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不幸,恺撒从不灰心丧气。他早年的生涯轻松愉快、无忧无虑。离开罗马共和国后,他历经多年的流亡漂泊,却勇于面对现实,从不向周遭的种种邪恶与重重危险屈服。
强大的人年轻时多半善于思考,对待事情严肃认真,性格沉着稳重。然而,恺撒并非如此。他生性活泼开朗,身材高大,面貌英俊,举止优雅,还喜欢社交,就像那些知道或认为自己在社交场合能够光芒四射、备受青睐的人一样。总体而言,早年在罗马共和国居住期间,他似乎一心享受轻松愉快的生活。正是他的地位、财富、讨人喜欢的举止保障了他可以这样生活。事实上,研究恺撒早期性格的学者认为,尽管当时的处境对他获得权力和名望非常有利,他却没有丝毫野心去利用这些条件。研究者还认为,无论是作为一名军事指挥官,还是作为一名政治家,恺撒都十分注重享受生活。
然而,苏拉并不这样认为。他明察秋毫,看得出恺撒真实的内心,他发现恺撒的早期生涯中表现出来的轻松愉悦,蕴含着更有野心的追求。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因为这种力量将来可能会使恺撒成为自己的劲敌。恺撒拒绝服从苏拉的命令,实际上就已经站在了苏拉的对立面,平民派后来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苏拉现在把恺撒视为敌人。恺撒逃离罗马城后,他的贵族派朋友向苏拉求情,希望苏拉能原谅恺撒。恺撒的朋友认为恺撒只是个孩子,所作所为均为无心之举。苏拉摇头说道,恺撒虽然年轻,但身上蕴含着一股力量。这种力量非常可怕,几个马略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恺撒。
苏拉的这种观点并不是毫无依据。恺撒这个年轻的贵族虽然无比热爱轻松愉悦的生活,却从未忽略自己的学业。他刻苦努力地完善自己,不断追求知识。正如当时那些野心勃勃的人一样,他追求政治影响力和话语权。他学习希腊语,阅读希腊历史学家的书籍,学习哲学和修辞学相关知识。显然,他对成为公众演讲人物从而获取权力有着浓厚的兴趣。当时,能写会说会增加公众人物的影响力。政府的政令大多由公民大会来决定,而那些高谈阔论的演说家在公民大会上更具话语权。他们演讲能力超群,思想深邃,从而获得关注,进而影响舆论以获得支持。
然而,并不是所有城市居民都享有话语权。罗马城曾经居住着大约三百万人,但只有三十万是自由民,享有话语权。其余人为体力劳动者、工匠和奴隶。他们没有公共事务的话语权。自由民频繁公开集会,城里的各个广场、各种开阔地都会成为集会和司法审判的地点。罗马人把这样的地方叫广场,其中最为著名的是罗马广场。罗马广场非常宏伟,周围有宏伟的建筑和不胜枚举的雕刻和石像,周边环绕的长廊可用于躲避恶劣天气,尽管罗马通常风和日丽,恶劣天气并不常见。集会通常在长廊下面举行,法律审判也习惯在这里进行。罗马广场不断出现新的纪念碑、新的神殿、雕像和为将军凯旋或执政官、副执政官行政期满而建的纪念柱。广场拥挤不堪后,人们就会清理一部分,就像砍掉繁茂森林的一些树木一样,为集会腾出空间。毕竟集会才是广场的主要功能。
罗马广场
虽然当时并没有印制形式的书籍,但罗马人拥有很好的教养,修养也很高,有条件追求更高的享受。因为缺乏良好的阅读条件,罗马广场就成了人们聚集的中心。现在,我们可以在家里安静地阅读历史书籍,或在图书馆和阅览室默默读报纸和杂志,几乎不会出现交头接耳、大声说话的现象。而在恺撒时代,人们聚集在广场上,熙熙攘攘,聆听历史故事,参加政治辩论,观看法庭争辩。这里汇集各路消息,讨论各种问题,所有重大选举也在这里举行。这里还发生过无休无止的欲望冲突和权力斗争。这些斗争关乎国家命运,甚至影响几乎一半人的福祉和安宁。当然了,那些渴望出人头地、拥有雄才伟略的人也希望在此发声,让别人了解自己;或者在此举行盛大集会,让人刮目相看。像一些罗马演说大家一样,吸引人们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聆听自己,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令人愉悦,让人声名鹊起。恺撒也有这种野心,并且非常认真地研究演讲术。
