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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编】 东征时思归及初还家时诗篇(宣王八至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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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东(小雅)

有饛簋飧,有捄棘匕。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睠言顾之,潸焉出涕。

小东大东,杼柚其空。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

有冽氿泉,无浸获薪。契契寤叹,哀我惮人。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哀我惮人,亦可息也!

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

或以其酒,不以其浆。鞙鞙佩璲,不以其长。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

释音:饛,音蒙。簋,音轨。飧,音孙。匕,音比。砥,音纸。睠,音眷。潸,音山。杼,音伫。柚,音逐。佻,音挑。冽,音列。氿,音轨。契,音器。惮,音旦。鞙,音涓。睆,音莞。行,音杭。挹,音揖。翕,音吸。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的“东人之子”和“私人之子”是谁。上边曾经证明尹吉甫兼有这“东人”与“私人”的两重身份,这首诗是他写的自无问题。然为什么写这首诗呢?诗言“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哀我惮人,亦可息也”,刈下来的柴薪还有人载回去,可怜我这劳苦之人,也可以回去了吧!当是思归之辞。但最重要的还不是这种思归,而是下边所比拟的星。到此,假如不知道尹吉甫的生平事迹,假如不知道尹吉甫这次东征的地位,这首诗还是无法了解。诗言:“或以其酒,不以其浆。”以,作“予”讲,就是间或给他酒喝,但不给他浆喝。浆比酒贵重。《周礼·天官·浆人》:“掌共王之六饮:水、浆、醴、凉、医、酏。”《礼记·玉藻》也说:“五饮:上水、浆、酒、醴、酏。”浆在酒、醴之上。现在只是给他酒,不给他浆,意思就是只给他差事,而不给他好的差事。诗又言“鞙鞙佩璲,不以其长”,佩玉以长的为好,而现在不给他长的。又言“睆彼牵牛,不以服箱”,牛本用以拉车,现在不用它拉车。又言“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箕本是簸扬谷物的,现在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斗是用来挹酒浆的,现在不可以挹酒浆。这些词句里,充满了不平,那么,是象征什么呢?从《车攻》篇中可以找出答案。《车攻》篇说:“建旐设旄,搏兽于敖。”《周礼·春官·司常》:“龟蛇为旐”“县鄙建旐”。尹吉甫西征𤞤狁的时候,他的旗帜是旟,旟是七级爵位的旗帜,现在变成了旐,只是县鄙的旗帜,显明地他的地位降低了。他本来是武士,武士应该作战,而此诗说“小东大东,杼柚其空”,只是让他管理土木工程,他会不会高兴呢?能不能不发牢骚呢?《车攻》篇就在表现他武艺的高强,已经含有不满的成分,现在让他东征,一征又是三年,而做的是些土木工程的工作,从此就可了解这首诗了。

【字句解释】

一章。饛,满。簋,盛食器。飧,熟食。捄,曲貌。棘匕,棘木所制之羹匙。砥,《集传》:“砺石,言平也。”君子、小人,即贵族与平民之称。睠,反顾。潸,涕下貌。整章的意思就是:簋里的熟食是丰满的,枣木制的羹匙是弯曲的。大道平坦得就像砺石,直得就像一支箭。贵族们在上边行走,平民们也只能瞧着。回头看它一眼,不觉就泪落如雨。

二章。纠纠葛屦,可以履霜,在《葛屦》篇里有同样的两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这双葛屦是尹吉甫东征时仲氏所赠的,讲到《葛屦》篇时会有详细的解释。这里的公子我疑心就是《烝民》的仲山甫。仲山甫与尹吉甫于宣王七年同路到了齐国,本想一起回去,可是宣王让他留在那里筑城,所以尹吉甫写那篇《烝民》来安慰他。他协助武公恢复了鲁国,以后凡是鲁国有事,他的发言权也最大。比如《周语》记载说:鲁武公以括与戏见宣王,宣王想将戏立为太子,仲山甫就谏诤说不可。再如宣王之所以立鲁孝公,就由于仲山甫的推荐。因为他协助了武公恢复鲁国,所以诗言:“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既往既来,就是来来往往奔跑不停。尹吉甫同他很要好,所以说:“使我心疚。”“我”就是尹吉甫的自称。为什么称仲山甫为公子呢?我疑心他是南仲的儿子,因为他与南仲的封地都在南阳,也就是现今河南省的修武县。假如他俩没有关系,封地不可能在一处。南仲在宣王五年的时候,年数已经很高,尹吉甫与他很谈得来,是他允许尹吉甫与仲氏结婚的。现在尹吉甫又与他的儿子仲山甫在一起东征,所以称仲山甫为公子;看见他来来往往奔波不停,因而也就替他疚心。佻佻,独行貌。整章的意思就是:远东近东,在那里到处做土木工程。葛绳所纠成的鞋,勉强在霜地里行走。孤独的公子,在那大道上不停地来往奔走,使我感到很是心疚。

