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化店平民的胜利
一场金融阴谋
一场爱情阴谋
最近两个星期,平民运动大获全胜。
两个星期前,红毛春被命运推搡着进入了文明夫妇的资产阶级家庭。日子一天天过去,红毛春的威望和影响力与日俱增。他得来这些几乎毫不费力,他没有意识到自己逐渐成了社会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他的愚蠢被误认为是礼貌、是谦虚,这反而使得他更加受欢迎。现在,他不需要努力,只需等待,命运早晚会把他推向高高的顶点。
算命先生又有几次被请到副关长夫人家,每次去时他都称赞她守贞,说她的那“求子”男孩真是老天爷、老佛爷赐予的孩子。他也总说红毛春会有一个辉煌灿烂的未来,会名声大噪。副关长夫人也称赞红毛春受过良好的教育。而那个头上长角的通判,也经常在鸿老爷(就是总爱说“知道了,真烦,说个没完”那位爷)面前夸奖红毛春前途无量,尽管还这么年轻。
而鸿老爷也到处称赞红毛春是医学院的学生,在他父亲面前和夫人面前都说。这些人无意中提及这些话,后来就很多人都知道了。结果是这样出乎预料,红毛春只能说算命先生是鬼谷子再世,只能这么解释了。
只有文明夫妇清楚整个事实,但已经到了有口难辩、有苦难言的境地。宣称红毛春原本下流,在球场捡球,因为偷看女人的淫俗作风而被赶出来的?天哪,如果这样说,这对他们欧化时装店可不是一件好事儿!那样子的话,哪里还会有女顾客因为喜欢红毛春的伶牙俐齿和鬼机灵而光顾他们的店?
文明太太是这样想,而文明先生想的是,既然已经蒙骗了他的孝顺父亲说红毛春原本是医学院的学生,是谨慎的“医生”,现在还能怎么说?!因此,尽管文明夫妇怨恨红毛春不幸用碑庙的圣药救活了自己的爷爷(这原本是不可以饶恕的事情),但是他们也只能置之不理。
就连鸿老爷(爱说“知道,烦不烦”的那位爷)尽管也有点扫兴他父亲因为喝了稻田的水和几片草药没有死成,但他也不敢对红毛春表示不满。他儿子说他是医学院的学生,他女婿,那位长角的通判先生,也时常提醒他不要忘记红毛春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极有学问,又极为正派。
因此,在通判夫人、二老爷、阿娥、阿雪、约瑟夫·设称他为医生时,红毛春俨然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总是微笑自得,毫不辩解。而每当副关长夫人偷看他,嘻嘻哈哈地调笑他时,他还装出一副冷淡、正经的样子。
老爷子完全康复,想感谢医生,鸿老爷的夫人就请红毛春到家里参加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这件事开了先例,后来成为一种习惯。从那以后,红毛春经常跟副关长夫人、文明夫妇一道,以自由平等的理由参加宴会。后来一旦谁能请红毛春一顿饭,都好像是一种无上的荣幸了。已经有这么多人喜欢他,敬畏他。也有人开始嫉妒,但是那没关系。重要的是,有人器重他。
长久以来,生活在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混乱氛围里,现在突然转变角色,红毛春也有一种高高在上、轻视他人的感觉了。
按常理来说,一些谦逊之人容易被轻视,因此红毛春就越发骄傲,越发装出一种特别发迹的样子,而他也越发得到大家的敬重。他的沉默也具备特别的价值,被认为暗含某种权威力量。设计师和缝衣服的工人认为他具备与老板和老板娘抗衡的势力。阿雪敬重他,因为他得到了老夫人的敬重。wafn先生,约瑟夫·设先生,以及直言医生,连同文明先生的亲弟弟秀新都一副阿谀的样子,讨他欢心,因为大家都认为在鸿老爷(总说“知道了,烦不烦”的那位爷)那传统的思想里潜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打算把他的阿雪,美丽的、珍贵的女儿嫁给红毛春。“兴许是自己骗了自己,兴许是被无数人骗了。”总之,现在大家囿于一种不得不敬畏红毛春的束缚之中。
这真是平民运动的胜利啊!
那天下午两点,副关长夫人坐着一辆汽车到了欧化时装店,想请红毛春上西湖去参加一个很厉害的集会,那是la journée hanoiennes(河内舞女的集会)。政界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参加。当看见店里只有红毛春时,副关长夫人很惊讶地问:“阿春先生啊?为什么不关门休息一个半天呢?”
红毛春坦然地回答道:“什么事儿要休息呢?他们走了,店里就我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
副关长夫人想了很久,然后夸奖他:“阿春先生知道这个消息了吗?先生?”
“什么消息?”
副关长夫人急忙说:“啊,是我的网球场,快建好了。”
红毛春简单回了一句:“不错!”
