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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编】 复周公之宇时诗篇(宣王八至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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閟宫(鲁颂)

閟宫有侐,实实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无灾无害,弥月不迟,是生后稷。降之百福,黍稷重穋,稙穉菽麦。奄有下国,俾民稼穑。有稷有黍,有稻有秬。奄有下土,缵禹之绪。

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至于文、武,缵大王之绪。致天之届,于牧之野。“无贰无虞,上帝临女。”敦商之旅,克咸厥功。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大启尔宇,为周室辅。”

乃命鲁公,俾侯于东。锡之山川,土田附庸。周公之孙,庄公之子,龙旂承祀,六辔耳耳。春秋匪解,享祀不忒。皇皇后帝,皇祖后稷,享以骍牺。是飨是宜,降福既多。周公皇祖,亦其福女。

秋而载尝,夏而楅衡。白牡骍刚,牺尊将将。毛炰胾羹,笾豆大房。万舞洋洋,孝孙有庆。俾尔炽而昌,俾尔寿而臧。保彼东方,鲁邦是常。不亏不崩,不震不腾。三寿作朋,如冈如陵。

公车千乘,朱英绿縢,二矛重弓。公徒三万,贝冑朱綅,烝徒增增。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俾尔昌而炽,俾尔寿而富。黄发台背,寿胥与试。俾尔昌而大,俾尔耆而艾。万有千岁,眉寿无有害。

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

保有凫、绎,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莫敢不诺,鲁侯是若。

天锡公纯嘏,眉寿保鲁。居常与许,复周公之宇。鲁侯燕喜,令妻寿母,宜大夫庶士,邦国是有。既多受祉,黄发儿齿。

徂来之松,新甫之柏,是断是度,是寻是尺。松桷有舄,路寝孔硕。新庙奕奕,奚斯所作。孔曼且硕,万民是若。

释音:閟,音秘。侐,音洫。女,音汝,下一“女”字同。敦,音堆。炰,音庖。胾,音恣。縢,音滕。艾,音爱。桷,音角。舄,音细。

【诗义关键】

自从《毛序》说“《閟宫》,颂僖公能复周公之宇”后,一般人也就铁一般地相信这是颂僖公的诗,然而欧阳修在《鲁问》(见《诗本义》)里一一证明这首诗的事迹都与僖公不合。这篇论文极为重要,且将全文引下。他说:

或问:鲁诗之颂僖公盛矣!信乎其克淮夷,伐戎、狄,服荆、舒,荒徐宅,至于海邦,蛮、貊莫不从命,何其盛也!《泮水》曰:“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武臣,在泮献馘。”又曰:“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又曰:“憬彼淮夷,来献其琛。”《閟宫》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又曰:“淮夷来同,鲁侯之功。”又曰:“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其武功之盛,威德所加,如诗所陈,五霸不及也。

然鲁在春秋时常为弱国,其与诸侯会盟征伐,见于《春秋》《史记》者可数也,皆无诗人所颂之事。而淮夷、戎、狄、荆、舒、徐人之事,有见于《春秋》者,又皆与颂不合者何也?

按《春秋》,僖公在位三十三年,其伐邾者四,败莒灭项者各一。此鲁国自用兵也。其四年伐楚侵陈,六年伐郑,是时齐桓公方称伯,主兵率诸侯之师,而鲁亦与焉尔。二十八年围许,是时晋文公方称伯,主兵率诸侯而鲁亦与焉尔。十五年楚伐徐,鲁救徐而徐败。十八年宋伐齐,鲁救齐而齐败。二十六年齐人侵伐鲁鄙,鲁乞师于楚,楚为伐齐取谷。《春秋》所记僖公之兵止于是矣。其自主兵所伐邾、莒、项皆小国,虽能灭项,反见执于齐。其所伐大国皆齐、晋之兵。其所救者,又力不能胜而辄败。由是言之,鲁非强国可知也。乌有诗人所颂威武之功乎?其所侵伐小国,《春秋》必书,乌有所谓克服淮夷之事乎?

惟其十六年一会齐侯于淮尔。是会也,淮夷侵鄫,齐侯来会,谋救鄫尔。由是言之,淮夷未尝服于鲁也。其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者,郑氏以谓“僖公与齐桓举义兵,北当戎与狄,南艾荆及群舒”。按僖公即位之元年,齐桓二十七年也。齐桓十七年伐山戎,远在僖公未即位之前。至僖公十年,齐侯、许男伐北戎,鲁又不与,郑氏之说既谬,而《诗》所谓“戎、狄是膺”者,《孟子》又曰“周公方且膺之”,如《孟子》之说,岂僖公事也?

荆,楚也。僖公之元年,楚成王之十三年也。是时楚方强盛,非鲁所能制。僖之四年,从齐桓伐楚,而齐以楚强,不敢速进,乃次于陉,而楚遂与齐盟于召陵,此岂鲁僖得以为功哉?六年楚伐许,又从齐桓救许而力不能胜,许男卒面缚衔璧降于楚。十五年楚伐徐,又从齐桓救徐而力又不能胜,楚卒败徐,取其娄林之邑。舒在僖公之世,未尝与鲁通;惟三年徐人取舒一见尔。盖舒为徐取之矣。然则郑氏谓“僖公与齐桓南艾荆及群舒”者,亦谬矣。

由是言之,《诗》所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者,皆与《春秋》不合矣。楚之伐徐取娄林,齐人、徐人伐楚英氏以报之。盖徐人之有楚伐也,不求助于鲁,而求助于齐以报之,以此见徐非鲁之与国也。则所谓“遂荒徐宅”者,亦不合于《春秋》矣。

《诗》,孔子所删正也;《春秋》,孔子所修也。《诗》之言不妄,则《春秋》疏谬矣。《春秋》可信,则《诗》妄作也。其将奈何?应之曰:吾固已言之矣,虽其本有所不能达者,犹将阙之是也。惟阙其不知,以俟焉可也。

他列举史事来证明《诗》与《春秋》的不合,于是他得结论说:“《诗》之言不妄,则《春秋》疏谬矣。《春秋》可信,则《诗》妄作也。”实际上,《诗》既不妄作,《春秋》也不疏谬;《春秋》可信,《诗》更可信;只是后人愚钝,把两件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所以引起这样的矛盾。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谨从这篇诗里来找线索。

《诗》言“居常与许,复周公之宇”,先看常与许在什么地方。《国语·齐语》“以鲁为主,反其侵地棠潜”,《管子·小匡》作“常潜”,常通棠,棠,在今山东鱼台县(《群经平议》说)。常就是棠潜。《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二)于鱼台县说:“春秋时鲁棠邑。”许就是许田。《诗地理征》引《括地志》说:“许田在许州许昌县南四十里。有鲁城,周公庙在其中。”可知此诗的“许”就是指许田。隐公八年《左传》说:“郑伯请释泰山之祀而祀周公,以泰山之祊易许田。”许国被郑桓公所灭,而变为郑地,鲁国以祊这个地方换回许昌县的许田,所以山东临沂县西北五十五里处也有许田。然要知道临沂县的许田是由许昌换回来的,一先一后,这一点要分清楚。上两句诗的意思就是根据着棠潜与许田,恢复了周公原有的土宇。棠潜在鲁国的极南边,许田根本不在鲁国。由此看来,鲁国是否曾经沦陷呢?第十三编在讲《王风·扬之水》篇时,该篇说“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许是许田,那么,许田是宣王七年平定的。

