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言之獄
歙人汪文言有智術,負俠氣,入京輸貲為監生,用計破齊、楚、浙三黨,察東宮伴讀王安賢,傾心結納,與談當世流品。光、熹之際,外廷依劉一,而安居中,以次行諸善政,文言交關力為多。魏忠賢既殺安,府丞邵輔忠遂劾文言,革其監生,既出都,復逮下吏,得末減。益游公卿間,輿馬常填溢戶外,大學士葉向高用為內閣中書,韓爌、趙南星、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皆與往來。會給事中阮大鋮與左光斗、魏大中有隙,遂與給事中章允儒定計,囑同官傅櫆劾文言,並劾大中通文言為奸利,魏忠賢大喜,立下文言詔獄,御史黃尊素語鎮撫劉僑曰「文言不足惜,不可使縉紳禍由此起。」僑是之,獄詞無所連,文言廷杖褫職,牽及者獲免。已而魏忠賢勢益張,盡逐諸正人趙南星等,梁夢環遂再劾文言,下詔獄,鎮撫許顯純自削牘以上,趙南星、楊漣、左光斗、魏大中、李若星、毛士龍,袁化中、繆昌期、鄒維璉、夏之令、王之寀、顧大章、周朝瑞、李三才、惠世揚等,無不牽引,而以漣、光斗、大中、化中、朝瑞、大章為受楊鎬、熊廷弼賄,時顯純逼令文言牽引諸人,文言五毒備至,終不承,顯純乃手作文言供狀,文言垂死,大呼曰「爾莫妄書,異時吾當與爾面質!」顯純遂即日斃之於獄。(魏大中傳)
時坐受贓者,大中三千金、周朝瑞萬金、袁化中六千、顧大章四萬、周起元懸坐十萬、繆昌期三千、周順昌三千、周宗建萬三千、黃尊素二千八百、李應昇三千、熊明遇千二百,而趙南星亦以汪文言獄詞,懸坐贓萬五千,楊漣二萬、左光斗二萬,光斗等之被誣受賄也,初不肯承,而恐為酷刑所斃,冀下法司,得少緩,遂俱自誣服,忠賢乃矯旨,五日一比,不下法司,諸人始悔失計。(見各本傳)
明末遼餉剿餉練餉
嘉靖中,以俺答入寇,戶部侍郎孫應奎已議加派自北方諸府及廣西、貴州外,增銀一百五十萬。(劉紉傳)
萬曆末年,遼左用兵,又加賦五百二十萬。(楊嗣昌傳)
崇禎二年,又以兵餉不足,兵部尚書梁廷棟請增天下田賦,於是戶部尚書畢自嚴議於每畝加九釐之外(此即萬曆中所加),再增三釐。(梁廷棟、畢自嚴傳)十年,楊嗣昌又請增二百八十萬,舊額之糧,每畝加六合,計石折銀八錢,帝乃下詔「不集兵,無以平賊;不增賦,無以餉兵,其累吾民一年。」當時謂之剿餉。
剿餉期一年而止,十二年餉盡,而賊未平,於是又從嗣昌及督餉侍郎張伯鯨議,剿餉外又增練餉七百三十萬,先後共增千六百七十餘萬。(嗣昌傳)十五年,蔣德璟對帝曰「既有舊餉五百餘萬,新餉九百餘萬,又增練餉七百三十萬,臣部實難辭咎,今兵馬仍未練,徒為民累耳。」未幾,遂罷練餉。(德璟傳)蓋帝亦知民窮財盡,困於催科,益起而為盜賊,故罷之也。
明末督撫之多
明中葉以後,陝西已有三巡撫,陝西一也,延綏二也,甘肅三也。山西亦有二巡撫,山西一也,大同二也,直隸之宣化亦另設一撫。至崇禎十四年,山海關內外設二督,昌平、保定又設二督,於是千里之內有四督。又有寧遠、永平、順天、密雲、天津、保定六巡撫,寧遠、山海、中協、西協、昌平、通州、天津、保定八總兵。星羅碁布,無地不防。(見范志完傳)時事孔急,固勢之不得不然也。
明末巡撫多由邊道擢用
宣德中,于謙由御史超拜兵部右侍郎,巡撫河南、山西,此尚沿國初用人不拘資格之例。迨資格既定,則巡撫或用僉都御史,或由布政使陞用。至末季兵事急,凡邊道以才見者,輒擢用為巡撫。熊汝霖疏云「有司察處者,不得濫舉邊才,監司察處者,不得遽躐巡撫。」曹于汴疏亦云「邊道超擢,當於秩滿時,閱實其績,毋濫取建牙開府。」熊開元疏亦云「四方督撫率自監司,明日廷推,今日傳單,吏部出諸袖中,諸臣唯唯而已。」此二疏各見本傳內。可見是時巡撫多由監司擢用也。
今按洪承疇由督糧參政擢延綏巡撫,范志完由關內僉事擢山西巡撫,楊嗣昌由山海兵備擢永平巡撫,梁廷棟由口北道擢遼東巡撫,薛國用由遼海道擢遼東巡撫,邱民仰由寧前兵備擢遼東巡撫,宋一鶴由副使擢湖廣巡撫,馮師孔由副使擢陝西巡撫,朱之馮由副使擢宣府巡撫,龍文光由參政擢四川巡撫,李化熙由兵備擢四川巡撫,邱祖德由副使擢保定巡撫,史可法由副使擢安慶巡撫,甚至余應桂由巡按擢湖廣巡撫,高名衡由巡按擢河南巡撫,王漢由知縣行取御史,即擢河南巡撫,楊繩武亦由御史擢順天巡撫。迨嗣昌為兵部尚書,建四正六隅之策,奏巡撫不用命者,立解其兵柄,以一監司代之。可見是時用巡撫之大概也。
蓋兵事孔亟,倉猝用人,固有難拘以資格者矣。
明季遼左陣亡諸將之多
明史羅一貫傳:自遼左軍興,總兵官陣亡者十四人,撫順則張承廕,四路出師則杜松、劉綖、王宣、趙夢麟,開原則馬林,瀋陽則賀世延、尤世功,渾河則童仲揆、陳策,遼陽則楊宗業、梁仲善,西平則劉渠、祁秉忠,而副總兵以下戰歿如一貫者,更不可數計云。然此尚是萬曆、天啟間事也。
崇禎中,遵化則趙率教,波羅灣則官維賢,永定門則滿桂、孫祖壽(皆崇禎二年),旅順則黃龍(六年事),皮島則沈世魁(七年事)、金日觀(十年事),寧遠則金國鳳(十二年事),松山則楊國柱(十四年事)、曹變蛟(十五年事),寧遠則李輔明,螺山則張登科、和應薦(十六年事),其他副將以下亦不可數計。且不特此也,如盧象昇、洪承疇剿流賊最有功,而一遇大清兵,非死即被執。蓋興朝之運,所向如摧枯拉朽,彼亡國之帥,自必當之立碎,明史所謂天命有歸,莫之為而為者矣!