副关长夫人有点惊讶他的话语如此不同寻常,但还没有愚蠢到去审问他。她猜想可能有她不知道的“某种原因”,红毛春才敢用刚才那种语气跟她说话。她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又问起那天的计划:“先生,那么您不去参加集会吗?”
“欧化运动一天没有我都不行啊!”
“那,设计师和裁缝他们去哪儿了呢?”
“几个缝衣服的姑娘要穿几套大丧小事的衣服,是wafn先生设计的,而且这个店里的其他人还没有穿过,因为老爷子已经被我救活了,免死了。几个缝衣服的姑娘和临时工……您明白吗?衣服还没有做好就要行动,先做广告嘛。那几个工人也都去参加集会,主要是去分发店里的广告。”
“我准备跟文明夫妇一起去玩,也想约你。”
“他们都已经走了。”
红毛春就那么从容地回答,手还流连在一对橡胶乳房上,那是从法国刚刚运到大瞿越街这边支持欧化运动事业的。那些色情的器具放在一个非常漂亮的盒子里,裹垫了好几层闪闪发光的包装纸。副关长夫人看着那些怪物,眼里流露出特别渴望的神情,又看到空空荡荡的店里只有红毛春一个人,这种情况真是罕见,所以她不想放过这个好机会。她犹豫着想一句什么话来提及那对橡胶乳房,可是不幸,阿福坐在停在外边的车里不停地大喊大哭。她痛苦地握了握红毛春的手,径直走出去了。
红毛春站起来暗自笑了笑,副关长夫人虽然老了,却比无知少女还天真,这一点他很清楚。他只要点一下头她就上钩。可这么老了还想那些风流事儿,真不要脸!不就是仗着有钱吗!他这么一想,更加佩服算命先生的才华,当时他就说他今年一定会走桃花运。然后他期待着能有办法赚钱。如果副关长夫人了解他的心思,一定会责怪他实在是无情。他发现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可能许多哲学家活到头发花白才能发现,那就是:在爱情方面要欲擒故纵。
他正高兴地想着这些,突然扫兴了,因为那位所谓头上长角的通判先生,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又抬起手,像是要握手。红毛春跟他握手完毕,然后挺胸大声说道:“先生,您是一个头上长角的丈夫啊!”
“太好了!多谢!万分感谢!”
长角的通判先生深表感谢,就像他这是头一回有人向他告密,告诉他那个惊人的消息:他老婆跟别的男人睡了。但是这是他说顺嘴了,而不是他真的感动了,因为他马上拉了一把椅子,坐到红毛春对面,说:“那么下次请您一定就这么大声说啊。我的意思是说下次您看见我跟我老婆在一起,尤其是还有鸿老爷和祖父在时您这么大声说这个就更好了。”
红毛春想了想,说道:“哎呀,怎么可能在您夫人、鸿老爷和祖父面前这么说呢?”
“必须这么说呀,不然我花几十块钱雇您干吗呢?”
红毛春担心了好一会儿,又问:“要不我把您的钱还给您好了。”
通判突然腾地站起来了,就像是被弹簧弹起来,失声尖叫道:“天哪!这样我就死定了!这样我得自杀了……”
红毛春吓了一跳,说:“死!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我在别人面前骂您是一个头上长角的人呢。”
但通判先生不仅不解释,还又说道:“不!不能这样!您已经向我许诺了。只有那些遵守诺言的人才是可贵的!况且,您知道您在家里可能站不稳脚跟了吗?”
“站不稳脚跟?”红毛春问道,话里有一点担心。
“是啊!您不知道吗,那让我来告诉您吧,wafn先生现在正记恨您呢。一是因为您让他老婆变坏了,二是您在接待顾客方面也比他厉害,三是您还懂得揣摩那么多妇女要订做的衣服,四是您降低了他的威信,抢夺了他的势力。这四点都是相当可怕的。副关长夫人也好像完全向您学习,至于什么原因我不清楚。而且连老板夫妇也暗自嫉妒您呢,快把您视为敌人了。为什么呢?您知道吗?因为一方面您让老爷子脱离了险情,另一方面您使得阿雪跟一个杰出青年悔婚了,所以您要注意啊!我出于人情把这些都豁出来告诉您了。您看,我对您都这么坦诚了,您难道不肯帮我一把吗?”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要像我以前叮嘱您的,这样的话,对您和我来说都可谓一举两得。”
“怎么做?”
“您改正之前犯下的错误,那些恨您的人会转过来爱您的。”
“我已经遭人恨了吗?就因为我治好了老爷子的病而恨我吗?”
“正是如此。只有通判夫人因为这个事情非常仰慕您。但是她在家里没有地位,您必须仰仗鸿老爷,仰仗文明夫妇才行。”
“您的意思是说要在您老婆和您祖父面前说您头上长角了?”
