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四十五分,邦德和莱特付了他们的出租车费,走到紫色和绿色霓虹灯环绕的“墓地”酒吧标志下。
推开回转门,拉开沉重的窗帘,重金属节奏和汗味撼动了他们。衣帽间小姐的眼睛闪闪发光,向他们热情致意。
“先生,请问您有预定吗?”领班问。
“没有,”莱特说,“我们不介意坐吧台。”
领班看了看他的桌子订座单,像是做了个决定似的,用铅笔在订座单上坚定地画了一笔。
“他们还没来。总不能整晚都保留他们的预定。这边请。”他高举卡片,带他们穿过拥挤的舞池走到正桌,拖出两把椅子中的一把,取掉了“订座”标识。
“山姆,”他叫服务员过来,“给客人点餐。”然后就走开了。
两个人点了加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和鸡肉三明治。
邦德闻了闻。“大麻。”他评论道。
“大部分爵士迷抽大麻过瘾,”莱特解释道,“大多数地方都禁止出售。”
邦德环顾四周。音乐停了,四人小乐队(单簧管手、低音提琴手、电吉他手和鼓手)正从对面的角落里出来。深红色的灯关掉后,十几对舞伴从玻璃舞池走回他们的桌子。屋顶细细的光柱打在彩色玻璃摇滚球上——比足球大,间隔着挂在墙上,它有不同的颜色,金色、蓝色、绿色、紫色、红色。随着光束的照射,它像彩色的太阳般绚丽夺目,映射在黑色的墙上和那一张张汗流浃背的黑色面孔上。有人坐在两盏灯中间,脸颊呈现出不同颜色,一边绿,另一边红。灯光使得人脸无法分辨,除非他们距离只有几英尺远。一些光把女孩的口红变成黑色,另一些光从一边以温暖的光辉照亮人们的整张脸,又让其他人像浮尸般惨白。
整个场景令人毛骨悚然而又充满动感,就像埃尔·格列柯的画:月光下燃烧着的小镇上被掘开的墓地。
舞厅并不大,约60平方英尺,却有50张桌子,客人们挤在一起,像是罐装乌榄。天气很热,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甜香,以及200个黑人身体的野性的味道。噪音大而恐怖——黑人们吵吵嚷嚷地大声交谈,享受自己的毫无节制,不时地尖叫、吼叫和大笑无所顾忌地彼此招呼对方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甜心基苏丝,看看谁来了……”
“你一直躲在哪儿,宝贝,从哪里过来?”
“上帝做证。这是平卡斯……嗨!平卡斯……”
“过来……”
“让我……让我,悄悄告诉你……”(掴耳光的声音)
“gg在哪儿。来吧gg,开始表演你的把戏吧………”
时不时地,一个男人或女孩会冲到舞池里大出风头,开始独自演奏。其他人会跟着节奏起舞,会有一阵嘘声和口哨声。如果是一个女孩,时常会有人喊“脱、脱、脱”“热起来吧,宝贝!”“跳起来吧,跳起来。”酒吧主持人会在呻吟声和嘲笑声中出来清理舞池。
邦德的前额开始冒汗。莱特俯下身来挡住他的手。“三个出口:前面、我们身后服务口、乐队背后。”邦德点点头。在那一刻他觉得这无关紧要。这一切对莱特而言没什么新鲜,但对邦德而言,这是窥视大先生工作原生态的一个特写镜头。这个夜晚逐渐充实和丰满了他在伦敦和纽约读过的档案。即便这个夜晚结束,不能近距离接触大先生本人,邦德还是觉得不虚此行。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酒吧主持人来到舞池中央,他是一个扎马尾、扣眼里别着一支红色康乃馨的高大黑人。他站起来,举起手。一束白色的光打在他身上。房间的其余部分变晴了。
全场静默。
“伙计们,”酒吧主持人宣布,嘴里的金牙和白牙闪闪发光,“压轴戏来了。”
热烈的掌声。
他转向舞池左边,与莱特和邦德面对面。
他伸出他的右手,指向另一个地方。
米斯塔赫·江格雷斯·贾费特和他的鼓。
一片喝彩声、嘘声、口哨声。
四个露齿而笑的黑人,身着橘红色的衬衫和白色喇叭裤子,蹲跨在四个生牛皮绷成的圆锥形大鼓上。鼓的大小各不相同,黑人们都瘦削而纤细。跨坐在低音鼓上的鼓手一下子仰起头来向观众挥手。“来自海地的巫毒鼓手。”莱特小声说。
一阵静默,鼓手们开始用指尖敲出一种缓慢而破碎的拍子,这是一支软伦巴舞曲。
“现在,朋友们,”酒吧主持人宣布,仍然转向鼓手,“gg……”他停顿了一下,吼出最后一句,“gg苏门答腊。”他开始鼓掌,房间里一片沸腾,狂热的掌声点燃了气氛。鼓手背后的门突然开了,两个腰缠金腰带的大个子黑人抬着一个娇小的姑娘冲到舞池中,她的手臂圈在他们的脖子上。她的脸完全笼罩在黑色鸵鸟羽毛斗篷中,眼睛戴着一副黑色面具。