三章。冽,寒冷。氿泉,侧出之泉。契契,忧苦貌。寤叹,梦里叹息。惮人,劳苦的人。整章的意思就是:路旁边寒冷的泉水里,已经不再浸泡刈下来的柴薪了。可怜我这劳苦的人,常常在梦里叹息。柴是刈来的柴,还有时候把它载回去;可怜我这劳苦的人,也该回去休息了吧!

四章。东人之子,就是东方的人。职,常。僚,本作寮;寮,寮佐。整章的意思就是:东方的人常川劳苦而不得回去;西方的人穿着漂漂亮亮的衣裳,什么事也不做。周人穿的是熊罴所做的皮袄;诸侯的人,就得做各样的寮佐。

五章。鞙鞙,今作娟娟,好貌(马瑞辰说)。汉,天河。维天有汉,监亦有光,就是天上的天河,还可以照到一点儿光。跂,通蚑;蚑,《说文》:“徐行”。襄,驾。从旦至暮为七辰,每辰一移,因谓七襄。作者用织女星的每天移动七次来象征仲氏的劳苦。整章的意思就是:即令给酒喝吧,也不肯给好的浆。美好的佩玉,也不肯给长大的。天上的天河,还可照到一点儿光。蠕动的织女星,一天里要劳驾七趟。

六章。章,就是《卷阿》篇“土宇昄章”的“章”。周室是拿这土宇昄章来报答有功之臣,故称“报章”。睆,《毛传》于《凯风》篇注为“美好貌”,此诗也是这个意思。箱,车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是讲披星戴月的出征情形。天毕,星名。整章的意思就是:织女星虽然是一天里劳驾七趟,可也得不到什么报章。那颗漂亮的牵牛星,也不用它来拉车箱。早上在东边看到的是启明,晚上在西边看到的是长庚,弯曲的天毕星,也排在那里。

七章。箕,箕星。斗,北斗星。翕,伸长。整章的意思就是:南边有颗箕星,就是不可以簸东西;北边有颗斗星,就是不可以盛酒浆。南边的那颗箕星,只是空伸着它的舌头;北边的那颗斗星,只是空撅着它那西边的把子。

【诗篇联系】

三百篇是文学作品,文学是情感的表现,只有从作者的情感出发,才能了解他的作品。他写任何事物,都是拿这些事物来表现他的情感,绝不是无缘无故来表现这些东西。比如这首诗里的星宿,纯以星宿来研究,就失掉了此诗的意义,且与开头四章的情感也不衔接。尹吉甫是从南燕流亡到卫国的氓民,凭他的武艺与才华,才得到士的职位。但在封建政治的社会里,对这种人本不重视;而尹吉甫又自视甚高,这样,就引起了他的烦恼。在西征𤞤狁的时候,他曾得到宣王与南仲的赏识,表现了一些他的才能;但在此次东征中,仅仅让他担任土木工程的职责,一肚子的牢骚无法发泄,就在夜里观望星宿,借星宿将自己的不平整个表现出来。只有从这种观点来看,才可真正了解这首诗。

【诗义辨正】

《毛序》:“《大东》,刺乱也。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谭大夫作是诗以告病焉。”后来说诗的人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也只有跟着这样讲。姚际恒说:“《大序》谓‘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是已;谓‘谭大夫作’,则无可稽。”他只能这样讲,其他解诗的人也都只能这样讲。

渐渐之石(小雅)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渐渐之石,维其卒矣。山川悠远,曷其没矣。武人东征,不皇出矣。

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武人东征,不皇他矣。

释音:渐,音谗。朝,音招。卒,音崒。蹢,音的。

【诗义关键】

诗言“武人东征”,这是一首东征时的诗,当无问题。然言“山川悠远”,是指什么山川呢?《閟宫》篇说“奄有龟、蒙,遂荒大东”,我们看看龟、蒙的形势。《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三)于费县蒙山说:“蒙山高四十里,长六十九里。西北接新泰县界。一云:泗水县之龟山,其址与蒙山相接,绵亘盖二百余里,故《诗》以龟、蒙并称也。”诗言“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与此地理形势不是十分吻合吗?假如说此诗也是尹吉甫所写,不会有错吧?

