞。”姚际恒批评他们说:“旧解皆谓忽、突争国,国人思大国正己;狂童指突。其不指忽者,以忽为世子嗣位。其立也正,国人初不怨之;且年长于突,不得为童。又国人不得称君为狂童也。后人以《集传》言淫诗之妄也,故多从之,然其实不然。《春秋》:突以桓十五年奔蔡;其年冬,公会宋公、卫侯、陈侯于袲,伐郑。十六年公会宋公、卫侯、陈侯、蔡侯伐郑。《左传》曰:‘谋伐郑,将纳厉公也。’是诸侯皆助突伐忽,今乃谓国人怨突篡国而望他国来见正,岂非梦语耶?且‘士’字亦说不去。或谓童指祭仲,尤谬。不辨。又或者仍惑《集传》,以为淫诗。按《左氏》:郑六卿饯韩宣子而子太叔赋之,岂敢以本国之淫诗赠大国之卿哉!必不然矣。因叹《序》说‘思见正’,本循韩宣子、子太叔之言而云,而《集传》以为淫诗,又不一顾之,皆非也。”都是因为诗在《郑风》,才引起这些无谓的争论。
七
山有扶苏(郑风)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诗义关键】
《褰裳》篇“狂童之狂也且”的狂童,是仲氏骂尹吉甫;此诗的“狡童”是否也是仲氏骂尹吉甫呢?《诗经》中的“都”字有作“都丽”讲的,如《有女同车》篇“洵美且都”、《都人士》篇“彼都人士”的“都”皆是都丽、壮丽的意思。此诗的“都”也是这个意思。子都,壮大的人。尹吉甫的身个不是高大吗?子都正是指他。子充,壮实的人,亦即子都之意。这一首也是尹吉甫、仲氏闹别扭时,仲氏骂他之诗。
【字句解释】
一章。扶苏,扶胥,木名。且,当为姐之省假;姐,即肆姐,放肆的意思(《茶香室经说》说)。狂且,就是狂妄而放肆。此与尹吉甫的放肆性格正合。整章的意思就是:山上边有扶胥,低地里有荷花。都美的人儿看不到,看到的却是一位狂妄而放肆的人!
二章。桥,一作乔;乔松,高大的松树。游龙,水荭。整章的意思就是:山上边有高松,低地里有水荭。壮实的人儿看不到,看到的却是一位愚而诈的人!
【诗义辨正】
《毛序》:“《山有扶苏》,刺忽也。所美非美然。”诗在《郑风》,就附会到郑忽身上。《集传》说:“淫女戏其所私者。”屈万里说:“此盖女子悔婚之诗。或女子期其所爱者不至,而转遇所恶之人,因作此诗。”都是在字面上猜想。
八
狡童(郑风)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诗义关键】
此诗之“狡童”与《山有扶苏》篇的“狡童”相同,也是仲氏骂尹吉甫的。狡是狡猾,童是白痴;狡童,就是现在说的愚而诈。
【字句解释】
一章。整章的意思就是:他那位愚而诈的人呀,不同我说话了。就由你的缘故,使我吃不下饭呀!
二章。整章的意思就是:他那位愚而诈的人呀,不同我吃饭了。就由你的缘故,使我睡不着觉呀!
【诗义辨正】
《毛序》:“《狡童》,刺忽也。不能与贤人图事,权臣擅命也。”附会。《集传》说:“此亦淫女见绝而戏其人之辞。”姚际恒说:“《小序》谓‘刺忽’,呼君为‘狡童’似未安。或谓刺祭仲;祭仲此时非童也,前人已辨之。此篇与上篇皆有深于忧时之意,大抵在郑之乱朝;其所指何人何事,不可知矣。”他是受《郑风》的束缚,而在郑国里打转。他又说:“‘不与我食’,此句难通。盖以世无人怨不与我食者。《毛传》谓‘不与贤人共食禄’;然则贤人岂有以不食禄怼君之理!以不食禄怼君,岂得为贤?且既不食禄,又何必如此忧时困苦,以至寝食俱废耶?严氏不从,以为‘共食则可以从容谋事’,亦甚牵强。”现在知道是尹吉甫与仲氏的事迹,他们是夫妇,当在一起吃饭,由于闹别扭,尹吉甫也就不来她这里吃饭,故言“不与我食兮”,事情是多么明白!