再看“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保有凫、绎,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莫敢不诺,鲁侯是若”。了解了这几句诗,整个故事就都知道了。龟,即今山东的龟山。《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一)于新泰县龟山说:“县西南四十里。《诗》‘奄有龟、蒙’,谓此龟山也。”蒙,蒙山,在今山东费县,《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三》于蒙山说:“县西北五十里。”大东,即远东。奄,《方言》:“遽也。”荒,有。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就是遽然地得到了龟山、蒙山,也就得到远东,一直达到海边。同,会同。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就是淮夷来会同之后,也就没有不听从的了,这都是鲁侯的功劳。凫是凫山,在今山东鱼台县。《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二)于邹县凫山说:“县西南五十里,连鱼台县界。《诗》‘保有凫、绎’,此即凫山也。”又于峄山说:“县东南廿五里。……《诗》‘保有凫、绎’,绎与峄同。”徐宅,即《常武》篇所征服的徐国。《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二)于兖州府说:“《禹贡》徐、兖二州之域,春秋时属鲁。”保有凫、绎,遂荒徐宅,至于海邦,就是保住了凫山、绎山,也就有了徐国,一直到海的边界。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就是淮夷、南蛮、北貊以及南边的夷人,没有不听从的。诺,唯唯是听。若,顺,与《大田》篇“曾孙是若”、《烝民》篇“天子是若”的“若”同义。莫敢不诺,鲁侯是若,就是没有敢不唯唯是听,只有听顺鲁侯的。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恢复鲁国土地的途径。一路是往东,就是先占据龟山、蒙山,一步一步往东,一直到达东海边。一路是往南,先占据凫山、绎山,一步一步往南,一直到达南海边。到此,就可了然“居常与许,复周公之宇”的意义了。鲁侯就是以常与许为根据地而一步一步将鲁国恢复的。

从上面的诗句看来,东征也好,南伐也好,都与淮夷有关。换言之,东自鲁国,南至徐宅,都被淮夷侵占了,淮夷的猖獗,可想而知。我们只要知道淮夷在什么时候这样地猖獗,这首诗的时代也就可知道了。在解释西征𤞤狁的诗篇时,我们曾说宣王五年的时候,南北有两个战场:北战场,南仲为将;南战场,召伯为将,召伯就是在五年冬季征淮夷而阵亡的。因为召伯阵亡,徐国骚动,宣王不得不于六年初春南征。然对徐国还不敢彻底解决,只要徐国听话也就撤兵。淮夷之猖獗,显而易见。现在是宣王八年,陈、宋、北韩、𤞤狁、荆蛮、申、甫、许、齐等地,次第平定。最后集中全国精锐来征服淮夷,换言之,就是恢复鲁国。从《诗经》来看,事实应该是如此,然有否其他证据呢?有一件极宝贵的资料,就是《敔𣪘铭》。原文是:

唯王十月,王在成周,南淮夷迁及内,伐、昴、参、泉、䘱、敏、、阳洛。王命敔追于上洛谷,至于伊,班马。首百。执讯卌,俘人四百。图于伯之所,于衣,复付氒君。唯王十又一月,王格于成周大庙,武公入右。敔告禽聝百,讯卌。王蔑敔,使尹氏受敔圭鬲。贝五十朋。锡田于五十田。于早五十田。敔敢对扬天子休,用作尊。敔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

这个𣪘里的重要字句都不可了解,无法充分利用,但有几点可以知道:第一,“唯王十月,王在成周”,是言宣王九年十月在成周,有《竹书纪年》于宣王九年载“王会诸侯于东都,遂狩于甫”,可证。冬猎为狩,与此铭的地点、时间正合。第二,“南淮夷迁入内”,宣王所以在成周集聚诸侯,就是为征伐淮夷,与我们上边所发现的事迹也正合。第三,“唯王十又一月,王格于成周大庙,武公入右”。宣王九年时的诸侯只有鲁侯称武公,人物也相合。那么此铭所记的当为宣王九年事,自无问题。第四,此铭一方面讲“南淮夷迁入内”,一方面又说“武公入右”,那么,鲁武公的时候,一定有南淮夷作乱。第五,敔这个人与武公有什么关系,不得而知,但《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二)于兖州府泗水县载有郚城,说是“在县东南,春秋时鲁邑”。由地理看来,敔不是武公的同姓,就是他的武士,所以《敔𣪘铭》里提到武公。而淮夷作乱是不是由武公平定的呢?《谥法》说“克定祸乱曰武”,假如他没有武功,不可能谥为“武”的。如此讲来,《閟宫》这首诗是否就是歌颂鲁武公呢?是的。然而这里发生了一个问题。诗明明说“周公之孙,庄公之子”,庄公之子为僖公,怎么会是鲁武公呢?春秋的时候,赋诗盛行;所谓赋诗就是歌诗篇的一、二章以合己意,现在现成一篇《鲁颂》只要把“献”字改为“庄”字,不就是颂僖公了吗?也就因为这一改,与史迹不合,才给后人增加许多困惑。

再者,《鲁颂》《商颂》在春秋时已单独流传。所以《左传》中称“《鲁颂》”者一次,称“《商颂》”者三次,尤其称引《鲁颂》的一次,正好证明《閟宫》篇不是颂僖公的作品。文公二年《左传》说:

秋八月丁卯,大事于大庙,跻僖公,逆祀也。于是夏父弗忌为宗伯,尊僖公。且明见曰:“吾见新鬼大,故鬼小,先大后小,顺也,跻圣贤,明也。明、顺,礼也。”君子以为失礼,礼无不顺。祀,国之大事也,而逆之,可谓礼乎?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久矣。故禹不先鲧,汤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窋。宋祖帝乙,郑祖厉王,犹上祖也。是以《鲁颂》曰:“春秋匪解,享祀不忒。皇皇后帝,皇祖后稷。”君子曰“礼”,谓其后稷亲而先帝也。《诗》曰:“问我诸姑,遂及伯姊。”君子曰“礼”,谓其姊亲而先姑也。

这里所引的《鲁颂》,正是《閟宫》篇的句子。文公是僖公的儿子,文公二年,僖公刚刚才死一年,而竟说“《鲁颂》曰”,可见《鲁颂》早已流传。夏父弗忌跻僖公,故“君子”引《鲁颂》与《诗》证明“跻僖公”的不合礼,所以接着说“可谓礼乎”。这个“君子”不知是什么时候人,然系春秋时人,当无问题。假如,《閟宫》篇就是僖公时的作品,怎么可以引作证明呢?《鲁颂》与《诗》并提,绝对不可能《诗》是古代的,而《鲁颂》是新近的。引《诗》赋《诗》是春秋时代的风气,所引的《诗》都是古代的,这一点要知道。

然而《鲁颂》是谁写的呢?我们从此诗“新庙奕奕,奚斯所作”上找消息。先看奚斯是什么时候人。《史记·鲁世家》说:“釐公,亦庄公少子。哀姜恐,奔邾。季友以赂如莒,求庆父。庆父归,使人杀庆父,庆父请奔,弗听。乃使大夫奚斯行哭而往。庆父闻奚斯音,乃自杀。”《史记》里的“僖”皆作“釐”,釐公即僖公。如此讲来,奚斯是僖公时候的人,僖公后武公一百六十多年,奚斯怎么可以为武公做庙呢?奚斯做的是“新庙”,并不是鲁武公的庙。新庙,就是僖公的庙。新庙做成后,奚斯就将原是歌颂武公的作品改换几个字,加上自己的名字就成了现在《閟宫》篇的面目,所以扬雄《法言·学行》说:“正考父尝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尝睎尹吉甫矣。不欲睎则已矣,如欲睎孰御焉。”《说文》:“睎,望也。”意思就是正考父与奚斯都想成为尹吉甫。在讲《商颂》各篇的时候,我们曾说正考父知道《商颂》各篇是尹吉甫所写,故他希望成为尹吉甫。奚斯也知道《鲁颂》各诗是尹吉甫所写,故他也希望成为尹吉甫。到此,我们不仅知道此诗的矛盾是谁所制造,也知道《鲁颂》各篇是尹吉甫所写。班固《两都赋序》说“奚斯颂鲁”,王逸《鲁灵光殿赋序》说“奚斯颂僖,歌其路寝,而功绩存乎辞,德音昭乎声”,也知道他们之所以错误是什么原因了。

