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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汉尼拔的败逃与流亡(公元前200年至前1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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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nibal: a fugitive and an exile (b.c. 200—182)

汉尼拔的一生就像四月的一天,早晨万里晴空,阳光明媚;傍晚乌云满天,风雨如晦。尽管十五年来,罗马人找不到能与他匹敌的将领,但大西庇阿最终还是打败了他,结束了他所有辉煌的战绩。正如汉诺预言的那样,他只会让他的国家陷入比以往更糟的境地。

事实上,只要迦太基人把精力投入有用的行业,以及对商业与和平的追求上,就能繁荣昌盛,年复一年地积累财富,扩大影响,获得荣耀。他们的船舶去往世界各地,处处受到欢迎。地中海的所有海岸,都留下了迦太基商人的脚印。迦太基人用特定的方式获得名利双收的同时,也让许多国家和部族的人们生活得更加舒适幸福。如果没有渴望建功立业的军旅英雄的出现,这样的生活可能会延续好几个世纪。其中,首屈一指的英雄之一,当数汉尼拔的父亲哈米尔卡。他首克西班牙,侵入罗马共和国的势力范围;他将自己心中燃烧的仇恨与野心,极力灌输到汉尼拔的心里。多年以来,他们带领国人采取的策略是非常成功的。他们从全世界有益的、受欢迎的访客,变成了一部分地区的主人和祸害。只要汉尼拔比任何能与之抗衡的罗马共和国的将军更杰出,他就会继续战斗,但最后,大西庇阿后生可畏。他比汉尼拔更加卓越。随后,形势急转直下,半个世纪打下的江山,被罗马人用自己曾经遭受过的同样的暴力、喋血与痛苦夺走。

我们已经详细描述过了汉尼拔在攻城略地时建立的丰功伟绩,而大西庇阿收复失地,重整山河却被一笔带过,因为我们要讲的是汉尼拔的历史,而不是大西庇阿的历史。大西庇阿建功立业的过程还要更慢,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在坎尼会战时仅有十八岁。之后不久,他的战斗就开始了。他在而立之年当选为执政官,紧接着便去了阿非利加。这样一来,他花了十五年或十八年的时间,才荡平汉尼拔建立的权力的上层建筑。这些年间,他在远离汉尼拔和迦太基的地方开疆拓土,似乎要把汉尼拔这位大将军和迦太基这座大城市留到最后。然而,他的事业蒸蒸日上—最后,当他剑指迦太基时,除了这座孤城,迦太基人便一无所有了。其政权仅剩一个空壳,无效、徒劳,只需最后的致命一击,便会土崩瓦解。事实上,迄今为止,迦太基的资源已经耗尽。这座大城市,当它受到威胁时,不得不召唤其大将军汉尼拔回来援助,这反倒让大西庇阿一箭双雕,既打败了汉尼拔,又夺取了迦太基。

然而,迄今为止,大西庇阿并未真的打算毁掉汉尼拔和迦太基。他饶了汉尼拔的性命,允许迦太基依然独立;但他明确提出的和谈条件如此苛刻,永远彻底地终结了迦太基的统治权。依据这些条件,迦太基被允许继续独立自主,甚至保留其政府战前在阿非利加的领土,但所有在国外的领地都将被夺走,甚至包括在阿非利加占领的土地。迦太基人的管辖范围被极其严格地加以限制或剥夺。除了十艘三列桨的小船,他们的整个海军将拱手让给罗马人。他们可以保留这十艘小船,因为大西庇阿认为迦太基政府在民政方面可能需要这些船。大西庇阿没说会怎样处置舰队剩下的战舰:剩余战舰将向他无条件投降。他们的战象也将悉数交出,并不得再训练其他战象。除了阿非利加,大象将不得作为战斗力量出现在世界上的任何地区。另外,除非提前告知罗马人,并征得其同意,他们也不得在阿非利加开战。此外,他们每年还得给罗马共和国进贡大量的贡品,连续进贡十五年。