明末督撫誅戮之多
鄭崇儉傳:崇禎中凡誅總督七人,崇儉及袁崇煥、劉策、楊一鵬、熊文燦、范志完、趙光忭也。(崇禎二年,王元雅以大清兵入口,懼罪自盡,是年,先誅萬曆中四路喪師之經略楊鎬,五年,誅天啟中廣寧喪師之巡撫王化貞,九年,總督梁廷棟以失事懼誅,先服毒死,四人尚不在七人數內)顏繼祖傳:崇禎中,巡撫被戮者十一人,薊鎮王應豸、山西耿如杞、宣府李養沖、登萊孫元化、大同張翼明、順天陳祖苞、保定張其中、山東顏繼祖、四川邵捷春、永平馬成名、順天潘永圖,而河南李仙風被逮自縊,不與焉。
又崇禎十七年中,兵部尚書凡十四人,亦罕有善全者,二年,王洽下獄死,九年,張鳳翼服毒死,十三年,楊嗣昌自縊死,十四年,陳新甲棄市,其餘如王在晉削籍歸,高第被劾去,其得致仕者,惟張鶴鳴、熊明遇、馮元飆等數人而已。
時事周章,人材脆薄,刑章又顛覆,固國運使然矣。
四正六隅
韓雍征兩廣叛猺,或請以番騎趨廣東,而大軍趨廣西,分路撲滅,雍曰「賊已蔓延數千里,而所至與戰,是自敝也。不如直搗大籐峽,傾其巢穴,餘自迎刃而解。」後果以此成功。
及崇禎中,流賊充斥,楊嗣昌則建四正六隅之說,以陝西、河南、湖廣、江北為四正,四巡撫分剿,而專防延綏、山西、山東、江南、江西、四川,為六隅,六巡撫分防而協剿,是謂十面之網,而總督、總理二臣隨賊所向,專征討,其後竟不能滅賊。或咎其備多力分,不如雍之扼要。不知猺獞雖四出流劫,而終戀巢穴,故雍專攻其腹心,即可制之。流賊則朝秦暮楚,本無定居,若不四圍堵截而聽其東西奔突,官軍從後追之,此適以自耗其力,而賊終不得滅。嗣昌之策,固未失也。
其先崇禎七年,陳奇瑜以賊在蜀中,亦先檄四巡撫會剿,陝西練國事駐商南,遏其西北,鄖陽盧象昇駐房竹,遏其西,河南元默駐盧氏,遏其東北,湖廣唐暉駐南漳,遏其東南,而己與象昇入山剿之。崇禎九年,賊盡趨永寧、盧氏、內鄉、淅川大山中,兵部尚書張鳳翼亦請敕河南、鄖陽、陝西三巡撫各扼防,毋使軼出,四川、湖廣兩巡撫移兵近界聽援,而督理二臣以大軍入山蹙之。是嗣昌之前已有此策,亦非創自嗣昌。蓋必外有重兵以防其軼出,而內以重兵蹙之,庶可盡殄,此固勢之不得不然者也。自奇瑜及熊文燦兩誤於撫,而流寇遂不可制。
然徒剿而不撫,則數十萬匪徒亦豈能盡殺?是又當痛加殲戮,使畏死悔禍,而後以一赦散其脅從,歸農者不復窮治,則黨與自離,賊勢孤而易滅矣!赦與撫不同,撫者,撫其頭目,而不散其部伍;赦者,赦其黨與,而不復屬凶酋也,顧非先加痛剿,亦豈易言赦哉!
明末僭號者多疏屬
明末自福王失國後,諸僭號者多係疏屬。
魯王以海,則太祖子魯王檀之裔孫也。崇禎末,轉徙台州,張國維等奉之,監國於紹興,後遁入海,泊舟山,又竄閩之金門,為鄭成功所沈。
唐王聿鍵,亦太祖子定王桎之裔孫也。崇禎末,以擅舉兵勤王,廢錮高墻。福王立,赦出。南都不守,蘇觀生、鄭鴻逵奉之入閩監國,年號隆武,為我朝兵所執。其弟聿復立於廣州,年號紹武,亦為我朝兵所執。
又唐王監國時,先有靖江王亨嘉自立於廣西,則太祖從孫守謙(朱文正之子)之裔孫也,為巡撫瞿式耜所誅。
又有朱容藩自稱楚世子、天下兵馬副元帥,據夔州(呂大器傳)。范文光、劉道貞等奉鎮國將軍朱平為蜀王(樊一蘅傳),未幾,皆敗沒。
統計此數人,於崇禎帝已極疏遠,本不宜僭號而妄冀非分,宜其速敗也。
至永明王由榔,則神宗第七子桂王常瀛之子,與福王同為崇禎帝從兄弟,崇禎帝曾封為永明王。唐王被俘後,僭號永曆,流轉於廣西、湖南、貴州、雲南者十餘年,後遁入緬甸,我朝兵入緬,緬人執以獻,死於雲南。(清史稿吳三桂傳:康熙元年,吳三桂執由榔及其子,以弓絃絞殺之。)
流賊偽官號
明史流賊傳:李自成既據襄陽,創官爵名號,有上相、左輔、右弼、六政府、侍郎、郎中、從事等官,要地設防禦使,府曰尹,州曰牧,縣曰令,武官則有權將軍、制將軍、威武將軍、果毅將軍等名。及至陝西稱偽號,又設天佑殿大學士、六政府尚書、鴻文館、文諭院、諫議直指使、從政、統會、尚契司、驗馬寺、書寫房等官,復五等封爵。後破京師,又益改官制,六部曰六政府,司官曰從事,六科曰諫議,十三道曰直指使,翰林曰弘文館,太僕曰驗馬寺,巡撫曰節度使,兵備曰防禦使。
今按路振飛傳:有闖賊節度使呂弼周、防禦使武愫,皆為振飛所擒。又曾亨應傳:亨應先為御史張懋爵所劾,後亨應死難,而懋爵降賊為直指使。此偽官名號見於各列傳者也。
張獻忠僭號武昌,亦設尚書、都督、巡撫等官。既得成都,又設左、右丞相及六部、五軍都督府。(亦見流賊傳)
後孫可望據黔中,凡諸軍悉曰行營,設護衛曰駕前官。(可望欲設六部等官,恐人議其僭,乃以范、馬兆義、任僎、萬年策為吏、戶、禮、兵尚書,並加以行營之號,後遂自設內閣、六部等官,欲以文安之為東閣大學士,安之不肯。事見安之傳)
李定國出師桂林,有西勝營張勝、鐵騎右營郭有名、前軍都督高存恩、鐵騎前營王會、武安營陳國能、天威營高文貴、坐營靳統武、右統軍都督王之邦、金吾營劉之謀、武英營廖魚、驃騎營卜寧等。(見黃宗羲所著永曆紀年)
鄭成功之橫海上也,分所部為七十二鎮,有中軍提督甘輝、左都督文興、鐵騎鎮王起鳳、衝鋒鎮柯朋禮、武鎮陳鳳、前衝鎮黃梧、角宿鎮康澄、援剿左鎮施顯之、理餉鎮王愷,又有金武、木武、土武等鎮,又設六官分理庶事,舉人潘賡昌為吏戶官、陳寶鑰為禮官、世職張光啟為兵官、浙人程應璠為刑官、舉人馮澄世為工官,後以洪旭為兵官、鄭泰為戶官。其寇瓜州、鎮江時,中提督甘輝外,又有左提督翁天祐、右提督禹信、後提督萬禮、總督水師黃安、前鋒鎮余新、正兵鎮韓英、援剿左鎮劉猷、援剿右鎮楊國泰、援剿後鎮黃昭、前衝鋒鎮藍衍、右衝鋒鎮萬祿、後勁鎮楊正、右虎衛陳鵬、左虎衛林勝、監紀推官何平等。鄭經時,尚有二十八鎮,如征北將軍吳淑、平北將軍何祐、侍衛馮錫範、左武衛劉國軒、右武衛薛進思、左虎衛許耀、左都督趙得勝、宣毅前鎮江勝、宣毅後鎮陳諒、建威後鎮朱友、援剿左鎮金漢臣、樓船中鎮蕭琛、樓船左鎮朱天貴、吏官洪磊、禮官柯平、兵官陳繩武等。(見野史鄭成功傳)
草竊奸宄,橫行一時,嵎負自雄,設官建職,適以自速其斃也。
永明王奔安龍,孫可望使一知府給其糧,冊開皇帝一名、皇后一口。
李自成死,其兄子錦奉自成妻高氏降於唐王,猶稱自成為先帝,高氏為太后。
明從賊官六等定罪
解學龍傳:福王時,定從賊官罪,倣唐六等,
其一等應磔者,吏部員外宋企郊、舉人牛金星、平陽知府張嶙然、太僕少卿曹欽程、御史李振聲、喻上猷、山西提學參議黎志陞、陝西左布政使陸之祺、兵科給事高翔漢、潼關道僉事楊王休、翰林院檢討劉世芳十一人也。
