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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途末路的木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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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新宫叔叔!

木曾义仲天真而热情的对待叔叔新宫十郎。

对被赖朝抛弃的行家来讲,这使他再满足不过了。以行家的谋略家眼光来看义仲,他是个跟赖朝完全相反的人。

(真是个很不错的人!)

他没有赖朝的教养,很乡下气,毫无京都式的嗜好,但却是个大好人,在军中烧炉火时,不管对方是小兵或大将,他都会毫无分别的招手,请对方来取暖。

──你也来!你也来!

他是个无法忍受有人冻死的男人吧!

他对老朋友或亲戚也非常热情亲切。

(他毫无恶意!)

这是行家观察的结果。行家所说的“恶意”,可以说成“政治眼光”。例如,义仲若借兵给叔叔行家,让他拥有权力,礼遇他,行家可能会渐渐喧宾夺主。可是义仲却毫无这种危机意识,他总是真心表示:

──希望叔叔也有成就。

也就是希望行家发迹之意。正如行家的看法,要夺取天下的大将,理所当然必须具备的政治眼光,义仲一点都没有。他有的只是能够策马奔驰,射穿敌人胸膛的能力,这方面的蛮勇真是无人比得过他。

(我就不同。)

行家开始了解,自己若要指挥作战,将会连战连败,败到连自己都感到好笑的地步。可是,若论谋略与辩才,除了赖朝,他有自信不输给源家任何一人。更何况义仲对谋略或政治,简直就像婴儿般无知。

(现在,不得不利用义仲的善良和武力。毕竟在源家过去的系谱中,从没出现过像义仲这么强的人。可怜的是他只是强,却没有恶意。)

行家暗想,不!是光明正大的盘算:恶意是他的武器,他要慢慢累积政治力量,取义仲的地盘而代之,掌握源氏的主导权,创造出足以抵抗关东赖朝的势力。

行家是个善辩的谋略家,可是却非常轻率,他常常在军中让人感受到他的夺权计划,对义仲的态度也露出一点痕迹。例如,在前往京都的南下军队中,他对人说:

“我不是在木曾殿下的麾下,我跟木曾殿下是对等的,不,就叔侄身分的长幼秩序来看,我的地位还在他之上。”

行家、义仲及义经所属的源家中,长者只有目前人在镰仓的赖朝。这情况使行家很生气,可是,确实只有赖朝地位不同。

“赖朝是我的侄子,却有那东西。”

连行家也不得不承认。“那东西”指的是源家世代相传的家宝:源太产衣与髯切太刀,是赖朝自义朝处继承而来。根据行家的论调,除了赖朝以外,义仲和自己是同一个阶级。不!若论叔侄身分,自己还高过义仲。

──他讲甚么疯话!

义仲的部将们打从心底无法苟同行家自大的态度。以前镰仓的赖朝讨厌他,赶他出去,他像只被雨淋湿的野狗般,来到义仲的营帐下寻求庇护,义仲的幕僚们都知道行家当时的狼狈模样。现在怎么还有脸摆出叔叔的架子?众人都这么想著,可是当事人义仲却说:

“叔叔不善于战斗,至少让他在自家人面前威风一下吧!”

义仲根本不视之为问题。

终于要从北陆发兵,进攻京都了。

“木曾,请让我单独行动。”

行家要求个别行动。他的想法是,如果混在义仲的军旅中,任何人都会认为他是义仲的部将;若个别行动,另组军队,世人就会视他为同级的大将。

“好啊!”

对骨肉毫无欲望,对同族而言简直可说是政治白痴的义仲,竟然说:

“叔叔说得对。”

他立刻分派一部份北陆兵给行家。行家就是看上义仲的好讲话吧?

“一样是侄子,可是你就跟赖朝不一样,你对叔叔真孝顺。”

他称赞木曾,先一步离开北陆,进了伊贺、大和,在当地大举召募士兵。

(我可以召募很多士兵。)

行家有这种自信。平家在北陆俱利伽罗顶败北后,近畿各地发生许多争斗,伊贺或大和的土豪无赖们,也起而反叛当地平家系统的国司或目代。此时行家来到,举起源氏的白旗到处鼓吹:

“今后是源氏的世界了。若太晚交出名簿,你们会后悔的。”

于是立刻引起一阵旋风。陆续有人前来拜会,而行家在新宫时有深厚关系的熊野、吉野的神领武士们,也陆续加入他的麾下,军队数量大为膨胀。他们跟赖朝的坂东军不同,虽然一样是武士,近畿或北陆的士兵并不算优秀。坂东发达的武士道德观,在近畿或北陆尚未成熟,武功也有一大段差距,召募来的人中,甚至很多是连土地都没有的流浪汉。