在商讨这些苛刻的条款时,迦太基元老院痛苦又迷惘。汉尼拔支持接受它们,其他人则表示反对。他们认为,把战事继续拖延下去虽然无望,但比屈服于这些耻辱的致命条约强。

汉尼拔出席了这些讨论。但他发现,自己现在的地位,与三十年来作为得胜的大军统帅时的地位有所不同了。他已经习惯了独揽大权,掌控全局。在他的军事委员会上,除非应他邀请,否则没人发言;除了他爱听的,其他观点都不能表达。而在迦太基元老院,他发现情况截然不同。在那里,人们畅所欲言,平等辩论,他置身其中,只能算作一分子。但他长久以来已经习以为常的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精神依然存在。这种矛盾让他极不耐烦,很不自在。事实上,当一个发言者在迦太基元老院站起来谴责汉尼拔并反对其观点时,汉尼拔试图把他拖下来并用武力让他闭嘴。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与会人员的不满和不悦,也清楚地表明汉尼拔一手遮天的时代已经过去。然而,汉尼拔很快便恢复理智,为迄今为止忘记了自己新职位的职责而表示遗憾,并宽宏大度地致歉。

迦太基人最终决定答应大西庇阿的和谈条件,赔付了第一批贡品,大象和战舰也上缴了。几天后,大西庇阿宣布自己决定不带走这些战舰,而要当场烧毁。或许是因为很难为这些船舶配备水手,所以他认为它们对罗马人并无大用。当然,没有水手的船舶毫无用处。当代许多国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建立一支海军,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其人口数量无法为军舰配备足够的、驾驶它们的水手。或许,这只是大西庇阿决定不带走这些战舰的部分原因,或许他还想向迦太基及全世界表明,自己占有敌国的财产并非想要通过掠夺而丰富自己的国家,而仅仅是通过远征剥夺野心勃勃的军队的权力,从而让人类有更加持久的和平与幸福的生活。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决定毁掉迦太基舰队,而不是带走。

因此,在特定的一天,大西庇阿命令所有的战舰都集中在迦太基对面的海湾里,等待焚毁。总共有五百艘,构成了一支很大的舰队,覆盖了浩瀚无边的水域。岸边挤满黑压压的人群,等着观看这场冲天大火。这一壮观的场面本身就会让人激动不已,而迦太基人心中激荡着的深深的、压抑的仇恨让他们此时的心情更加激动。当罗马人从岸边的军营凝望着这场大火时,也激动不已,尽管心境已大不相同。当看到迦太基人的“骄傲”与“权力”不可挽回地毁于熊熊大火以及从海上升起的浓浓烟柱时,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与喜悦的神情。

就这样,圆满完成自己的工作后,大西庇阿坐船回到了罗马城。意大利举国上下都在传颂着他如此这般摧毁汉尼拔的权势的丰功伟绩,罗马城再也不用害怕强敌。汉尼拔被解除了武装,无助地被限制在自己的国家里。他出现在意大利后所引起的恐惧永远地成为历史。全体罗马人还记得这座古城过去常常经受恐惧和慌乱的可怕场景,大家都把大西庇阿看成伟大的救星。他们热切地欢迎并接待他的凯旋。他离罗马城越来越近,人群涌出城门前去迎接他,当局还组织市民列队欢迎他。他们带来了花冠、花环和鲜花,用经久不息、雷鸣般的欢呼,向他的到来表示敬意。他们赋予他“阿弗利卡纳斯”的名号,以纪念他的胜利。这是一种新的荣誉—给予征服者一个他所征服的国家的名字。这个名字作为大西庇阿—将罗马共和国从水深火热、亡国灭种的危险中解救出来的奖励,而被特别发明出来。