二等應斬緩決者,刑科給事光時亨、河南提學鞏、庶吉士周鍾、兵部主事方允昌四人也。
三等應絞擬贖者,翰林修撰兼給事中陳名夏、戶科給事楊枝起、廖國遴、襄陽知府王承曾、天津兵備副使原毓宗、庶吉士何孕光、少詹事項煜七人也。
四等應戍擬贖者,主事王孫蕙、檢討梁兆陽、大理寺正錢位坤、總督侯恂、副使王秉鑑、御史陳羽白、裴希度、張懋爵、郎中劉大鞏、員外郭萬象、給事中申芝芳、金汝礪、舉人吳達、修撰楊廷鑑及黃繼祖十五人也。
五等應徒擬贖者,通政司參議宋學顯、諭德方拱乾、主事繆沅、給事中呂兆龍、付振鐸、進士吳剛思、檢討方以智、傅鼎銓、庶吉士張家玉、沈元龍十人也。六等應杖贖者,員外潘同春、吳泰來、主事張琦、行人王于曜、知縣周壽明、進士徐家麟、向列星、李棡八人也。
其留北俟再定者,少詹事何瑞徵、楊現光、少卿張若麒、副使方大猷、侍郎党崇雅、熊文舉、太僕卿葉初春、給事中龔鼎孳、戴明說、孫承澤、劉昌、御史涂必泓、張鳴駿、司業薛所蘊、通政參議趙京仕、編修高爾儼、郎中衛周祚、黃紀、孫襄十九人也。
其另存再議者,給事中翁元益、郭充、庶吉士魯、吳爾壎(後同史可法同死揚州)、史可程(即可法之弟,後居宜興,四十年而卒)、王自超、白孕謙、梁清標、楊棲鶴、張元琳、呂崇烈、李化麟、朱積、趙熲、劉廷琮、郎中侯佐、吳之琦、員外郎左懋泰、鄒明魁、行人許作梅、進士胡顯、太常博士龔懋熙、王之牧、王皋、梅鴞、姬琨、朱國壽、吳嵩孕二十八人也。
其已奉旨錄用者,尚書張縉彥、給事中時敏、諭德、衛允文、韓四維、御史蘇京、知縣黃國琦、施鳳儀、郎中張振聲、中書顧大成、姜荃林十人也。
有旨「周鍾等不當緩決,陳名夏等未蔽厥辜。侯恂、宋學顯、吳剛思、方以智、潘同春擬罪未合。新榜進士盡污偽命,不當復玷班聯,令再議。」
後又議周鍾、光時亨等各加一等。
時馬、阮專柄,殺鍾、時亨,即傳旨二等罪斬者,謫充雲南金齒軍,三等者,充廣西邊衛軍,四等以下,俱為民,永不敘用。然案內諸犯多漏網,一等者皆隨賊西行,實未嘗正法也。
案福王時所定六等,蓋就一時聞見,草率成案,其實尚多遺漏者。
李自成入京時,閣臣魏藻德等率百官表賀,坐殿前俟命,為群賊所戲侮,事見明史列傳,而六等中無之。
他如大學士李建泰、尚書張炘、侍郎劉餘祐、光祿卿李元鼎、庶吉士張端明以及御史傅景星,為賊兵政府侍郎,陝西監軍道陳之龍,為賊寧夏節度使,御史柳寅東、張懋爵俱為賊直指使,此皆文臣之降賊者。錦衣衛左都督駱養性降賊,仍原官,宣化總兵姜瓖、密雲總兵唐通皆降賊於居庸,盪寇將軍白廣恩降賊封桃源伯,副將南一魁、董學禮降賊為總兵,此武臣之降賊者。事見我朝二臣傳,而六等中亦皆無之。
可見所定之案之疏略也。就所定中一等者,固隨賊西去,二等中亦祇周鍾、光時亨二人正法,其他仍漏網,三等中如陳名夏入我朝,官至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可見六等之案固不過懸擬罪名,實未嘗能行法。
其留北俟再定者,入本朝轉多有至大官,梁清標、党崇雅、衛周祚、高爾儼皆至大學士,劉昌、龔鼎孳皆至尚書,孫承澤至左都御史,薛所蘊、熊文舉、葉初春皆至侍郎,戴明說、張若麒皆至京卿、方大猷至巡撫,諸人在福王時既以傳聞未確,得免麗名於六等之內,入本朝官位通顯,又莫有記其曾污偽命者,皇上命詞臣以明臣之仕於我朝者編作二臣傳,其中有降賊者據事直書,然後失節之處,昭然莫掩,此真彰癉之大公,可以立萬世之大閑矣!
時蘇州諸生檄討其鄉官從賊者,奸民和之,少詹事項煜、大理寺正錢位坤、通政司參議宋學顯、員外湯有慶之家,皆被焚劫,常熟又焚給事中時敏家,燬其三代四棺。(祁彪佳傳)
明代先後流賊
盜賊蜂起,至覆國家。漢則張角等,魏則葛榮等,隋則翟讓等,正史皆未有專傳。唐書則立黃巢傳,而入於逆臣中,然巢初未為臣也。明史以李自成、張獻忠另立流賊傳,最為允當。然祇傳此二人。而永樂以後,伺間竊發者不備載,但附見於諸臣列傳中。今特摘出以便觀覽。其他土司之叛服不常,及苗猺之據巢穴為梗者,不贅及。
唐賽兒
永樂十九年,蒲臺林三妻唐賽兒作亂,自言得石函中寶書神劍,役鬼神,翦紙作人馬,相戰鬥,徒眾數千,襲據益都卸石寨,指揮高鳳捕之,敗歿,勢遂熾。其黨董彥昇等攻下莒、即墨,圍安邱,總兵官柳升率劉忠圍賽兒,賽兒夜劫,官軍驚潰,忠戰死,賽兒逃去,攻安邱益急,知縣張步旟等死守,不能下,合莒、即墨萬餘賊來攻,都指揮衛青備倭海上,聞之,率千騎馳至,大破賊,城中亦鼓噪出,殺賊二千,擒四千餘,悉斬之,餘賊奔散。時城中旦夕不支,青救稍遲,城必陷矣!賽兒竟不獲。(青傳)
劉千斤
成化中,荊襄賊劉千斤作亂,千斤名通,河南西華人,縣門石狻猊重千斤,通隻手舉之,因以為號。時流民聚荊襄者,通以妖言煽之,謀作亂。石龍者,號石和尚,聚眾剽掠,與通共起兵,偽稱漢王,建元德勝。朝命尚書白圭提督軍務,率朱永、喜信、鮑政等討之,至南漳敗賊,乘勝逼其巢,通奔壽陽,又退保大市,官軍又敗之,斬其子聰,賊退據後巖,諸軍四面攻之,遂擒通及其眾三千五百人,獲子女萬一千有奇。石龍與劉長子逸去,擾四川,圭分兵蹙之,劉長子縛龍以降,餘寇悉平。(白圭傳)
李鬍子
圭既平劉通,荊襄間流民仍屯結,通黨李鬍子,名原,偽稱平王,與小王洪、王彪等掠南漳、房縣、內鄉,流民附之,至百萬。總督項忠討之,先遣人入山招諭,流民歸者四十萬,彪亦就擒,賊仍伏山砦出擊,忠又遣李振等擊之,擒李原、小王洪等,又招流民五十餘萬,安插著籍。(項忠傳)
葉宗留等
正統中,慶元人葉宗留與麗水陳鑑胡聚眾盜福建寶豐縣銀礦,群盜自相殺,遂作亂。福建參議竺淵往捕,被執死。宗留僭稱王,福建鄧茂七亦聚眾反,宗留、鑑胡附之,剽浙江、江西、福建境,參議耿定、僉事王晟及都督陳榮、劉真、吳剛等前後敗沒,遂昌賊蘇牙、俞伯通又與相應,朝命張驥為浙江巡撫,討之,驥遣官擊斬牙等,而鑑胡方以忿爭,殺宗留,自稱大王,國號太平,建元泰定,分掠浙東,未幾,茂七死,鑑胡勢孤,驥招之,遂降。別賊蘇記養等亦為官軍所獲。(張驥傳)
鄧茂七
福建沙縣人鄧茂七,為甲長,以氣役屬鄉民,其俗:佃人輸租外,例餽田主,茂七倡其黨無餽,而要田主自往受粟,田主訴於縣,縣下巡檢捕之,茂七殺弓兵數人,上官聞,遣官軍三百人往捕,盡被殺,巡檢亦死,茂七遂大掠,自稱剷平王,設官屬,聚黨數萬人,陷二十餘州縣,指揮范真、彭璽等先後被殺,會左布政使安南人阮勤貪濁漁民,民益從亂,巡按汪澄檄浙江、江西會討,尋以賊議降,檄止其兵,賊益熾,茂七圍延平,朝命御史丁瑄往招討,都督劉聚、僉都張楷大軍繼其後,瑄誘賊再攻延平,督眾擊敗之,遂斬茂七。(丁瑄傳)