这就是行家的军队。

他配合义仲的本军,从南北两方攻入京都。由北而来的义仲在琵琶湖附近集结大军,自己也爬上可以俯瞰京都的叡山,驻扎本营。

行家则接受从南面进攻的命令,离开伊贺,进入山城(京都市以及其周边),在宇志附近集结大军。

这时是寿永二年七月。

※※※

在平家六波罗本营中,不断有情报传入:

──京都已经被白旗包围了。

平家应该要做出决战与否的决断。然而,总帅宗盛已秘密决定放弃京都,他认为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自古以来,没有任何地方像京都盆地一样,在战略条件上如此不利于防守吧?虽然是盆地,可是南部却开了一个大口,光是防守南方山麓,就非要一、二万的兵力才够。

此外,东、西、北三方的出入口很宽阔,毫无险要之处,不适合守城。而且,这个都市居住人口很多,一旦被包围,市民的粮食会不足,穷困的贵族或庶民就会暗通敌人吧?在战术上,要防卫京都可说是不可能。

清盛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在死前留给宗盛一则战略:

──放弃吧!

放弃京都往西海走,以那里的丰饶粮食及偏袒平家的势力为凭借,寻找决战的机会,可是,重要的是,绝对要把天皇和法皇带走。只要本军拥有天皇和法皇,平家就是官府的军队,即使军队在海上,海上也是皇都,可以任平家随心所欲下达天皇命令,宣告布达。这是清盛临死前留下来以防万一的战略,如今竟然不得已派上用场了。

(必须保密到最后关头。)

宗盛这么想。如果泄漏消息,朝廷将会不安,会先行逃亡。不过,目前天皇应该不会有问题,天子安德帝才五岁,每天都住在生母建礼门院德子的娘家,亦即在平家的六波罗中,也等于是掌握在平家手中。

后白河法皇就没那么简单。赖朝后来暗暗咒骂他:

──日本第一大天狗。

他可说是个妖怪般的权谋家,善用心机,总是能洞察先机,而且采取行动之迅速,简直让人惊讶得以为他不是王家之人。不知道他会不会落入平家网中?

总之,宗盛极度保密著。

“要从京都撤退!”

他向族人下达命令时,是义仲布阵于叡山的七月二十四日晚上。然而还是太迟了!

住在法住寺御所的法皇,不知道透过甚么管道在当晚获得密报,或是凭著天赋的直觉,竟趁著月色昏暗时刻,从京都消失了,连侍臣及爱妾都不知道。法皇只将逃亡计划告诉一个人:

──你陪我去。

这个人不是公卿大臣,而是北面武士鼓兵卫知康。他的鼓艺很有名,平常就陪著喜欢歌谣与音乐的法皇玩乐。法皇要他一起走。他们首先进入鞍马,然后前往叡山,躲入横川,并马上跟义仲联络。就法皇而言,义仲已经是胜利者,要抢先归顺才好。法皇的“大天狗”政治生涯,从此更加忙碌。

第二天,天尚未明,京都人就已经知道法皇离开了。

──法皇逃亡。

一大早,快马奔往六波罗传递这个消息。宗盛知道事情有变,想从室内爬出来,却跌坐在地上。这个消息当然比在北陆战败更令平家全族吓破胆。可是,宗盛就算难过也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只好到西海为将来打算了。京都马上就会沦陷,快点准备!”

宗盛在早上八点发出撤退令,六波罗立刻喧闹成一团,光是家中财宝,就要数千个挑夫来担,而且还必须运出粮食,并处理好家臣的妻子。而天皇出巡的准备也很麻烦。一切只花了四、五个小时,过了正午,宗盛一行平家七千骑,已经守护天皇往南方逃去。殿后的士兵则烧掉六波罗及西八条一带的平家屋邸,二十年的繁华就托烈火全部解决。

※※※

京都大火的熊熊黑烟,从近江就可以看到。四天后,义仲过了近江的濑多川,进入京都,行家则从南方的宇治进入京都。不费一弓一箭,在不流血状态下,京都易主了。

二十四年来都没出现过的白旗重现京都,令人觉得十分稀奇。

京都人在荒废的市街里,观看号称五万的源家大军入城。

这一天,走在京都大路上的行家座骑,不知道是否感染到主人的得意,不断发出嘶叫声,一再跳跃著。

(终于抢在赖朝前面了。)

他想著。

世人虽然都以为,他们只是源氏的其中一支,把义仲和行家当成赖朝的先锋,可是,他们自己却认为跟赖朝是完全不同的势力,而且互相敌对。源氏的族风跟平家完全不同。

(进了京都,义仲等人不过是猴子。不管是宫廷、女院、宫门迹,使京都运转的一切场所,都是我的狩猎处。在这方面,连赖朝都不及我。)

与其说这个有扁平后脑勺的男子是政治家,不如说他是充满老江湖智慧的人。他比任何源氏还有利的是,虽然来自熊野的海边新宫,可是毕竟算是在京都长大的,所以对京都十分熟悉。以前他的官位有名无实,但毕竟从已故以仁王处获得“八条院藏人”的封号。八条女院指鸟羽天皇的第二皇女(公主)暲子内亲王,拥有数百个世袭庄园,是京都的贵妇人,富不可当。即使在平家全盛时代,她在宫廷的势力也很大。行家是她的藏人,拥有一个跑腿小差事的官称,女院应该不会亏待他吧?