烧毁迦太基战舰

尽管落败了,汉尼拔在迦太基依然保留着自己过去的部分权力。他以前的丰功伟绩依然赋予他某种光环。这使他得到普遍的尊敬。他在达官显贵中依然有朋友。他位居高位,施加影响,管理和促进国内事务。然而,他在这些努力中并不是很成功。历史学家们说,他旨在实现的目标是好的,实现目标的手段和措施本身也是审慎、明智的。但由于习惯了军队指挥官那一套权威的、独断的行事方式,他发现做事很难小心谨慎,克制忍耐,尊重他人的意见—而这正是有影响力的人在处理迦太基内部事务时必备的素养。因此,他树敌众多。敌人们尽一切可能,想方设法地通过阴谋诡计与之公开对抗,意欲置他于死地。

大西庇阿回罗马城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也极大地打击并伤害了汉尼拔的自豪感。那时,迦太基与一个相邻的阿非利加部族发生了战事,汉尼拔率领军队,出去作战。罗马人小心地在迦太基安插了耳目,这样他们就能对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听说这件事后,他们传话到迦太基,警告迦太基人这么做有违和约,是不允许的。迦太基政府不想招致大西庇阿的再次“造访”,就传令汉尼拔弃战回城。汉尼拔被迫屈服。但多年以来,一如从前他已经习惯了蔑视罗马共和国竭尽全力组织起来对抗他的一切军队和舰队一样—对他这样的一个人物来说,现在发现一句话就能阻止并战胜他,他很难咽下这口恶气。罗马人能指挥用以对抗他的所有军队,甚至在他们自己的城门口,都曾无能为力,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而今,仅仅是大洋彼岸传来的一条信息和威胁,就能在遥远的阿非利加沙漠里找到他,一眨眼的工夫,就夺去了他的所有权力。

汉尼拔尽管表面上屈从命运,内心却焦躁不安,很不自在。他的精神受到憎恨和野心的双重刺激。他总是在忙碌地、徒劳地谋划,试图发现可与宿敌再次开战的契机。

这里是指安条克三世。——译者注 大家还记得,迦太基起初是地中海东岸的提尔城的一个商业殖民地。叙利亚和腓尼基这两个国家紧邻提尔城,都是强大的商业区。它们一直与迦太基保持着友好的关系,船舶你来我往,络绎不绝。当一方遇到天灾人祸时,居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到对方那里去避难和寻求保护。迦太基把腓尼基看成自己的母亲,腓尼基把迦太基看成自己的孩子。这一时期,统治叙利亚和腓尼基的强大的君主叫安条克 ,其首都在大马士革。他很富有,也很强大,与罗马人产生了纠纷。罗马人的征服行动,慢慢向东延伸,接近了安条克的领土边界。两国因此被推向了战争边缘。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汉尼拔在迦太基的敌人送信给罗马元老院,说汉尼拔正与安条克协商,并阴谋联合叙利亚和迦太基军队,共同对付罗马人。这样一来,就让世界陷入又一场全面战争。因此,罗马人决定派使团面见迦太基政府,并要求罢免汉尼拔的职务,把其作为囚犯引渡给罗马共和国,以便他能因这次控告而受到审判。

这些使者来到迦太基后,对自己此行的目的守口如瓶。因为他们心里明镜似的:如果汉尼拔对此起了疑心,可能会在迦太基元老院决定是否引渡他之前就逃之夭夭。然而,汉尼拔对他们极度警惕,小心提防,他设法了解到了他们的意图,立刻决定逃亡。他知道,自己在迦太基的敌人多如牛毛,又很强大,敌人对他的憎恨也在不断增加。因此,他不敢相信迦太基元老院的讨论结果,只能下定决心逃亡。

