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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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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赖朝日常生活中,最令他难过的事应该是女人吧?他对女人的多情更胜于其他男子,可是,政子及娘家北条氏的眼睛,都好像在防小偷似的警戒这种事发生。事实上,赖朝想要做这种事情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也跟小偷非常接近。

“这不是笑话,可真是辛苦啊!”

人们窃窃私语著。全镰仓的男女,没有人不同情赖朝的。他从放逐者的身分突然一跃成为关东霸主,但在这方面的自由,却不如附近的农家子弟。

赖朝很怕妻子政子。政子嫉妒心很强,而且还是个以嫉妒为核心思想的思想家──只能这么称呼她了。政子本来在关东就是有权势的女性,她想将“贞操”这新奇的思想推广出来。在当时,当然还是有一些坚守贞操的妇女,可是那毕竟是个人的想法,还不至于成为社会强制执行的一般道德。而且,不管是贵族或庶民,未婚女孩或有夫之妇,甚至寡妇,若对来搭讪的男子有情,就可以为这男子掀起裙摆。妒妇政子想将贞操观念从镰仓推广到关八州,她也许可说是日本道德史上的杰出人物。

“要保护女人,也要保护男人。”

这是政子思想的高明之处。镰仓所有的男人都怕她,特别是赖朝。

事情相继发生。

有一次,赖朝写了封情书。

──要是能送给对方就好了。

后来知道的人都皱起了眉头,不过,这男人的好色无止无尽,他这封情书的对象是自己的嫂子,即平治之乱第二年,在京都六条河原被斩首的长兄恶源太义平的寡妇。义平被判死刑时是二十岁,屈指算来,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他的妻子当时是十六、七岁,现在应该已经将近四十岁了吧?

可是,烙印在赖朝眼中的,还是嫂子十六、七岁的样子。赖朝看到她的姿色是在十二、三岁时,当时,嫂子的美几乎令他忘了呼吸。

(这是仙女吗?)

他甚至这样想。

他虽然只是个少年,却忍不住爱慕著嫂子,现在还暗地里以嫂子为标准,来衡量所谓的美女。赖朝现在已得到关东,了解关东各豪族的家庭情况,也知道嫂子还健在,住在上野的新田庄。她是下司职新田义重的女儿,在义平判死刑后就回到娘家,过了二十几年。

“还很美吗?”

赖朝询问身边熟知新田家内情,通称为伏见冠者的文吏。

“哎唷!”

他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讨好地表示:

“岂止是美丽?简直就像二十几年岁月都没在脸上留下痕迹似的!”

这位伏见冠者名叫藤原广纲,以前是京都的下级官差,因为犯罪被放逐到伊豆,后来跟判官代邦通一起成为赖朝的跟班,赖朝很多事情都会跟他商量,他现在担任祐笔。广纲负责传送情书。收到情书的新田家非常惊讶,立刻召开全族会议:

“这不是一般的男女情事,不小心处理的话,搞不好会引来杀身之祸。”

于是他们尽快帮女人找了一个叫帅六郎的丈夫。新田氏已经知道镰仓女王政子的思考方式,以及她强烈的嫉妒心。如果答应赖朝的要求,被政子发现了,真不知道政子会使出甚么报复手段。这件事情因此无疾而终。

可是,在同时,赖朝还跟其他女人保持关系,这就必须谨慎小心了。

他的情妇叫龟前,是伊豆武士吉桥太郎入道的女儿。

──自去年春天起秘密私通。

镰仓政权的正式纪录《吾妻镜》中,对龟前的形容是:

容貌普通,不过性情温顺柔和。

赖朝一定很渴望女人这种纤弱的感觉吧!

广纲对这件事情很活跃。靠著广纲的智慧,赖朝把龟前藏在广纲的府邸(镰仓材木座的饭岛崎)里,而且不是直接去那里幽会,以免引人注目。

广纲府邸附近有个海滨,称为小坪,也写成小壶,可说是镰仓府的海港。那里有家臣小中太光家的府邸。

──我要去小坪海滨搭船。

赖朝用此托词来到海边,在船只准备的时间,前往小中太光家的府邸休息,然后召龟前来此。由于不是夜宿,只有白天很短暂的时间,所以政子以及她娘家北条氏都不知情。

可是,不知道透过甚么管道,政子的年轻继母牧方却知道了这个秘密。牧方本来就不喜欢这位跟自己年龄相近又气势凌人的女儿,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却对政子特别热心,令人怀疑她别有居心。

“你要小心点!”

她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政子是个行动派。

她不当面诘问赖朝,而是命令牧宗亲带兵攻击广纲的府邸。宗亲是牧方的哥哥。

“抓住龟前,捣毁那女人居住的广纲府邸,把广纲赶出去,让他去草原流浪。”她这么说。

宗亲一接到命令,就马上率部下作战斗准备。半夜,震天价响的脚步声在镰仓街道上沸腾,前往饭岛崎包围广纲府邸,捣毁门墙,强行闯入。由于龟前碰巧不在,所以幸免于难,可怜的是广纲。他只是个文官,毫无抵抗能力,被宗亲的部下从院子里拖到街上痛打。

“打死他!”