然尹吉甫到过鲁国吗?《烝民》篇说“仲山甫徂齐,式遄其归。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意思就是仲山甫到了齐国,急于回去;吉甫作的诵,就像清风那样和穆;仲山甫在感伤,拿这篇诗来安慰他。足证尹吉甫与仲山甫是一起在齐国。《竹书纪年》于宣王七年说“王命樊侯仲山甫城齐”,那么,他们是宣王七年在齐国。他们这次赴齐,一方面是迎娶庄姜,一方面也是做收复周公之宇的准备,所以尹吉甫送庄姜回卫,而仲山甫仍留在齐国“城彼东方”,故而感伤。复周公之宇是在宣王八年开始,一直到宣王十年才成功。我有一篇《鲁颂到底是颂谁?》,讲得更清楚,收在《诗经研究》中,请参看。

【字句解释】

一章。閟,神。侐,清静。实实,广大。枚枚,细密。閟宫有侐,实实枚枚,就是清静的神殿,盖得高大而结实。回,违。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就是显赫的姜嫄,她的德行没有错过,时时是依着上帝。弥月,够月份。无灾无害,弥月不迟,是生后稷,就是既没有灾祸,也没有伤害,满了月份就生下后稷。后熟曰重,先熟曰穋。先种曰稙,后种曰穉。降之百福,黍稷重穋,稙穉菽麦,就是给他降了各样的福禄,有先后熟的小米与高粱,有先后种的大豆与麦子。下国,地上的国家,对上帝而言。种谷曰稼,敛谷曰穑。奄有下国,俾民稼穑,就是急速地有了国土,使人民耕种收获。有稷有黍,有稻有秬,就是收获的有高粱,有小米,有稻子,有黑黍。缵,任。绪,业。奄有下土,缵禹之绪,就是急速地有了土地,担任了夏禹的业绩。整章的意思就是:清静的神殿,建造得雄伟而结实。显赫的姜嫄,没有错误的德行,总是依靠着上帝。既没有灾祸,也没有伤害,满了月份的时候,就生下后稷。给他降下了百般福禄,有先后熟的小米、高粱,也有先后种的大豆、小麦。急速地有了国土,使他的人民耕种与收获,收获的有高粱,有小米,有稻子,有黑黍。急速地有了土地,担任着夏禹的业绩。

二章。翦,剪断,与《甘棠》篇“勿翦勿伐”之“翦”同义。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就是后稷的孙子,也就是大王,占据在岐山之南,实在已经开始在剪断商朝的命脉。至于文、武,缵大王之绪,就是到了文王、武王,担任着大王的业绩。届,极。致天之届,于牧之野,就是达到了天命的极致,在牧野这地方。虞,虑。无贰无虞,上帝临女,就是不要有顾虑,上帝会同你们在一起。《大明》篇里也有同样的两句,这是武王在牧野誓师之词。敦,《释文》于《常武》篇注云“迫也”,此诗同义。克咸,咸克的倒文。敦商之旅,克咸厥功,就是追迫商人的军旅,大家都建立了自己的功劳。王,成王。叔父,周公。元子,伯禽。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大启尔宇,为周室辅”,就是成王对周公说:“叔父,把你的长子伯禽,作为鲁国的君主。大大地开发你的土地,作为周室的辅佐。”整章的意思就是:后稷的孙子,也就是大王,占据了岐山的南边,在开始剪断商朝的命脉。到了文、武,又担任起大王的业绩。达到天命的极致,是在牧野的时候。武王誓师说:“不要有什么怀疑,不要有什么顾虑,上帝与你们在一起。”追逐商人的军旅,大家都建立了自己的功劳。成王对周公说:“叔父,派遣你的长子,作为鲁国的君主。大大地开发你的土地,作为周室的辅佐。”

三章。鲁公,伯禽。乃命鲁公,俾侯于东,就是命令鲁公作为东土的君主。附庸,属国。锡之山川,土田附庸,就是赐给山川、土田以及附庸之国。“庄公之子”应为“献公之子”,前已解说。龙旂,诸侯的旗帜。承祀,奉祀。耳耳,众多貌。周公之孙,献公之子,龙旂承祀,六辔耳耳,就是周公的子孙,献公的儿子,打着龙旂来祭祀,车马非常地众多。春秋,犹言四季。忒,差。春秋匪解,享祀不忒,就是四季都不懈怠,祭享一点也不差错。后帝,上帝。骍牺,纯赤色的牛。皇皇后帝,皇祖后稷,享以骍牺,就是伟大的上帝,祖先的后稷,为他们奉献上纯赤色的牛。飨,上享下。宜,肴,此处作动词用,吃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于是命令鲁公作为东土的君主,赐给他山川、土田以及附庸国家。周公的子孙,献公的儿子,打着龙旂来祭祀,车马非常地众多。一年四季都不懈怠,祭祀一点也不敢差错。伟大的上帝,祖先的后稷,为他们奉献的是纯赤色的牛。他们下来享受过了,吃过了,降下了许许多多的福禄。做祖宗的周公,也赐给你些福祉。

四章。尝,秋祭曰尝。载,则。楅衡,以横木着牛角,防其触人。秋而载尝,夏而楅衡,就是秋天用以祭祀的牛,夏天就以横木把它的角扎起来。白牡,白色的牡牛。刚,犅之假借;骍犅,赤色的牡牛。牺尊,即兕觥,兕觥专作祭祀之用,形状如兽的尊子。《七月》篇“称彼兕觥”、《桑扈》与《丝衣》两篇“兕觥其觩”的“兕觥”,都是祭祀用的酒尊。将将,金属所发出的声音。白牡骍刚,牺尊将将,就是白的牡牛,赤的牡牛,以及锵锵作响的兕觥。毛炰,小猪。胾羹,肉汤。大房,盛半体牲之俎。毛炰胾羹,笾豆大房,就是小猪、肉汤、笾豆、盛半体牲的俎。这些都是用以祭祀的物品。洋洋,盛大貌。周人于祭祀时一定要跳舞,所跳的舞就叫万舞。孝孙,孝顺的孙子,意即后代。万舞洋洋,孝孙有庆,就是盛大的万舞跳起来了,能尽孝的子孙有福了。炽,盛。昌,大。常,上。“俾尔炽而昌,俾尔寿而臧。保彼东方,鲁邦是常”,就是保佑您发达,保佑您昌盛,保佑您高寿,保佑您平安,守住那个东土,各国都以鲁国为上。不亏不崩,就是《天保》篇的“不骞不崩”,不亏损、不倒塌的意思。震,惊动。腾,乘。三寿,谓上寿、中寿、下寿。上寿,百二十岁;中寿,百岁;下寿,八十岁。朋,比。如冈如陵,就是像山冈,像丘陵。《天保》篇里曾用这一句祝贺南仲,现在用以祝贺鲁武公。整章的意思就是:秋天用以祭祀的牛,夏天就把它的角以横木捆绑起来。白色的牡牛,赤色的牡牛,兕觥的酒尊锵锵在响。小猪、肉汤、笾豆以及盛半体牲的俎。盛大的万舞跳起来了,孝顺的子孙有福了。保佑您发达,保佑您昌大,保佑您长寿,保佑您平安。使您能保守着东方,万邦以鲁国为上。不亏损,不倒塌,不震惊,不被人所乘。与三寿相比,就像山冈,就像丘陵那样长寿。