恺撒的老师是莫隆,一位来自罗得岛的哲学家和辩论大师。罗得岛属于希腊,与小亚细亚西南海岸相邻。莫隆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在他的指导下,恺撒成长为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作家和演说家。事实上,恺撒将时间和注意力用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一是高贵的智力追求,一是世俗的享乐。他放荡不羁、沉迷酒色。然而,苏拉的到来打断了这一切。独裁官苏拉命恺撒与妻子科涅莉亚离婚,并放弃支持平民派。恺撒并不从命,而是乔装打扮,在午夜逃离了罗马城。
当时,恺撒生病了,断断续续地发烧,每隔三四天就发作一次。不发烧时,他身体状况尚可。他先逃到了罗马东北部的萨宾人的国度,在那里到处流浪,面临重重险境。很多人知道他是苏拉缉拿的对象,想取他的人头,把它交给苏拉领赏。于是,他不得不每天更换住处,到处躲藏,但最后还是被一个百夫长发现并抓获了。百夫长负责领导一百个士兵,军衔和职级相当于现代军队的上尉。虽然被抓,但恺撒并不担心。他向百夫长行贿,贿金丰厚。百夫长抵挡不住诱惑,最终放了他。然后,他逃走了。
两位古代历史学家几乎记录了现在所知的关于恺撒早年生活的所有细节。而对恺撒后期流浪生涯的描述,两位历史学家的记录多少有些矛盾。描述同一件事时,在描述与这一事件相关的事时,他们的描述却各不相同,以至我们现在无法确定具体事件的时间顺序。无论怎样,恺撒发现自己在罗马附近已经不再安全,就向东逃去。他带着几个随从一直走到海边,登上一艘船,彻底离开家乡。历经多次冒险,长期漂泊,他们终于到达小亚细亚,最后到达北岸的比提尼亚王国。此时,比提尼亚王国的国王是尼科美德四世。恺撒进入尼科美德四世的宫殿,开始为尼科美德四世效力。同时,苏拉已经停止追捕恺撒,并赦免了其罪行。但赦免发生在这之前还是在这之后,如今已无法确定。无论如何,恺撒都十分留恋尼科美德四世宫殿的美景,任凭时光流逝,毫无返回罗马共和国的打算。
小亚细亚南边,有一片荒凉多山的地区,叫奇里乞亚。托罗斯山脉延伸至此,靠近大海,地势陡峭,此处是崇山峻岭,彼处则是峡谷深渊。海岸之滨,海岬隆起,四周险峻,其间遍布深水港湾。因此,奇里乞亚有很多水手和登山好手。奇里乞亚人建造轻快的帆船,在地中海上抢掠财物。他们有时抢劫只身航行的船,有时抢劫商船。他们实力非常强大,甚至多次登陆占领港口和城镇。他们经常控制城镇,对抗周边的各种力量。不过,为了对抗实力过分强大的对手,他们有时也会退到自己的港口。那里满是堡垒,守卫森严,一般追击者不敢冒险深入。即使占领海港或城镇,这些永不服输的蛮族也能快速撤退到深山要塞。想要追上他们,简直是难如登天。
奇里乞亚人既有着海上斗士的勇猛和能力,又有着登山者的英勇和无畏。但他们也有不足之处。他们没有对缔造国家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没有自己的诗人和历史学家,所有事迹只能靠敌人传诵给后人。如果能讲述自己的功绩,他们也许会这样描绘自己的历史:奇里乞亚人数量不多但英勇,多年以来一直追求光荣的征服事业,通过征服,获得了不朽的声誉。作为敌人,罗马人称奇里乞亚人为“劫匪与海盗”,并且永远是劫匪与海盗。
事实上,奇里乞亚的指挥官们很有可能并没有像其他征服者那样不断地、有计划地侵害他人的权利,掠夺他人的财产,但他们可能会随心所欲地占有属于私人的财产。即使在基督教时代,当发现通过海上运输的私人财产时,某些国家也会随意掠夺。但奇怪的是,这些国家从不随意掠夺陆地上的私人财产。不管在地中海沿岸的港口之间发现的是什么货品,奇里乞亚海盗认为都可以掠夺。他们截获从西西里岛运往罗马共和国的粮食,用以填满自己的粮仓。他们截获亚历山大大帝船上的丰富商品—有时船上装满来自东方的黄金、宝石和昂贵的织物。他们常常绑架频繁往返于意大利和希腊的富人,扣留人质索要赎金,从而获得大量金钱。以这种方式抓到罗马的将领和政府官员,他们感到特别自豪。这些人要么带兵出海征战,要么带着积累的财富从行省返回。
