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布鞋
收拾老房子的时候,有片状的纸张从旧书本里飘落,低头看是一片椭圆的纸片,捡起来就有些愣了,居然是母亲的鞋样,不是很大的样子,应该是我们姐弟小时候的鞋样。望着薄薄的鞋样,历历往事便浮上心头——
母亲鞋做得好,在方圆十里八村都有名气。那时候,母亲白天在地里做工,晚上回来在油灯下剪旧衣裳,旧衣裳都是我们破的实在没有办法上身或者问别人要的,把整块好地剪出来,平整地铺在簸箕背面,等剪了足够多,就熬一盆包谷面稀糊糊,这时候我们姐三已经抬出两面旧门板,母亲便开始一层层铺旧衣服片,一层层抹面糊糊,只半天袼褙就做好了,一个门板上是厚的,是要做鞋底,一个门板上就薄很多,主要做鞋面或者给我们做鞋垫。最后要把门板和袼褙抬到通风的地方阴干,万不可暴晒,不然袼褙会离层,做的鞋子不结实会起泡。
通常两三天,袼褙就可以用了,母亲就找出旧书本,父亲面包的和我们的鞋样就夹在书里面,把鞋样按在袼褙上剪一圈,鞋底的雏形就出来了,然后母亲通常用白色的布料包裹在上面,粘好就平整放炕席下面压着,席子上面通常是发面的小缸,一个礼拜估摸鞋底压瓷实了,母亲就拿出来,然后麻绳穿针,开始纳鞋底了,纳鞋底可是个体力活,先要用锥子打了小眼,然后一边顶针使劲顶,一只手再把针线拉出来,最关键的拉过后麻绳在手上缠几圈使劲拉扯的过程,母亲的手劲大,扯得用力,做出的鞋底耐磨耐穿。那时候,半夜醒来,就能看到油灯旁拉着长长影子的母亲,满屋子刺啦刺啦纳鞋底的声音。
鞋底做好了,后面的程序相对简单多了,做鞋面,然后粘鞋面,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鞋面和鞋底缝合,二十天不到一双新鞋子就做好了。母亲的鞋子多半是做与我们的,但是有的时候,还帮着别人做,特别是有嫁女或者结婚的,就请了母亲做鞋,这种鞋子是要讲究的,用料基本都是新的,绳子不能用麻绳了,必须用新的白线绳,鞋子的针脚是要有精美的图案的,毕竟是喜庆的事情,所以母亲做得格外认真,做好了,过事的人家会送一些白面馍谢母亲。
有一段时间,父亲受伤在家,原本就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就更加困顿了,母亲就拿鞋子到集上去卖。母亲在街北头支个小摊,摆四五双鞋在摊子上,母亲就坐在旁边,仍旧低头纳着鞋底,下午放学,我和民去街北头找母亲,要钱买纸笔。母亲远远地望见我们,就冲我们招手,等我们走近了,就给我拿钱,然后看着民露着大拇指的鞋子,叹了一口气,从鞋摊拿了一双鞋子递给民,民是我最好的同学,从小母亲就去世了,民嗫嚅着说:“姨,我没钱!”“拿着!”母亲说:“姨不要钱,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民把旧鞋子脱下来,我提着扔出老远,民坐在板凳上边穿鞋边呜呜地哭,后来民初中还是没有上完就当兵了,走的时候,母亲让我专程去送了一双布鞋给他。
前段时间居然在街上看到民,民当兵后考了军校,在部队干了二十多年后,两年前转业回来,说起过往的岁月,唏嘘不已,民猛然问起母亲,说这么多年了,姨送他的鞋子他一直保存着,姨对他的好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说得民眼泪哗哗,我也湿了眼眶。
母亲做了一辈子鞋子,直到后来眼睛不太好了,她仍然脚手不闲,我给父亲买的皮鞋,她藏了不让父亲穿,父亲就还穿了母亲的布鞋下地走亲戚,母亲说父亲和我都是汗脚,穿着布鞋透气吸汗还舒适。记得我儿子满月的时候,母亲背了个包袱进城,一拉开包袱,就滚出几双花花绿绿的小童鞋,有猫头鞋、猪头鞋、虎头鞋,居然有一双鞋头上绣着金黄的向日葵,城里的人啧啧称奇,我也没有见过,探寻的目光头投向母亲,母亲抱着孙子,悄悄的说:“那是等你生了女儿穿的。”
我在办公室放了一双布鞋,每次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换上母亲做的布鞋,母亲脑梗已经十几年了,这是母亲做的最后一双布鞋,办公室年轻人觉得羡慕不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穿布鞋已成为一种时尚,我心里笑笑,我想告诉他们,穿着母亲做得布鞋,就像母亲时时陪伴在身边,每天都过得舒心,过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