五章。朱英,盔饰,就是盔上的朱色缨。縢,行縢,即《采菽》篇的邪幅,今之缠腿。《战国策·秦策》“羸縢履蹻”即此。绿縢,绿色的缠腿。二矛重弓,一车上两支矛,两张弓。公车千乘,朱英绿縢,二矛重弓,就是公的戎车有一千乘,都是朱颜色的盔英、绿颜色的缠腿,每辆戎车上有两支矛、两张弓。徒,步卒。胄,盔。贝胄,以贝壳所饰之胄。綅,线。《诗经》中用“烝徒”的还有《棫朴》篇“烝徒楫之”的烝徒,指水师,此诗的“烝徒”意义也应相同,否则就与上边“公徒”的徒重复了。增增,众多。公徒三万,贝胄朱綅,烝徒增增,就是公的步卒有三万之多,都是戴着朱线所缝的贝壳胄,另外还有众多的水师。膺,击。荆,荆蛮。舒,国名,在今安徽舒城县。《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十六)于舒城县舒城说:“即今县治。春秋时舒庸、舒鸠诸国地。……《诗》云‘荆、舒是惩’,即此舒矣。”承,挡。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就是击败了戎、狄,惩罚了荆、舒,没有敢抵挡我的。《成鼎铭》(见《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一方面说“噩侯驭方率南淮夷、东夷广伐南国东国至于历寒”,一方面又说“武公迺命我率公朱车百乘,囚驭百徒”。噩侯驭方与武公并提,而噩侯驭方,我们曾说就是《采芑》篇的方叔,武公是鲁武公,可证他们都在征伐淮夷以及南国东国。老年人的头发由黑变白,又由白变黄。台鱼皮黑而且皱,老年人的皮肤也是如此,故言台背。胥,相。试,帜,与《采芑》篇“师干之试”的“试”同义。黄发台背,寿胥与试,就是黄头发,台鱼背,这就是寿相的标志。南仲与方叔的年龄都很高,所以尹吉甫用黄发、台背、眉寿这些字眼来恭贺他们,现在又用这些字眼来恭贺武公,这时武公的岁数也一定很高。整章的意思就是:公的戎车有千乘之多,都是朱色的盔英、绿色的缠腿,每辆车上都有两支矛、两张弓。公的步卒有三万之众,都是戴着朱线缝的贝壳所制的胄,另外还有众多的水师。击败了戎、狄,又惩罚了荆、舒,没有敢抵挡我的。保佑您昌盛而发达,保佑您长寿而富贵。黄头发,台鱼背,就是寿相的标志。保佑您昌盛而宏大,保佑您耆年而艾寿。有千年的长寿,长寿没有灾害。

六章。泰山为齐、鲁的分界,其阳为鲁,其阴为齐。岩岩,积石貌。詹,瞻。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就是纯是石头的泰山,为鲁国所瞻仰。整章的意思就是:纯是石头的泰山,为鲁国所瞻仰。急速地占据了龟山、蒙山,跟着征服了远东,一直达到海边的国家。淮夷归顺了,各国也就跟着听从,这是鲁侯的功业。

七章。整章的意思就是:保住了凫山、绎山,跟着征服了徐土,一直到达海边的诸国。淮夷啦,蛮貊啦,以及那些南夷诸国,跟着也就听从。没有不唯唯是听,听从鲁侯的话。

八章。纯嘏,鸿福。天锡公纯嘏,眉寿保鲁,就是老天赐给鲁公这样大寿,让他长寿地保守鲁国。燕,安;燕喜,燕安而喜乐。令,善;令妻,尊称鲁侯的妻子。寿母,高寿的母亲。宜,肴,此处作动词用。鲁侯燕喜,令妻寿母,宜大夫庶士,就是鲁侯安定了,欢乐了,同妻子与母亲一起来欢宴大夫们与众士。邦国是有,就是邦国现在算是保全了。儿齿,年老而齿如儿童的一样整齐,是健康的表现,也是一句对老年人祝贺的成语。整章的意思就是:老天赐给鲁公这样的大寿,让他长寿保护鲁国。根据棠潜与许田,恢复了周公原有的土地。鲁侯现在安定了,欢乐了,与良善的太太、高寿的母亲来欢宴大夫与众士,因为邦国保住了。由于多福,所以能有黄头发、儿童齿的高寿与健康。

九章。徂来山,在今山东泰安县。《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一)于泰安县亭禅山说:“徂徕山,州东南四十里。《诗》‘徂来之松’,谓此也。”又于新泰县宫山说:“县西北四十里。……旧名小泰山,即古新甫山矣。《诗》‘新甫之柏’,是也。”断,斩断。度为剫之省;《广雅》:“剫,分也。”(马瑞辰说)八尺曰寻。徂来之松,新甫之柏,是断是度,是寻是尺,就是徂来山的松树,新甫山的柏树,斩断来,分开来,有的分成一寻,有的分成一尺。桷,椽之方者。舄、斥,古今字;《苍颉篇》:“斥,大也。”(马瑞辰说)路寝,正寝,治事之所。松桷有舄,路寝孔硕,就是松木所做的方椽很大,正寝非常地广宽。曼,长。若为诺之假借。孔曼且硕,万民是若,就是又长又大,万民都诺诺称赞。整章的意思就是:徂来山的松树,新甫山的柏树,斩断来,分开来,有的分成一寻,有的截为一尺,松木的方椽很大,正寝非常地宽敞。雄伟的新庙,是奚斯所造,盖得又长又大,万民都为之诺诺称赞。

【诗篇联系】

这首诗是谁写的呢?假如说是尹吉甫所写,这里就发生了一个问题,奚斯后尹吉甫一百五十年,尹吉甫作的《閟宫》里怎么会有“新庙奕奕,奚斯所作”呢?这就显出奚斯作伪的证据了。奚斯想当尹吉甫,当新庙造成祭祀僖公的时候,他把这首诗里的“献公”改为“庄公”,也就变成祭僖公的作品了。然他又不愿意埋藏自己做庙的功劳,所以加上一句“新庙奕奕,奚斯所作”,附骥尾而名也显了。诗既是尹吉甫所写,他一定参与了“复周公之宇”的战役,那么,使《诗经》中凡有东征字样的诗篇都有了作者。如《东山》篇说“我徂东山,慆慆不归”,东山就是蒙山;《大东》篇说“东人之子,职劳不来”;《旄丘》篇说“狐裘蒙戎,匪车不东。叔兮伯兮,靡所与同”;《伯兮》篇说“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匪风》说“谁将西归,怀之好音”:这些无法了解的诗,也都有了安排。然尹吉甫是在哪一年东征呢?《东山》篇说“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意思就是东征了三年。尹吉甫于宣王七年上半年戍申、戍甫、戍许,下半年赴齐迎庄姜,他的东征当在宣王八年。从八年到十年为三年,换言之,也就是东征战事是从八年起到十年止。事实是否如此呢?我们再来证明。《竹书纪年》于宣王九年载说“王会诸侯于东都,遂狩于甫”,《车攻》篇说“东有甫草,驾言行狩”,与《纪年》正合。《诗经》中凡是狩猎都是战争的准备,如《驷驖》篇所言的狩猎是平陈与宋的准备,《吉日》篇所言的是征伐𤞤狁的准备,此篇所言的狩就是东征的准备。此次战事持继了三年,为时最久,于解释《大东》篇时,会有详细的说明。到此,不仅对尹吉甫的生平又知道了一大段,就是宣王的复兴史也掀开了一页,下边就会逐一看出。

这首诗是尹吉甫所写,还有一个极有力的证据。《大东》篇说“小东大东,杼柚其空”,小东是近东,即此诗的凫山、绎山以西一带。大东即远东,即此诗的龟山、蒙山以东一带。《大东》篇是尹吉甫东征时的自传——可知尹吉甫也参与了复周公之宇的战役。

【诗义辨正】

由于奚斯改动《閟宫》篇,不仅《毛序》搞不清真相,后来的人也都无法明了。我们只看姚际恒的一段话就可知道,他说:“《小序》谓‘颂僖公能复周公之宇’,人多非之。予谓此即用诗中语,亦未为非也。大抵时至春秋,谄谀之意多,规谏之风少,僖公庸主而颂之,则此诗可知矣。”他知道这里边有问题,但怎样解决这个问题,他就不知道了。

泮水(鲁颂)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旂。其旂茷茷,鸾声哕哕。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思乐泮水,薄采其藻。鲁侯戾止,其马蹻蹻。其马蹻蹻,其音昭昭。载色载笑,匪怒伊教。