宗亲把广纲打得半死不活后,突然放开他,从背后射出一支恐吓的箭,擦过广纲的脸颊。广纲没命的逃跑,冲到一里远的镫折(现在的叶山町),来到朋友大多和义久的家中寻求庇护。

“我拿到证据了。”

事后政子拿出广纲的供状、龟前的衣服、化妆用品等,当面责问赖朝。她可说是个女军略家。

赖朝无处遁逃。既然证据齐全,只有不断道歉。

“你会有今天,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政子最后说道:“是因为有我和娘家北条的武力,你才会有今天。”

赖朝当然了解,所以才会越来越怕政子和北条氏。

“怎么样?”

“要怎么做你才会消气?”

“把龟前交给我。”

如果交给政子,政子会杀了她吧?赖朝怕发生这种事情,若说不知道她的去向,政子会更加生气,提出更多要求。赖朝走投无路了。

此时,龟前回娘家去也很危险,她只好沿海岸往南走,逃到庇护广纲的镫折大多和义久家里,像只小松鼠般怕得躲起来。

(简直就像罪犯嘛!)

赖朝接到密报时,觉得龟前太可怜了,他感到一股令全身战栗的怒气。

然而,他却不是对政子生气。虽然很难令人相信,可是在这男人的心中,对政子以及其娘家,他连生气都不太敢。

赖朝的怒气无处发泄,只得集中在执行政子命令的牧宗亲身上。他明明是自己的家臣,却尽忠政子及其娘家,轻慢自己,令赖朝十分生气。

(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人。)

他对牧宗亲有这种感觉。宗亲只因为自家出了北条时政的继室就如此嚣张,他想一统北条家,视赖朝犹如北条家的入赘女婿,看不起赖朝。

(我是拿北条家没办法!)

可是,若连时政(北条)继室娘家的人都坐大,赖朝可就没面子了。赖朝暗中计划,要对宗亲来一场男性的复仇。

隔了两天,也就是寿永元年十一月十二日(日期这么明确,是拜《吾妻镜》的纪录之赐),赖朝把宗亲叫来,命令道:

“我要去海边,陪我来!”

他们越过逗子的名越坂,来到镫折。这附近的领主是大多和义久,是三浦半岛的盟主三浦大介义明的儿子,从赖朝举兵时就跟随赖朝,对赖朝而言是值得信赖的家臣。广纲与龟前就躲在他家中。赖朝故意带牧宗亲来此。

房子的前方是逗子、叶山之海。赖朝把宗亲拉到可以看到海的屋边平台上,要他坐下,然后叫出广纲。

(啊!)

惊讶的是宗亲。

他发现赖朝想在这里处分自己,立刻就怕了。

“广纲,把你受到的一切狼狈遭遇全部讲出来。”赖朝命令广纲。

广纲得势,于是用京都话巨细靡遗地把宗亲对付自己的经过和盘托出。

“宗亲,他有没有讲错?”

赖朝转动他那号称镰仓第一的大头看著被告。宗亲已经立场尽失,他悲惨地叫著:

“这全是夫人的命令,我是不得已的,不得不那样做!”

赖朝不怀好意的沉默著,宗亲忍不住讲出呕气的话:

“那你说,要怎么办?”他翻著白眼。

“你!”

赖朝不耐烦地抓住宗亲的乌帽子,连发髻都扯了起来。对武士来讲,最耻辱的事就是让人碰到头,宗亲挣扎著想反抗,可是赖朝却有外表看不出来的巨大力气,使宗亲一点办法都没有。

“宗亲,听好!”

若借用《吾妻镜》的简单记载,赖朝表示──

重视夫人的命令,当然很好。

他虽然生气,可是,为了防范政子今后的举动,他仍然称赞宗亲。

“可是,你怎么对我这个主人交代?你怎么说?”

他说著抽出小刀,噗哧一声,切断了宗亲的发髻,头发散落地面,宗亲仿佛变成一个大孩子。这下子在头发留长以前,都无法走在镰仓的街道上了。

“哇!”面对这样的耻辱,宗亲大叫著,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他摆动屁股爬行,跳到院子下,用袖子遮住头逃走。

宗亲上了马,奔入山中等待夜晚,趁半夜回到镰仓,到赖朝的岳父北条时政家里投诉所受的屈辱。

牧方气得脸色发青,她说:

“这是我家门的耻辱,我要死!”

她立刻抽出短刀,往自己的胸部刺去。年老的时政冲过去抢下她的刀,可是牧方更加狂乱的喊著:

“你妻子的家人受到这样的耻辱,难道你也不说话吗?我看你怎么回答我!”