(而且,现在我还有武力。)

女院应该也不会有异议。

行家在朝露未干时入京,中午驻扎在三条附近的空屋休息。这时,义仲派使者来请他过去一趟。

(干甚么?)

行家心有不服。然而,侄子木曾毕竟是大军的总帅,他不得不服从。

行家命部下拿著盔甲,前往位于五条的义仲军营。一进门,他就对木曾的部下用大得有回音的声音说:

“喂!次郎在哪里?”

义仲通称次郎,可是没有人如此称呼他。行家敢这样称呼,就是仗著自己是大他十几岁的叔叔。

“叔叔,我在这里!”

义仲从楼梯上拍著手叫他。行家走了上去,只见义仲正在吃瓜。

“叔叔也吃!”

他说著把瓜一分为二,拿出一半给行家。

“这男人还是不行!”

行家感受到一股优越感,这么没教养的举动,在京都根本行不通。在京都,骑马射箭全都派不上用场,一切以典雅的举止、低低的蹑语声以及透视人心的权谋直觉来决胜负。

“甚么事?”

“没甚么!是院(法皇)传唤。刚才来了一个院的使者左少弁光长。”

“来这里?”

行家心中不服,院的使者前来义仲军营,却不来自己的军营,太不像样了!宫廷是不是认为自己是义仲的部下呢?

(别开玩笑了!)

行家非常不愉快,可是也不能对义仲抱怨:

──法皇来传唤,你这只猴子竟然还边吃瓜边说话!

“次郎,这并不有趣。”

“甚么事情?”

义仲心情很好,毫不在意。行家更觉得自己愚蠢,心想干脆不要提醒他。也许不提醒他更好!

(光是这件事,在京都我就会赢。不必用计,只要不理会他,随他去,就会自然转变成我的天下了。)

“甚么时候去?”

“啊!马上去。”

义仲丢开瓜,站了起来。他从小生长在木曾溪谷,说的是一口粗鄙的乡下话。公卿们等一下一定会抱著肚子笑他。

两人各自在门前上马,前往莲华王院(现在的三十三间堂)。法皇从叡山回到京都后,将法住寺的一部份改为御所。

天色晴朗,拍打著马匹前行的义仲肤色白皙,眉毛细长,戴著浮凸花纹皮护胸盔甲,非常英挺。他将头盔绑在盔甲后,背负著箭,重藤的弓夹在一旁,腰上配了一把奇特的太刀。

(真是堂堂伟男子!)

行家忍不住看得入迷。这副英姿,若再加上京都的思考方式,应该会对赖朝构成威胁吧!

聪明的行家反而生得一副猥琐卑贱的模样。行家的盔甲是吉野藏王堂借来的红皮护胸大盔甲,他已经超过四十岁了,穿红色实在不好看。太刀是黄金打造的,背负大中黑之箭,夹著涂笼藤的弓。他也把头盔绑在盔甲上。

他们来到莲华王院御所的门前,下了马。此地虽然是寺院,但是法皇将之视为御所,所以必须先到御所行礼才行。不过,武人之礼只要穿著武装前去即可。两人准备进入庭院,这时,义仲惊讶的发现,行家竟然想比自己先进去。

(这个叔叔!)

义仲生气了。连他都知道,进入宫廷有上下之分,走在前面的人表示位居于上,行家想利用走在自己前方一步或两步的行为,让法皇以下的宫廷人士认为,自己在源氏族人中地位较高。如果他走在前面,在这具有权威的场合中受到公认,将会影响到以后的位阶。义仲虽然是乡下人,也知道其中利害。

(不能对他太大意。)

行家的政治能力就在这种耍诈上。义仲还没有能力批判他,但却知道不可以输给这个坏叔叔。他于是加快脚步。

行家也跟著加快脚步。

然而,在宫廷的院子里不能用跑的,必须稍微走慢一点,低头看下方,好像敬畏朝廷威严一般碎步行走,这是一种礼仪。两人在能最快的极限内挥汗喘气,摩肩擦踵竞走著。

──这是怎么了?

楼梯上的公卿、廷上的官人们看到这滑稽的光景,都拼命忍住以免笑出来。不过,还是有人在笑,那人就是在御帘后的白河法皇。御帘内很暗,根本无法从外看到法皇的表情。这个喜欢今样(流行歌)、虔诚信佛、好玩弄心机的法定宫廷统治者,本来就是个十分幽默的人,他最喜欢旁若无人地嘲笑人,简直不太适合他高贵的身分。而且他常常轻视人,把人当成动物般玩弄,这是他的坏习惯。

“喂!经房,你看到了吗?”