九
江有汜(召南)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诗义关键】
假如不是尹吉甫与仲氏事迹的发现,简直无法了解这首诗。从《崧高》篇,知道尹吉甫与申伯到谢城,走的是褒斜道。再从《汝坟》篇,知道尹吉甫与仲氏是在甫国遇到一起。遇到一起后,她也就跟随尹吉甫戍许、戍甫、戍申。可是他们现在闹别扭,她一气也就回卫了。回卫的路线是顺汉水而褒斜道,而镐京,而卫国,所以有《江有汜》《汉广》两诗的写作。试以这个意义将这两首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江,汉江,不是长江。汜,与二章“渚”、三章“沱”连类对举,渚、沱都是死水,则汜应如《尔雅·释丘》所说:“穷渎,汜。”以、与,与《击鼓》篇“不我以归”之“以”同义。整章的意思就是:汉江有个穷渎。你闹着要回去,不同我在一起;不同我在一起,你将来会后悔!
二章。渚,小洲。处,忧(闻一多说)。整章的意思就是:汉江有个小洲。你闹着要回去,不同我在一起;不同我在一起,你将来会忧愁!
三章。沱,谷沱,水池。过,过活。整章的意思就是:汉江有个谷沱。你闹着要回去,不同我过活;不同我过活,你将来会号啕大哭!
【诗义辨正】
《毛序》:“《江有汜》,美媵也。勤而无怨,嫡能悔过也。文王之时,江沱之间,有嫡不以其媵备数,媵遇劳而无怨,嫡亦自悔也。”他是从教化的立场来说教,与诗义无关。然而姚际恒说“是也”,也真奇怪!《集传》说:“是时汜水之旁,媵有待年于国,而嫡不与之偕行者。其后嫡被后妃夫人之化,乃能自悔而迎之,故媵见江水之有汜,而因以起兴。言江犹有汜,而之子之归,乃不我以;虽不我以,然其后也亦悔矣。”仍脱不了《毛序》的窠臼。屈万里说:“此盖男子伤其所爱者舍己而嫁人之诗。”他以归为嫁。然《诗经》言“归”,不一定都是出嫁。《诗经》里用“之子于归”的共有五篇,《桃夭》《鹊巢》《东山》三篇之“归”固是出嫁;而《燕燕》《汉广》两篇之“归”就作回家讲。此诗的“归”也是回家的意思。
十
汉广(周南)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释音:蒌,音闾。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之子于归”,就是《江有汜》篇的“之子归”;因为仲氏是由汉水赴镐京的,故有汉水的出现。所谓“江”是汉江的江,仍指汉水,并不是长江。这首诗是他们在汉水离别时,尹吉甫对仲氏留恋不舍之词。
【字句解释】
一章。乔木,高大的树木。游,行;游女,出行之女。求,留。永,长。方,筏。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就是那么宽广的汉江呀,怎么可以筏渡,是想跟她走而不可能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南边有棵高大的树木呀,可是不可以休息。汉江有个出行之女呀,想留也留不住。那么宽广的汉江呀,怎么可以游泳;江水是那样广大呀,怎么可以筏渡!
二章。翘翘,众多。错,杂错。秣,饲。整章的意思就是:一大堆的乱柴呀,都是刈下的荆楚。这个人要回去呀,给她喂一下马。那么宽广的汉江呀,怎么可以游泳;那么广大的江水呀,怎么可以筏渡!
三章。蒌,芦之假借(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一大堆的乱柴呀,都是刈下来的芦苇。这个人要回去呀,给她喂一喂驹。那么宽广的汉江呀,怎么可以游泳;那么广大的江水呀,怎么可以筏渡!
