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美国老太太的诗 深度透视日常
玛丽 · 奥利弗
倪志娟 译
玛丽·奥利弗(1935-2019),当代美国重要诗人,著有诗集及诗文集二十余部,曾获普利策奖、全美图书奖等多种诗歌奖项。她的诗歌多来源于自然,来源于日常生活的体验,诗行间充满了喜悦、和谐和淡淡的惆怅,其表现手法多样化,有更强大的知性与想象力。
黑水塘
雨下了整整一夜
黑水塘沸腾的水平静下来。
我掬了一捧。慢慢
饮下。它的味道
像石头,叶子,火。它把寒冷
灌进我体内,惊醒了骨头。我听见它们
在我身体深处,窃窃私语
哦,这转瞬即逝的美妙之物
究竟是什么?
鱼
我捉住的
第一条鱼,
不愿安静地
躺在提桶中,
它拼命拍打着,大口喘气,
显得
惊慌失措,
在缓慢倾泻的
彩虹中,
它死了。后来
我剖开它的身体,将肉
和骨头分开,
吃掉了它。现在,海
在我身体里:我是鱼,鱼
在我体内闪闪发光;我们
正在上升,紧紧纠缠着,将要
掉入海中,摆脱痛苦
和痛苦,和更多的痛苦,
我们喂养这个狂热的阴谋,我们被这个秘密
所滋养。
野鹅
你不必善良。
不必
跪行一百英里,穿过荒凉的忏悔。
你只要让你温柔的身体
爱它所爱的。
告诉我,你的绝望,我也会告诉你我的。
同时世界继续。
同时太阳和雨清澈的鹅卵石
正在穿越风景,
越过大草原,幽深的树林,
山脉以及河流。
同时,野鹅在洁净蔚蓝的高空,
正再次飞回家乡。
无论你是谁,无论多么孤独,
世界为你提供了想象,
召唤你,像野鹅那样,严厉并充满激情——
反复宣告
你在万物中的位置。
家信
她给我寄来蓝松鸦,霜,
星星,以及此刻正升起在贫瘠山巅的
秋月的消息。
她轻描淡写地提及寒冷,痛苦,
并罗列出已经失去的事物。
读到这里,我的生活显得艰难而缓慢,
我读到生机勃勃的瓜
堆在门边,篮子里
装满茴香,迷迭香和莳萝,
而所有无法被采集,或隐藏在叶子中的
那些,她只能任其变黑并落下。
读到这里,我的生活显得艰难而陌生,
我读到她的兴奋,每当
星星升起,霜降下,蓝松鸦唱起歌。
荒芜的岁月
没有改变她聪明而热情的心;
她知道人们总是规划
自己的生活,却难以如愿。
如果她哭泣,她不会告诉我。
我抚摸着她的名字;
我叠好信,站起来,
倾倒信封,从里面飘出了
玻璃苣,忍冬,芸香的碎片。
在森林中沉睡
我想大地记得我,
她那么温柔地接纳我,
整理好她的黑裙子,在她的口袋中
装满青苔和种子。
我沉沉睡去,就像河床上的一块石头,
在我和星星的白色火焰之间,空无一物
只有我的思想,像飞蛾一样,
轻轻漂浮在完美之树的枝叶间。
整夜,我听见这个小王国
在我周围呼吸,昆虫
和鸟儿们,在黑暗中工作。
整夜,我如同在水中,沉浮
起落于一种明亮的光。直到清晨,
我在一些更好的事物中
至少消失了十二次。
野兔
萦绕的魔鬼,
它无法飘走。
而雨,每个人的兄弟,
也不能提供帮助。那些日子的风
像十个疯狂的姐妹在各处飞舞,
仍然于事无补。除了我,没有其他人,
我的手像火,
将它带到最后的洞穴。我等了
很多天,直到它的身体敞开,开始
沸腾。我记得
月光下的跳跃,却无法触及它,
我希望它奇迹般地愈合,
欢快地
跳起来。但是最后,
我绝望了。我铲着土掩埋了它,
后来,在近处的一个田野,
我发现了一只小鸟窝,排列着苍白
银色的雏鸟——
你正在倾听死亡吗?——温暖存在于兔毛之中。
你也许会问
灵魂是否是固体,像铁一样?
或者,它柔软易碎,像
猫头鹰嘴里一只飞蛾的翅膀?
谁拥有它,谁又缺少它?
我一直留意周围。
驼鹿的脸就像
耶稣的脸那般忧郁。
天鹅慢慢张开它的翅膀。
秋天,黑熊带着叶子进入黑暗之中。
一个问题引出另一个问题。
它是否有形,像一座冰山?
像蜂鸟的眼睛?
它是否有一个肺,像蛇和扇贝?
为什么是我拥有它,而不是宠爱孩子的
食蚁兽?
为什么是我拥有它,而不是骆驼?
请想一想,为什么不是枫树?
为什么不是蓝色的鸢尾花?
为什么不是孤独地坐在月光中的小石子?
为什么不是玫瑰,或者柠檬,或者它们闪亮的叶子?
为什么不是青草?
座头鲸
听着,无论你的一生
渴望做什么,没有什么东西能像你身体的梦那样
永远迷惑你,
它的灵魂
渴望飞,而沉重的骨头
摇晃着他们黑色的棕毛,匆匆
回到火光闪耀的地带,
那里的一切
甚至那巨大的鲸鱼
都在兴奋地歌唱。
书库中的一个下午
合上书,我才发现我把头
留在里面了。这里漆黑一团,但是篇章
展开它们美丽的空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词搭配着含义。
长长的段落在连续几页中展开。回音,
从前面的标题嗡嗡响起,一直传播到
我身后。世界在这里隐现,
前后相连的句子呈现了一片丛林,
当一个作者在里面旅行,而一个读者紧跟其后,
它就被开拓出来。当这本书结束,
我脱下它,像脱下一双袜子,
把它扔回图书馆。但是它的流言
将萦绕我日后的生活。
当我走动时,西藏的一束烛光飘摇着。
夏日
谁创造了世界?
谁创造了天鹅,和黑熊?
谁创造了蚱蜢?
蚱蜢,我指的是——
跳出草丛的这一只,
正在我手中吃糖的这一只,
正在来回而不是上下移动她的颚——
正在用她巨大而复杂的眼睛四处张望的这一只。
现在她抬起柔弱的前臂,彻底洗净她的脸。
现在她张开翅膀,飞走了。
我不能确定祷告是什么。
我只知道如何专注,如何躺进
草里,如何跪在草中,
如何偷懒并享受幸福,如何在田野闲逛,
这是我整天所做的事。
告诉我,我还应该做什么?
难道一切不是最终都死去了?
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用你疯狂而宝贵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