法皇弯著上身,小声地对御帘前方的勘解由小路经房说。

“你看,这两只猴子真好笑!”法皇继续说道。

公卿们只能听著这些话,谨慎敬畏而不敢出声。

“来了!来了!”法皇憋著声音。

以法皇的天才直觉,已经在这种可笑的状态下,看穿他们两人的关系。既然如此摩肩擦踵的前进,表示双方有很强的竞争心态,两人的感情一定不好。刺破他们的竞争心态,让他们分裂,彼此相残,就能消灭他们的势力。而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必须笼络行家。

(行家一定是比较笨的那个。)

法皇做出如此评价。

法皇认为,才子长相的行家比义仲更容易驾驭,而且听说他比较熟悉京都,也以此自豪,若抚摸他自豪的鼻子,他不就会被驯得服服贴贴?

(义仲就不会这样!)

只有对野兽,法皇无法预测摸哪里它会高兴或生气。

两人已经站在阶梯下。

头上响起了声音。

御帘前方,坐在殿上外面地板上的前记中纳言经房,与检非违使别当左卫门督藤原实家,轮流传达法皇的命令。

“要追讨平家全族。”

这是法皇的宣旨。两人俯伏于地,戒慎恐惧的接旨。

“还有……”法皇继续表示要赐两人住所。

赐给木曾义仲的,是位于六条西洞院的大膳大夫业忠的空屋。

赐给十郎藏人的,是通称法住寺南殿的萱之御所。

义仲的住所距离法皇的御所很远,行家的住所则在法皇御所隔壁。法皇似乎要行家当自己的亲卫队长。

双方退出后在门内休息,这时,法皇的近臣头弁兼光快步走来,说道:

“跪下听旨!”

他来转达法皇忘记讲的事情。义仲一时听不明白,愣在那里。

行家立刻跪下单膝。法皇忘记说的事情是:

──在京都的木曾军队为非作歹。

“法皇要你们赶快制止。”头弁兼光说。

2

木曾军队的行为恶劣到可说是空前绝后,令人以为来了几万个强盗,成群结队四处横行,要是看到女人,就拉到路上、屋檐下侵犯,往往一群人轮番上阵,很多女人因而断气。而且,每到一家抢夺便捣毁房子到处翻找,甚至撞开仓库、挖开地板。

──天下已经灭亡了。

右大臣兼实的日记中,甚至用这么严重的表达方式抗议。

义仲和行家对这些事束手无策。义仲下过好几次军令:

“不可以做坏事!”

可是,直属义仲的木曾部队只有几千人,军令只对他们有用,对其他大多数军队仍毫无办法。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杂牌军。

其中,虽然有一些是明理的大将指挥的武士团,如甲斐源氏一族的安田义定、义仲的叔叔、被赖朝追杀而加入的关东人志田义广,以及住在足利的矢田义晴等人的军队,可是还占不到一成。知名的大将中,虽然有近江源氏的山本义高、新宫十郎行家等,可是他们本来就是流浪的源氏,没有自己的军队,只是路过各地将召集来的人组成军队而已。很多人是从北陆道或东海道来的。

──跟著木曾殿下,会有甜头可吃。

这是他们本来的想法。他们大多是在平家体制外连土地都没有的人,甚至还有一些真正的小偷、强盗。

“只要到京都就好了。”

他们抱著垂涎不已的心态而来,目的就是要抢东西。义仲无法阻止他们。

“跟我来,京都是宝山。”

是义仲自己画了一幅如彩虹般耀眼炫目的图画引他们跟来的,行家也一样。若现在制止他们,他们就会四散逃窜,义仲和行家就不得不恢复孤身一人的窘境。因此,他们与率领著秩序井然的坂东武士团的赖朝完全不同。

“也不能太唠叨他们。”义仲说,并对自己立场的软弱叹息不已。

而且,义仲本身有苦衷,必须让他们掠夺。义仲(当然,行家也一样)没有领国,没有兵粮可以给部下,所以只有让士兵出去抢粮。若不让他们闯入商家抢夺米缸,就无法供养军队。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连聪明的叔叔行家也投降了。行家自己每天吃的米,就是部下闯入近郊农家抢来的。古往今来,没有带兵粮就占领京都,死赖著不走,吃光全城的米粮,这种毫无计划的大将,也只有这两人了。

“先在街道上贴出禁止胡作非为的告示吧!”

行家劝义仲,否则宫廷可能难以心服。

“就算贴了,事情还是一样。”义仲说。

可是行家表示,公卿们会喜欢这形式上的做法。

其实,他别有企图。如果贴出告示后士兵仍视若无睹,义仲在公卿间的评价就会大幅跌落。行家的小智慧正等著看这告示的副作用。

“那就贴吧!”