汉尼拔在海边有一座小小的城堡或塔楼,在迦太基东南大约一百五十英里的地方。他往那里送了一封加急信,命人准备一艘船送他去海上。他还安排骑兵在夜幕降临时在一个城门口待命。白天,他在大街上自由自在、若无其事地走动,显出一副心情很放松的样子。这让监视他一举一动的罗马共和国的使者觉得他不会出逃。然而,到那天快要结束时,他悠闲地走回家,立刻为行程做准备。天一黑,他就去了城门,跨上为他准备的马匹,穿过田野,向他的城堡飞奔。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命人准备的船舶,然后登船起航。

离岸不远有一个叫塞西纳岛的小岛,汉尼拔在离开塔楼的同一天到了这里。这里有个港湾,商船习惯停靠在这里。他在港口看到了几条腓尼基船舶,有的一定会去迦太基。他的到来引起了强烈的轰动。为了解释自己出现在可能去迦太基的腓尼基船员面前的原因,他说自己要代表迦太基政府出使提尔。

汉尼拔现在担心,这些船舶中,某些打算起航去迦太基的船舶可能会带回他在塞西纳岛出现过的消息。为了以防万一,他用性格中的狡猾,制订了如下计划:他派人去见港口中的所有船主,邀请他们参加他将要举办的一个娱乐活动;同时,请他们将船上的主帆借给他,做成一个大大的帆布遮篷,这样客人们就不会被夜露打湿。船主们因为急于见证并享受汉尼拔承诺给他们的轻松愉快的场面,就接受了邀请,并命人解下主帆。当然了,这会把所有船舶都禁锢在港口内。傍晚,在岸上,客人们聚集在用帆布做成的大帆布遮篷下。汉尼拔接见了他们,并和他们待了一会儿。然而,到了夜里,当他们全都狂欢痛饮时,他却悄悄上船起航了。船主们从沉沉的、持续的宿醉中醒来,再次将主帆挂上桅杆后,汉尼拔已经遥不可及,在去往叙利亚的路上了。

同时,汉尼拔离开的第二天,便不见了踪影。这个消息让迦太基全城上下群情激愤。他家门前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解释他失踪的谣言四起,各种奇谈怪论口口相传,但都自相矛盾,不大可能,这只会让人们更激动。这种激动一直持续到从塞西纳岛出发的商船抵达迦太基,真相才大白于天下。然而,这一次,汉尼拔已经安全无虞。想要追上他的人鞭长莫及,只能望洋兴叹。从表面上看,他乘风破浪,向着提尔奋勇前进,但其内心感到沮丧哀伤。他安全抵达提尔,受到了友好的接待。几天后,他去了内陆地区,几经辗转,到达以弗所,在那儿见到了叙利亚国王安条克。

汉尼拔逃跑的消息在迦太基一传开,市民们立刻开始担心罗马人会认为他们应该对此负责,担心他们会因此招致罗马人新的敌对行动。为了避免这一危险,他们马上派代表团去罗马共和国,告知汉尼拔逃跑的事实,表达他们对此感到的遗憾,以此取悦可怕的敌人,拯救自己。乍看上去,迦太基人在他们的将军汉尼拔背运的时候这样遗弃他,还与敌人联手对抗他,似乎非常卑鄙偏狭、忘恩负义。毕竟他这次攻打阿非利加邻国,让罗马人不痛快。他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服务迦太基,并执行迦太基人的命令。迦太基人的这种行为如果是一人在两种情况下所为,会被看作卑鄙偏狭,言行极度不一。但事实并非如此。现在,反对汉尼拔计划的人和势力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反对,只是只要他能顺风顺水、左右逢源,他们就属于少数派,而他的支持者和朋友则掌控着迦太基的所有公共事务。但既然他的野心和对罗马共和国的版图、权力完全不合理的侵占已经酿成苦果,他的支持者就被推翻了,权力重新回到了那些反对他的人手里。一旦他垮台,这些人就会落井下石,试图让他翻不了身。他们的行为,从政治的角度不管对错,本身是一致的,绝不能被看作是背信弃义或忘恩负义。