李添保
天順中,麻城人李添保以逋賦逃入苗中,偽稱唐太宗後,聚眾萬餘,僭稱王,建元武烈,掠遠近,總兵官李震大破之,添保逃入貴州,復誘群苗出掠,震擒之。(震傳)
黃蕭養
天順末,廣東賊黃蕭養作亂,圍廣州,楊信民先官廣東,有惠政,至是以巡撫至,使人持諭入賊營招之,蕭養素服信民,克日請見,信民單車蒞之,賊望見曰「果楊公也。」爭羅拜願降,而信民尋即病卒,會朝命都督董興來討,蕭養等懼,遂不降,興調江西、兩廣兵,侍郎孟鑑贊理軍務,興用天文生馮軾隨行,景泰元年春,至廣州,賊舟千餘艘,勢甚熾,而徵兵未盡集,諸將請濟師,軾曰「廣州被圍久矣,即以現兵往擊,猶拉朽耳!」興從之,進至大洲擊賊,殺溺死者無算,餘多就撫,蕭養中流矢死,俘其父及黨與,皆伏誅。(信民及興傳)
劉六劉七齊彥名趙風子
正德中,文安人劉六,名寵,其弟七,名宸,並驍悍,有司患盜,召寵、宸及其黨楊虎、齊彥名等捕盜有功。劉瑾家人索賄不得,遂誣為盜,遣寧杲柳尚捕之,寵等乃投大盜張茂家,茂與宦官張忠為鄰,茂結之,時河間參將袁彪捕茂,茂窘,求救於忠,忠置酒招茂、彪宴,以茂囑彪,彪遂不敢捕。寵等自首,尋復叛去,陷城殺將,朝命馬中錫提督軍務,與張偉等討之,諸將懦,或反與賊結。參將桑玉遇賊村中,寵、宸窘,匿民家,而玉受賂故緩之,有頃,齊彥名持大刀至,殺數十人,大呼入,寵、宸知救至,出殺數人,遂復熾。
自畿輔犯山東、河南,下湖廣,抵江西,又自南而北,直窺霸州,楊虎等由河北入山西,復至文安與寵等合,縱橫數千里,所過如無人。中錫、偉不能禦,乃下招降令,中錫肩輿入其營,寵請降,宸曰「今奄臣柄國,馬都堂能自主乎?」遂罷去,焚掠如故。
朝議乃遣侍郎陸完出督師,調邊將郤永、許泰等率邊兵入剿,敗賊於霸州,於信安、阜城,劉六、七乃南陷山東二十州、縣,楊虎又北殘威縣、新河,劉六等縱橫沂、莒間,連陷宿遷、虹、永城等處,邊兵追及至小黃河渡口,虎溺死,餘賊奔河南,推劉惠為首,敗總兵白玉軍,殺指揮王保,勢大熾。
有陳翰者,奉惠為奉天征討大元帥,趙燧副之,翰自為侍謀軍國重務元帥府長史,與寧龍立東西二廠治事,分其軍為二十八營,以應二十八宿,營各置都督。趙燧者,文安諸生,號趙風子,挈家避賊,賊得之,欲淫其妻女,燧怒,手擊殺數人,賊以其勇,遂奉之,燧戒毋淫掠,毋妄殺,移檄府縣,官吏師儒毋走避,迎者安堵,由是橫行中原,勢出劉六等上。連陷鹿邑、上蔡、西平、遂平、舞陽、葉縣,縱掠南頓、新蔡、商水、襄城,至鈞州,以馬文升家在,捨之去,攻泌陽,燬焦芳家,束草為芳像,斬之。副總兵馮禎、時源擊敗賊,賊奔入西平城,官軍塞其門,焚死千餘人,餘賊潰而西,巡撫鄧璋等朝崇王(崇王見澤,英宗第六子),宴飲三日,賊得招散亡,勢復振,陷鄢陵、滎陽、氾水,圍河南府三日,官軍始集,賊覘官軍饑疲,乃來犯,禎戰死。此燧等之亂河南也。
劉六、七及彥名,則擾山東、畿輔,亦陷數十州縣,官兵追及,賊輒驅良民在前,官兵所殺皆良民,故雖屢奏捷,而賊勢不衰。
於是朝命又以彭澤提督軍務,與仇鉞辦河南賊,其山東、畿輔賊,則專委陸完。
澤等至河南,燧等走汝州、寶豐、舞陽、固始、潁州、光山,鉞追及之,賊大敗,湖廣軍又破其別部賈勉兒於羅田,賊流六安、舒城,趨廬州、定遠,屢敗而道遇楊虎餘黨數千人,又振,陷鳳陽、泗、宿、睢寧,諸將連敗之,追至應山,賊略盡,燧薙髮逃至江夏,被執伏誅。惠走土地嶺,為指揮王謹射中目,自縊死。勉兒亦獲於項城,餘黨邢本恕、劉資、楊寡婦等皆就擒。
而陸完之辦山東賊也,賊入登萊海套,又北走,沿途嘯聚益眾,巡撫寧杲兵為所敗,賊又南走湖廣,奪舟至夏口,為滿弼等追及,劉六與其子仲淮赴水死,劉七、齊彥名乘舟抵鎮江,時河南賊已平,帝命彭澤等會剿,賊猶乘潮上下,操江伯趙弘靖遇之,敗績,完至鎮江,分舟師備江陰、福山港等處,賊懼,至通州,颶風大作,走保狼山,完等攻之,彥名中槍死,七中矢亦赴水死,餘賊盡平。(陸完、彭澤、仇鉞、馬文升、馮禎等傳)
江西盜
正德中,流賊不獨劉六、七等也,江西亦有劇盜,撫州則王鈺五、徐仰三、傅傑一、揭端三等,南昌則姚源賊汪澄二、王浩八、殷勇十、洪瑞七等,瑞州則華林賊羅光權、陳福一等,贛州則大帽山賊何積欽等。
朝命陳金總制軍務討之,金調廣西土官岑鎏、岑猛,土兵與官兵合擊賊於熟塘,於東岸擒仰三,馘鈺五等。
移師姚源,分命參政董朴等扼餘干等縣,防其逸出,親統大軍搗巢,勇十、瑞七等皆就誅,乘勝斬光權,華林賊盡平。又擊大帽山賊,擒積欽。
半年間剿賊略盡,金置酒高會,餘賊覘諸隘無守兵,乃賂土目,乘間逸出,時賊已絕爨三日,自分必死,至貴溪,始得一飽,遂掠徽、衢間。金招降,王浩八偽降以緩師,而攻剽如故。(陳金傳)
東鄉賊亦乞降於副使胡世寧,號新兵,亦剽掠,懼罪又叛。朝命以俞諫來代,金、浩八據貴溪之裴源山,眾又集,連營十餘里,諫令世寧等分兵斷其去路,賊憑山發矢石,官兵幾不支,諫與副總兵李鋐殊死戰,賊乃走,追數十里,擒浩八,其黨胡浩三,既撫又叛。參政吳廷舉往諭為所執,居三月,盡得其要領,誘浩三殺其兄浩二,官兵乘亂攻之,遂擒浩三。以次平劉昌三等,而東鄉賊王垂七、胡念二等又殺官吏,焚廨舍,諫又發兵擒之,亂乃定。(俞諫、李鋐、吳廷舉等傳)
四川盜
是時流賊之在四川者,保寧有藍廷瑞,稱順天王,鄢本恕稱刮地王,其黨廖惠稱掃地王,眾十萬,置四十八總管,蔓延陝西、湖廣之境。廷瑞、惠謀據保寧,本恕謀據漢中,取鄖陽東下,巡撫林俊調玀回兵及石柱土兵至龍灘河,乘賊半渡擊之,獲惠,餘賊奔陝。總制洪鐘下令招撫,降者萬餘人。賊又掠蓬、劍二州,鐘檄陝、豫、楚兵分道進,廷瑞走漢中,官兵圍之,廷瑞遣人乞降於陝撫藍章,章以賊本川人,遣官護之出境,賊既入川,乞降而多所要求,欲以營山縣或臨江市處其眾,鐘遣通判羅賢入其營,被殺,鐘乃分兵為七壘守之,賊不得逸。廷瑞以所掠女子詐為己女,結婚於鐘所調來之永順土舍彭世麟,冀得間逃去,世麟密白鐘,鐘使以計圖之,及期,廷瑞、本恕及其黨二十八人咸來會,伏發,盡擒之,惟廖麻子得脫,偕其黨曹甫掠營山、蓬州。鐘又議撫,甫聽命,廖麻子忿甫背己,襲殺之,并其眾轉掠川東,自合州渡江陷州縣。(鐘傳)甫黨方四亡命思南,巡撫林俊發兵擊走之。(俊傳)朝命彭澤來代鐘,澤偕總兵時源數敗之,擒麻子於劍州,其黨喻思俸竄巴、通間,澤又擒之。(澤傳)
