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俨山外集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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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陆深撰

豫章漫抄二

袁州万载县西北行百里,有慈化寺,为普庵道场。周里余,甚为宏阔。四围皆山,面浸池水如半月。有二十四寮,僧众至二三千。正殿深十八丈余。后园中有侧柏甚奇,以三人围之,少弱二尺,高二三丈已上,分为两岐,至顶则秃,而枝须如根。相传以为普庵手植,乃倒栽之。此难尽信。但木末枯枝,坚如铁石,风霜所不能摧折,为少异尔。然数百年物也。又西过青溪喻氏,有一柏。柏植溪上,绝似慈化,但殊小而顶尤尖秃。此树与江南垂丝桧是一类,但柏身柏叶耳。

国朝儒臣出翰林者,类谥为文,惟刘忠愍从其所重,陈庄靖则避其名,此李文正公序董文僖集语也。按曾棨谥荣襄,金忠谥文忠,是翰林亦有不谥文,而谥亦未尝避名者,恨无从质证也。

先圣之祥,有麟书、定世符,流传怪异,初不藉是以为轻重,其实谶纬之始也。若瓮书云:「后世修吾书,董仲舒,护吾车,拭吾履,发吾笥。会稽钟离意。璧有七,张伯怀其一。」秘书云:「后有一男子,自称秦始皇,上我堂,踞我床,颠倒我衣裳,至沙丘而亡。」端门书云:「趣作法,孔氏没,周姬立,彗东出,秦人灭,胡亥术。书既散,孔子不灭。」皆叶韵可读,特其文明白,无隐语廋词,如谶纬之艰涩者,疑皆事后好奇者为之尔。

嘉靖十二年,予以八月廿六日江藩履任,九月六日过各道相访。入湖东道,未时未尽,于东方见月,时郑大参时夫、朱少参子纯共观而异之。十一月二日,予出巡湖西,是日天气朗霁,晚将至市汊,于西方见新月,前月乃小尽,是月冬至在二十七日,大尽所余三日,明年乃闰二月,以月验之,则是月该小尽,若非推步之误,则躔度之差,必居一于此矣。予庚寅岁在山西,别记冬至与岁闰亦差一日云。推闰歌括云:「欲知来岁闰,先算至之余。更看大小尽,决定不差殊。」谓二十日冬至,则所余十日,来岁则闰十月,小尽则九月。如冬至在上旬,则数足十二日,除之,更从一起数焉。

庐山天池寺以周颠仙兴建。我太祖高皇帝御制周颠仙传,甚奇古,中载颠仙以手画地成圈,指谓太祖曰:「打破个桶做个桶。」盖隐语代革之事。桶,统也。今人所戴小帽,以六瓣合缝,下缀以檐如桶。阎宪副尚友闳谓予言,亦太祖所制,若曰六合一统云。杨维祯廉夫以方巾见,太祖问其制,廉夫对以「四方平定巾」。太祖喜,令庶人皆得戴之,重佳名也。商文毅公辂召用自编民,亦以此巾见。

洪武二年二月壬辰,以翰林直学士詹同、侍读学士秦裕伯为待制,袁涣雎稼为翰林应奉。裕伯,大名人,从父仕元都,就学胄监,登第,累官至福建行省郎中。会世乱,弃官寓扬州,复避地松江之上海以养母。时张士诚据姑苏,遣人招之,拒不纳。吴元年,上命中书檄下松江起之,裕伯对使者曰:「裕伯受元爵禄二十余年,背之是不忠也。母丧未终,忘哀而出,是不孝也。不孝不忠之人,何益于人国?」乃上书于中书固辞。洪武元年,省臣复檄起之,裕伯称疾不起。上乃手书谕之曰:「海滨之民好斗,裕伯智谋之士,而居此地,苟坚守不起,恐有后悔。」裕伯拜书,遂入朝。裕伯博辩,善为辞说,上欲命以官,屡以故辞。至是以为待制。洪武二年三月,上与翰林待制秦裕伯等论学术,上曰:「为学之道,志不可满,量不可𬯅,意不可矜。志满则盈,量𬯅则骄,意矜则小,盈则损,骄则惰,小则陋。故圣人之学以天为准,贤人之学以圣为则。」苟局于狭小,拘于凡近,则岂能克广其学哉!裕伯对曰:「诚如圣谕。」

洪武四年七月,上因与侍臣论用将,曰:「秦裕伯常言,古者帝王之用武臣,或使愚使贪,其说本于孙武,然其言非也。夫武臣量敌制胜,智勇兼尽,岂可谓愚?攻城战野,捐躯殉国,岂可谓贪?若果贪愚之人,不可使也。」右三则皆于国史录出。又按:洪武三年庚戌,应天首科乡试,召前御史中丞刘基、今治书侍御史秦裕伯为考试官,见宋景濂小录序。吾乡新旧郡县志载裕伯事甚略,止具录手𠡠,故人得传之。今海滨有二秦氏,皆云裕伯后。亡友秦文解先自𨝍沟来,而裕伯尝寓扬州,或当近之。秦监生钿家收有裕伯上中书书草,云其闸港住宅即裕伯故居。初有𠡠书楼被毁,叩其始末,两家子弟多不能详。钿云裕伯竟不出,而不知其尝为翰林侍读学士,又为待制,备顾问,又为治书侍御史,岂皆非世嫡耶?无亦沦落于齐民而忘其先耶?按裕伯在元时已有盛名,北方文章多出其手,今间见于元文类中,当时必有成集以传,俟访之。若吾邑志,宜题曰「流寓」。今闸港有裕伯题桥,讹而呼为「俞伯奇桥」云。