义仲执行这项提议。而正如原先预测的,一点效果都没有。连市民们都认为这个大将外强中干。

他们轻估义仲的实力,私下看不起他。这项评价,连逃到西海的平家也听到了,应该带给平家很大的鼓舞吧!

※※※

义仲每天都因自己的野蛮作风而遭遇失败,为宫廷或市井提供了话题。

他觐见法皇之后没几天,法皇的近臣猫间中纳言光高,带著公务来到六条西洞院的义仲府邸。顺便一提,光高虽然是藤原氏,可是由于居住在七条坊城的猫间,所以那个地名就变成对他的通称,与近卫、一条、三条这样的通称是同样的意义。

可是,义仲以为他是真正的猫。他口中含著食物,放下筷子说道:

“真稀奇!在京都,猫还会来跟人会面?”

京都的风俗人情对义仲而言都很稀奇,他以为在京都,猫会打扮整齐来跟人类见面。传话的人是义仲麾下的学者大夫房觉明。觉明对此感到很惊慌,他挥汗如雨地说明著:

“不是的,猫间是个地名。”

“请他进来吧!”

义仲正在吃饭,在京都,请客人到吃饭的地方是很没礼貌的,可是,在木曾所住的乡下并不这么认为。他挥著手表示没关系,于是光高进来了。

(实在没办法!)

猫间中纳言光高只得坐上义仲指定的位子。义仲热情的态度,只令客人感到他自以为是。

“猫殿下,猫殿下。”他叫著。

这个称呼,令光高大惑不解。然而义仲没有恶意,只是因为一开始的印象没有从脑中消失之故。

“我正在进餐。”义仲挥著筷子说。

不过,义仲的意思不是:“我在吃饭,失礼了!”而是:“我在吃饭,猫殿下也一起吃吧!”在木曾乡下都是这样待客。

──给他食物。

他命令近侍。

“请等一下,我不用吃饭了!”光高慌忙拒绝。

在乡下,这样拒绝会被解释为客气,主人必须更纠缠不休的劝食。义仲也口沫横飞地说著:

“别客气嘛!哪有吃饭的时候客人来了,却不招待客人的道理?吃吧!”

当场陪著进餐的是义仲的武士大将,信州佐久郡根井出身的根井小弥太。

光高的面前,也送来一份跟义仲相同的食物:饭、汤、菜各一,看来十分简陋,汤里还有老鼠色的伞菌。光高犹豫不决。

“快点吃啊!”义仲叫著,并指著汤碗催促道:“这是无盐伞菌,快吃吧!”

“无盐”是当时京都话之一,指腌盐晒干的小鱼,也是鲜鱼之意。义仲试著使用刚学会的京都话,却把不是鱼的伞菌讲成“无盐”。

光高更不知如何是好。

而且,一看餐盘上的餐具,全都粗厚又凹凸不平,连漆也掉了,令人觉得很恶心。

可是义仲仍精力过人地劝食,他举起筷子,指著光高的碗说:

“那个碗是我吃素时用的。”

义仲没有专门给客人用的餐具,所以将斋戒时用的碗拿来给光高用。

(义仲用这个吃饭吗?)

光高对他的肮脏感到一阵不快,本来就没有食欲了,现在更连一粒米饭都无法下咽。可是义仲已说是自己的碗,如果还不拿起筷子,他会认为自己觉得不干净才不愿意吃。

(会有可怕的报应。)

受到这种恐惧感驱策,猫间中纳言光高拿起这个大碗──里面怎么装这么多饭啊!

“那我就用了。”

光高动著筷子,可是他只是假装在吃而已。不久,他掉了一颗饭粒。好心的义仲一直看著客人吃。

“呀!猫饭!”

义仲发出怪声。所谓猫饭,指猫吃东西时都会掉一些在旁边之意。光高掉饭对义仲而言很有趣吧?义仲认为他吃得太小口,筷子老是只夹一点点,才会掉饭,于是他不厌其烦地喊著:

“大口塞进去!”

光高已经快哭出来了,可是还是不得不吃。他勉强吞了进去,终于吃光了一碗,一放下筷子,已经没有力气了,连重要的事情都没讲,就逃也似的告辞。光高来访之事,当天就在宫廷传开,连法皇都知道了。

“啊哈哈哈哈……!”

非常坏心眼的法皇笑得像要跌倒似的。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汉子代替典雅的平家占领京都呢?

(不过,他这个人似乎很好。)

他这么想。对方既然是乡下汉子,总有办法对付他。

不!当务之急不是对付他,而是对义仲和行家赶走平家的功劳行赏,给他们应得的官位。

奇妙的是,义仲和镰仓的赖朝都是叛乱者,不久前朝廷才在平家的奏请下,下令讨伐源氏,视他们为贼军。

可是,日本史上的逻辑很特别:朝廷不管正义与否,只站在强大的那一方,然后藉著行赏来维持秩序。昨天接令的官府军队平家,今天已变成贼军,逃往西海。

“该给他们甚么程度的官位呢?”

