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审讯要从三点钟开始,安东尼甚至没有机会向红宅的主人感谢他的盛情款待。到十点钟的时候,他已经打好了包,等着前往乔治酒馆。比尔的早餐比平时晚了几分钟,吃过饭他兴冲冲地上楼。这样喧嚣的早晨让他兴致盎然。
“干吗这么急?”
“不干吗。因为审讯之后我们就不会回这里来了。现在就去打包行李吧。这样我们还有一个上午的时间。”
“没问题,”他跑回了房间然后又跑回来,“我说,咱俩住在乔治酒馆的事儿,要不要和凯莱说一声?”
“你公开的行程不是待在乔治酒馆,比尔,而是回伦敦。”
“哦!”
“对,告诉凯莱你要在审讯过后搭乘火车返回伦敦,让他先把你的行李发到斯坦顿。你可以告诉他你要马上去伦敦见红衣主教。只要你回伦敦的消息得到确认,一切看起来就比较正常。我先回乔治酒馆去享受一下独处的快乐。”
“那我今晚住哪儿?”
“对外宣布,我想,你将睡在富勒姆宫。而事实上,我猜你会跟我挤在一张床上,除非乔治酒馆另有空房。我把你的细软——也就是睡衣、梳子,等等,放进我的包里,帮你准备停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没有了?好,回去收拾。十点半在枯橡树下碰头,或者到门厅找我。我想找人说话,我可离不开我的华生!”
“好的。”比尔说着,溜回房间。
又过了一个小时,向凯莱述说了各人的官方行程之后,两人聚在花园里,一起闲逛。
“那么,”两人在树下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比尔说道,“想说就说吧。”
“早上在洗澡的时候,我又有了很多好想法,”安东尼开口道,“其中最好的想法的就是:咱们两个都是笨蛋,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唔,这很有用。”
“啊,看来当侦探确实不容易,特别是你既不懂刑侦手法,又不能让人知道你在调查,还没法把人们聚起来反复盘问,甚至没有精力也不懂得如何提出正确的问题。反正完全是个外行,靠碰运气,恐怕很难把事儿做好。”
“就一个外行来说,我倒是觉得你做得并不那么糟。”比尔抗议道。
“当然不是外行,关键是,如果我们是职业侦探,我想我们应该从另一头开始做。也就是,从罗伯特身上入手。我们一直在马克和凯莱身上动脑筋,可是现在,我们也得想想罗伯特。”
“但我们几乎对他一无所知。”
“唔,那让我们先来研究知道的信息。首先,我们马马虎虎地知道他是个烦人精——就是那种足以让你在众人面前难堪的兄弟。”
“对。”
“我们还知道,他写了一封不算友好的信,通知马克自己即将来访——这信目前就在我的口袋里。”
“对。”
“然后我们又知道了一件很怪的事。马克在吃早餐的时候,告诉你们所有人,罗伯特要来了。我问你,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比尔想了一会儿。
“我猜,”他慢吞吞地说,“他知道我们很容易撞见罗伯特,所以还不如开门见山地事先打个预防针。”
“但你们真的会遇见他吗?他来的时候,你们正在外面打高尔夫。”
“如果他留在红宅过夜的话,我们肯定会遇到他。”
“那好吧,那么我们就得到了一个事实。马克知道罗伯特当晚要在红宅过夜,或者我们不如这样说——我们知道,他想赶紧将罗伯特打发走是不可能的。”
比尔热切地看着自己的朋友。
“哦,继续说啊,”他说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还知道,”安东尼继续道,“在遇到你们之后,罗伯特肯定会原形毕露。他没法把罗伯特形容成从自治州来旅游的,带点口音的好哥哥,他只能坦白,因为你们很快就会发现,罗伯特是个败家子。”
“对,听上去很合理。”
“唔,那么,你不觉得马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一连串的安排有些奇怪吗?”
“你什么意思?”