剃著和尚头的时政,面对这个跟女儿一样年轻的妻子,常常有种自卑感,被她如此责问后,感到相当狼狈。可是,在惊惶失措中,时政比牧方更恼怒赖朝的举动。对宗亲的侮辱简直就是对北条家族的侮辱。

“他本来不过是个放逐者!”

他喊叫著,被牧方的狂躁所感染,显露出平日少有的激动。

“是我的家族,使他这个蛭小岛的放逐者有今天的身分地位。这份恩情,源家九族每一个人都不应该忘记才对,可是,赖朝自己却最快忘记,还用侮辱来回报。剪掉头发跟斩首是相同的意义,也就等于是砍掉了北条家族的头。”

时政一向表情严肃,不轻易泄漏内心的想法,可是他其实很容易激动,不会三思而后行,因此他才会协助放逐者赖朝,网罗了一、二百个地方武士,揭竿起兵背叛平家。他的个性就是如此。那一晚,他召集部下,第二天拂晓就搬离镰仓,回到伊豆的北条庄。于是,镰仓街头巷尾都谣传著:

──北条殿下要阴谋叛变吗?

大家热烈讨论著。

赖朝知道此事,是在上了早餐餐桌之后。他的筷子差一点就掉下地,可是,这男人平常的安静举止,使他免于泄漏内心的狼狈。

(好不容易建立的镰仓府会倒吗?)

他心怀恐惧。

即使不会,赖朝也有危机:平家军虽然在富士川溃败逃走,可是总部仍在京都;赖朝虽然用计杀了关东东北佐竹氏的首领,但佐竹氏的势力却还存在著;奥州还有藤原氏盘踞;而另一个新兴势力是赖朝的堂兄弟源义仲,他在木曾起兵,征服了信浓以北的北日本地区,很明显的就快成为赖朝的劲敌。此时,可说是镰仓政权支柱的北条氏若翻脸,会怎么样呢?

赖朝突然抬起脸。

“义时也一起离开了吗?”

北条义时是时政入道的次男。如果连义时也离开了,就等于北条氏全族都举起了叛变的旗帜。

“你去看看!”

赖朝不知不觉咳嗽起来。梶原源太跑了出去。在源太回来之前,赖朝还是拿起筷子吃饭,可是口中干涩,吞不下饭粒。不久,源太回来了。

“江间殿下(义时)还在。”

听到这个消息,赖朝内心的喜悦及激动,简直连在黄濑川跟义经重逢的时刻都不能相比。

“马上叫义时来这里,马上!”他放下筷子吩咐。

筷子从餐盘中滚落地面。

义时来了。

“你来了吗?”

赖朝站了起来,几乎是用叫的。义时俯伏于地,让人看到他厚实的武士肩膀。

“岳父回家乡,是出于对我的误解。而你竟然还跟从我,我非常感动。”

赖朝激动的话语不断涌出。义时已经抬起半张脸,政子这个弟弟一向冷静,虽然年轻,可是表情总是很深沉,让人猜不出真正的想法,就连善于猜测人心的赖朝也摸不透。

义时越是冷静,赖朝就越激动,还说出十分轻率的话:

“你是最适合保护我子孙的人,我将会不断给你赏赐。”

只不过是留在镰仓,就让赖朝做出这样的承诺。

义时果然高明,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连记录者都如此描写著:

江间殿下只回答“遵命”,就退了出去。

2

镰仓之外的地区风起云涌。远江以东的东国,几乎已经被赖朝平定了,可是,各国其他支系的源氏或不平份子崛起讨伐平家,各自都想找机会独立。

就连赖朝、义经及义仲的叔叔,亦即策士新宫十郎行家都说:

“甚么赖朝的伙伴?我也是源氏啊!”

他在赖朝势力不及的三河、尾张召集士兵,追打平家的代官,累积势力,想借此搭上时代的变动。此时已是史上空前的乱世。前年闰二月时,平入道清盛病死,遗言说──祭拜我没有用,只要消灭东国,将赖朝的头拿到我坟前来就够了!这遗言使平家各将领心情紧张,他们团结一致,由清盛的五男重衡任大将军,带领军队出发,要先打垮尾张、三河的源氏(行家)。

三月,平家军进了美浓,十日到达墨保川,举著红旗展开军事行动。过了墨保川就是尾张,对岸有新宫十郎行家的五千军队叫嚣著。若在此发生会战,将是源、平在东海道的第二次会战。行家举起无数白旗,想藉著在此地获胜确立自己的霸权。他也是个性强烈的源氏一员,可不想居外甥赖朝的下风。

行家召集的士兵来自三河、尾张,没有坂东人,是行家的单独自主军团。

可是,世人不这么想。

──行家当然是赖朝的先锋。

大家都这么相信,连平家军队也这么想。在镰仓的赖朝,以一种不悦的心情看著这位野心家叔叔。行家当然不在赖朝的指挥之下。

(不过,要是输了就糟了!)