公卿会议无止尽的开著,其中有些伤脑筋的问题。

以目前变态的政治来讲,宫廷的统治者是法皇,可是,官员的任命仪式必须有天子宣旨的官符。而天子带著神器被平家绑架,现在漂浮在西海上。

“若不先立天子,就甚么办法都没有。”

事情演变成这样。

所以,安德帝虽然拥有神器,可是天子的身分还是消失了。对平家来说,没有把后白河法皇带走是极大的损失。

结果,依法皇之意,任命故高仓上皇的四之宫所生的三岁幼儿为天皇。他就是后鸟羽天皇。

“这下子就可以举行任命仪式了。”

公卿们在漫长的会议后,终于找到人事的根据,大感高兴。平家的官位已经被取消了。

漫长的会议继续进行著。

“如果只对义仲、行家行赏,镰仓的赖朝会不会生气呢?要行赏的话,应该也要给赖朝吧?”有人提出这样的意见。

──赖朝才可怕。

大家心中都有这样的感觉,可是无人知道赖朝的长相和性格,只知道坂东十万骑的无言压力。

“但是,赖朝根本没有动一兵一卒!”

这才是正确的说法。历经苦战,把平家从北陆打败,长驱直入京都之人,是义仲和行家。赖朝在镰仓毫无动静。

然而,恐惧战胜了一切,公卿们甚至认为必须取悦赖朝。

“要给赖朝甚么?”

“猜不透他的心啊!还是先派院的使者去镰仓,问问他的意思吧?”

“这个好!”

他们先决定了这件事,却还没有决定义仲、行家的官位。特别是义仲,入京后已过了好几天,却连个奖赏的音讯都没有,他很气愤,于是开始奖励胡作非为的部下。

“上面要这样,我也有我的办法!”

公卿们慌张了。

“总之,快点赏赐吧!随便赏个官都好,如果他们对官位不满!再给他们别的好了。”

于是大家一致决定,两人的官品都是从五位下,义仲是左马头兼越后守,行家是备后守。

义仲的左马头官名以前是源义朝的。令他担任这个官职,给世人的印象好像承认木曾义仲也是源氏的首领。

“这个官位吗?”

义仲很高兴,问题是另一个官位。他见识广博后,知道越后守的等级不好。行家的备后守也属于下位。

“哪有这种事情?”

行家跑来向义仲抗议。义仲也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太乱来了!”

义仲再次明确的命令部下,要他们把京都闹得鸡飞狗跳。

公卿们三缄其口,再度召开会议,派任另外的官职给两人──义仲任伊予守,行家任备前守。

伊予和备前的阶级都属于上国,土地也丰渥,两人非常满意。这距离上次叙任才不过五天。

※※※

义仲为了答谢赏识,必须进宫参见法皇。他既然已经拿到官位,当然不能再著军装。这个早上,义仲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宫廷大臣的狩衣,而且也不能骑马,必须坐上牛车才行。

所幸,他获得了平家遗弃的牛车。那是宗盛使用的豪华牛车,还逮捕了一个牛饲。这一早,他搭上牛车。牛饲在出门时鞭打著牛,牛似乎受到惊吓,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由于速度太快,车内的义仲跌了个四脚朝天,他想爬起来,于是像蝴蝶般翻弄左右两边的袖子,挣扎著。可是,狩衣束缚了身体的自由,他爬不起来。义仲要车子停下来。

“停!牛健儿!”

他连声叫著。京都话称拉牛车的男子为“牛饲”。义仲不知道这个称呼而使用乡下话,健儿的意思是“年轻人”。

“停!年轻人。停!年轻人。”

他要车子停下来,可是牛饲听不懂,以为是要车子快跑之意,于是拼命扬鞭驱车。车轮碰撞地面,跳跃飞奔,车内的义仲跌得七荤八素。

(真是可怕的交通工具!)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便嘎嘎嘎笑了起来。这时,义仲的部下今井四郎兼平骑马追来斥责牛饲,车子才终于平稳下来。

到了院之御所,每一台牛车的牛都被解开,义仲必须下车。他正想从车子后面下来,在京都雇用的佣人立刻提醒他:

“请从前面下车。”

搭牛车时从后面上车,下车时要从前面,这是搭牛车的礼仪。

可是义仲很认真地说:

“这不对!从后面上车,从前面下车,这叫过门而不入。就算只是搭牛车,也不能这样。”

于是他坚持从后面下车。他的滑稽举动,又传遍了整个京都。

3

(义仲将会灭亡。)

根据京都传来的消息,镰仓的赖朝更坚定这想法。没带兵粮就死赖在京都,靠抢夺粮食为生的军队,绝对无法永远称霸天下。赖朝想消灭义仲。对赖朝而言,义仲是比平家更大的敌人。