【字句解释】

一章。渐渐,亦作崭崭,高峻貌。皇,通遑,暇的意思。朝,早上。整章的意思就是:高峻的石山呀,怎么这样高呀!山川是那么遥远,真正是劳苦呀!我这个东征的武人呀,连个早上都没有呀!

二章。卒,崒之假借;崒,高。曷,什么时候。没,完。整章的意思就是:高峻的石山呀,怎么这样高峻呀!山川是那么遥远,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呢!我这个东征的武人呀,出也出不去了!

三章。蹢,蹄。烝,进。离,遭遇。毕,天毕。《汉书·天文志》:“月去中道,移而西入毕则多雨。故《诗》云‘月离于毕,俾滂沱矣’,言多雨也。”滂沱,大雨貌。整章的意思就是:有只白蹄的猪,在那里渡水呀。月亮与毕星碰到了,在下倾盆大雨呀。我这个东征的武人,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了!

【诗义辨正】

《毛序》:“《渐渐之石》,下国刺幽王也。戎、狄叛之,荆、舒不至,乃命将率东征,役久病于外,故作是诗也。”从什么地方看出这是刺幽王的诗呢?倒是《集传》说得比较正确:“将帅出征,经历险远,不堪劳苦而作此诗也。”

苕之华(小雅)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鲜可以饱!

释音:苕,音条。青,音精。牂,音臧。罶,音柳。

【诗义关键】

《大东》篇说“契契寤叹,哀我惮人”,劳苦得连梦里都在忧苦,与此诗说的“心之忧矣,维其伤矣”相同。《大东》篇又说“私人之子,百僚是试”,就是什么工作都得做,简直没有把他当成人,与此诗的“知我如此,不如无生”是一样的怨愤。“人可以食,鲜可以饱”,正是出征时的经常现象,这也是一首出征人发牢骚的诗,所以把它摆在这里。

【字句解释】

一章。苕,植物名,一名陵苕,又名凌霄,亦称紫葳。其花黄赤,夏中乃盛(见《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十“紫葳”条)。芸其黄矣,《裳裳者华》篇有同一的句子,该篇黄矣,是讲黄得很浓,《毛传》注为“将落则黄”,非是(《经义述闻》说)。整章的意思就是:陵苕的花呀,黄得怎么那么浓呀。心里的忧愁,只有伤心罢啦!

二章。青青,即菁菁,盛貌。整章的意思就是:陵苕的花呀,它的叶子很茂盛。早知我这样吃苦,不如不生我倒好!

三章。牂羊,牝羊。坟首,大头。《说文通训定声》:“以土若石堰水为关空曰梁,曲薄为器,其口可入而不可出,以承梁空捕鱼者曰笱。而以曲薄为梁,令鱼可入而不可出谓之罶,罶非笱,而其用如笱。”三星,参星。整章的意思就是:牝羊长个大头,参星照在罶上。人们吃的还有,可是不能吃饱!

【诗义辨正】

《毛序》:“《苕之华》,大夫闵时也。幽王之时,西戎、东夷交侵中国,师旅并起,因之以饥馑。君子闵周室之将亡,伤己逢之,故作是诗也。”因为诗言“人可以食,鲜可以饱”,就附会到饥馑上。《集传》说:“诗人自以身逢周室之衰,如苕附物而生,虽荣不久,故以为比,而自言其心之忧伤也。”姚际恒说:“此遭时饥乱之作,深悲其不幸而生此时也。”屈万里说:“此伤时之诗。”都是在猜。

匪风(桧风)

匪风发兮,匪车偈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

匪风飘兮,匪车嘌兮。顾瞻周道,中心吊兮!

谁能亨鱼,溉之釜鬵?谁将西归,怀之好音!

释音:匪,音彼。偈,音结。怛,音达。嘌,音漂。亨,音烹。鬵,音寻。

【诗义关键】

《大东》篇说“周道如砥,其直如矢”,“睠言顾之,潸焉出涕”;此诗说“顾瞻周道,中心怛兮”,“顾瞻周道,中心吊兮”。不仅地点相同,心情也相同。诗又言“谁将西归,怀之好音”,当然是东征的人才西归,那么,这首诗也是一位东征的人所写。《大东》篇是尹吉甫所写,此诗之地点、人物、情感既与它完全相同,其为尹吉甫所作,自无问题。

【字句解释】

一章。匪,彼。偈,疾驱貌。怛,伤。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个风刮起来了,那些车疾疾地驱行着。望一望那个大道,心里就感到悲伤!