時鐘所調永順土兵恣為暴,民間謠曰「賊兵梳,官兵篦,土兵薙。」陳金所調廣西土兵亦恣橫,民間謠曰「土賊猶可,土兵殺我。」
曾一本
嘉靖中,海寇曾一本,本蜒戶,糾眾橫行閩、廣間,俞大猷將赴廣西,總督劉燾令大猷會閩師夾擊,一本至閩,總兵李錫出海禦之,與大猷遇賊柘林澳,三戰皆捷,賊遁馬耳澳,復戰,廣東總兵劉顯及郭成率參將王詔以師會次萊蕪澳,分三哨進,一本駕大舟力戰,諸將連破之,燬其舟,詔生擒一本及其妻子,斬首七百餘,死水火者萬計。
一本之黨梁本豪,亦蜒戶,一本既誅,本豪竄海中,習水戰,遠通西洋,且結倭兵為助,殺千戶、通判以去,總督陳瑞與參將黃應甲謀分水軍二,南駐老萬山備倭,東駐虎門備蜒,別以兩軍備外海,兩軍扼要害,乃率水軍進,沈蜒舟二十,生擒本豪,餘賊奔潭洲,聚舟二百及倭舟十,諸將合追,先後俘斬千六百,沈其舟二百餘,撫降者二千五百,海賊盡平。(李錫、劉顯傳)
徐鴻儒
天啟二年,山東妖賊徐鴻儒反,連陷鄆、鉅野、鄒、滕、嶧,眾至數萬。巡撫趙彥任、都司楊國棟、廖棟檄所部,練民兵,守要地,起家居總兵楊肇基,使統兵往討,而棟、國棟夾擊,大敗之橫河。賊精銳聚鄒、滕中道,肇基令遊兵綴敗鄒城,而以大軍擊賊紀王城,大敗賊,殪之嶧山,遂圍鄒,國棟等亦先後收復鄆、鉅野、嶧、滕諸縣,乃築長圍攻鄒,三月,賊食盡,其黨出降,遂擒鴻儒。(楊肇基傳)
劉香
崇禎初,福建有紅夷之患,海盜劉香乘之,連犯閩、廣沿海邑,總督熊文燦議招撫,遣參政洪雲蒸、副使康成祖、參將夏之本、張一傑等宣諭,俱被執,乃令降盜鄭芝龍擊香於田尾洋,香勢蹙,令雲蒸止兵,雲蒸大呼「急擊賊,勿顧我!」遂遇害,香勢窮,自焚溺死,承祖等脫歸。(文燦傳)
明祖本紀
明史太祖本紀大概多本之實錄及御製皇陵碑、世德碑、紀夢文、西征記、平西蜀文、周顛仙人傳,此外則皇明祖訓、皇朝本記、天潢玉牒、國朝禮賢錄,及陸深之平胡錄、北平錄、平漢錄、平吳錄、平蜀記,黃標之平夏記,張紞之雲南機務抄,黃高岱之鴻猷錄,唐樞之國琛集,王世貞之名卿績記,顧璘之國寶新編,徐禎卿之翦勝野聞,王文祿之龍興慈記等書,無慮數十百種,類皆資其採掇,然使決擇不精,如南北史徒搜異聞以炫人耳目,往往轉至失實,明史則博攬群書,而必求確核,蓋取之博而擇之審,洵稱良史,不參觀於各家記述,不知修史者訂正之苦心也。
皇陵碑
敘明祖側微時,當以御製皇陵碑為據,蓋明祖自述其少日流離艱苦之況,甚至裸葬父母,髡髮沙門,乞食江淮,皆所不諱,則其事之確核可知也。
天潢玉牒:明祖母陳太后在麥場,有一道士修髯簪冠紅服象簡來坐,撥一白丸曰大丹,付太后吞之,已而有娠。據此,則道士授丹,乃實事也。皇朝本紀則云:太后夜夢黃冠來麥場中,取白藥一丸,使吞之,覺,語仁祖(即明祖之父),而口尚有香。是夢中事也。高岱鴻猷錄亦云是夢。明史本紀從之。
玉牒又謂:明祖兄南陽王及子山陽王先死,貧無葬地,同里劉繼祖以地與之,時仁祖先夢於彼處築室,今葬長子後,果夫妻亦同葬此地,即鳳陽陵云。是長子先葬數年後,父母隨葬也。然皇陵碑云:皇考終於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孟兄先死,合家守喪,田主德不我顧,呼叱昂昂,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黃壤。則是父母兄相繼死於旬日之內,故劉繼祖憫其鞠凶,而捨地與之,且繼祖弟方不許。若已葬兄有地,又何煩繼祖之贈耶?又徐禎卿翦勝野聞:帝父母兄相繼死,貧不能具棺,與仲兄謀草葬山中,途次綆斷,仲返計,留帝視屍,忽風雨天大晦,比明視之,則土裂屍陷已成墳,田伯劉大秀即與地而棄責焉。按皇陵碑云:殯無棺槨,蔽體惡裳。是草葬自是實事。至天葬之神異,事本不經,碑中並無一語,或其後因裸葬而附會為此說耶?(玉牒謂劉繼祖,野聞謂劉大秀,名亦不同)
明祖以不嗜殺得天下
明祖以布衣成帝業,其得力處,總在不嗜殺人一語。
初遇李善長,即以漢高豁達大度,不嗜殺人為勸。
及取和州,諸將頗不戢,范常規以「得一城而使人肝腦塗地,何以成大事?」即責諸將搜軍中所掠婦女,遣送其家。
既渡江,將取太平,令李善長預書禁約榜文,入城即懸諸通衢,兵皆肅然,毋敢犯。故陶安謂「明公神武不殺,天下不足平也。」
及將取鎮江,先坐諸將以重罪,令善長再三求釋,乃下令廬舍不焚,民無酷掠,方許免罪。於是克城之日,民不知有兵。
池州之役,徐達、常遇春敗陳友諒兵,生獲三千人,遇春欲盡誅之,徐達不可,乃以聞,而遇春已坑其兵過半,帝急命釋之,由是命達盡護諸將。
遇春圍熊天瑞於贛州,固守不下,帝慮其多殺,先戒曰「得地無民亦何益?」乃築長圍,半年始克之。
於是諸將皆承順風旨,咸以殺掠為戒。
徐達圍張士誠於平江,亦幾一年,城將破,先約遇春曰「兵入,我營其左,公營其右,禁殺掠。」故城破而民亦晏然。
潘元明以杭州降於李文忠,文忠身宿譙樓,兵有借民釜者,立斬以徇。
建寧守將達里麻翟、也先不花送降款於何文輝,主將胡美怒其不先詣己,欲屠其城,文輝曰「兵至為百姓耳,何可以私意殺人?」美遂止。
張彬攻靖江南關,為守城者所詬,怒欲屠其民,楊璟諭之,亦止。
鄧愈之徇安福也,部下有擄掠者,判官潘樞入責之,愈急下令禁止,搜軍中所得子女,悉還之。
徐達克元都,市不易肆,尤見威令之肅。
蓋是時群雄並起,惟事子女玉帛,荼毒生靈,獨明祖以救世安天下為心,故仁聲義聞,所至降附,省攻戰之力大半。其後胡、藍二黨,誅戮至四、五萬人,則天下已定,故得肆其雄猜。又平定滇、黔,殺苗蠻亦不下六、七萬,則以番夷之性但知畏威,非此不足以懲創。蓋明祖一人,聖賢、豪傑、盜賊之性,實兼而有之者也。
明祖用法最嚴
明祖親見元末貪黷懈弛,生民受害,故其馭下常以嚴厲為主,雖不無矯枉過正,然以挽頹俗而立紀綱,固不可無此振作也。
當其用兵之始,命禁釀酒,胡大海方攻越,其子首犯之,王愷請勿誅以安大海心,帝曰「寧使大海叛我,不可使我法不行,遂手戮之。
趙仲中守安慶,陳友諒來攻,仲中棄城走,常遇春請原之,帝不許,曰「法不行,無以懲後。」遂誅之。
馮勝攻高郵,城中詐降,使康泰等先入,敵閉門盡殺之,帝召勝還,決大杖十,令步行至高郵,勝愧憤,竟攻克之。可見其威令之嚴,不可搖動。
獨鄧愈守洪州,祝宗、康泰反,愈不及備,逃出撫州門,帝竟不殺,仍令往守,豈以事出不意而恕之耶?抑以其功大而不忍執法耶?