他这么想。如此一来,世人会以为赖朝战败,平家也会这么宣传吧!可是,对赖朝来讲,行家要是赢了也伤脑筋,因为他的势力会坐大,可能会威胁到赖朝的存在。这种矛盾使赖朝很烦恼。然而,当赖朝听到平家大军离开京都时,他还是派出支援军队,不过只有一千人。这可以说是政治性的顾虑吧?如果行家赢了,他就可以说:

──这场胜利也是镰仓殿下的胜利。

为了这个名目,增援部队的将领必须找赖朝的亲人担任代官。

(叫义经去吧!)

他这么想,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赖朝有天才的识人之力,已经看出义经并非平庸之辈。

如果义经在美浓、尾张缔造出超乎预期的胜利,再加上行家的微妙智慧,恐怕会危及赖朝的地位。

(没有别人了吗?)

就在他这样考量的时候,有一个合乎他期望的男子闯入镰仓,此人出现的方式真的只有“闯”可以形容。他是义朝与常磐的第二个儿子,即义经的哥哥,幼名乙若。平治二年,常磐逃出京都时,他只有六岁,当时刚出生的牛若(义经)还在常磐的怀里,今若(通称恶禅师)与这个乙若则由常磐牵著,在雪地中奔走。后来乙若入寺,成为八条院法亲王的坊官,被称为乡公圆成。他一听说赖朝举兵成功,恨不得马上就赶来,于是火速冲出八条院,来到镰仓。

(他似乎是个很轻率的男子。)

赖朝喜欢他轻率且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可是,此人虽然会念经,却不会射箭。

“你会用弓箭吗?”赖朝问他。

“那还用问,我可是源家子弟!”

他大吹特吹,可是,他不只不会射箭,连骑马都不行。

站在赖朝旁边的义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哥哥。

(好怀念啊!)

他这么想,但顾虑到同父异母的赖朝,不敢表现得太露骨。

“冠者,你是牛若吗?”

这个活泼的僧侣以吼叫般的嗓音大声说道。义经面对赖朝,只觉得这个同母哥哥很丢脸。

“我现在叫义经。”义经微微点头。

这个多愁善感的年轻人已经眼眶含泪,可是僧侣哥哥只用直率的表情喊著:

“义经?真羡慕你,我也想要一个俗名。”

因为是僧侣的身分,所以他必须避讳跟源氏相关的“义”或“赖”,不能取类似的名字。

“我真想要!我真想要!”

他一直重复说著,连赖朝都苦笑不已。

“那就用你的僧名‘圆’字,再加上‘义’,取名为‘义圆’好了。”赖朝这样告诉他。

僧侣高兴的拍著膝盖,连续三次大声念这名字。

赖朝给这位义圆禅师一千士兵,派他去支援行家。

在尾张军中,行家看不起义圆,还露骨地说:

“别忘了我是你叔叔。”

可是义圆认为自己代替镰仓殿下而来,地位应该在行家之上,两人一见面就处不好。

当平家军队到达对岸的美浓时,义圆想:

(怎么可以让那个坏心眼的小叔叔表现呢?)

于是,他暗中计划抢功。跟同血缘者具有病态的对抗意识,可说是源氏血统的性格,天亮前,他便扬鞭过河。

平家已经一扫富士川的阴影,士气高涨,军容坚强,派出了很多侦查者,驻扎地的警备也很严密。平家下人金石丸早就发现义圆这支小部队渡河,于是急速向本营报告。

──来了吗?

平家全军奋起。义圆禅师就这样翻过堤岸,冲杀下来,直接奔向等待著他的军队。如此卤莽的行为,连平家都感到惊讶。这不是战士,根本就是自杀者!

其实,跟随义圆的赖朝将士们,都反对这次突击。他们认为突击没有用,只会白白送命。可是,义圆不只不会用弓箭,还有股不要人轻视的气势,一股令人感到可怜的勇敢。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去。”他这么说。

跟随他的士兵们,不得已只好跟去,可是很多人中途折返,也有人骑马入河后,改变心意折回。义圆被抛弃了,如果他有自己的部下,至少部下会跟著他吧?可是僧侣当然没有部下。自然,砍杀进平家大军中的,就只剩下义圆一个人了。

(就我一个人吗?)

天一亮,义圆观看四周,非常惊讶,可是却已不能回头。

平家看到义圆也很惊讶。

“等一下,别射箭!只有一个源氏武者,有甚么内情吗?”

平家停止攻击,骑在马上不射箭,只是看著义圆。

义圆发现连敌人都不跟自己作战,对自己的滑稽感到悲伤,于是马上抽出薙刀,报上名来:

“我是赖朝的弟弟义圆。”

然而,他只是外强中干。他纵马入敌,打倒了二、三名杂兵,平家无法再坐视了。

“既然自称是赖朝的弟弟,就不能随便找人跟你对打。”

平家的副将之一平盛纲(重盛次男之子)以对待敌将的作战之礼相待,策马上前报上姓名,才一动手就把和尚的头给砍下。

这时,行家已知道义圆擅自行动,慌忙命令全军渡河攻击,自己也策马入河。此时雾色正浓,敌方很多箭都没有射中,掉入水中随波逐流,行家在半途便以为一战成功。

“我们赢了!”