罗马人曾这样称呼他们。—原注 罗马共和国多次派出远征军,任命许多海军指挥官去镇压、征服这些“人类的公敌” 。有一次,一个叫安东尼乌斯的杰出将军,带领船队追击一群海盗。这群海盗袭击了意大利的沿海地带—罗马共和国南部的尼西亚。这是安东尼乌斯的古老世袭庄园所在地。海盗掳走了他的家族成员,让他支付大笔赎金。海盗屡屡得逞,胆子越来越大。最终,他们几乎切断了意大利和希腊之间的往来。这里危险重重,商人不敢运输货品,旅人不敢冒险经过。海盗的活动范围越来越靠近罗马共和国。最后,他们竟然进入了台伯河,出人意料地夺走了一艘停靠的罗马共和国的船。恺撒四处漂泊期间,就曾落入这群海盗之手。
海盗船
海盗们截获了恺撒的船。当时,这艘船正在爱琴海东北部的一座名叫法尔马科尼西的小岛附近航行。这次,恺撒不再像当年出逃罗马共和国时那般寒酸,而是拥有与自己的职位相匹配的随行人员。海盗见此,立即认定他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他们抓住了恺撒,把他关在船上,索要赎金,答应筹够赎金后就会放了他。
在这种情况下,恺撒尽管拥有权力,却不得不听任无法无天的海盗的摆布。然而,在与海盗相处时,他始终表现出自己的优越感和指挥官的霸气。这使这群海盗非常震惊,也使他得到了这群海盗的赞赏。最后,他们几乎任由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动。恺撒问赎金的金额,他们说要二十塔兰同。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一个塔兰同就是一大笔钱。听到这个要求后,恺撒嘲笑了他们一番,对他们说,显然他们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么人,他将会给他们五十塔兰同,而不是二十塔兰同。于是,他让随从上岸,到熟悉的地方去筹钱,只留下一名医生和两个仆人。随从走后,他仍被扣留在船上。但他像主人一样,想睡觉时,如果有吵闹声,就命令他们安静。他与海盗们一起在甲板上运动,开展娱乐活动,在比赛中超过他们,时时刻刻保持自己的领袖风范,读自己写的演说词和诗给他们听。如果这群野蛮听众欣赏不了,他就训斥他们,说他们是没有任何品味的蠢蛋,同时告诉他们,如此不开化,则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一天,海盗们问恺撒,如果他将来抓住他们,将如何处置他们。恺撒说,他会把他们所有人钉死在十字架上。
赎金终于送来了。恺撒将赎金交给了海盗。按照之前的约定,海盗用一艘小船将恺撒送到岸上。到了小亚细亚海岸,恺撒立刻航行至最近的港口—米利都。他在那里装备了一支小型船队,离港出海,驶向海盗停靠的水域。他发现他们仍然在那儿待着,未曾离开。他攻击他们,夺得船舶,取回赎金,把他们全都囚禁了起来。送俘虏上岸后,他兑现了曾经说过的要把他们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誓言。他命人割断了他们的喉咙,把尸体钉在岸边早已准备好的十字架上。
逃离罗马共和国期间,恺撒去过罗得岛—他的老师莫隆曾居住的地方。在那里,他继续学习。恺撒仍然期待有朝一日能出现在罗马广场上。其实,他也收到了来自罗马共和国的朋友的消息:罗马共和国已经安全了,他可以返回罗马共和国了。苏拉逐渐隐退,最后死了。当时,贵族派虽然依旧处于权力的中心,但马略代表的平民派开始从全面崩溃中逐渐恢复—苏拉夺权时,曾疯狂报复平民派,平民派被完全压制。因此,家人朋友认为,恺撒可以妥善安排,安全返回罗马共和国。