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既饮旨酒,永锡难老。顺彼长道,屈此群丑。

穆穆鲁侯,敬明其德。敬慎威仪,维民之则。允文允武,昭假烈祖。靡有不孝,自求伊祜。

明明鲁侯,克明其德。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虎臣,在泮献馘,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

济济多士,克广德心。桓桓于征,狄彼东南。烝烝皇皇,不吴不扬。不告于讻,在泮献功。

角弓其觩,束矢其搜。戎车孔博,徒御无斁。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尔犹,淮夷卒获。

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

释音:薄,音迫。茷,音配。哕,音慧。鸮,音枭。憬,音景。

【诗义关键】

先看“既作泮宫”的泮宫在什么地方。《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二)于曲阜县书云台说:“在城内东南故泮宫中,亦曰泮宫台。《诗》所谓‘既作泮宫,淮夷攸服’者。”朱右曾《诗地理征》引《水经注》说:“灵光殿之东南即泮宫也。在高门直北道西宫中。有台高八十尺,台南水东西一百步,南北六十步。台西水东西六十步,南北四百步。台池咸结石为之,《诗》所谓‘思乐泮水’也。”由于泮宫台与泮水的形势,使我们想到宣王所筑的灵台与灵沼的关系,都是因水筑台以作庆功之用。所以诗言“既作泮宫,淮夷攸服”,就是做了泮宫,淮夷就有归服之所。这首诗从头到尾是讲献功的事,鲁侯,当指武公。

【字句解释】

一章。思,语词。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就是欢乐的泮水呀,急忙地在那里采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旂,就是鲁侯来到了,只要看他的旂就知道。旂象征诸侯的职位,诸侯在什么地方,他的旂也在什么地方。《采菽》篇说“君子来朝,言观其旂”,《庭燎》篇说“君子至止,言观其旂”,是讲南仲,与此诗的制度正同。“其旂茷茷”,与“鸾声哕哕”对称,哕哕是鸾声,则茷茷当为旂被风吹所发之声。其旂茷茷,鸾声哕哕,就是他的旂哗哗在飘,鸾铃也在哕哕作声。小、大,屈万里注为“谓老少也”,非是。因为这首诗是讲献功的,并不关系老少。大小应指远近,《大东》篇的“小东”指近东,“大东”指远东,此处的大小,应指远近诸侯。无小无大,从公于迈,就是远近的诸侯,都随着鲁公来到泮水。于,作在讲,迈,作行讲,因为这一章是讲鲁侯来泮宫时的情形。整章的意思就是:在那欢乐的泮水里,匆匆地采摘芹菜。鲁侯来到了,已经看到他的旂了。他的旂哗哗在飘,鸾铃哕哕地作声。远近的诸侯,都跟着他来到泮水。

二章。蹻蹻,高大貌。“其马蹻蹻”与“其音昭昭”对称,其马,指鲁侯的马;其音,当亦指鲁侯的声音。意思就是他的马是高大的,他的声音是洪亮的。声音洪亮,也是一种对老年人的恭维话。色,谓面色温和。载色载笑,匪怒伊教,就是面色和气而带着笑容,不像在教训人时那样的怒气。整章的意思就是:在那欢乐的泮水里,急忙地采摘水藻。鲁侯来到了,他的马是高大的,他的声音是洪亮的,面色温和而带笑容,不像在教训人时那样怒气冲冲。

三章。茆,莼菜。难老,即难于衰老,长寿之意。永锡难老,就是永远赐给他长寿不老。群丑,指淮夷、荆、舒诸夷。整章的意思就是:在那欢乐的泮水里,急忙地采摘莼菜。鲁侯来到了,在泮宫里饮酒。既然喝的是美酒,也就永远不会衰老。遵循那个正常的轨道,屈服了这些作乱的人。

四章。昭假,降临。昭假烈祖,就是烈祖降临。祜,福。靡有不孝,自求伊祜,就是他没有不孝敬的地方,他的福都是他自己求得的。整章的意思就是:和穆的鲁侯,很恭谨地在表现他的德行。对于威仪非常谨慎,可为人民的法则。能文能武,于是将列祖都请下来了。没有不孝敬的地方,他的福禄都是他自己求得的。

五章。明明,为勉勉之假借,与《大明》篇“明明在下”的“明明”同义。矫,勇武貌。问,通闻;淑问,令闻,好的声誉。《史记·五帝本纪》说:“舜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轨,汝作士。’”士就是周时的武士。武士的主要任务在平乱。《郑笺》说“又使善听狱之吏如皋陶者献囚”,非是。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就是像皋陶这样声望好的人,在泮宫献上了囚俘;正是指武士而言。整章的意思就是:勤勉的鲁侯,他能表明他的德行。现在建造了泮宫,淮夷也就有归顺之所。武勇的虎臣,在泮宫献上了敌人的耳朵;还有像皋陶那样声望好的人,在泮宫献上了囚徒。

六章。在解释《清庙》篇的时候,我们曾经证明“多士”是对殷士的称谓,那么此诗说“济济多士,克广德心。桓桓于征,狄彼东南”,可见殷人也参加了此次“复周公之宇”的战役。《烝民》篇说“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筑城就在复鲁,我们追究一下仲山甫是什么地方人,也可了解殷士参加东征的缘故。《潜夫论·志氏姓》说:“昔仲山甫亦姓樊,谥穆仲,封于南阳。南阳者,在今河内。”注引《续汉书·郡国志》说:“河内郡修武,故南阳,秦始皇更名。”由此看来,仲山甫是现今河南修武县人。河内原为殷国,那么他所率领的军队当系殷士,此其所以复鲁战争中有“多士”的出现。克广德心,就是能推广他们的德心,可知他们既不是鲁人,也不是周人。桓桓,武貌。狄,读为剔;剔,治。《毛传》:“烝烝,厚也。皇皇,美也。”《郑笺》:“吴,哗也。讻,讼也。”烝烝皇皇,不吴不扬,不告于讻,在泮献功,就是众多地、辉煌地,既不喧哗,也不宣扬,又不诉苦,在泮宫献上自己的功劳。因为殷士是客人,所以这一章特别来颂扬他们。整章的意思就是:众多的殷士,能推广他们的德心,武勇地在出征,整治那个东南方。众多地、辉煌地,既不喧闹,也不张扬,更不诉苦,在泮宫献上他们的功劳。

七章。角弓,以角所饰之弓。觩,曲貌。角弓其觩,就是一张张弯曲的角弓。搜,聚。束矢其搜,就是一捆捆束着的箭。博,大。戎车孔博,就是一辆辆宽大的戎车。无斁,不厌。徒御无斁,就是永无厌倦的人马。不逆,不违。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就是既然征服了淮夷,也就显出他们非常地良好而不违逆命令。尔,指鲁侯。犹,谋。式固尔犹,淮夷卒获,就是也就由于您的计谋,才终于平定了淮夷。整章的意思就是:一张张弯曲的角弓,一捆捆束着的箭,一辆辆宽大的戎车,以及永不厌倦的人马。现在征服了淮夷,也就显出了他们非常精良并服从命令。然这都是由于您的计谋,才终于平定淮夷的。

八章。鸮,俗称猫头鹰。黮,同葚。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就是翩翩在飞的猫头鹰,集聚在泮水的林子里,吃我桑树上的葚,记着我的好意。憬,觉悟。琛,宝。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就是觉悟了的淮夷,来献他的宝物。元龟,大龟。赂,读为璐(《群经平义》说)。南金,南方所出之金子。元龟象齿,大赂南金,就是所奉献的是大龟、象牙、大璐与南方所出的金子。整章的意思就是:翩翩在飞的猫头鹰,落在泮水的林子里,在吃我桑树上的葚,记着我的好意。觉悟了的淮夷,来贡献他的宝物,贡献的有大龟、象牙、大璐以及南方所出的金子。