甲午二月三日,宿疴初起,春阴欲开,拥肩舆,度石梁,掩映重湖之间,徐孺子、苏云卿之遗迹,历历在目,波光云影与胸次相推荡,洒然自得。

赵善鸣字元默,与同年湛元明俱出陈白沙之门。三十年前,因元明识其人。甲午春,以南京户部员外公差过豫章,出许司徒函谷所刻论辩为惠,始得尽见一时贤俊论学之说。予向尝疑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为有语病。今诸公并与「性即理也」一言为不通之论。大抵义理之学,要在悦心处,如登山然,高一步则所见自别。若未至其地而议之,何益之有?函谷至以太极图为周子之真赃实犯,此何言与?

河源出吐蕃朵甘思之西鄙,有泉百余泓,水沮洳涣散,方可七八十里,淖弱不胜物,从高视之,灿若列星,是之谓星宿海云,夷言鄂敦诺尔。鄂敦星诺尔,海也。群流奔凑,近五七里,汇二巨泽,夷言阿喇勒诺尔也。自西来,连属吞噬,迤逦而东行一日程始成川,名齐瑸河。又二三日程,有水西南来,名伊𠷈珠,与齐瑸合。又三四日程,有水南来,名呼兰。又有水东南来,名伊𠷈珠,合流会于齐瑸,其流寖大,始曰黄河云。然水清,人尚可涉。又一二日程,乃为九度河。九度者,水八九股可度也。广六七里,乂四五日程始连浊。土人抱革囊,或乘马过之,亦有象舟傅革以济,仅容二人。继是束以两山,广可一里、二里或半里,深叵测矣。

朵甘思之东北鄙,有大雪山,自腹至顶,积雪常不消。山最高,即所谓昆仑也。自八九股水至昆仑,约计二十日程。河行昆仑南半日程,又四五日程,至阔即及阔提二地相属。又三日程,始至四达之衢,是谓哈喇伯勒齐尔。昆仑之西,人迹简少,多处山南。其东山益高,地益下,岸亦益狭,有狐可一跃过也。又行五六日程,有水西南来,名细黄河。又两日程,有水南来,名奇尔满出,二水合流入河。河北行转西,至昆仑北二日程,水过之北流少东,又北流,约行半月程,至贵德州。州隶河州,元所置吐蕃宣慰司也。又四五日程,始至积石,禹贡所谓「导河自积石」,其地也。又五日程,至河州安乡关。又一日程,至打罗坑。东北行又一日程,洮河水南来入河。又一日程,至兰州。过北卜渡至鸣河州,过应吉里州,正东行至宁夏南,又东行,即东胜州也。世言黄河九折,彼地有二折,盖奇尔满出及贵德州巴济拉也。

言河源者,惟此二说为近。因删次元臣潘昂霄所志如此,而并记异同之说于左。按史称河有两源,一出于阗,一出葱岭。于阗水北行出葱岭河,注蒲类海,不流,洑至临洮出焉。今洮水自南来,非蒲类明矣。询之土人,言于阗、葱岭水下流,散之沙碛云。

唐吐蕃传:「河上流由河洪济梁南二千里,水益狭,春可涉,秋夏乃胜。」舟

山经:「敦薨之水,西流注于釉泽,出于昆仑之东北。」「陬实维河源」又曰:「阳圩之山,河出其中。」

又曰:「凌门之山,河出其中。」

水经:「河出昆仑,经十余国,乃至釉泽。」

穆天子传:「阳纡之山,河曰冯夷所居,是惟河宗。」汉张骞使西域,以为能穷河源,盖出于传闻,所云织女支机石者,妄也。

其言昆仑最妄者,云去嵩高五万里,阆风玄圃,瑶池华盖,为仙人所居云。西域记称阿耨达大山即昆仑山。

地理志称昆仑山在临羌西。

吐蕃传亦称三山中高而四下曰紫山,古所谓昆仑者,其言颇是。宋人比之馒头撚尖者或合。元柯九思以为昆仑行一月,始穷河源,所谓星宿海者,更在昆仑之西数千里之外。唐史所载河源在紫山之间者,亦未尽事实也。

凡言程以日记者,广邈之野,难以步测,讣一日之力,约可百里。而潘志准以广轮马行,广轮之义未详。谚云推车步,岂是与马之蹄跨开阔停匀,驰稳而步疾者,犹车行然?又谓之答罕步。若此马所行,恐不止日百里也。潘志又云,行四阅月,约四五千里,则日又不能百里矣。盖地有险易,行有缓急,百里者大较也。宋景濂治河议亦以日准百里云。盖自星宿海至积石,总计六千七百余里,自九渡河抵昆仑南,可三千里。而柯九思记云,昆仑行一月,始穷河源,似亦以百里程日也。

余既删次河源为图记,复仿经修词曰:河源于星宿海,汇为二泽,流合三水,岐为九度行二千余里,经昆仑山,由山南又合二水北流,折而西,复过昆仑之北,又转而东,又北行二千余里,至于积石。

俨山外集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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