“对,就是如此!如果老爷子立刻死去的话,那么,大家就都有钱花了。连我也会分到一部分钱花。”
“真的吗?”
“您会明白的。因为要是我有钱了,那么您,您也就有钱花了。”
可红毛春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不能这样做!这是杀人啊!我不想成为杀人犯!这真是罪大恶极!不能这么做!”
“哦,如果您杀了一个人,反过来,您却让很多人得到快乐。这就应该做,是吧?如果不能马上做,拖延的话,您,您早晚会被解雇。”
红毛春握住长角男人的手:“这样的话,那么我再向您许诺一下,以我的名誉担保。”
通判先生高兴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开心地说:“好了,我现在去局里上班了,先谢谢您啊!”
通判先生刚离开,店里跑进来一位美人。红毛春以为是某一个想做服饰的新潮妇女,内心狂喜不已,可是来人是阿雪。她气喘吁吁地问道:“通判大哥他刚刚有没有看见我,有吗?”
红毛春连忙答道:“没有,他根本没有回头看。”
“这就太好了。店里没有其他人了吧?”
“是的。为什么你不去西湖集会呢?”
“我不喜欢呗。那个地方,舞台上都是一些歌女、舞女,她们穿得比我新潮,或者穿得跟我一样新潮。我,我是名门闺秀,我不想被别人误会是一个舞女。”
“你说得太对了。”
“但是,不要以为我不会跳舞哦。”
“啊,嗯,是的。”
“你会跳舞吗?我们试着跳一曲探戈好不好?”
红毛春害怕极了,摇头说道:“啊,这个,换一个时间吧。而且,跳舞是要有音乐的吧?如果您想跳,咱们找个时间我陪小姐您去酒吧跳更好啊。”
“真的吗?那咱们约定了啊?医学院的大学生不会是装样子的吧?”
红毛春辩解道:“完蛋了!小姐您这么说真是,我很少跟人说话,还被误会我是一个清高的人。而且,轻视别人的话也不敢轻视小姐您啊。您不轻视我,就算我的福气了。”
这是红毛春头一回敢于表达感情,也是头一回有这样的机会,因此阿雪非常感动。为了掩饰感动,她指着那堆橡胶乳房问道:“那些是什么啊?”
“啊,是橡胶乳房。是为那些欧化的文明先进妇女准备的。”
“这样啊!那我会告诉我的那些姐妹们。我有很多新潮女友。这样您的欧化时装店就更加顾客盈门了啊。”
红毛春开心地说道:“嗯,不过,您就不必使用了。”
阿雪撇了撇嘴,挺起胸,说道:“我当然不需要。我的乳房长得好得很。那些新潮女孩的乳房有几个比得上我的?而且,我的是货真价实的哦,可不是橡胶制品。”
阿雪说出这些话,好像有点担心这样还不够文明、新潮似的,继续说道:“我可以允许您检查哦。”
狡猾的红毛春却把手收到背后说道:“眼下这个时局,谁说得清楚。一切都是假的!爱情也是假装的,新潮也是假装的,连落后都是假装的!”
阿雪生气了一会儿,然后很正经地说道:“那么您就试着检查一下我,看看我这个是不是假的!”
红毛春看了看外面,见四下无人,就把手放到阿雪的乳房上,用手捏了一下看看真假。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他在阿雪的手上亲吻了一下,表示感谢。然后说道:“只有小姐您一个人不是假的。”
阿雪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轻轻地说道:“先生……哥,我想您帮我一个事情,我会好好感谢您的。”
“非常荣幸为您效劳。”
“我不想嫁给那个人,因为如果我嫁给他,他肯定会长角的。比如有一个像您这样的人找我的话我肯定会出轨的。而且那个人很土气,不懂得像文明人士那样爱老婆。真是很烦哪,哥哥。”
“那么,我能做什么呢?”
“那个,您就假装追求我,咱们假装勾搭在一起,互相很着迷,无法分开。只是假装在一起,越堕落越好,我现在需要让人看起来是一个名声败坏的姑娘才好。”
“那为什么呢?接着怎么办呢?”
“您也会蒙羞的,别人会认为您是破了我处女身的人。”
“如果你保证以后不让我长角,那我就不仅仅假装勾引你,我会真的破坏你处女身的。”
“医生哥哥呀,您说的是真的吗?”
“能成为你堕落的原因是我莫大的荣幸!”
“那太感谢了!我好爱你呀!那您可得请一段时间长假。像我这样一个纯洁的有教养的姑娘,您打算花多久来让她堕落呢?亲爱的?”
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里,红毛春这个平民出身的男人,与摩登女郎阿雪,继续展开了相关“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