【诗义辨正】

《毛序》:“《泮水》,颂僖公能修泮宫也。”因为他把《鲁颂》里的诗都认为是颂僖公,连带着认为这一首诗也是颂僖公。这些诗用来歌颂僖公,有可能;但绝不是僖公时的作品,此中曲折,上边已经说明。姚际恒说:“若僖公则十六年冬从齐侯会于淮,而为齐执;明年九月乃得释归。诗言纵夸大,不应以丑为美至于如此也!”他又说:“许鲁斋谓颂伯禽之诗,盖伯禽有征淮夷事,见于《费誓》。”《费誓》里的事迹,除提到淮夷外,其他根本与此诗无关。此诗说“济济多士,克广德心”,多士是指殷士。伯禽之征淮夷能用殷士吗?一定是主宰殷民的人才能用殷士,伯禽是鲁人,他怎么能使用殷士呢?姚际恒又说:“泮宫,宋戴仲培、明杨用修皆以为泮水之宫,非学宫。其说诚然。按《通典》载‘鲁郡泗水县,泮水出焉’,泮为水名可证。”泮宫非学宫,泮为水名,他们说对了;但引泗水县的泮水而认为在那里做宫,则非是。泗水县离鲁国的首都曲阜有六十里,胜利后不在首都受降而要在六十里外的泮水边上筑宫受降,为的是什么呢?一定要根据作品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景物、情感来考证,才能得出正确的结果;否则就是附会了。

有駜(鲁颂)

有駜有駜,駜彼乘黄。夙夜在公,在公明明。振振鹭,鹭于下。鼓咽咽,醉言舞。于胥乐兮!

有駜有駜,駜彼乘牡。夙夜在公,在公饮酒。振振鹭,鹭于飞。鼓咽咽,醉言归。于胥乐兮!

有駜有駜,駜彼乘駽。夙夜在公,在公载燕。自今以始,岁其有。君子有穀,诒孙子。于胥乐兮!

释音:駜,音必。咽,音渊。

【诗义关键】

这首诗与《閟宫》《泮水》相同之点有四:第一,《閟宫》篇说“公车千乘”“公徒三万”,公是鲁公,这些车徒都是为鲁公而作战;此诗说“夙夜在公,在公明明”,意思就是从早到晚为公,勤勤勉勉地为公,都是对公服役。第二,《閟宫》篇说“鲁侯燕喜,令妻寿母,宜大夫庶士”,是在欢宴大夫庶士;此诗说“夙夜在公,在公载燕”,也是公赐给群臣的宴饮。第三,《閟宫》篇说“万舞洋洋,孝孙有庆”,是祭祖时在跳舞,此诗说“振振鹭,鹭于下”,“振振鹭,鹭于飞”,也是在跳舞。周人在胜利后祭祖时一定要跳舞。《振鹭》篇说“振鹭于飞,于彼西雝”,这是𤞤狁战事结束后在镐京跳舞。《那》篇说“庸鼓有斁,万舞有奕”,这是征服荆蛮后在商邑跳舞。这首诗的跳舞,是为恢复鲁国后的欢乐。第四,《泮水》篇说:“济济多士,克广德心。桓桓于征,狄彼东南。”参加此次战役的有殷士,殷士不是鲁国人,等于尹吉甫不是鲁国人一样。战事结束后,他们都要回去,所以此诗说:“醉言归。”这个“归”字的意义颇为深长,不是泛言回去。有此四点相同,假如我们把此诗排在这里,说是鲁武公在设宴时,尹吉甫即席歌颂他的诗,不会有错吧?

【字句解释】

一章。駜,马肥壮貌。乘黄,四匹黄色的马。有駜有駜,駜彼乘黄,就是肥壮呀,肥壮呀,那四匹肥壮的黄马。在公,为公。夙夜在公,在公明明,就是从早到晚,勤勤勉勉地为公。鹭于下,即鹭羽在上下,形容舞姿。咽咽,与《采芑》篇“伐鼓渊渊”的“渊渊”同声同义,都是鼓声。下一“于”字为发语词。胥,皆。鼓咽咽,醉言舞,于胥乐兮,就是咽咽的鼓声在响,喝酒吧,喝醉了好跳舞,快乐啊,大家真是快乐啊!整章的意思就是:肥壮呀,肥壮呀,那四匹肥壮的黄马。从早到晚为公,勤勤勉勉地为公。振动的鹭羽,上上下下地在振动。咽咽的鼓声在响,喝酒吧,喝醉了好跳舞。快乐啊,大家真快乐!

二章。《湛露》篇说“不醉无归”,《宾之初筵》篇说“彼醉不(读为丕)臧,不醉反耻”,古人以喝醉为美,故此诗言“醉言归”。整章的意思就是:肥壮呀,肥壮呀,那四匹肥壮的牡马。从早到晚为公,为公就有酒喝。振动的鹭羽,鹭羽在上下飞动。咽咽的鼓声在响,喝酒吧,喝醉了好回去。快乐呀,大家真快乐!

三章。駽,赤黑色的马。载,则。燕、讌,古今字;在公载燕,就是为公就有宴饮。有,就是《閟宫》篇“邦国是有”的“有”。自今以始,岁其有,就是从今开始,永远保有了国土,所以下边接着说“君子有穀,诒孙子”,穀是禄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肥壮呀,肥壮呀,那四匹肥壮的駽马。从早到晚为公,为公就有宴饮。从现在开始,永远保有了国土。君子有了福禄,贻给他的子孙。快乐呀,大家真快乐!

【诗义辨正】

《毛序》:“《有駜》,颂僖公君臣之有道也。”姚际恒批评说:“未有据……不切合。”《集传》说:“此燕饮而颂祷之辞。”姚际恒又批评说:“无以定其为何公何事。”现在我们知道“公”是鲁武公,那么,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意义都可一目了然。

破斧(豳风)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将!

既破我斧,又缺我锜。周公东征,四国是吪。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既破我斧,又缺我。周公东征,四国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释音:斨,音枪。吪,音哦。遒,音囚。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既破我斧,又缺我斨”,“既破我斧,又缺我锜”,“既破我斧,又缺我”的“我”是谁。追究出这个“我”是谁,诗义就整个明朗了。斧、斨、锜、,都是木匠的工具,那么这个“我”一定与木工有关。我们就将《诗经》里有关木工的诗做一追究。《大东》篇说:“小东大东,杼柚其空。”《方言》:“土作谓之杼,木作谓之柚。”这两句诗的意思就是远东近东,在那里做遍了土工与木工。然这是谁呢?《大东》篇又说:“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东人与西人对称,舟(周)人与私人对称,由诗义看来,东人就是私人,西人就是周人,只要我们追究出东人而兼私人的是谁,不仅知道《大东》篇是谁写的,连带着《破斧》篇的“我”是谁也都知道了。《史记·周本纪》说:“子昌立,是为西伯,西伯曰文王。”又说:“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远矣西土之人。’”在在证明周人自称为西人。武王是在商郊牧野自称为西人,那么,牧野一带自然称为东了。《汉书地理志补注》(卷十)于“东郡”引《史记索隐》说:“魏都大梁,濮阳、黎阳,并是魏之东地,故立郡名东郡也。”又引《魏书·地形志》说:“东郡,秦置,治滑台城。”在在证明卫国是东。尹吉甫在卫国做士,他的家就住在复关,而复关就在濮阳,正属东郡范围。再者,他的原籍是南燕,南燕也属东郡。知道了东是指什么地方,以下再追究“私人”指的是谁。

《崧高》篇说:“王命傅御:‘迁其私人。’私人,当是属于申伯的人。由此可知,属于诸侯之人称为私人。尹吉甫在卫国做士,不正是卫国的私人吗?东人与私人这两种身份他兼而有之,那么,《大东》篇里自称东人与私人的不就是尹吉甫吗?然尹吉甫是否可以负责土木工程呢?他在西征𤞤狁的时候,就负过这种任务,在解释《考槃》与《鸿雁》两诗时,曾经讨论过。他本是武士,应该去作战,而让他负责这种任务,所以他在《大东》篇里发牢骚说“百僚是试”,在《北山》篇说“靡事不为”。知道了他在东征时负的是土木工程的责任,而一连又是三年,就了然“既破我斧,又缺我斨”,“既破我斧,又缺我锜”,“既破我斧,又缺我”的意义了。这首诗一方面说出了他的任务,一方面又显出时间之久。然他的东征怎么又提出周公的东征呢?因为周公曾经东征,平定了东土;他们现在又东征,也平定了东土,有自我夸耀性格的尹吉甫,自然想同周公比拟了。所以诗言“哀我人斯,亦孔之将”,“哀我人斯,亦孔之嘉”,“哀我人斯,亦孔之休”,注意这个“亦”字。这首诗的着眼点是在这几句,而不在周公东征;可是解此诗的都着重在周公,因而这首诗也就不能了解了。我有一篇《释诗〈破斧〉》,解得更为详细,收在《诗经研究》里,请参看。

【字句解释】

一章。皇,匡。四国是皇,就是四国是正。《广雅》:“将,美也。”整章的意思就是:我的斧头使破了,我的斨也缺口了。周公东征的结果,是匡正了四方。我们这些人呀,所做的也非常美好!