二章。飘,犹吹。嘌,《说文》:“疾也。”吊,也是伤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个风吹起来了,那些车疾疾地跑着。望一望那个大道,心里就感到忧伤!

三章。亨,同烹。溉,涤。釜,烹饪之器,有足曰锜,无足曰釜。鬵,大釜。怀之,带来。好音,好消息。整章的意思就是:谁家烹鱼的时候,在釜鬵里洗它?谁将回到西边?请带点好消息来!

【诗义辨正】

《毛序》:“《匪风》,思周道也。国小政乱,忧及祸难,而思周道焉。”周道,大道,他误认为周室的政教。加以此诗在《桧风》,桧是小国,于是产生这种附会。姚际恒也误解说:“《小序》谓‘思周道’,是。《辨说》谓:‘周道但谓适周之路,如《四牡》所谓“周道逶迟”耳。’然则,西归、好音之说为何?”西归,是东征之人西归;好音,是从西边带来个好消息,因为卫国在西边,而尹吉甫是奉这个地区的命令来东征的。不知道尹吉甫的生平事迹,不可能了解这首诗。

蜉蝣(曹风)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释音:阅,读穴。说,音税。

【诗义关键】

于、与通;与,给的意思(吴昌莹《经词衍释》说)。诗言“于我归息”,就是给我回去休息吧!“于我归处”,就是给我回去安处吧!说,读为税;“于我归说”,就是给我回去舍息吧!都是乞求的语气,与《大东》篇“哀我惮人,亦可息也”的语气完全相同。然在什么环境之下做这种乞求呢?再看蜉蝣。据《辞海》:蜉蝣是“体长五六分,色绿褐,头部短,口器退化,触角如针状。前翅小,尾端有长毛三条。幼虫体长八九分,色淡褐,栖水中。捕食小虫,约三年,蜕皮为成虫。成虫交尾产卵即死,生存期只数小时”。诗言“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采采衣服”,“蜉蝣掘阅,麻衣如雪”。生命这么短暂的小虫,还穿着漂亮的衣服,还掘穴而希望有个归宿,睹物生情,感慨遭遇,这不就是尹吉甫现在的处境吗?

【字句解释】

一章。楚楚,整齐貌。整章的意思就是:蜉蝣的羽翼,就像它的鲜亮的衣裳。心里实在忧愁,请让我回去居住吧!

二章。采采,粲粲。整章的意思就是:蜉蝣的翅膀,就像它好看的服装。心里实在忧愁,请让我回去安息吧!

三章。掘,穿。阅,读穴。麻衣,麻纹的衣。说,读税。整章的意思就是:蜉蝣在穿穴,麻纹的衣裳白得就像雪。心里实在忧愁,请让我回去休息吧!

【诗义辨正】

《毛序》:“《蜉蝣》,刺奢也。昭公国小而迫,无法以自守,好奢而任小人,将无所依焉。”诗原在《曹风》,《序》就在曹国上做文章。《集传》说:“此诗盖以时人有玩细娱而忘远虑者,故以蜉蝣为比而刺之。言蜉蝣之羽翼,犹衣裳之楚楚可爱也;然其朝生暮死,不能久存,故我心忧之,而欲其于我归处耳。《序》以为刺其君,或然而未有考也。”他比《毛序》要沾点诗义,但因不知作者,终系雾里看花,隔着一层。姚际恒说:“《大序》谓‘刺昭公’,第以下篇(按指《候人》篇)刺共公,此在共公前也。或谓刺共公,或谓刺曹羁,皆臆测。大抵是刺曹君奢慢,忧国之词也。”难道诗就不能表现自己,一定要刺君,或刺别人吗?仍是受了《毛序》的束缚而不能自拔。

东山(豳风)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畽鹿场,熠燿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埽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燿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释音:慆,音滔。蠋,音蜀。敦,音堆。臝,音裸。施,音异。蟏,音萧。蛸,音稍。町,音廷。畽,音湍。熠,音亦。行,音杭。不,音丕。垤,音碟。缡,音罗。仪,音娥。