“他早餐时收到了信,还读给你们听。读完之后开始对你们抱怨。也就是说,在大概一秒钟之内,他就把一切开诚布公,还做出了一个决定——不,是两个决定。他考虑了赶在你们打球回来之前把罗伯特撵走的可能性,发现这不大可能。他考虑了罗伯特以一个正派人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可能性,也觉得不可能。于是,他在读信过程中,瞬间便得出了上述两个结论。这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那你觉得该作何解释?”
安东尼不紧不慢地填好烟斗,又点燃,然后说道:
“作何解释?唔,我们先不管他,转而分析一下这两兄弟吧。不过,这次也要带上诺伯莉小姐。”
“诺伯莉小姐?”比尔吃惊地问。
“没错。马克希望与诺伯莉小姐成婚。现在,如果罗伯特是家族谱系上的一个污点,马克无非只有两个选择。或者,在诺伯莉小姐面前极力隐瞒,或者,要是实在掩盖不住,就向诺伯莉小姐坦白。显然,他选择了后者。不过有趣之处在于,他选在罗伯特到访的前一天向他们摊牌。就在前天,星期二,罗伯特来了,还死在了这里。也就是说,在星期一的时候,他就已经向诺伯莉夫人交代了这件事。华生,你怎么看?”
“是巧合,”比尔在深思熟虑之后说道,“他一直想对诺伯莉夫人坦白,他的求爱很有效果,所以在婚事敲定前,他必须把这事儿交待明白。那件事发生在星期一,星期二罗伯特来信了,马克一定很庆幸自己及时把这事说出来了。”
“唔,可能是巧合,不过还真是个奇怪的巧合。还有些事,让这案情变得更加奇怪。这是我今天早上洗澡时才想到的。浴室真是个激发灵感的好地方。马克在星期一早上把罗伯特的事告诉了诺伯莉夫人,当时他正驱车前往米德尔斯顿。”
“那又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了很多。”
“不好意思,安东尼,早上起来脑子不好使。”
“他开着汽车,比尔,你知道汽车能开到的最近的地方距离加兰德有多远吗?”
“大概有六百码远。”
“没错。无论他是去干吗,在马克去米德尔斯顿的路上,他停下车,走了六百码远,翻过小丘,来到加兰德,说道:‘哦,顺便说一句,诺伯莉夫人,我想我还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有一个讨人嫌的哥哥罗伯特。’然后又走了六百码远,翻过小丘,上车走人?这合理吗?”
比尔深深地拧起了眉头。
“没错,不过我还是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不管怎样,他都去了呀。”
“他当然去了。我的意思是,出于一些强烈的原因,必须立刻把罗伯特的存在透露给诺伯莉夫人。至于原因,我猜就是,当时他已经知道罗伯特会来见他,所以必须先去说这些话。记住,当时是星期一早上,而不是星期二!”
“但是——但是——”
“这也解释了另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在早餐时立即下定决心知会你们哥哥的存在。因为这不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决定。他在周一就知道罗伯特要来,一早就下定决心将这件事告诉你们。”
“那这封信怎么解释?”
“嗯,让我们先看看这封信。”
安东尼从口袋中抽出信,在两人之间的草地上展开。
“马克,明天你亲爱的哥哥就要从澳大利亚千里迢迢地过来看望你了。我已经预先给了你警告,所以请不要太吃惊,尽量表现得高兴些。他三点左右就会到达。”
“你看,并没有提到日期,”安东尼说道,“只说了‘明天’。”
“但他是周二得到的这封信。”
“真的吗?”
“唔,他是周二读给我们听的。”
“哦,对了!他读给你们听过。”
比尔又把信读了一遍,还把信纸翻了过来。不过没什么隐藏的信息。
“邮戳呢?”他问道。
“很遗憾,我们没能拿到信封。”
“你觉得他是周一收到信的?”
“我更倾向于这个观点,比尔。毕竟,我想——我认为我能肯定——他在周一就知道自己的哥哥要来了。”
“知道这点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吗?”