二章。锜,凿属。吪,化。整章的意思就是:我的斧头使破了,我的凿子也缺口了。周公东征的结果,是感化了四方。我们这些人呀,所做的也非常可嘉!

三章。,凿柄。遒,敛。休,美。整章的意思就是:我的斧头使坏了,我的凿柄也缺了。周公东征的结果,是四方不敢作乱。我们这些人呀,所做的也非常不错!

【诗义辨正】

《毛序》:“《破斧》,美周公也。周大夫以恶四国焉。”他只看到周公而没注意到“我”,才这样解释。因为没有注意“我”,且不知“我”是谁,无论如何解释,也解释不通。我们且将姚际恒的解释引来看看。他说:“每章首二句是比。以斧比周公,以斨、锜、比成王。犹云:‘既危我周公矣,又将危及我成王也。’郑氏曰:‘四国流言,既破毁我周公,又损伤我成王,以此二者为大罪。’得之。自欧阳氏误以斧、斨为杀伐之用,《集传》从之;严氏已不信,谓‘诗人言兵器必曰弓、矢、干、戈、矛、戟,无言斧、斨、锜、者。斧与斨并言,乃豳人所用以采桑者。又锜为凿属,为木属,皆非兵器’,是已。按下篇云‘伐柯伐柯,匪斧不克’,尤可证。然其谓‘行师有除道、樵苏之事,故用斧、斨’,则迂矣。况非此解乎?”你们看,因为不知道这首诗的真实事迹,产生多少可笑、幼稚而又无谓的争辩!

(鲁颂)

牡马,在坰之野。薄言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

牡马,在坰之野。薄言者,有骓有,有骍有骐,以车伾伾。思无期,思马斯才!

牡马,在坰之野,薄言者,有驒有骆,有駵有雒,以车绎绎。思无斁,思马斯作!

牡马,在坰之野。薄言者,有骃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

释音:,音扃。坰,音扃。驈,音聿。骊,音离。骓,音追。,音丕。驒,音驮。駵,音留。骃,音因。騢,音遐。驔,音簟。祛,音区。邪,读徐。

【诗义关键】

先看“在坰之野”的“野”在什么地方。《诗地理征》引刘公干《鲁都赋》说:“戢武器于有炎之库,放戎马于巨野之坰。”巨野即山东巨野县巨野泽。《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三)于巨野县巨野泽说:“县东五里。《志》云:‘泽东西百里,南北三百里,亦曰大野。’《禹贡》:‘大野既潴。’《职方》:‘其泽薮曰大野。’《春秋》哀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尔雅》:‘十薮,鲁有大野。’是也。”此诗之野即巨野,春秋时属鲁。坰,《说文》引作,注说“牧马苑也”。在坰之野,就是在牧马苑的巨野。《诗经》中凡言牡马都指战马,周时车战,必须养马,《閟宫》篇说“公车千乘”,每乘四马,千乘至少得有四千匹马。巨野,就是鲁国的牧马之所。然这首诗是讲什么呢?此诗的每章都以“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以车伾伾。思无期,思马斯才”,“以车绎绎。思无斁,思马斯作”,“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同样的语句作结。我们只要了解了这几句诗的意义,诗义就容易寻求了。

以,驾车的意思。僖公二十六年《左传》:“凡师,能左右之曰以。”左右人曰以,左右车亦曰以。以车,就是驾车。彭彭,车行声。疆,界。无疆,没有止境。思,语词。“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就是驾起车来跑得彭彭作响,跑得没有止境呀,真是一些良马!伾伾,《毛传》:“有力也。”期,期限。才,能干。“以车伾伾。思无期,思马斯才”,就是驾起车来有力得很,跑得很远很远呀,真是一些能干的马!绎绎,继续。斁,厌。作,作为。“以车绎绎。思无斁,思马斯作”,就是驾起车来能不停地跑,一点也不感觉疲倦呀,真是一些有作为的马!祛祛,强健。邪,读徐,缓的意思。徂,往。“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就是驾起车来强壮得很,跑得一点也不慢呀,真是一些勇往直前的马!这些诗句,没有一句不是赞美马的。每章诗的开始,都是先提出些马的名字,然后再加以赞美。这是一首赞美马的诗,毫无问题。

然在什么场合之下赞马呢?再从“薄言”二字上找消息。薄,迫;言,而。《诗经》中凡用“薄言”,都是急忙的意思。如《芣苢》篇“薄言采之”,《采蘩》与《出车》篇“薄言还归”,《邶风·柏舟》篇“薄言往愬”,《采芑》篇“薄言采芑”,《采绿》篇“薄言归沐”“薄言观者”,《时迈》篇“薄言震之”,《有客》篇“薄言追之”,都是此义。薄言者,就是急忙地来看这些肥壮的马。到此,使我们想到《泮水》篇说“在泮献囚”“在泮献馘”“在泮献功”,献功时,胜利品中不能没有马,而这些马都养在巨野,所以诗言“牡马,在坰之野。薄言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意思就是肥大的牡马,在巨野的牧马之所,急忙地来看,有驈马、有皇马,有骊马、有黄马,驾起车来彭彭作响。既言“在坰之野”,当然不是在城市;而现在又言“薄言者”,当然是到跟前,那么,不是献来的马是什么?从这些语辞,可以知道这首诗是鲁武公在泮宫受降,当献上俘获的马时,尹吉甫歌此以祝贺。我们就照这个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骊马白胯者曰驈。黄马杂白者曰皇。马色纯黑者曰骊。黄,黄色的马。整章的意思就是:肥大的牡马,在巨野的牧马之所。急忙地来看这些马,有黑马白胯者,有黄马杂白者,有纯黑色的马,有纯黄色的马,驾起车来彭彭作响。跑起来没有止境呀,真是一些良好的马!

二章。苍白杂毛之马曰骓。黄白杂毛之马曰。赤黄的马曰骍。马色青骊纹如博棋者曰骐。整章的意思就是:肥大的牡马,在巨野的牧马之所。急忙地来看这些马,有苍白杂毛的马,有黄白杂毛的马,有赤黄的马,有青骊纹如博棋的马,驾起车来有力得很。跑得很久很久呀,真是一些能干的马!

三章。毛色斑驳似鱼鳞者曰驒。白马黑鬣曰骆。赤身黑鬣曰駵。黑身白鬣曰雒。整章的意思就是:肥大的牡马,在巨野的牧马之所。急忙地来看这些马,有毛色斑驳似鱼鳞的马,有白色黑鬣的马,有赤身黑鬣的马,有黑身白鬣的马,驾起车来永不休止。跑起来永远也不厌倦呀,真是一些有作为的马!