有人可能会认为,现在,汉尼拔与强敌罗马共和国再次开战的所有希望和期待最后全都化成了泡影。从今以后,他会放弃与罗马共和国的激烈的敌对行动,甘愿寻求避难,安度晚年。经过如此危险的逃亡生涯,他将满足于保护自己不受敌人的报复。但像他这样的不可战胜的毅力和精力是很难克制的—他还没有想过要向命运低头。一旦他发现自己站在安条克的宫殿里,他便开始制订与罗马共和国开战的新计划。他建议安条克建立一支海军,由自己指挥。他说,如果安条克给他一千艘船,一万或一万两千人马,他将亲自率军远征。他确信自己能收复失地,再次打败那令人生畏的宿敌—罗马共和国。在他的新计划中,他说自己将首先率领这支军队回迦太基城,得到同胞的资助与合作,然后挥师进攻意大利。毫无疑问,他很快将重获曾经拥有的优势。

汉尼拔率领叙利亚军队先回迦太基城的计划,显然是想把那里的敌人赶下台,让自己的支持者和亲友团重掌大权。为了彻底铺平道路,当他还在与安条克谈判时,他就秘密派了一位信使回迦太基城,告诉朋友们他有了新的希望,制订了新的计划。他知道迦太基城的敌人们会密切关注这样的交往。因此,他没有写信,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他与安条克密谋联手对付罗马共和国的书面材料。然而,他将计划和盘托出,详尽地解释给信使,仔细指导信使按照自己的方式与支持者和亲友团取得联系。

实际上,迦太基当局非常警觉地监视着汉尼拔的信使。他们的间谍带来了这个陌生人到达迦太基城的情报。他们立刻采取措施抓捕他。信使自己也和敌人一样警觉—他在城里秘密潜藏,得到了这一情报,并决定立刻逃离。但他首先准备了一些纸和布告,把它们张贴在公共场所,上面写上汉尼拔根本不承认自己最终被打败了。相反,汉尼拔正在制订新计划,把迦太基的敌人赶下台,恢复自己以前在那里的优势,并将再次在罗马共和国境内点燃战火,大动干戈。同时,信使还敦促汉尼拔在迦太基的朋友们要忠诚于汉尼拔的事业。

贴完布告后,这名信使从迦太基城连夜逃走,回到汉尼拔身边。当然,这件事让迦太基的人们无比激动。它引起了汉尼拔敌人的愤怒与憎恨,也唤醒了他朋友们内心新的希望与勇气。然而,除此之外,它并没有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汉尼拔的反对者在迦太基城的权力根深蒂固,很难被撼动。这些人送信给罗马共和国,告知罗马共和国汉尼拔派使者回了迦太基城,以及使者的所作所为。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与此同时,当了解到汉尼拔的去向时,罗马人派了两三名专员去叙利亚,就叙利亚的目的和计划,与其政府磋商,并监视汉尼拔的动向。据说,大西庇阿本人也在此行的使团当中。他在以弗所见到了汉尼拔,并与汉尼拔有过几次面谈。某一古代史学家对这些会面中的一次有特别的记述。在如此杰出的两位将领之间,话题往往会自然而然地转向军人的伟大和荣耀。大西庇阿问汉尼拔,谁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军旅英雄。汉尼拔把象征胜利的棕榈叶给了亚历山大大帝,因为亚历山大大帝带领相对较少的马其顿军队,孤军深入,克敌制胜,让幅员辽阔的帝国处于其统治之下。大西庇阿接着问汉尼拔,亚历山大大帝之后,谁位居第二。汉尼拔说是皮洛士。皮洛士是希腊人,曾横渡亚得里亚海对罗马作战,并大获全胜。汉尼拔说自己之所以认为皮洛士位居第二,是因为其完善了战争艺术,并把它系统化,还因为皮洛士比有史以来的任何将领都更有能力激发全体将士的士气,甚至受到被征服国的人民的爱戴和依恋。大西庇阿又问汉尼拔,谁排名第三。后者回答道,第三的头衔将留给自己。“如果我打败大西庇阿,”汉尼拔补充道,“我会认为自己独占鳌头,位于亚历山大大帝、皮洛士和全世界的将领之上。”