【诗义关键】

诗言“我徂东山,慆慆不归”,先看东山在什么地方。《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三)于费县蒙山说:“《鲁颂》‘奄有龟、蒙’,《论语》谓之东蒙。《孟子》云‘孔子登东山而小鲁’,东山即蒙山也。”东山既是蒙山,那么诗又说“我东曰归,我心西悲”,意思就是我虽说是从东边回来了,而心却是在西边悲伤。这一定是西边的人而往东去。他是什么样身份的人呢?诗又说“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勿,读为无,就是没有士再行阵衔枚。如此讲来,这位诗人的身份一定是一位“士”。地点与作者的身份决定了,再看他为什么“我心西悲”。诗言:“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我们就从这几句诗上找消息。

《仪礼·士昏礼》说“母施衿结帨”,帨,就是此诗的缡。在女儿出嫁时,缡是由母亲结的,结后,并教训说:“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此诗说“亲结其缡”,就是由母亲来结。然为什么提这件事呢?原来这里有一段极长极复杂的故事。假如不知道这段故事,也就根本无法了解这首诗。尹吉甫与仲氏从宣王三年就开始自由恋爱,因为双方家长的坚决反对,一直拖延到宣王六年冬季他们才自由结合。他们结婚时,双方家长都不参加,由尹吉甫亲自把她迎回去。回去后,尹吉甫就于宣王八年东征,一去又是三年。在这三年里,尹吉甫的父母为反对这门亲事,又给他娶了一位姜氏来抵制,以致仲氏不得不求去。所以此诗说“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这是叙述姜氏来归时的情形。新指姜氏,旧指仲氏。“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就是新的固然很好,旧的怎么处理呢?此中演变,于下编尹吉甫的求婚、结婚、婚后与仳离各篇中,将详为陈述,现在只知道这个大概就够了。这首诗就是尹吉甫东征三年回家后,仲氏闹着仳离,所以诗言“我东曰归,我心西悲”,悲的就是指仲氏要仳离。就以这种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徂,往。慆慆,久久。制,置,放置不用的意思。衣,官服,亦即戎衣。勿,通无。行枚,行阵衔枚。蜎蜎,蠕动貌。蠋,俗云大青虫。烝,进。敦,团(屈万里说)。整章的意思就是:我往东山,久久不能回来。我从东边回来的时候,下着蒙蒙的细雨。我虽说从东边回来了,而心却在西边悲伤。放置下那件戎衣,没有士再行阵衔枚了。蠕蠕爬动的大青虫,在那野外桑树上爬行。那蜷着腿独睡的人,也睡在车子底下。

二章。果臝,栝楼,一名黄瓜。施,蔓延。伊威,鼠妇,类土龟而小。蟏蛸,长足蜘蛛。町,《说文》“田践处曰町”,《广韵》“田区畔埒也”,也就是现在说的畦町。畽,本作疃;疃,童土,不生草木之地。熠燿,《毛传》注为“燐也”,可是于第四章的“熠燿”则注为“鲜明也”。同篇中而意义不同,似非诗义。熠燿,都是鲜明,并没有两个意义。宵行,虫名,如蚕,夜行喉下有光如萤(《集传》说)。不,读为丕。怀,归。不可畏也,伊可怀也,就是实在是可怕呀,她是可以回去呀!仲氏不是闹着要回娘家吗?所以闹着回娘家,由于她的公婆让她住在这种可怕的地方,实际上等于不要她。这两句诗是尹吉甫同情她的话,所以下边接着说:“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埽穹窒,我征聿至。”仲氏的凄惨情景,下边讲《氓》篇时就可知道。整章的意思就是:我往东山,久久不能回来。我从东边回来的时候,下着蒙蒙的细雨。栝楼的果实,也蔓延在房檐的下边。房里有鼠妇,室里有长足蜘蛛。畦町与童土,满满都是鹿迹,夜里发光的宵行也在爬行。实在是可怕呀,她是可以回娘家呀!

三章。鹳,似鹤而顶不丹,全身灰白色,翼尾黑色。垤,蚂蚁所盗出来的土堆。聿,云。瓜苦,苦瓜的倒文以协韵。烝,爬。栗薪,栗木的柴。整章的意思就是:我往东山,久久不能回来。我从东边回来的时候,下着蒙蒙的细雨。老鹳在蚂蚁堆上叫唤,媳妇在房里叹息。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她正在洒扫房间和挡塞墙上的窟窿。一团一团的苦瓜,爬在栗木的柴上。我没有看到她,已经有了三年。

四章。整章的意思就是:我往东山,久久不能回来。我从东边回来的时候,下着蒙蒙的细雨。黄莺在飞,显出它美丽的羽翼。这个新人来归的时候,驾着皇马与驳马。由母亲来给她结缡,九道十道的仪礼。新人固然很好,旧人怎样处置呢?