四章。阴白杂毛的马曰骃。赤白杂色的马曰騢。马之黑色而黄脊者曰驔。马之两目白者曰鱼。整章的意思就是:肥大的牡马,在巨野的牧马之所。急忙地来看这些马,有阴白杂毛的马,有赤白杂色的马,有黄脊黑色的马,有两目白色的马,驾起车来强健得很。跑起来一点也不慢呀,真是一些善于奔腾的马!

【诗义辨正】

《毛序》:“《》,颂僖公也。僖公能遵伯禽之法,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牧于坰野,鲁人尊之,于是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颂。”《诗地理征》引《郡县志》说:“坰泽,俗名连泉,泽在兖州曲阜县东九里,鲁僖公牧马之地。”《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二)于曲阜县逵泉下有同样的记载。鲁僖公养马之所在坰泽,这首诗讲的是巨野,怎么能扯在一起呢?姚际恒就批评说:“《小序》谓‘颂僖公’,黄东发力辨僖公非贤君;而季明德本之,以此诗为美伯禽牧马之盛,然亦无所据也。若《大序》谓‘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颂’,更无稽。”

车攻(小雅)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

田车既好,四牡孔阜。东有甫草,驾言行狩。

之子于苗,选徒嚣嚣。建旐设旄,搏兽于敖。

驾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会同有绎。

决拾既佽,弓矢既调,射夫既同,助我举柴。

四黄既驾,两骖不猗。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徒御不惊,大庖不盈。

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释音:庞,音龙。佽,音次。柴,音恣。不,音丕,下“不”字同。

【诗义关键】

先看“搏兽于敖”“东有甫草”的“敖”与“甫”在什么地方。《诗地理征》引《郡县志》说:“敖山在郑州荥泽县西十五里。”《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七)于中牟县圃田泽说:“在县西北七里。《周·职方》:‘豫州薮曰圃田。’……《诗》所谓‘东有甫草’也。东西五十里,南北二十六里。”由此看来,圃田也同巨野一样,是牧马的所在。《竹书纪年》于宣王九年载说“王会诸侯于东都,遂狩于甫”,此诗言“东有甫草,驾言行狩”,所言正同。此诗当写于宣王九年。然宣王行狩,为什么不称“王”或“天子”而称“之子于征”呢?对天子能称“之子”吗?三百篇的风格有一种特征,总是用第一身来写,换言之,以作者自己为主而表扬出天子。如《吉日》篇是随宣王在漆、沮狩猎的,而诗言“既张我弓,既挟我矢”。《采绿》篇是随共伯和狩猎的,而诗言“之子于狩”,与此诗称谓相同。“之子”就是尹吉甫自己。《候人》篇说“彼其之子,三百赤芾”,这是尹吉甫西征𤞤狁后在卫国做候人时所率领的人;此诗说“赤芾金舄”,职位也正相同。不过有一点我们得特别注意,就是尹吉甫在西征𤞤狁、南征淮夷与征伐西戎时,所竖的旗帜都是“旟”,而此诗说“建旐设旄”。《周礼·春官·司常》:“龟蛇为旐”“县鄙建旐”。尹吉甫在浚邑做士,他的旗帜应该是旟,旟比旐的地位高,他为什么不建旟而建旐呢?此中原因,等我们解释《大东》篇时再为解答。现在只要知道这首诗写于宣王九年,那时他跟随宣王在敖狩猎就够了。

【字句解释】

一章。攻,《石鼓文》作“工”;工,坚固。同,会合。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就是我的田车修理坚固了,我的戎马也都集合了。庞庞,读为龙龙。东,《毛传》注为“洛邑”,非是。宣王是从洛邑出狩,“东”怎么会是洛邑呢?“东”是“东有甫草”的东,即指圃田。洛邑在西,圃田在东,故言“徂东”。四牡庞庞,驾言徂东,就是四匹牡马都像龙一样,现在要起驾往东。整章的意思就是:我的田车修理坚固了,我的马匹也集合起来了。四匹牡马就像龙一样,现在要起驾往东。

二章。孔阜,极大。甫草,甫田之草。整章的意思就是:田车既然修理好了,四匹牡马也极为壮大。东边有甫田的草苑,就要往那里去行狩。

三章。之子,这个人,尹吉甫自称。苗,狩猎之通称(《集传》说)。嚣嚣,众声。选徒嚣嚣,就是选出来的徒众都嚣嚣大叫。整章的意思就是:这个人在狩猎,选出来的徒众都嚣嚣在叫。旐设起来了,旄也竖起来,在敖山这个地方与兽搏斗。

四章。奕奕,高大,与《韩奕》篇“奕奕梁山”的“奕奕”同义。驾彼四牡,四牡奕奕,就是驾上那四匹牡马,四匹牡马都是高大的。赤芾金舄,就是赤色的蔽膝、金色的达屦。有绎,盛貌,与《那》篇“庸鼓有斁”的“有斁”同义。会同有绎,就是参加会同的人非常之多。整章的意思就是:驾上那四匹牡马,四匹牡马都是高大的。赤色的蔽膝、金色的达屦,参加会同的人非常之众。

五章。决,即今之扳指。拾,即今之小韬袖(俞正燮《癸巳类稿》卷三有详细的解释)。佽,便利。调,协调。柴,《说文》作㧘,打死的禽兽。整章的意思就是:扳指与小韬袖既是便利,弓与箭又甚协调,射夫们都聚合起来,帮助我来捡拾击毙的禽兽。

六章。不读为丕。猗,读为倚。四黄既驾,两骖不猗,就是四匹马在驾着田车,两匹骖马紧紧地跟着服马。《大叔于田》篇说:“两服上襄,两骖雁行。”雁行就是不倚。不失其驰,舍矢如破,就是奔驰的步伐既不错乱,射击都是一发即中。整章的意思就是:四匹马驾起田车来,两匹骖马就像雁行那样倚附着。奔驰的步伐既不错乱,射击都是一发即中。

七章。萧萧,叫声。悠悠,长。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就是马在萧萧地叫,长长的旌旗在飘扬。两“不”字都读为丕。大庖,指天子之庖。徒御不惊,大庖不盈,就是徒御们都大大地感到惊奇,天子的庖厨也就大大地满盈。尹吉甫本来善射,这首诗主要在夸耀他的箭术,所以说“徒御不惊,大庖不盈”。整章的意思就是:马匹萧萧地在叫,长长的旌旗在飘扬。徒御们都大大地感到惊奇,天子的庖厨也就大大地满盈。

八章。之子于征,有闻无声,下一句是形容上一句,闻是令闻。有闻无声,就是有令闻而自己不作声。尹吉甫之善射,本来是著名的。《还》篇不是讲“揖我谓我儇兮”“揖我谓我好兮”“揖我谓我臧兮”吗?就是尹吉甫称赞自己的箭术。《猗嗟》篇也说“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这是卫侯称赞尹吉甫的箭术。允,信。展,诚。君子,指宣王。大成,大大地成功,指此次狩猎。允矣君子,展也大成,就是君子必定相信,这次狩猎是大大地成功。整章的意思就是:这个人在出征,他有令闻而自己不作声。君子必定相信,这次狩猎是大大地成功。

【诗篇联系】

以上六篇,就是《閟宫》《泮水》《有駜》《破斧》《》与《车攻》,都是尹吉甫在复周公之宇时的作品,但年代略有不同。前五篇是在宣王十年,恢复鲁国后在曲阜所写,最后一篇是宣王九年在敖山所写。到此,使我们了解所谓《鲁颂》问题。原来这些诗都是尹吉甫在鲁国写的,为歌颂鲁武公而作,后人也就称之为《鲁颂》,等于他在宋国所写的诗篇,称之为《商颂》一样。后来经过奚斯改作而用以颂僖公,人们也就忘了原作者,而一致认为是颂僖公了。经过这次辨明,想不会再张冠李戴了吧?

【诗义辨正】

《毛序》:“《车攻》,宣王复古也。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境土。修车马,备器械,复会诸侯于东都,因田猎而选车徒焉。”完全是从字面上敷衍成文,根本不了解诗义;可是后人也都跟着这样讲而没有异议,好像成了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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