他喊叫著鼓舞己方,让全军登陆对岸。可是,那里已经是人间地狱。

迎接他们的不是会战,而是屠杀。平家军出乎意料之外的强悍,源氏武者一个个被杀,甚至连白旗都被抢走,旗杆被折成两半。行家的儿子光家也丢下马徒步奔跑,被平家的副将萨摩守忠度抓住,大将泉太郎、同次郎则在乱军中被打死。其他想逃的也因为背水而无路可逃,勉强渡河的不是溺死就是被射杀。阵亡者多达六百九十馀人,真是未曾有过的大败仗。

行家独自逃到对岸的尾张,前往热田,捣坏大神宫旁的民家为临时堡垒,聚集败兵做攻防战。可是平家追击猛烈,他连战连败,只好逃往三河,直到矢作川东岸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平家获得大胜,却因为兵粮不足,无法继续追击,于是撤军回京都。行家因此捡回一条命,可是身边连一个士兵都没有,没有食物,也没有可回去的领地,不得已只好前往镰仓新府避难。然而,行家还是对赖朝卖乖。

(我是你叔叔。)

他有这种自负的心态。他认为,自己率先带著以仁王的令旨传递给天下源氏,才造就了赖朝今日的成功,赖朝应不至于抹灭这些功劳才是。

3

行家回到镰仓,却没有地方住。镰仓的大臣都因为顾虑赖朝,不敢跟行家有不必要的接触,也拒绝供他住宿,待他十分冷淡。

(为甚么?)

可能是赖朝觉得策谋家新宫十郎行家很可怕吧?事实上,赖朝害怕行家与镰仓的大臣勾结。大臣们也知道赖朝对行家的感觉,不希望引来多馀的猜忌,所以才未提供行家住宿之所。

“难道要我睡卧路边吗?”

行家于是跟鹤冈八幡宫交涉,住进别当屋邸中。他还想见赖朝,可是赖朝以政务繁忙为由,只派左右接见他。

“浓尾之战辛苦了。”

赖朝只交代左右转告这句话。行家很不满。

很自然的,他每天都来拜访义经,甚至可以说是赖在他那里。

“一样是外甥,你就对人好多了!”

行家第一次前来就称赞义经。义经想从这位叔叔口中听些亡父义朝的事迹。行家几乎不认识长兄义朝,可是为了取悦义经,他编造了一些故事。即使如此,这个外甥还是眼睛发亮,听得入迷。

义经也想听墨保川战败的情况。行家不想讲,可是义经非听不可。

“叔叔,为了将来,请告诉我吧!”

他想详细了解平家的阵形、战法、诸将性格或优劣,还执拗的问行家用甚么阵形进攻。

“我忘记了!”

行家生气了。他是个聪明人,却不善战到令人感到滑稽的地步,这是身为武将的大缺点,他可不想被人拆穿。

几天后,赖朝接见了行家。他给行家的位子是家臣之座。

“太令我惊讶!”行家不客气地说。

──弄错了吧?我新宫十郎行家可是你父亲(义朝)的弟弟!

赖朝立刻站起来,亲自招待他入内。

(他想通了吗?)

行家想。他一进去,赖朝就命令左右拿来两样东西。

“您请看!”赖朝说。

放在眼前的,是源家代代相传的盔甲“源太产衣”以及“髯切”太刀。这就如同宫廷的三种神器,是源家长者的象征物。

“现在你懂了吗?”赖朝说。

他言下之意是:我虽然是你的外甥,可是却是源家的长者,你就算是叔叔,也必须以臣子的身分服从我。

(平家不是这样!)

行家在京都长大,比源氏更熟悉平家的风俗。平家跟源氏一样是武士之家,可是对同族很温和,老人及年轻人都和睦相处,不可能有人采取像赖朝这样的态度。至于源氏,别说是骨肉和睦相处,他们根本把亲人当成第一级敌人。就在这一年,赖朝还进攻住在常陆的叔叔志田义广(义朝的庶弟),想要杀了他。

(讨厌的男人!)

行家事后来到赖朝府邸中义经的房里抱怨著。

“我不想听这种话!”

义经像小孩子似的举起两手,蒙住耳朵。可是行家还是继续说著:

“佐殿太可笑也太下流了!对妻子那么好,对我们却这样。”

行家讲的是上次龟前引发的北条时政离开事件。此事连镰仓大街小巷的摊贩都知道,行家当然也听说了。

“那么疼爱妻子的弟弟北条义时,简直就是下流!九郎,你有受到像义时那样的疼爱吗?”

“叔叔!”