明祖重儒
明祖初不知書,而好親近儒生,商略千古。
徐達往取鎮江,令訪秦從龍,致願見之意,即令姪文正、甥李文忠以幣聘至應天,朝夕過從,以筆書漆簡,問答甚密。從龍又薦陳遇,遇不受官,而尊寵之,逾於勳戚。
後置江南行中書省,省中自李善長、陶安外,又有安思顏、李夢庚、郭景祥、侯元善、楊元杲、阮宏道、孔克仁、王愷、欒鳳、夏煜、毛騏、王濂、汪河等,皆燕見無時,敷陳治道。又聘劉基、宋濂、章溢、葉琛至,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
下婺州後,又召吳沈、許元、葉瓚玉、胡翰、汪仲山、李公常、金信、徐孳、童冀、戴良、吳履、張起敬等,會食省中,日令三人進講經史。
其後定國家禮制,大祀用陶安,祫禘用詹同,時享用朱升,釋奠耕籍用錢用壬,五祀用崔亮,朝會用劉基,祝祭用魏觀,軍禮用陶凱,一代典禮皆所裁定。
尋以胡惟庸謀反,廢丞相,又設四輔官,以王本、杜佑、龔、杜、趙民望、吳源等為之,隆以坐論之禮,諫院疑讞,四輔官得封駁。又有安然、李幹、何顯周等相繼為之。
帝嘗謂「聽儒生議論,可以開發神智。」蓋帝本不知書,而睿哲性成,驟聞經書奧旨,但覺聞所未聞,而以施之實政,遂成百餘年清晏之治。正德以前,猶其遺烈也。
郭子興之被執
至正十二年二月,郭子興、孫德崖等陷濠州,未幾,有徐州盜魁彭大、趙均用為元兵所敗,亦奔於濠,彭僭稱魯淮王,趙僭稱永義王,部眾恣橫,子興等反為所制。高岱鴻猷錄云:彭趙一日執郭下獄,帝力為營救,彭、趙聞而釋之。天潢玉牒亦云:彭趙執郭於獄,明日彭帥釋之。是執子興者,彭、趙共之也。然皇朝本紀則云:子興奉彭而輕趙,德崖等恃趙威執子興,囚於德崖家,帝以子興次夫人往訴彭,彭曰「孰敢若是?」呼左右點兵,帝亦披堅執銳圍孫宅,共掀椽揭瓦,見子興鉗足繫項,令人負歸,脫去鉗鎖。是趙執子興而彭脫之也。其後帝總兵和陽,德崖求寄居,子興至,其兵與德崖兵鬥,子興執德崖,德崖兵亦執帝,猶以此宿憾也。明史郭子興傳不從鴻猷錄,而專用皇朝本紀,較為確核。
劉繼祖汪文
玉牒又云:帝父母死,無食,時年十七,入皇覺寺為僧,鄰人汪文助為之禮,事高彬為師。此即碑所云:汪氏老母為余籌量,遣子相送,備禮馨香,空門禮佛,出入僧房。汪文蓋即汪媼之子。鴻猷錄亦謂:帝從汪媼議,託身皇覺寺,汪媼為少具儀物,師事僧高彬。鄭曉今言云:鳳陽皇陵有奉祀二人:劉氏、汪氏。徐禎卿翦勝野聞云:帝念劉大秀施地之惠,封為義惠侯,又感汪媼之意,敕授世官,令衛皇陵。(明史作劉繼祖,又云:帝平淮安後,至濠,賜故人汪文、劉英粟帛)
張士德之擒
按陸深平吳錄云:徐達攻常州,張士誠遣其弟士德來援,士德敗走,遇坎墜馬被擒。皇朝本記則云:徐達破張士誠兵於宜興湖橋,擒其弟張九六。(即士德,今明史徐達傳則云:擒士德於常熟)
劉福通被殺
陸深平胡錄:至正十九年,劉福通以宋主韓林兒走安豐。二十三年,張士誠遣呂珍破其城,殺劉福通。而平吳錄則云:帝率常遇春等救安豐,珍敗走,福通奉韓林兒退居滁州。按二錄皆陸深所著,而一則云福通被殺,一則云福通奉其主居滁,何舛錯如此!高岱鴻猷錄則云:珍攻安豐急,劉福通遣使求救於建康,上親率諸將救之,至則珍已破安豐,殺福通,上遂以林兒還金陵云。按是時群雄多奉林兒龍鳳年號,明祖亦用之,令下則云皇帝聖旨、吳王令旨,已居然天下共主矣,福通其宰相也,權位並在明祖之右,呂珍已為明兵所敗,並獲元將忻都,走左君弼,使福通不死,必仍奉林兒據大位以號召天下,其肯退居於滁,寄人籬下耶?是珍之殺福通,自是實事。福通既死,明祖奉林兒居滁,則已在掌握中,不逾年,林兒死,遂改年為吳元年。廖永忠傳並謂:永忠迎林兒還應天,至瓜步,覆其舟死。則鴻猷錄所云奉林兒還金陵者亦誤也。
明祖之取江州
明史趙德勝傳:至正癸卯,太祖西征陳友諒,破安慶水寨,乘風泝小孤山,距九江五里,友諒始知,倉皇遁去。是友諒不及戰,即往武昌也。劉基傳亦云:明祖攻安慶,自旦及暮不下,基請徑趨江州,遂悉軍西上,友諒出不意,帥妻、子奔武昌。亦見國初禮賢錄。然御製西征記:抵皖城,寇舟不戰,水陸固守,我師遂宵晝弗停,次日午後,直抵潯陽,與彼交戰,再衝再折,若此者三,彼負而我勝,友諒逃遁,遣將伏降。是明兵到時,友諒亦曾拒戰,既敗而逃。當以西征記為準。(按明史廖永忠傳:是時永忠從攻江州,州城臨江,守備甚固,永忠度城高下,造橋於船尾,名曰天橋,以船乘風倒行,橋附於城,遂克之。是不惟交戰,抑且攻城。使友諒不待戰,即倉皇遁去,又何用造橋於船尾,方攻破城耶?)
徐達縱元君之誤
陸深玉堂漫筆:徐達之蹙元順帝於開平也,開一角,使逸去,常遇春怒無大功,達曰「是常君天下,將裂地封之乎?抑遂甘心也?既皆不可,則縱之固便。」徐禎卿翦勝野聞亦謂:達追順帝,忽傳令班師,遇春大怒,馳歸達反,達料遇春歸必有譖言,乃亦引軍歸,別白此事,謂「若執以歸,將焉用之?」云云。按洪武元年,達、遇春至通州,以八月庚午克元都,順帝已於七月丙寅開建德門北走,固未有故縱之事。二年春,達方在陝西戡定鞏昌、臨洮、慶陽等處,遇春以通州有元丞相也,速來窺伺,乃與李文忠還師北平,既敗元兵,遂追入開平,順帝已北走沙漠,遇春歸,亦卒於柳河途次。是開平之役,達未在行,遇春亦無歸朝面奏之事。且達小心恭謹,當平江攻張士誠時,遣使請事,帝嘉其忠,而以「將在外,君不御」勉之。胡德從征擴廓,違令致敗當斬,達以功臣胡大海之子,械送京,帝曰「將軍效衛青不斬蘇建耳,繼自今,毋姑息。」是達之不敢自專可知。況滅國大事,敢故縱其君乎?明史謂:上幸汴梁時,達密請於帝,謂「元帝若北走,將窮追之乎?」帝曰「元運衰矣!行自澌滅,出塞之後,慎固封守可也。」此事較為得實,然達並未追順帝也。陸、徐著述頗可觀,此事乃謬誤如此,蓋徒得之傳聞,而未嘗見實錄也。
新月詩
黃溥閒中今古錄:明祖嘗試諸子新月詩,懿文太子云「雖然未到團圞夜,也有清光照九州。」成祖云「誰將玉指甲,搯破青天痕,影落江湖裡,蛟龍不敢吞。」鄭曉今言則以「影落江湖」為建文君所作。蓋世所傳從亡錄,建文竄跡西南,終免於禍難。似其詩懺也。(大明高僧傳:太祖命詠新月詩。太子吟云「昨日嚴陵失釣鉤,誰人移上碧雲頭。雖然未得團圓相,也有清光遍九洲。」太孫吟云「誰將玉指甲,搯作天上痕。影落江湖裏。蛟龍不敢吞」太祖覽之不悅。蓋未得團圓、影落江湖皆非吉兆。)