“没有帮助,还把事情搞得越发复杂了。离奇的事儿还真多啊!我实在无法理解。”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甚至怀疑审讯是否能起到作用。”
“昨天夜里的事儿怎么样?我真想知道你对它的看法。你想明白了吗?”
“昨天夜里,”安东尼想了想,说,“嗯,昨天夜里能说明一些问题。”
比尔非常想听他解释,譬如说,安东尼对碗橱的看法。
“我觉得,”安东尼缓缓说道,“经过昨天夜里的监视,我们必须放弃马克被杀的假设——我的意思是,马克被凯莱杀掉的假设。我不相信会有人大费周章地处理一套衣服,却把尸体砸在手里。尸体应该比衣物重要得多。我想,现在我们必须承认:衣物是凯莱所认定的唯一需要藏起来的东西。”
“那他为什么不把衣服藏在密道里?”
“他觉得密道不安全,因为诺里斯小姐知道密道的存在。”
“那他为什么不把衣服藏在自己的卧室里,或者马克的卧室里?你、我,任何人都知道,马克完全可能拥有两件棕色外套。我觉得,这完全可能。”
“确实很可能。但是这恐怕不能让凯莱放下心来。棕色外套里隐藏着很大的秘密,所以必须藏起来。我们都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可惜很少有人愿意冒风险尝试。”
比尔看上去失望极了。
“又回到原点了,”他抱怨道,“马克杀了哥哥,凯莱善后。帮他从密道逃跑,可能是为了陷害他,也可能是因为别无他途了。凯莱对警察撒了个谎,棕色外套的谎,以防马克被抓。”
安东尼微笑着看着他,觉得很好笑。
“比尔,我们运气确实不佳啊,”他同情地说,“总之,只有一个凶手。我非常抱歉,那是我的错……”
“闭嘴,你这蠢货!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可是,你看上去失望极了。”
比尔嘟嘟囔囔反驳了一大通,最终忍不住大笑起来,承认自己是挺失望。
“昨天多刺激啊,”他为自己开脱,“我们好像就要发现真相了,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
“唔,太平常了。”
安东尼笑得很大声。
“平常!”他叫道,“平常!哦,我简直……平常!要是能找到一件平常的事就好了,可惜,每件事都非常……荒谬!”
比尔又来劲儿了。
“怎么个荒谬法?”
“每件事!先想想昨夜我们弄到的那包荒谬的衣服。你能解释棕色外套,可是为什么要换内衣?也许内衣也能用生硬的方法勉强解释过去——比方说马克就是有这个习惯,每当他见澳大利亚客人的时候,就要从里到外把衣服都换了。可是,为什么,亲爱的华生,为什么他却不换假领子?”
“假领子?”比尔吃了一惊。
“假领子,华生。”
“我不懂。”
“非常平常。”安东尼挖苦他道。
“对不起,安东尼,我不明白。假领子怎么回事?”
“很简单,包里没有假领子。衬衫、袜子、领带,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假领子。为什么?”
“你在碗橱里找的就是假领子?”比尔连忙问。
“当然。为什么没有假领子?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凯莱有必要藏匿马克所有的衣物,不光是外套,而是他穿戴的每一件东西,或者谋杀发生时他应该穿戴的每样东西,那为什么单单漏掉假领子?为什么?他忘了吗?所以我查了碗橱,可是没有。他故意不藏的?如果是这样,有何目的?——假领子又在哪儿?于是我对自己说:‘我最近有没有在哪里见过假领子?单独的一只假领子?’我记起来了。比尔,你呢?”
比尔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又摇摇头。
“别问我,安东尼,我想不起来……天哪!”他猛地抬起头,“在办公室隔壁房间的脏衣筐里!”
“没错。”
“可是,那就是吗?”
“是不是与其他衣物相配的?我可不知道。但,它还能掉在哪里?但是,如果它是,为什么把假领子随手扔在要洗的脏衣服当中,把其他衣物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藏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比尔重重敲打着自己的烟斗,然而想不出什么可说的。
“不管怎样,”安东尼紧张地站起来,“我对一件事很肯定:马克在星期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罗伯特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