义经很为难,可是行家还是说个不停:

“他那么怕岳父,又是怎么回事?时政为了那件事情一怒回到伊豆,佐殿面对这种粗暴傲慢的态度,该发兵讨伐才对,可是,他却反而低声下气派使者去道歉,这算甚么?”

“不是这样的!判官代邦通是去问清楚事情的原委。”

“一样啦!”行家说。

他的样子已经不是发怒的气势,而是泗涕纵横的抱怨。

“尊重岳父也无所谓,可是,对我这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也得好一点吧?”

行家真正想讲的是这一点。

“叔叔,你就算对我讲这些也……”

“你耐心听我说。你虽然是镰仓殿下的弟弟,可是,他有给你一块可以种根稻草、撒粒豆子的土地吗?有吗?”

“我不想要土地。”

“因为你还小,才会讲这种毫无欲望的话。没有土地,就无法供养部下,也就无法培养武力。没有武力就没有势力,没有势力就会被世人欺负,这是成人世界的道理。”

“我没关系!”

“笨蛋!你看看跟镰仓殿下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舅子江间(北条义时),就只因为他没有跟父亲一起离开,镰仓殿下就给了他那么大的庄园!”

行家凄惨的叫著,并皱著鼻子,他在哭吧?

行家离开了镰仓。

后来,武藏房弁庆对义经提出谏言:

“为了你自己好,还是少跟新宫叔叔在一起。”

弁庆认为,行家具有男人的野心,而且天生就有中国诸葛孔明般的智慧,可是私欲过多,常常以自我为中心,使他的智慧有了阴影,也无法得到人们的尊敬。跟著行家的军师大夫房觉明也因此离开,听说跑去投靠木曾殿的麾下。

“不应该跟名声不好的人交往。”弁庆说。

行家后来在相模的松田乡找到住处。松田位于足柄山块的山麓,距离三浦郡的镰仓有十二里远。当地有栋荒废的别墅,建在西边可仰望富士山胜景之处,是大庭景亲以前为了视察东国的平家贵族所建的,光是随从房就有二十五间,是座宏伟雄壮的建筑,可是因没人管理而荒废,目前仿佛是栋鬼屋,相模人称之为“松田亭”。

这栋房子的材质是以稻杆代替桧皮,由此可以看出,这是相模唯一的贵族建筑物。虽然已经老坏朽烂,仍是东国知名。

过完年,寿永二年的寒冬,行家以无法忍受的心情离开了松田亭。

(怎么能住在一栋可能出现怪物的房子里?)

他简直想朝背后的屋子吐口水。

此时,天下呈现静止的状况。因为连年饥荒,虽然东国的收获并没有异常,可是平家的根据地──京都周围到东海道的箱根──饿死者无数,根本不可能派大部队远征或会战,天下自然一分为三:从信州到北陆的木曾义仲势力范围,京都到四国的平家势力范围,以及远州以东的赖朝势力,三方都保持著均势。这情势简直就像中国的三国时代。

行家回到镰仓,向赖朝求情请愿。这种时候如果要他哭,他也愿意。

赖朝在大藏谷的行馆接见行家,他小心提防著这个野心家。行家故意低著头,详述自己住在松田亭的惨状。

“那里很荒凉,甚至还会有怪物出现。”

他这样说时,赖朝难得的笑出了声音。

(您本身不就是怪物吗?)

他很想这么讲。

行家鼻头通红,眼睛无神,左右颊像小鸟振翅般迅速鼓动著,终于进入正题:

“佐殿,拜托,我只求你这一次!”他说。

行家表示,自己在尾张、美浓跟平家大军作战,失去儿子,还损伤许多士兵,甚至没办法祭拜他们。他想建造菩提寺,请赖朝怜悯,在领国中拨给自己一个小国。

他哀哀请求。

赖朝内心暗笑。行家想靠自己的血缘关系要到一个领国。可是,他给过赖朝甚么呢?这个男人向来自豪的,似乎是带著以仁王令旨促成起兵,可是,这种跑腿的工作别人也能做。他并没有为赖朝后来的创业贡献过。简单来讲,行家想用同血缘的感伤感动赖朝,乞讨土地。行家依靠的是血缘。可是,赖朝依据的是镰仓的体制。他礼遇对创立这个体制有功的人,拒绝无功者的请求,就是这么简单。两人的凭借及原则不同。赖朝本来想向行家解释,可是,当时的日本话没有这么完整的表达方式,于是赖朝用别的方式表达:

“赖朝征服了十国,木曾征服了信浓、上野的势力,取得北陆道五国。你如果想要领国,就自己去征服,我会奏请法皇,承认你领地的资格。”

行家宛如五雷轰顶,脸色发白。他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他退下后才发现内唇流血了,一定是因为太难过而紧咬唇肉之故。行家还是和往常一样退到院子里,前去义经的房间。院内并没有像京都官家那种假山水,这并非赖朝不会附庸风雅,而是怕半夜会有刺客躲在假山水里。不过,到处都有野生的树,其中还有一棵两百多岁的榉树,对面就是义经的房间。行家来到这里,义经在炉火边迎接他。