【诗篇联系】

假如不将此诗同《氓》篇对照来看,根本无法了解。此诗说“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是他东征三年。《氓》篇说:“自我徂尔,三岁食贫。”又说:“三岁为妇,靡室劳矣。”他们是宣王六年冬天结的婚,宣王七年她随尹吉甫戍申、戍甫、戍许,宣王八年尹吉甫东征时,她也就住在婆家;然而婆媳不和,婆婆也就再娶一位姜氏来抵制,因此惹出了一大悲剧。这是一段极有趣、极复杂、极曲折的公案,我们将会一步一步来证明。

【诗义辨正】

《毛序》:“《东山》,周公东征也。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劳归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也。一章,言其完也;二章,言其思也;三章,言其室家之望女也;四章,乐男女之得及时也。君子之于人,序其情而闵其劳,所以悦也。悦以使民,民忘其死,其唯《东山》乎?”《尚书·金縢》篇说“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明明是二年,怎么会是三年呢?东征三年的是尹吉甫,不是周公。后人因这首诗在《豳风》,铁一般地相信这是周公的诗,也就不管诗义与年数合不合,硬相牵扯,以致争论百出,莫衷一是。加以误认《诗经》中的《鸱鸮》篇就是《金縢》“公乃为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鸮》”的《鸱鸮》,更使问题复杂与错乱。且引一段胡承珙的话,看看问题错乱到什么程度!他在《毛诗后笺》(卷十五)说:“《序》云:‘《东山》,周公东征也。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劳归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也。’案《鸱鸮》序云:‘救乱也。’《尚书大传》‘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是周公于亲迎还周以后,必有所以绸缪牖户者。故《书传》云‘救乱’,与《鸱鸮》序合。其摄政之年,即奉命东征。《豳谱》正义云:‘周公以秋反而居摄,其年则东征,三年而后归。’是《书传》所言三年践奄者,亦是合居摄之初年数之,首尾共三年,与此序亦合。盖居东与东征,本非一地,二年与三年,亦非一时。郑注《金縢》,惟以弗辟为弗避,及罪人为周公属党,二者于义不合。其谓武王崩后免丧,周公始遭流言,出居于东,成王感风雷之变,迎还摄政,乃作《大诰》。东征杀武庚、管叔,三年而归,所叙历历不误。王肃注《金縢》,以居东即东征,以《书》之二年合于《诗》之三年,谓武王崩后明年改元,周公即摄政,遭流言,遂作《大诰》。而东征二年克殷,杀管蔡,三年而归。《书》言其罪人斯得之年,《诗》言其归之年。东晋《尚书孔传》即同肃说。《书》正义曲为回护,谓《诗》言初去及来,凡经三年;《书》直数居东之年,除其去年,故曰二年,皆与郑说异。案之《金縢》,若居东已诛三监,则《鸱鸮》可以不作。成王虽至愚,何至叛人已诛,尚未能悟,而犹曰‘王亦未敢诮公’,必待风雷之变,《金縢》之启,始释然乎?”我很奇怪!他辩驳了这么一大段,没有一句提到《东山》篇的本身,而只是把别人所说的话驳来辩去,结果,与《东山》篇风马牛不相及!诗明言“我徂东山,慆慆不归”,东山就是蒙山,那么,周公在鲁国的时候是否在蒙山呢?诗言“我东曰归,我心西悲”,悲的是什么?“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周公的身份是士吗?“敦彼独宿,亦在车下”,周公东征的时候是否睡在车下边?“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畽鹿场,熠燿宵行”,周公的家里是否如此情形?“伊可怀也”的“伊”指谁?“之子于归,皇驳其马”的“之子”又是谁?是不是周公的妻子来归?“亲结其缡”是否周公亲自为他的新娘结缡?“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是否周公与他的妻子发生变故?要一件一件来追究,看它是否与周公相合;都相合了,才能算是美周公的诗。然而不然,解诗的人都从旧说里抄来抄去,驳来驳去,根本不及诗的本身,这能算是研究《诗经》吗?这能解决《诗经》里的问题吗?我希望以后研究《诗经》的人好好想一想!

以上六篇,就是《大东》《渐渐之石》《苕之华》《匪风》《蜉蝣》与《东山》,都是宣王八年到十年,尹吉甫复周公之宇时思念家室的作品。除《东山》一篇写在卫国外,其余各诗都写在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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