人们饶有兴致地讲述着汉尼拔首次出现在叙利亚时的各种逸闻趣事。所有这些都表明人们对他仰慕至深,顶礼膜拜。他所到之处,万人瞩目,人人都想一睹他的风采。有一次,碰巧有一位自负的演说家,对战争一知半解,仅从自己的理论推测出发,在汉尼拔出席的一个集会上高谈阔论。他倒是很高兴有机会在汉尼拔这样一位杰出的听众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殊不知这正是班门弄斧。演讲结束后,人们问汉尼拔做何感想。他回答道:“我在有生之年听说过很多老糊涂,但这一位,说实话,是所有老糊涂中的极品。”

尽管汉尼拔坚持不懈,想方设法地想再次攻打罗马共和国,但还是失败了。他孜孜不倦,尽管安条克有时会鼓起他的希望,但仅此而已,并无行动。他在叙利亚待了十年,不断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但每年都会发现自己离目标的实现渐行渐远。他鸿运当头、兴旺发达的日子显然已经一去不复返。他的计划全部落空,他的影响日益减小,他的名望迅速消解。最后,经过与罗马共和国漫长、徒劳的抗争,安条克与罗马人签订了停战协议,其中有一条,那就是同意将汉尼拔引渡给罗马人监管。

汉尼拔决定逃亡。他选择克里特岛作为避难所。他发现自己不能再留在克里特岛,但随身携带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当他再次准备离开克里特岛时,却对这些宝贝放心不下。因为他有理由担心,克里特人对这些财宝垂涎欲滴,图谋不轨。那么,他必须如此这般地设计将它们带走:

汉尼拔给很多陶罐里装上铅,顶上覆以金银,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罐子搬到狄安娜神殿—一座神圣又雄伟的建筑,把它们寄存在那里,由克里特人进行特殊的监管。如他所言,他把所有的“财宝”都托付给了他们。他们接收了这些假的寄存物,连声发誓,一定会保护它们安全无虞。然后,他把真金白银藏在中空的铜像里,把它们当作廉价的艺术品带在身边,竟然没有引起别人的丝毫怀疑,然后安然地离开了。

汉尼拔从这个国家逃到那个国家,从这个省逃到那个省,直到生命变成了令人痛苦的负担。罗马元老院对他的仇恨如影随形—元老们坚决要杀死他。焦虑和恐惧不断折磨着他,舒适与平静的生活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他的内心因对过去痛苦的回忆及对更加可怕的未来的预知而颇受煎熬。他早年让难平他心头之恨的人们承受了最可怕的伤痛,尽管他们从未伤害过他。而如今,壮士暮年,反倒要承受同样的恐惧和苦难带来的压力。这真是命运的安排!他曾经残害过罗马人,而罗马人现在对他也毫不留情,掺杂在一起的憎恨与报复让罗马人对他更残忍。真是一报还一报。

最后,当汉尼拔发现罗马人步步紧逼,对他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他最终落入敌手的危险也在增加时,他就准备了一剂毒药,随时准备自我了断,绝不向敌人屈服。那一刻终于来了,这位可怜的逃亡者当时正躲在小亚细亚的一个王国比提尼亚,其国王普鲁西阿斯一世给汉尼拔提供了一段时间的保护,但最终同意将他引渡给罗马人。汉尼拔听说后,准备逃亡。但在试图逃跑时,他发现他住的宫殿的所有出口,甚至他特意为出逃准备的秘密通道,全都有人把守。逃跑无望,他回到居所,派人去取毒药。他现在已年近古稀,被漫长的焦虑和苦难折磨得精疲力竭。他早已视死如归。他喝下了毒药,几个时辰后,他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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