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阳光照在洗脸盆里热水的水面上。
剃须膏是民子送他的礼物。义三从崭新的膏管中挤出膏体,轻轻地闻了闻。义三从小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大病之后的眼睛,胡子也从来没有这么长过。
圆形的濑户瓷火盆上坐着一只小茶壶,散发着咖啡的香气。
“简单收拾一下吧。”民子的声音像极了母亲或者姐姐。
“嗯。”义三绷着嘴,边刮脸边应道。
“你的手倒是有力气了,还以为你会颤颤巍巍的,害得我担心。”“已经没事了……”义三说着,看向了民子。
民子的眼睛盯着剃须刀的动作,义三倒是毫不在意。
今天是新年的第四天。
要不是民子的呵护,自己恐怕早就没命了,义三心想。不过也不一定,义三身为医生,他相信现代医学,也知道新疗法是有效的。话虽如此,可就连在大医院里,患者动辄死、动辄生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真是无法预测。首先,义三不是没能救活富佐子的小弟弟吗?虽然不是义三治死的,可义三也没能救活他。其次,义三身为医生却疏忽大意,差点断送了自己的生命。果然还是民子救活了自己,想到这里,义三对民子充满了感恩之情。
病重时的情景义三都不记得了。不过,这段痛苦的记忆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经过了除夕、新年12、新年第一夜,义三才终于活了过来。不仅如此,他收到了宿舍主妇好意送来的屠苏酒,还吃到了美味的炖菜。
民子在除夕的深夜回了一趟自己家,初一上午又回来了。初二和初三,义三一直在床上休息,慢慢恢复,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民子。
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床单一角有用墨写的小小的“井上”字样。
义三在嘴里喃喃地读着,对民子说:“这是你写的?”
“没错。我送去洗衣店的时候……”
义三家里只有一张床单,这是民子从自己家里拿来换洗的。睡衣也是崭新的,枕套、杯子、香豌豆……义三仿佛睡在民子的家里。
“真是一个细心的人……”宿舍的主妇对民子赞不绝口,“当女医生可惜了。”
“当医生才需要细心呢。”义三说。
义三的枕边有三封桃子寄来的信。她不知道义三生病了,每封信里都写着同样的话:“快点回来,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昨天收到的信里贴着从地方报纸上裁剪下来的天气预报栏,还有雪量曲线图。曲线图似乎是桃子亲手画出来的。根据天气预报,十二月三十一日,北风,晴,傍晚有雾;元月初一,北风,薄雾,下午有雪。
在雪国出生长大的义三看了思念起雪来。从小度过的每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他都是抱着对第二天下雪的期待入睡的。今年冬天他原本打算回乡看雪,没想到竟然大病一场。照现在身体的恢复情况,过了初七就能回乡见到雪了。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去看望富佐子,风中残烛似的富佐子……
义三的心飞到了外面,他呆呆地触摸着刚剃过胡子的脸颊。在他的身后,咖啡的香气和面包的香味弥漫开来。
“啊!爽快多了!”义三把棉袍的衣襟整理了一下,坐在餐桌前,民子已经在等待了。
“足袋,不穿足袋会着凉的。”民子说。
“我哪有足袋那种时髦东西。”
“那就穿袜子。”
“你有点啰唆啊。“义三无心地开着玩笑,身体却顺从地站起来,打开衣橱找袜子。
衣橱被整理得整整齐齐。“欸?”义三惊叫出声。袜子都洗干净了,每双都卷成了一个小球。“你都帮我收拾了?”
“是啊。你整整昏睡了两天,我无聊极了。”
“你帮我干了不少活啊。我应该再昏睡上两三个月的,像蛇一样冬眠。这样的话,我这小窝就变成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家了。”
“你舅舅的大医院不是正在施工吗?”
“我又不是灰姑娘。”义三愉快地说着,看向亲爱的女友。
民子心满意足的眼神突然严肃地射向义三。义三拿起勺子正要去取砂糖的时候,民子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你瘦了。真是生了一场大病啊!”民子握住了义三的手腕。
“是瘦了,你看我的大拇指和中指的指甲已经挨上了。你的手指好细长啊……”
民子松开了手。
“如果你没来,我可能就迎接不了新年了。”义三感触颇深地说道。
民子高兴地说:“我是圣诞节前夜来的,那时候你的状况糟透了,可是一看到我,就叫了一声’我一直在等你’。”
“对你?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义三用洁白的牙齿咬着面包,又看向民子。
那时候,义三在因高烧而昏昏沉沉之间似乎一直在等着某个人,听了民子的话方才想起,那个人就是富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