恺撒回来了,但不是怯懦地偷偷回来的—他性格中根本没有怯懦成分。一回到罗马共和国,他就公开支持平民派。他曾取道马其顿去比提尼亚,他的第一个公开行动就是指责马其顿总督,弹劾这个叫多拉贝拉的属于苏拉派的强势的执政官。让人们惊诧的是,他竟敢如此大胆地抵抗苏拉派的势力,尽管只是间接地抵抗,也依然是大胆之举。审判开始,恺撒出现在广场上。他的演讲充满力量,赢得了阵阵热烈的掌声。当然了,人们普遍对这个案件具有浓厚的兴趣。大家似乎都明白,在对多拉贝拉的攻击中,恺撒是平民派的英雄。大家重新燃起希望,因为他们终于找到能够接替马略的领袖,重建事业。多拉贝拉得到苏拉派演说家的有力辩护,被无罪释放,因为当时苏拉派仍然掌权。然而,恺撒的大胆出击及在此过程中表现出来的非凡能力,唤醒、激励了罗马公民。这次行动也使他成为罗马城里最引人注目、最杰出的人物之一。
在成功和掌声的鼓舞下,恺撒的权力意识越来越强,逐步开始公开担任平民派领袖的角色。他致力于在公众集会和法庭上公开演讲。他经常被聘为辩护人,为被控犯有政治罪行的人辩护。人们觉得他是他们的领袖,对他的所作所为非常有好感,而他的演讲和训诫也确实展现了高超的智慧。总之,他的胆量和能力使他获得了极高的威望;他的地位也随着威望的提升越来越高。
在现代书籍中,有时称这个讲坛为“rostrum”,用单数形式表示。—原注 最后,马略的妻子,也就是恺撒的姑姑亡故。自丈夫被剥夺公民权并被处死后,她就一直默默地生活着。平民派被彻底镇压后,没人敢冒险把她当朋友。然而,恺撒为她准备了一场隆重的葬礼。广场上有个讲坛。在重大场合,演说家经常站在那里发表演说。讲坛上装饰着战船上的铜喙,这是罗马人在之前的战争中夺来的。装饰着铜喙的讲坛叫“rostrum”,复数形式为“rostra”。因此,讲坛的名字叫“rostra”(演讲台),即“喙”的意思。在重大公共场合,人们都会聚集到这里聆听讲话。 在葬礼上,恺撒颂扬马略的妻子。他站在演讲台上,面对众多观众,大胆演说,向人们展示马略的某些雕像。这些雕像在马略死后被藏了起来。在这样的场合发表这样的演讲,等于否认了苏拉及贵族派对马略的谴责和判决。这次演讲使他赢得了更多听众的崇拜和掌声。在场的贵族试图派代表驳斥恺撒这一大胆的行为,但持续不断、如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他们的驳斥之声。人们用掌声来欢呼、认可恺撒的言论。恺撒的尝试确实很大胆,也很危险,但很成功。
之后不久,恺撒又有了一次发表葬礼演说的机会。这次是为自己的妻子,秦纳之女—科涅莉亚。在马略执政掌权期间,秦纳一直是他的有力支持者。在罗马共和国,这样赞扬女性不常见,除非这个女性高龄而逝,寿终正寝。然而,恺撒故意这样做。同时,他把这视为良机,视为替自己争取更多公民支持的良机。这次尝试也很成功。他致辞时真情流露,人们非常满意。由于科涅莉亚是秦纳的女儿,恺撒赞美逝者的出身和父母,趁机称颂那些被苏拉剥夺公民权而被杀害的人。总而言之,贵族派忧心忡忡,因为他们看到恺撒正在迅速巩固地位、获取民心,恢复平民派的力量和活力。平民派权力的恢复肯定会冲击贵族派,甚至会结束贵族派每个人的政治生涯。
不久,恺撒接受了任命,其影响力和权力迅速扩大。当时,公职人员和公职候选人都喜欢花费大量金钱举办表演和赛事,用以取悦公民。恺撒在这些方面的开销巨大。大规模公民集会期间,他带着角斗士进入罗马大型竞技场参与角斗。这些角斗士来自遥远的行省,训练他们需要花费大量金钱。恺撒还购买了大量阿非利加野兽,让野兽与俘虏打斗来取悦公民。俘虏被俘后就会面临这种可怕的命运。他还举办了极其豪华的娱乐活动。这些活动花费巨大,极尽奢华。在这些娱乐活动中,他与宾客交往;在其他场合,他与普通公民交往。他总是彬彬有礼,态度谦和。这让他获得了大众的喜爱。
很快,恺撒不仅挥霍掉了所有钱财,还债台高筑。不过,这样的人反倒获得无限信任。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一旦成功掌权,很快就会回馈帮助过他的人。商人、工匠和遥远行省的农民,都愿意给他钱财,以填补他的亏空。但他开销太大,又负债累累。因此,有些人对他的能力和权力信心不足,认为他彻底垮掉了。
关于恺撒面临的这些困难,以及他将如何设法摆脱困境,笔者将在下章详细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