【诗篇联系】
诗言“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既然可以给她喂马,足证他们本来就有关系。“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求”承“游”而言,可见有留她之意,故直释“求”为“留”。《江有汜》篇不就是留她的意思吗?既然留不住地,而尹吉甫又职务在身,不能跟她走,所以说:“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由于不能跟她回去,所以有《王风·扬之水》篇的写作。“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不正与此诗衔接吗?《王风·扬之水》篇应该是仲氏回去以后的作品。
【诗义辨正】
《毛序》:“《汉广》,德广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诗在《周南》,也就不得不在文王身上做文章。所以朱熹批评说:“《小序》大无义理,皆是后人杜撰,先后增益凑合而成。多就诗中采摭言语,更不能发明诗之大旨。才见有‘汉之广矣’之句,便以为‘德广所及’;才见有‘命彼后车’之言,便以为‘不能饮食教载’;《行苇》之序,但见‘牛羊勿践’,谓‘仁及草木’;但见‘戚戚兄弟’,便谓‘亲睦九族’;见‘黄耇台背’,便谓‘养老’;见‘以祈黄耇’,便谓‘乞言’;见‘介尔景福’,便谓‘成其福禄’。随文生义,无复伦理”(见张心澂编《伪书通考》)。他所批评的甚为正确。《毛序》确确实实是东凑西合而成。可是朱熹于《集传》序此诗说:“文王之化,自近而远,先及于江汉之间,而有以变其淫乱之俗。故其出游之女,人望见之,而知其端庄静一,非复前日之可求矣。因以乔木起兴,江汉为比,而反复咏叹之也。”这不是抄袭《毛序》吗?他为什么前后这样矛盾呢?除过“利禄”二字的原因外,不会有其他原因,可见真理难以存在!
闻一多于《诗经通义》(见《闻一多全集》第二册)说:“三家皆以游女为汉水之神,即相传郑交甫所遇汉皋二女。郑交甫故事,未审起于何时代,要足证汉上旧有此神女传说,近钱穆氏谓汉水即古之湘水,然则汉之二女即湘之二妃,所谓娥皇、女英者也。娥皇、女英者,舜之二妃,其传说之起,自当甚古。因知以《诗》之游女为神女,三家并同,其必有据。且《诗》曰‘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下即继之曰‘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夫求之必以泳以游,则女在水中明矣。”他拿汉水的神女解释此诗;但既为水神,为何要“言秣其马”“言秣其驹”呢?难道女神的马真要吃草料吗?他是在断章取义,并不了解全诗的整个意义。总之,不知道尹吉甫与仲氏的事迹,这首诗是无法解释的。
十一
甘棠(召南)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释音:芾,音沸。茇,音拔。
【诗义关键】
《诗经》里提到召伯的共有三篇,就是《黍苗》《崧高》与此诗。《黍苗》篇是宣王五年时所写,那时召伯在营谢。《崧高》篇是宣王七年时所写,是追述召伯营谢的事,上边讲过。此诗说“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也是追述的语气。这首诗是尹吉甫于宣王七年再赴谢城时,看见召伯曾经在其下休憩过的甘棠长得茂茂盛盛,就写这首诗来纪念,毫无问题。
【字句解释】
一章。蔽芾,茂盛掩覆之貌。甘棠,棠梨。茇,草地休息之所。整章的意思就是:茂盛阴郁的甘棠,不要剪它的枝叶,不要伐它的条干,召伯曾经在它的下边坐卧过。
二章。败,毁。憩,休息。整章的意思就是:茂盛阴郁的甘棠,不要剪它的枝叶,不要毁它的条干,召伯曾经在它的下边休息过。
三章。拜,拔。说,读为税,舍息。整章的意思就是:茂盛阴郁的甘棠,不要剪它的枝叶,不要拔它的条干,召伯曾经在它的下边止息过。
【诗义辨正】
《毛序》:“《甘棠》,美召伯也。召伯之教,明于南国。”纪念召伯是对的;至说“召伯之教,明于南国”,画蛇添足。《集传》说:“召伯循行南国,以布文王之政,或舍甘棠之下,其后,人思其德,故爱其树而不忍伤也。”他误认召伯为召公奭,所以说“循行南国,以布文王之政”。姚际恒说:“夫曰召伯,则武王时矣。召伯已去,人追思之,且武王以后之诗矣。”他也误认召伯为召公奭。屈万里说:“召伯,召穆公虎也。早期经籍于召伯虎或称公,而绝无称召公奭为伯者。召伯之称,又见于《小雅·黍苗》及《大雅·崧高》,皆谓召虎。而《大雅·江汉》之篇,于虎则曰召虎,于奭则曰召公,区别甚明。旧以此诗为美召公奭者,非是。”他又误认召虎为召伯。召公、召伯、召虎是三个人,在解释《江汉》篇时曾有极详细的辨证。
以上十一篇,就是《崧高》《王风·扬之水》《汝坟》《溱洧》《蒹葭》《褰裳》《山有扶苏》《狡童》《江有汜》《汉广》与《甘棠》,都是宣王七年尹吉甫戍申、戍甫、戍许时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