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俨山外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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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陆深撰

春风堂随笔

世传花卉凡以海名者,皆从海外来,理或当然。予家海上,园亭中喜种杂花,最佳者为海棠。每欲取名花填小词,使童歌之,有海红花、海榴花,更欲采一种为四阕,累年而不得。辛丑南归,访旧至南浦,见堂下盆中有树婆娑郁茂,问之,曰:「此海桐花,即山矾也。」因忆山谷赋水仙花云:「山矾是弟梅是兄。」但白花耳,却有岁寒之意。

本朝画手,当以钱唐戴文进为第一。宣庙喜绘事,御制天纵,一时待诏有谢廷循、倪端、石锐、李在,皆有名。文进入京,众工妒之。一日,在仁智殿呈画,文进以得意之笔上进。第一幅是秋江独钓图,画一红袍人垂钩于水次。画家惟红色最难者,文进独得古法入妙。宣庙阅之,廷循从旁奏曰:「此画甚好,但恨鄙野尔。」宣庙扣之,乃曰:「大红是朝廷品官服色,却穿此去钓鱼,甚失大体。」宣庙颔之,遂挥去其余幅不视,故文进在京师颇窘迫。宋王士元画武王誓师独夫崇饮图,识者以为精虑入神,与六经合。孙四皓进之,天子下图画院,品第高,文进妒之,定为下品,止赐三十缣。古今忌才,虽曲艺亦然,可资浩叹。文进名亦偶同。

今世所用折叠扇,亦名聚头扇。吾乡张东海先生以为贡于东洋,永乐间始盛行于中国。予见南宋以来,诗词咏聚扇者颇多。予收得杨妺子所写绢扇面,折痕尚存。东坡谓高丽白松扇,展之广尺余,合之止两指许,正今折扇。盖自北宋已有之。倭人亦制为泥金面,乌竹骨充贡,出自东洋。果然

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告成归老,待罪舞阳。此司马宣王过温歌,宜入诗。准北齐文宣天保七年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东西凡三千余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是役颇大。明年,又于长城内筑重城,自厍洛拔而东至于乌纥,凡四万余里。高洋备边如此。

长子羊头山秬黍可以累律,河内葭莩灰可以布琯,非其地则无验。今长子与河内地相连属,岂天地之气钟于此耶?

邢子才有书甚多,而不甚雠校,见人校书,常笑曰:「何愚之甚?天下书至死读不可遍,焉能始复校此?且误书思之,更是一适。」北齐书:

元韶娶魏孝武帝后,魏室奇宝,多随后入。韶家有二玉钵相盛,可转而不可出。玛瑙榼容三升玉,缝之,皆西域鬼作也。鬼作,即世所谓鬼工。

方言以十二生肖配十二辰,为人命所属,莫知所起。周宇文护母留齐,贻书护曰:「昔在武川镇生汝兄弟,大者属鼠,次者属兔,汝身属蛇。」当时已有此语。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此一条自具大学始终节目,亦吾道、异端之所以分也。如告子之学,可谓定矣,而未能静;禅者之学,可谓静矣,而未能安。惟其未能安,故资于神通;惟其未能虑,故失之诞谩。岂能有所得耶?

制笔之法,桀者居前,毳者居后,强者为刃,要者为辅。参之以檾,束之以管,固以漆液,泽以海藻,濡墨而试,直中绳,勾中钩,方圆中规矩,终日握而不败,故曰笔妙。此数言简约,未知谁所为,可题为笔经。

唐代宗广德二年七月,以国用不及,秋苖方青,即征之,号为青苗。荆公青苖之法虽不同,其为虐政一也。

王忠肃公翱,字九皋,盐山人。为太宰时,每呼二侍郎为崔家、尹家,至今相传以公为朴直。此字亦有所本,盖尊敬之词。汉称天子曰官家,石曼卿每呼韩魏公为韩家,若今人则为轻鲜之词矣。

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羞称五霸。古以二岁半为一尺,言五尺是十二岁以上,十五岁则称六尺。若晏婴身不满三尺,是以律起尺矣。周尺准今八寸,二尺四五寸岂成形体?当是极言其短耳。曹交九尺四寸,以长准今七尺五寸余。

栝松百年即有白衣如粉,本草谓之艾衲香。吾乡钱鼒先生号艾衲,盖取诸此。赵文敏公号松雪,乃是一琴名。若艾衲香,亦可称曰松雪。

宋至和三年正月六日,仁宗不豫,罢朝两月余。是时储嗣未立,中外人情不安。四月初,仁宗瘳,始御殿。时王尧臣、文彦博、刘沆、富弼四人同在中书,窃议曰:「方今朝廷根本,不可不早定,以安人心。」时未敢显言,亦不暇与密院同谋。彦博谓尧臣曰:「必得贤嗣,以厌人心。」尧臣曰:「岂不知养育于宫中者耶?」彦博以指书案作实字,尧臣复以指抹下作贯字,众言无易此矣。至上前伏奏:「若得请,不可如常例。」退殿庐,令堂吏书圣旨。刘沆欲袖纸笔,当于上前亲书。翌日,于垂拱殿共奏,仍引西汉故事,人主初即位建储令曰:「臣等既叨辅相之重,当任社稷之大计也。乞赐开纳。」仁宗欣然加奖曰:「知卿等尽忠,然大事朕更熟思之。」尧臣等再三论奏曰:「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料陛下必素垂意,尝选贤者育于宫中,计无易此。仁宗虽默而首肯之。四人拜贺且谢,乞圣旨明谕之,尧臣尤激切。仁宗曰:「既是大事,未可轻出,翌日当尽议。」时五月,天热,且旰食不便。众退,尧臣归,密草诏,意怀之。明日登对,复申前请。彦博在御榻左,弼次之,沆在右,尧臣次之。尧臣越次奏曰:「愿陛下早定此议,付外施行。」仁宗曰:「朕意既已定矣,卿等无忧。」时亦旰昃,众遂退。是年八月,召韩琦充枢密使,遂定策立之议。当时事体可谓慎且密矣。