通州糧運京二傳所載不同
土木之變,英宗既北狩,也先將入寇,朝議欲焚通州倉以絕寇資,後令京軍自運到京,不數日,京師頓足。明史周忱傳以為此議本出自忱。于謙傳則又以為出自謙。蓋忱傳本之何良俊四友齋叢說,謂:忱適以事至京,「令軍士預支半年糧,俾自往取,何至付為煨燼?」謙傳則本之陳沂畜德錄,謂:「國之命脈在此,傳示城中有力者盡取之。」高岱鴻猷錄亦謂:謙令軍士預支月糧,以贏米為之直。此各記所記者也,蓋本忱建此議,而謙奏行之耳。
于謙王文之死
黃溥閒中今古錄:英宗復辟時,石亨等誣王文、于謙謀迎立外藩,坐以大逆,將肆之市,謙連呼「皇天后土!」文但云「今已到此,伸起頭來就砍,連呼何為!久自明白。」是文之臨危不懼,視死如歸,過於謙遠矣!然明史文、謙二傳,謙並無皇天后土之呼,文則力辨「召親王須用金牌信符,遣人必有馬牌,內府、兵部可驗也。」謙笑曰「亨等意耳,辨之何益?」是從容就死者謙,而自辨冤枉者乃文也。蓋又各就其平日之人品,而繫以蓋棺定論耳。
喜寧之擒
明史于謙傳:英宗陷虜時,有叛閹喜寧降也先,為之謀主,嘗導之入寇,邀大臣出迎駕,索金帛以萬萬計。後隨出塞,又嗾擾寧夏等邊,謙密令大同守將禽而戮之。是謙授計之功也。楊俊傳:中朝患喜寧,購禽斬寧者銀二萬兩,爵封侯,為都指揮江福所獲,宣府參將楊俊冒其功,景泰帝以邊將職所當為,僅加左都督,賜金幣。後事白,奪俊冒陞官,別賜江福。是江福擒叛之功也。然閱正統北狩事蹟、尹直北征事蹟、高岱鴻猷錄等書,則不惟楊俊冒功,即江福亦非功首。其始謀乃英宗也。英宗在北,以寧數嗾也先擾邊,則和議不可成,和不成則己無還期。會欲遣使至宣府索春衣,囑也先以寧往,而使軍士高磐隨行,密以手諭書木片,縛磐髀股間,使以示俊,俊與寧飲城下,磐即抱寧大呼,遂縛送京師伏誅(蓋福是磐抱寧時手縛之者),則俊與福之功皆屬倖得,而又係之於謙,蓋以其忠誠為國,凡有善事,皆歸美焉耳。(高磐,北狩事蹟作高斌,北征事蹟作高旺。)
曹吉祥江彬
太監曹吉祥從征雲南、福建,朝命以諸降夷之安插畿甸者隨行,既還京,吉祥皆結以恩,為爪牙,其姪欽官錦衣衛指揮使封昭武伯,欽弟鉉、、鐸皆至大官。英宗復辟時,欽曾以此輩奪門冒功,得官至數千人。石亨敗,冒功者皆革,此輩又為吉祥所庇得免。吉祥招權納賄,肆無忌,上寖疏之,欽亦以恣橫失上意,別以衛事委任逯杲,於是吉祥、欽謀為亂。天順五年七月初二夜,將以明日五鼓禁門開,率諸番將一擁而入,吉祥於內應之,可以得志。會有馬亮者,告變於恭順侯吳瑾,瑾與懷寧伯孫鏜二鼓從門隙中密本奏入,遂執吉祥於內廷,欽等不知也。及期,百官方至待漏院入朝,而門不啟,欽知事洩,乃與諸弟率番將伯顏、普華等先至杲家殺杲,並殺瑾及都御史寇深於朝房,又刃傷大學士李賢。鏜等聞變,率兵來大戰於長安街,吉祥、欽、鉉、、鐸、伯顏等皆伏誅。使非鏜、瑾等刺閨告變,禍幾不測矣!然有不可解者,吉祥方密應於內,鏜、瑾等雖奏入,豈不能攔截弗使上聞,何以能直達御前?遂至被執。及觀李賢天順實錄,乃知吉祥不通文墨,未嘗掌司禮監,故章奏不經其手也。(明史吉祥傳卻稱其掌司禮監,然李賢係同時人,自當以賢說為準。)
武宗嬖江彬為義子,自通州回京,彬將邊兵扈行,而帝已病,彬矯旨改團營為威武團練營,及帝崩,大學士楊廷和雖令中官密啟皇太后謀誅之,然近在肘腋間,何以能束手就縛?及觀箬陂繼世紀聞及唐樞國琛集、何良俊四友齋叢說:是時廷和方懼其為變,謀之於王翱,翱請於遺詔內敘邊兵扈從南巡之勞,而離家日久,俱令至通州給賞散歸。於是彬左右無人,遂不能脫。此一說也。高岱鴻猷錄則云:武宗崩,廷和等祕不發喪,以武宗命召彬入,遂就擒。此又一說也。按彬日侍豹房,不離左右,豈有帝崩而猶不知者?明史楊廷和傳:是時彬擁重兵在肘腋,知天下惡之,心不自安,其黨李琮勸以家眾反,不勝則走塞外,彬猶豫未決。廷和謀以皇太后命捕誅彬,因題大行銘旌,乃與中官溫祥等謀脅司禮魏彬入奏皇太后,良久未報,頃之報曰「彬已擒矣!」又明史佞倖傳:帝崩,江彬稱疾不出,衷甲觀變,會坤寧宮安獸吻,皇太后傳命江彬與工部尚書李銘祭神,以禮服入,家人不得從,祭畢,中官張永留飯,皇太后詔至收彬,彬遂不能出。此蓋當日實事,誅彬在武宗晏駕數日後,初非祕不發喪,即日誘誅彬而後成服也。蓋彬雖有不軌謀,而素無布置,是以廷和等得乘間除害耳。
明代宦官先後權勢
明內監故事:永樂中,差內官至五府、六部稟事,內官離府、部官一丈作揖,途遇公侯、駙馬,則下馬旁立。今則呼府、部官如屬吏,公侯、駙馬途遇內官,轉迴避矣。(陸容菽園雜記)
張吏侍延祥云「內閣待中官之禮凡幾變,天順間,李賢為首相,司禮監巨璫至者,以便服接見之,事畢,揖之而退。彭文憲繼之,門者來報,必衣冠見之,與之分列而坐,太監第一人對閣老第三位,常虛其二位。後陳閣老文,則送之出閣。商閣老輅又送之下階。萬閣老安則送至內閣門矣。今凡調旨等事,司禮者閒出,或使少監等傳命而已。」(陸深金臺記聞)
太監至,閣臣迎之於花臺,送之止中門,李西涯告王鏊云,此定例也。(陸深玉堂漫筆,又見王鏊震澤長語)
朱象元云「有一順門上內官云『我輩在順門上久,見時事凡幾變,昔日張先生(孚敬)進朝,我輩俱要打恭,後來夏先生(言),我們只平眼看著。今嚴先生(嵩),與我們恭恭手纔進。』」(何良俊四友齋叢說)此閣部大臣與內官交接,先後不同之大概也。
至王振、汪直、劉瑾、魏忠賢,則有長跪叩頭,呼九千歲者矣!
權奸黷賄
震澤長語:正德中,劉瑾籍沒時,金二十四萬錠,又五萬七千七百兩,元寶五百萬錠,銀八百萬,又一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以上金共一千二百五萬七千八百兩,銀共二萬五千九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箬陂繼世記聞:劉瑾時,凡有賄賂,一千曰一千,一萬曰一萬,後漸增至幾千、幾萬矣!)