这时,法皇的御使中原康贞来到镰仓。他本来官居左史生,是下级官员,可是法皇看上了他的识人能力,特别派遣他来。康贞负有观察赖朝的任务。

京都的宫廷已经对义仲绝望了。不可以让这种男人就此盘据京都。

(可以的话,希望赖朝讨伐义仲。)

这是后白河法皇内心的想法,所以他才会关心赖朝的实力。

──拜托赖朝上京。

公卿们也暗中殷切期望著,欲知赖朝贤愚。他们每天就在谈论镰仓这位神秘人物中度过。赖朝也透过情报,了解宫廷中的这种气氛。

这时,院使中原康贞抵达镰仓。

(这男人一定是来侦察的。)

赖朝看穿这一点,为了使自己声名远播,整个镰仓都尽情款待康贞,还送他砂金、骏马、绢、白布等许多礼物。身为京都下级官吏的康贞,这一生从未受到这样的礼遇,也没有拿过这么多的财宝。

(虽然一样是源氏,却那么不同。义仲根本无法跟他相比,他是个无与伦比的好人。)

康贞这么想。他谈论著京都的情势,还讲了义仲、行家的坏话,源源本本的传达宫廷的气氛。赖朝始终都温和的点头。

然后,康贞询问赖朝想要甚么官位,但赖朝却出乎他意料的说:

“目前官位是次要之事,最重要的是稳定局势。”

他接著说道:

“可是,我希望能够将东海道、东山道、北陆道等地的庄园以及公领的管理权,都交付给我。我话说在前头,这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对我来讲,我根本没有私欲,我只是希望每年给京都的年贡,能够顺利交出。”

京都发生饥荒,不是只因义仲赖著不走,还因为各国年贡没有送来。西国在平家的控制之下,而东海道到坂东已被赖朝控制住了。

因此,京都的贵族和庶民都饥饿不已。赖朝请京都把管理权交给他,意思就是会送米到京都。中原康贞听到这些话,感受到一股情绪化的、令人倒吞一口口水般的魅力。他想,法皇和公卿们一定也会毫无异议的赞成吧?当然,康贞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赖朝这个看来没甚么的提案,竟然会成为打开日后七百年武家政治的基础。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我会回去京都详细说明您的意思。法皇应该会同意吧!”

事实上,法皇果然同意了。

赖朝在康贞要回京都时表示:

──也送礼物给京都各公卿吧!

送给宫廷有力者的金银赠品,装进数不尽的车子里,还派了一支小部队护送。

因此,京都对赖朝的评价突然提高了,众人口口称颂。康贞的大力吹捧也出现很大的效果。

──赖朝体态威严肃穆,性格强烈,成败分明,是非清楚。

他用夸大的言辞如此表示。若真是那样,那么,在镰仓的体制叛乱者,不管是政治家或武人,都具有古今无人能比的好资质。

(是这样的人物吗?)

关白以下各公卿面对京都的现状,对赖朝万分期待,简直把他当成救世主。

当然,在院中,也慌忙把赖朝“朝廷之敌”的罪名取消。而且,不到两个月的期间,镰仓跟京都就互派使者频繁往来。赖朝的态度还是不要官位,只要拿回少年时被叙任的从五位下右兵卫佐这职务就好。而宫廷为了恢复京都的治安,也要求赖朝上京。可是赖朝按兵不动。

藉著使者的往来,京都中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赖朝对堂弟义仲与两位叔叔(新宫行家、志田义宏)充满了敌意,似乎在默默的备战中。

“这下子有趣了!”

知道赖朝心中的敌人后,后白河法皇点点头,仿佛听到一个好消息般,命令侍童说:

“温酒来!”

法皇认为自己已可以操纵赖朝和义仲。他已经笼络好义仲的同盟者新宫行家,待行家如侍臣,每天让他跟在身旁,陪自己玩升官图。在这方面,法皇的地位比较有通融性,天皇只有具昇殿资格者才能接近,而法皇却连牛饲都可以陪侍一旁。

“要是没看到你,我便觉得好寂寞。”法皇玩升官图时,一再对行家说道。

法皇很清楚这句话对行家的作用。

他已从行家口中听到不少义仲的坏话,也知道义仲与幕僚视赖朝如恶鬼,并知道法皇答应赖朝所提的“东海道、东山道诸国管理权”,义仲跟幕僚气得咬牙切齿。赖朝虽然还说:“请连北陆道诸国也给我。”可是法皇仍顾虑义仲,没有答应。北陆道是木曾义仲的地盘,如果给了赖朝,那个乡下人不知会气成甚么样子!可是,根据行家的说法,这项宣旨在木曾阵营中误传,义仲似乎以为“包括北陆道了”。

“别管他!”