昔人云:读汉书要取堂扁合作者,信难得。宋吕文靖题镜湖天花寺一绝云:「贺家湖上天花寺,一一轩窗向水开。不用闭门防俗客,爱闲能有几人来。」予欲取「爱闲」二字署山居一轩。

今世官司各有俚语以寓议评,如在京兵部四司曰武选,武选多恩多怨;职方,职方最穷最忙;车驾,车驾不上不下;武库,武库又闲又富。闻他衙门中尚多,惜不得其详。此语盖自宋以来即有之。元丰时有曰:「吏勋封考,笔头不倒。户度金仓,日夜穷忙。礼祠主膳,不识判砚。兵职驾库,典了袯袴。刑都比门,总是冤魂。工屯虞水,白日见鬼。」绍兴后,时事不同,又为之语曰:「吏勋封考,三婆二嫂。户度金仓,细酒肥羊。礼祠主膳,淡吃齑面。兵职驾库,咬姜呷醋。刑都比门,人肉馄饨。工屯虞水,生身饿鬼。」本朝国子监,自祖宗以来,例不刷卷,故谚曰:「金祭酒,银典簿。」正德戊寅,予自编修转司业,时适祭酒阙,予得旨,遂署印,稽考钱粮,其实空虚,典簿厅至,起息揭债。予问之前祭酒石熊峰邦彦,先生云:「自来如此。」余遂举劾典簿王勤者黜之。适送供堂皂隶银数两至,色如黑铜,予笑曰:「正好谓之铜司业。」闻者绝倒。

世目薄行人为「没前程」,此语亦有所自。柳子厚作非国语,人以为子厚平生作文得国语最深,因知其短长而持之,故谓子厚为「没前程」。然则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从古已然,可叹也。

丘文庄公仲深濬,近世最号博学强记。洛阳刘少师希贤健尝戏之曰:「丘先生是有一屋散钱,却少一条索子。」文庄闻之曰:「刘先生有一屋索子,却少散钱。」盖报之也。吾闻崔同年子钟铣云。纳斋嘉话云:「贯如散钱,一是索子。」

武康石色黑而润,文如波浪,人家园池叠假山,以此为奇,大至寻丈者绝少。武康县今属湖州,山溪间多产此石。予行江南山中,亦见此类。有甚大者,或云出海岛中,水洗而成文,海舶取以压风者。往年入蜀,自栈道过凤县岭,纯是此石,人家用作短墙,有甚佳者,折皱成文,而方整可坐。其品格颇多,惟叠雪者为甲。横文叠起如折,有黑白层叠相间者,有白石作腰带围者,曰玉带流水,其文皆竖。麻衣,如人衣麻之状。锦犀,红黄色相间成文。虎皮,大文圆嵌,作黄黑色。麻皮,如画家麻皮皴。海石,苍黑色,面作矾头纹。鬼面,石纹突出而狞狠。有透漏如太湖石,谓之湖石。武康尝欲聚而作谱,恐未能悉其品也,粗记如此。

歙石制砚,识者以为在端溪之上。予读江宾旸送侄售砚序,因删次其语为歙砚志。唐开元间,猎人叶氏得石于长城里,琢为砚,遂闻天下。山在羊斗岭之𪩘,两水夹之,水尽处乃产砚石。有坑一,曰紧足,次曰罗纹,今呼为旧坑。又次曰庄基。三坑相去百余步,而石品夐异。旧坑又自为三,曰泥浆,曰枣心,曰绿石,去旧坑才数尺,而石品复异。自庄基北行二里,溯溪而上,曰眉子坑,则东坡所歌者,今在水底,不可斲矣。

旧坑丝石为上,生在石中。斲者先去顽石,次得砚材,然极粗,工人名曰粗麻石。石心最紧处为浪,出至慢处为丝,愈慢处为罗纹。故曰紧处为浪,慢处为丝,如木理然。

丝之品不一,曰刷丝,曰内里丝,曰丛丝,曰马尾丝。独吐丝为奇,正视之,疏疏见黑点如洒墨;侧视之,刷丝粲然。工人谓之砚宝,盖石之精云。惟枣心坑或有之,他产则劣,故三衢丝石黑而顽,南路丝石暗而黝,绵潭丝石浮而滑,夹路丝石红而枯,水池山丝石枯而燥,皆不甚宜笔墨云。

宋谢塈知徽州时,尝于旧坑取石贡理宗。初,坑上尝有五色云气如锦衾,郡檄随云所覆处斲之,得阙。

俨山外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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