“我要离开镰仓。”行家说:“你也该有点打算,留在这种地方,是没办法当男子汉大丈夫的。”

“你要去哪里?”义经用略高的嗓音问。

他虽然已经二十几岁,可是却有种少年般的高音。

“我不知道。”行家说。

他不断在火炉上搓揉著手,然后问道:

“你以前住的奥州,今年听说雪很少。”

“怎么会呢?”义经说。

他们就以雪为话题闲聊著:天将干涸吗?听说今年各地雪都很少……不久,行家告辞离去。弁庆后来断言:

“他一定是去木曾。”

雪的话题很多,容易令人联想到路上的积雪。不过,行家不可能去奥州,他应该会去义仲那里,即号称北日本积雪之王的信浓木曾谷或北陆。今年雪很少,要在这个季节前去并非不可能。

弁庆的推测完全正确。行家离开镰仓后,随即前往木曾。

木曾义仲是义朝的弟弟带刀义贤的遗儿,对行家来讲,他与赖朝或义经一样,都是外甥。义仲的亡父义贤与恶源太义平(赖朝兄弟的长兄)因土地问题而发生争战,义贤被杀,当时义仲两岁。他的生母是妓女,她抱著义仲逃往木曾谷,寄养在当地豪族中原兼远处。兼远是义仲乳母的丈夫,将他视为优良血统的后代,郑重的抚养长大。随著年龄渐长,他的武功技压群儿,身材魁梧,对各种运动都很敏捷,尤其善于骑射。以个人的武功来看,在现存的源氏族员里,大概没有人比得过义仲。

以仁王的令旨也来过木曾谷,义仲兴奋地在木曾川举起白旗,召募士兵,驱逐附近的平家党徒,势力大增,后来征服了信浓,最后终于进攻越后。其战斗之激烈就如烈风一般,不是一般坂东将领可以匹敌的。

(说不定,义仲会比赖朝先一步占领京都。)

行家甚至这样想。不过在他眼中,义仲的缺点是没有治理之才,也缺少外交能力,因此只能当北方蛮族,而无法保有天下。

(若由我来补足他的缺陷,给予指点,木曾源氏一定天下无敌。)

行家这么想。

※※※

不久,镰仓听到令人惊讶的传闻:行家受到义仲好礼相待,令他参与军机大事,一起商议天下大计。

“木曾殿下就是这样的人。”熟悉时事的弁庆对义经说。

弁庆以前曾经从大夫房觉明那里,得知义仲的性格。

“他有识人之明吗?”

义经因为是义仲的堂哥,对他有种亲切感,想多知道一些义仲的事。

“不是的!”

义仲只是个大乡巴佬,跟在都市长大的赖朝不同,他爱同族或同乡、有血缘之人,对人很有感情。他对待行家,也是出于这种心态,表现出单纯的敬爱,似乎不是因为行家有政略上的才华而加以礼遇。他的个性正好与赖朝完全相反。

听到传闻的第二天,义经站在赖朝身边伺候,群臣聚集。

“各位听说了吗?”

赖朝提出行家之事。大家都有所顾虑,面面相觑。这毕竟是源家的内争,家臣不该插嘴。凡事都喜欢根据原则、原理的赖朝,此时面对传闻,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避免搞乱镰仓的政治风气。

“我要讨伐行家。”他说。

义经猛然张开眼睛看著赖朝。赖朝知道义经情绪化的性格,不理会他的惊讶,继续说道:

“这是镰仓的规定。他擅自离开,背弃我,如果还饶恕他,就无法建立镰仓的秩序。”

(你岳父不也是这样吗?可是时政并没有被杀。)

义经忍不住可怜起行家叔叔,他低下头。

“如果木曾接纳行家,我就要讨伐木曾。我已经决定了,不准有任何异议。”赖朝说。

这是赖朝的真心话。本来赖朝对行家的评价就低得不如狗,他要离开镰仓体制与否,根本无关紧要,只令人有种麻烦人物走掉了的感觉。问题在于义仲。义仲是怎么看赖朝的?是敌人或是朋友?

这是赖朝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义仲在地理位置上比他更接近京都,义仲若占领京都,接下来会怎么做?若尊赖朝为源氏长者,也就是说,义仲准备屈居于赖朝之下,就一定要献出京都;可是,若义仲坚持独立,要跟赖朝各自以不同军团的总帅自居,与赖朝对抗,那他们早晚都必须交战。赖朝真正的想法是要用这次的行家事件当实验,以确定义仲的心意。

这期间还发生了另一件事。应该属于赖朝关东圈邦国的甲斐源氏,其总帅武田信义因为地理上的因素,也很惧怕义仲,想利用婚姻政策与他联合。可是义仲用无礼的言语加以拒绝:

“武田这下人在讲甚么啊?他疯了吗?”