留青日札:嘉靖初,籍沒錢寧,金七十扛,共十五萬五千兩,銀二千四百九十扛,共四百九十八萬兩。
鴻猷錄:江彬籍沒時,入公帑者,黃金七十櫃,櫃一千五百兩,銀二千二百櫃,櫃二千兩。
繼世餘聞:嚴嵩籍沒時,金銀、珠寶、書畫、器物、田房,共估銀二百三十五萬九千二百四十七兩餘,又直隸巡按御史孫丕揚所抄嵩京中家產,亦不減此數,而所估價,又不過十之一,即如裘衣,共一萬七千四十一件,僅估銀六千二百五兩零,帳幔、被褥,二萬二千四百二十七件,僅估銀二千二百四十八兩零,則其他可知也,計其值,不下數十倍。此外又行賂於權要者十二、三,寄頓於親戚者十三、四云。(明史嚴嵩傳:嵩籍沒時,黃金三萬餘兩,白金百餘萬兩,他珍寶不可數計,蓋猶少言之也。)
明代科場之弊
唐寅舉鄉試第一,與江陰富人徐經同舉,遂同入京會試,寅故有才,梁儲為延譽於程敏政,適敏政與李東陽同主會試,策題以四子造詣為問,乃是許魯齋一段文字,見劉靜修退齋記,通場士子皆不知,敏政得二卷,獨條對甚悉,將以為魁,而寅出場後,亦疏狂自炫,給事中華遂劾敏政鬻題,時榜未發,詔敏政毋閱卷,其所錄,令東陽覆閱,二人卷皆不在所取中,東陽以聞,言者猶論不已,敏政、、寅、經俱下獄,坐經嘗謁見敏政,寅嘗乞敏政作序文,俱黜為吏,敏政亦勒致仕,(見明史敏政、寅傳,並何良俊叢說、箬陂治世餘聞、王世貞明詩評)亦以言事不實,調南太僕主簿,蓋定讞時,未嘗實其關節之罪也。
歸安人韓敬嘗受業於湯賓尹,賓尹分校會試,敬卷為他校官所棄,賓尹越房搜得之,並取中五人,他考官皆效尤,競相搜取,共十七卷,賓尹又以敬卷強總裁蕭雲舉、王圖錄為第一,榜發,士論大譁,及廷對,賓尹又為敬夤緣第一,賓尹旋以考察奪官,敬亦告病,事已隔三年矣。會進士鄒之麟分校順天鄉試所取童學賢有私,御史孫居相並賓尹事發之,下禮官及都察院議,而不及賓尹,給事中孫振基請并議,禮部侍郎翁正春議黜學賢,謫之麟,亦不及賓尹,振基再疏劾,乃下廷臣更議,時賓尹已去官,敬謫行人司副。(明史孫振基傳)
按賓尹在浙黨中本為巨魁,嘗把持京察,以麻禧依附東林,即出之為按察司知事,即其在闈中越房搜卷,並強總裁拔敬第一,廷試又為敬夤緣大魁,居相、振基連劾之,而廷臣皆不敢議,既罷官後,猶能使霍維華疏言賓尹宜雪,敬宜復官,可見其權力聲勢足以奔走一時,故孫丕揚以賓尹召號黨與,又將圖柄用,乃并其門生王紹徽亦出之於外,真所謂奸人之雄也。(王紹徽傳)
明人說部
徐禎卿翦勝野聞:明祖擒張士誠後,斥江浙行省參政周伯琦曰「元君寄汝以腹心,乃資賊為亂耶?」先迎之,三日大醉,以酬其勞而戮之。按元史:平江破後,伯琦歸故鄉,以良死,初未嘗被戮也。
野聞又云:士誠司徒李伯昇先以國情輸我師,帝亦以為姦臣而誅之。然湖州之破,滿城皆降於明,獨伯昇不肯,曰「張太尉待我厚,何忍為此?」不得已,亦降。及平江將陷,伯昇又使人說士誠以保身全家為上策。則其惓惓於故主,尚非恝然。是以既降後,命仍故官。洪武七年,尚命伯昇掌屯田山東、北平等處。後又兼懿文太子同知詹事院事。又命將兵討平湖廣慈利蠻。吳良傳:伯昇又隨鄧愈討廣西叛蠻。則伯昇初未被誅也。而野聞以為被戮,果何所據耶?
又王錡寓圃雜記:元有全某者,乃宋淵聖皇帝之母舅,在元學佛於土番,號合尊大師,有子亦從其教,後元主坐以說法聚眾,皆殺之。按淵聖乃欽宗追尊之號,至元朝已百六十餘年,何得尚存?合尊大師,乃德祐帝也,蓋全某係德祐帝母全太后之兄弟耳,而偽為淵聖,可謂屯毛不辨。又德祐帝有子曰完普,亦出家為僧,然未有殺害之事。此明人小說中最陋者。
長隨
長隨本中官之次等,受役於大璫者。明史宦官何鼎傳:鼎在弘治中為長隨。又王振傳:英宗陷於土木,郕王監國,群臣既擊殺振黨馬順,又乞出王、毛二長隨,亦擊殺之。下又云:王、毛二中官。是長隨即中官也。(鄭曉今言:司禮璫王岳為劉瑾所惡,謫充南京淨軍,瑾黨長隨王成等追至臨清小沙灘,縊殺之。)
今俗所謂長隨,則官場中雇用之僕人,前明謂之參隨。明史宦官傳:高淮監稅遼東,有參隨楊永恩婪賄事發,幾激軍變。又稅監陳奉在武昌肆毒,眾欲殺奉,逃而免,乃投其參隨十六人於江。又何景明傳:太監廖鑾鎮關中,橫甚,其參隨遇三司不下馬,景明執而撻之。
明朝米價貴賤
明史周忱傳:時京師百官月俸皆持俸帖赴南京領米,米賤時,俸帖七、八石易銀一兩,忱請重額官田極貧下戶準納銀,每兩當米四石,解京代俸,民出甚少而官俸常足。
王文傳:蘇、松、常、鎮四府,每糧四石折銀一兩,民甚便之。後戶部復令征米輸徐淮,率三石致一石,文用便宜停之。
張瑄傳:榆林水災,瑄請移王府祿米於他處,留應輸榆林者濟荒,每石取值八錢輸榆林,民皆稱便。
馬文昇傳:輸邊者糧一石,費銀一兩以上,豐年用糧八、九石,方易銀一兩。
李敏傳:請令山、陝州縣,歲輸糧於各邊者,每糧一石徵銀一兩,以十、九輸邊,依時值折軍餉,有餘則糴以備軍興,由是北方二稅皆折銀,自敏始也。
楊守隨傳:王府祿米每石征銀一兩,後增十之五,守隨入告於王,得如舊。
何喬新勘處播州事情疏云:四川布政使發銀三百兩,照依時價,每銀一兩買米二石五斗,給築城夫口糧。
是明中葉以前,米價不過如此。
崇禎中,始大貴。李繼貞傳:崇禎四年,斗米值銀四錢,民多從賊。左懋第傳:崇禎時,山東兵荒,米石二十四兩,河南乃每石一百五十兩。
补遗
御批歷代通鑑輯覽總裁諸臣欽奉上諭:金源肇起東方,與本朝滿洲之地同一疆域。如完顏為金國族,至今隸我旗籍,而今之富察氏,即金蒲察轉音,此其明證也。
間考史冊所載,金語與今國語多吻合,第音譯傳偽,遂至岐舛。而元人所著金語一篇,又多臆度失真,如勃極烈即今貝勒,為管理眾人之稱,乃解為猶漢云冢宰,附會無當。至猛安音近今明安,明安,千也,與千夫長相協。謀克之為百夫長,義實難通,或即今語穆昆,為族長之稱,猶可比合。若以按出虎為金,與國語愛新,迥不相同。而金國語解又有金曰按春之文,則又與今耳墜語相同,亦與金無涉,不知何以踳謬若此!
蓋金朝所製女真大、小字未經流傳中外,而又未經譯以漢字,其後裔式微,遂無從考證,不及我朝審音辨字之精詳,足為同文準的耳。
夫各國各有其語,各有其字,我滿州與蒙古,一字一音,即盡其一字一音之義,從無一音而有兩字以至數字。惟漢字則一音有多至數字者,於是以漢字譯清字者,得以意為愛憎,每取惡字以示見貶,不但於異國異字用之,即於同一漢文頗有用是為抑揚者矣,此倉頡造字,所以有鬼夜哭之語也。
然漢自漢,清自清,以漢譯清,原非本文,庸何傷乎?若求其音之正,則必當用三合音字,庶不失本來,而三合音字非人所能盡曉,茲因批閱通鑑輯覽,思金史成於漢人之手,於音譯既未諳習,且復任情毀譽,動以醜字肆其詆訾,如烏珠之必書兀朮之類,不可枚舉,而貝勒或偽為勃極烈,或偽為孛堇,實可鄙笑。
我國家中外一統,治洽同文,不忍金朝之官族人名,為庸陋者流傳所誤,因命廷臣悉按國語改正,其舊名仍註於下,以資參考,使讀史者心目豁然,不為前人謬妄所惑,特於初見處,發其大凡,如此。欽此。
臣纂輯廿二史劄記時,第就坊刻遼、宋、金、元、明舊史為據,今蒙高宗純皇帝御批歷代通鑑輯覽,所有人名、官名、地名,一一繙譯改正,始知數百年以來,皆承偽襲謬,今日方得本音,誠千古不刊之書,讀史者宜奉為準的。第恐外間坊刻舊本正多,不能家喻戶曉,臣謹逐一錄出,轉以舊名在前,今名在後,使人知舊本如此,今本如此,讀史者可不迷於檢閱焉。
(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