法皇对行家或近臣都这样讲。就让义仲因误传而疯狂吧?他越发狂越好,目前就是要攻垮义仲,激起义仲对赖朝的敌忾之心。发狂吧!然后下定决心与赖朝决战,以毒攻毒。这是法皇内心的想法。

法皇自行家口中,又听到义仲的重大军事机密。

义仲的军队人数正在锐减。

“真的吗?”法皇压低声音。

义仲占领京都才两个月,兵力已经逃走三分之二。这也是理所当然,义仲的军队大部分都形同小偷、强盗的乌合之众,抢到该抢的东西后,就像蝗虫过境般吃光了京都,自然毋须长居于此,当然要逃。如果继续留下来,赖朝将会攻来。在被传说中强悍的坂东兵团的马蹄踢到以前,还是逃为上策。

逃亡继续著,每天都会有一、二团人自京都消失。

“义仲很紧张。”行家说。

法皇令行家退下,马上开始自己的计划。他派神护寺的文觉、猫间中纳言光高、鼓兵卫知康等人去责备义仲说:

“你为甚么不讨伐平家呢?”

已经进驻京都两个月了,只会消耗粮食,却不进行讨伐平家的大事,实在太奇怪了。讨伐平家是院下的旨令,难道是想违抗院旨吗?

众人如此说服他。

根据法皇获得的情报,以濑户内海沿岸的地盘为根据地的平家,军队比在京都时还强大,战备齐全,渐渐组成强大的军事圈。义仲的军队却像冬天落叶的树木一样,如果去跟平家作战,反而会被打得粉碎,一定会被消灭掉吧?法皇持这种看法。

义仲的看法也一样,因此,即使煽动家文觉费尽口舌,义仲还是不发兵,连鼓兵卫及猫间中纳言把院旨提出来,他也丝毫不动。

还有另一点,他害怕赖朝。自己西征的时候,镰仓军会不会趁机进入京都呢?

(义仲不是笨蛋。)

法皇这么想。他对别的事情也许很笨拙,可是,他毕竟是北陆的飞将军,非常了解军事。

(必须用别的方法让他发兵。)

深谙人性的法皇沉思良久,最后命令近臣道: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说吧!派使者去木曾。”

九月十九日早上,法皇亲自来见义仲。

义仲心想,一定又是谈讨伐平家的事情吧?他虽然不想听,还是不得不晋见。

法皇掀起御帘,派近臣传达旨意:

“天下不静,平氏放纵,时时不便。”

意思是要义仲快点讨伐平家。

义仲俯伏于地,不发一言,动也不动,没有遵命之意。他想,要是法皇说:

──义仲,踏上征途。

他就要当场把情况讲清楚,找个借口请求延缓出征。借口也早就跟幕僚商量过,练习好了。

可是,他却听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话。法皇说:

“我认为,该令十郎行家去讨伐平家,你觉得如何?”

义仲惊讶得头昏眼花。这太意外了!义仲连想都没想到,也没跟幕僚商量过这一点。竟然要派遣行家,法皇也太狠了。

(这太残酷了!)

如此一来,行家的地位就比自己高了。如果行家扫平平家,过去的战功将全部被行家独占,行家将成为进驻京都的源氏总大将。义仲无法忍受这一点。

──你看。

法皇由上仔细注视著义仲的举动。义仲的身子开始左右摇摆,头颅晃动,眼神不定,可见他内心正在动摇。

他似乎要下一个艰难的决定,全身仿佛挣扎不已。法皇立刻追问。

“怎么样?”

义仲平伏于地,马上抬起脸来,一副被揍了一拳的表情。

“我去!我去西海!”

(很好!)

法皇内心暗喜,当场就说:

“你甚么时候出发?”立刻要他决定日期。

义仲满脸充血,睁大眼睛,心想如果战败,大不了一死,于是脱口讲了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明天破晓时分。”

法皇点点头,拿出御剑,当作给敕命司令官的节刀,赐给义仲。义仲两手高举头上,拜受御剑──应该说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更为妥当。

第二天破晓,义仲自京都消失了。

──逃掉了吗?

事出突然,根本没有出兵的浩大声势,也可说是义仲的兵力减少到连市民都感觉不到的程度吧!义仲好不容易召集了两千人左右,就带著这群人出征了。

后来的一个多月,义仲转战播州(兵库县)等山阳道各地,所到之处几乎连战连败,因此各将士都不看好他,不断有人逃走,士兵人数一天天减少。

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了!闰十月十五日,他带著惨淡的军容逃回京都,手下只剩木曾谷直属军队,不过一千人左右。

义仲对时势感到绝望。

(荣华怎么这么短暂?)

他这么想。

进入京都,才不过享有四个月的荣耀,接下来就只剩下灭亡了。到了这个地步,他对于恶意疏远自己的法皇或各公卿开始冷嘲热讽,在京都胡作非为,行径疯狂。

──大不了最后一死!

他有这样的胆识。

这份气势,似乎也传到法皇那里了。

“木曾就像一只受伤的猪,我该不会又得逃亡了吧?”

法皇暗暗对近臣耳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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