武田是甲斐、酸河、远江三国之主,从源氏血统来看,他不该是遭受木曾侮辱的下人。义仲竟然侮辱他,这就证明义仲过度自信,自以为已经获得天下。武田信义在屈辱之下,向赖朝秘密谎报:

“木曾殿下是源家的大魔王,他不只想反抗镰仓殿下,还暗中与京都平家交涉,要与平家结亲,联合起来讨伐镰仓殿下。”

“有这种事情?”赖朝轻轻的点头。

用这两件事情责问义仲,他的真心一定会像石榴张开红色裂口一样,显露出来。

赖朝命令祐笔列举义仲的罪状,写成挑战书送到木曾。另一方面则从关东下达军令到东海各州,邀集大军。

聚集到镰仓的军队号称有十万大军。然而,赖朝并不打算用这十万大军跟义仲决战。

他打算以这次空前总动员,向敌我双方显示镰仓的权威,来一次大示威。

“请务必让我随行。”义经恳切请求。

可是赖朝不理会他,要他留守镰仓。带这个部下稀少的年轻人上战场,连装饰军容的壮丽都不足。

赖朝进入信浓,在善光寺扎营。占地不广的善光寺瞬间被人马占满。

义仲的行动爽快到令人无法想像。他虽然有动员数万人的力量,可是却只带了三百士兵来到依田城,在熊坂山布阵等待镰仓军。他明知道在兵力上就已经输了,还是出来应战。赖朝犹豫著,用十万大军打三百人的军队,世人会怎么评论自己呢?

(这又是行家的策略吗?)

赖朝这么想。可是,他又觉得行家不可能有这种胆识,应该是义仲的气魄与机智吧?

(出乎意料之外的男子。)

赖朝想。他一方面害怕,一方面却有无处发泄的不快感觉。世人只会认为义仲在出赖朝的洋相吧?而且,义仲还对赖朝的军阵做了巧妙的宣传:

“源家血缘彼此相争,是自保元、平治之乱以来的天下大丑闻。以前就是因为不断持续这种事,源氏才会这么衰弱,让平家占尽优势。现在,面对与平家的战斗,我可不想再重蹈覆辙,引来世人嘲笑。”

接著他便率领军队,躲往北方的越后。赖朝失去了敌人,不得已只好派出使者。

“有两个条件供你选择:一是把行家交给我们,一是用你的儿子义高当人质,送他来镰仓。”

如果不用这种方式撤兵,赖朝会觉得下不了台。

义仲一定会把行家交出来吧?他不可能让义高当人质。义高已经十一岁,行过成人礼,是义仲十分疼爱的继承者。

可是,令赖朝再度意外的是,义仲竟然把义高送来了,而且还说:

“行家是叔叔,不可以对他简慢。”

他这么做,还是出于对血缘的看法。可是,赖朝用更冷静的眼光来解释这件事。

(义仲没有与我相抗衡的战力。)

他这么想。赖朝知道,对方的战力比自己想像的还低,否则就不会把义高送来。

附带一提,在木曾的阵营中,几乎所有的幕僚都反对把义高送去当人质。其中,幕僚长今井兼平阻止道:

“我们就快要跟镰仓殿下争夺霸权了,在这个时候,若还要担心你的儿子,岂不是碍手碍脚?”

可是义仲不同意。

“现在跟赖朝作战的话,我会输。”

这男子的想法非常明快。跟赖朝作战,就算前几仗打赢了,接下来还有平家,跟平家对打,便难逃灭亡之命运。现在若要不灭亡,就得跟赖朝讲和,而且要以下定决心的方式来讲和。

人质离开木曾的那一天,木曾军将校们的妻子都哭著送行。

“你们以为我是没有慈悲心的父亲吗?”

义仲察觉到她们的心情,说道:

“如果不送走义高,赖朝一定会攻来。到时你们的丈夫都难免战死。为了不让你们发生那种悲哀的事情,我才把义高送到镰仓。”

义仲这席话更使她们痛哭,带给木曾军队从未有过的感动,使她们对镰仓燃发敌忾之心。

这一年的晚春,平家军队等待北国雪融后,便离开京都讨伐义仲。平家号称有十万大军,义仲在北国的山野与这支大军作战,同年的五月十一日,在加贺的俱利伽罗顶夜袭平家主力部队,击溃他们,创造了当时战史上空前的胜利。

七月半,义仲乘胜追击,来到京都,进入近江附近时,平家认为京都不适合防守,于是弃守京都,战略性撤退,于同月二十五日前往西国。

木曾军的机动军团长新宫十郎行家,也从宇治道经过伏见,进入京都。

这个消息四天后传入镰仓。义经在旁边看著赖朝惊讶与悔恨的表情,觉得惨然。可是赖朝对这异常的变动并未说半句评论,只说:

“义仲在京都饿得很惨吧?”

对于京都饥荒的惨状,赖朝有太过丰富的情报。只要饥荒还很严重,他就无法轻易移动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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