他们在舞池中央把她放下来。
他们跪拜在她两侧,直到他们的额头抵地。她向前走了两步。聚光灯打在她身上,两个黑人融进阴影,退到门里。
酒吧主持人已经不见了。舞池绝对的静默,低低的鼓声突然响起。
那女孩把手放在喉咙上,一拉黑色的羽毛斗篷的带子,斗篷像一把黑色扇子一样立在地上散展开来,如同孔雀的尾巴一般。除了小小的黑色蕾丝三角裤、乳房上的黑星亮片和眼睛上的黑色面具,她几乎是全裸的。她的身体很小,很结实,古铜色,完美之极,在白光中闪闪发光。
观众们沉默了。鼓声开始加快节奏。低音鼓节奏完美契合人的脉动。女孩裸露在外的肚皮开始适时随节奏慢慢旋转。黑色羽毛再次扫过她的背,她的屁股随着低音鼓开始摆动。她身体的上部保持不动。她一面移动黑色羽毛的衣服,一面开始移动脚和肩。鼓声更加高亢。她身体的每个部位似乎遵从着不同的节奏。她的牙齿轻轻咬住嘴唇。她的鼻子开始翕动。她的大眼睛透过面具扑闪扑闪。这是一个性感尤物——诱惑,是邦德唯一能想到的词。
鼓点响得更急,节奏复杂交错。女孩把羽毛服扔到地板上,双手举过头顶。她的整个身体开始抖动。她的肚皮抖得更快。一圈又一圈,不停旋转。她的双腿叉开,她的臀部开始大幅旋转划圈。突然,她摘下贴着黑星的右边胸罩,扔进了观众席。观众们发出第一波尖叫和咆哮。
然后他们沉默了。她摘下另一只胸罩。人群再一次咆哮,然后又沉默下来。鼓声如同天空中的惊雷,鼓手们大汗淋漓,双手急速拍打。他们眼睛凸出,表情冷淡。他们的头微微偏向一边,就像他们在倾听灵感。他们几乎不看那女孩。观众们轻轻喘息,目光模糊。
她现在全身汗水闪烁。她的乳房和肚皮闪闪发光。她剧烈抖动着全身。她的嘴轻轻张开,尖叫起来。她的双手在她身上游走,突然撕裂蕾丝三角裤,把它扔进了观众席。她身上只剩一条黑色丁字裤。鼓声掀起了性感节奏的飓风。她又轻声尖叫,然后她手臂前伸保持平衡,开始降低身体,在地板上起伏,越来越快。邦德可以听到观众们气喘吁吁,咕哝发出猪猡一般的声音。他不自觉用手攥住桌布,嘴唇发干。
观众开始向她呼喊:“来吧,gg宝贝,脱掉它。折磨人的小妖精。”她把头埋入膝盖,随着节奏缓慢变低,她也进入最后一系列的战栗,轻轻地呻吟。
鼓点缓慢下来,变成慢慢的咚咚声。观众对着她的身体号叫。不堪入耳的猥亵声从房间的不同角落传出。
酒吧主持人来到舞池。一个光点罩住他。
“好吧,伙计们,好吧。”他面上的汗水流到下巴,伸开双臂做出投降的样子。
“gg同意了!”
观众席传来高兴的号叫。“脱掉它,gg。展示你自己。来吧来吧。”
鼓声轻轻咆哮。
“但,”朋友们,酒吧主持人喊道,“她害羞了——熄灯!”
观众发出失望的呻吟。整个房间笼罩在黑暗之中。
肯定又是老一套,邦德心想。
突然他所有的感官都警觉起来。观众们的咆哮声一下子消失了。与此同时,他感到脸上的冰冷空气。他感觉自己在往下沉。
“嘿,”莱特喊道。他的声音很近但听起来很空。
上帝!邦德想。
他的上方有什么东西合拢起来。他把手放在身后。感觉到背后1英尺左右的墙在移动。
“开灯。”一个声音平静地说。
他的两只手臂都被抓住了,他被压在椅子上。
邦德对面,依然是那张桌子旁,坐着莱特。一个大个子黑人反拧着他的双肘。他们在一个方形小房间里。左右都有两个以上的便衣黑人用枪对准他们。耳边传来液压车库电梯尖锐的嘶嘶声,桌子仍稳稳固定在地板上。邦德抬起头。他们头上几英尺有宽大的活板门隐隐约约的接缝。那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一个黑人咧嘴一笑。“伙计,放松点儿。下来得挺舒服吧?”莱特骂了一句刺耳的脏话。邦德放松他的肌肉,静静等待。
“哪个是英国佬?”说话的黑人问。他看起来是头目。他握在手里的那把对准邦德心脏的手枪很花哨。他扣扳机的黑色手指间闪过珍珠色光芒,长长的八角形枪管瞄准目标。
“我猜,是这一个,”抓住邦德手臂的黑人说,“他有道伤疤。”
黑人紧紧钳制住邦德的手臂,就像两条紧紧绑住他肘部的止血带。邦德的手开始麻木。手持花哨手枪的男子从桌角拐了过来。他把枪口对准邦德的肚子。
“这个射程内你不会射空。”邦德说。
“闭嘴。”黑人说,他熟练地用左手给邦德搜身——小腿、大腿、后背,两腋。他抽出邦德的枪,递给另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嘿嘿,给大老板,”他说,“带这英国佬上去。你和他们一起去。其他伙计和我一起留下来。”
“好。”绰号“嘿嘿”的那人说。他大腹便便,身穿巧克力色衬衫和薰衣草颜色萝卜裤。
邦德被拖起来。他一只脚紧紧勾住桌腿,桌子上的玻璃杯东倒西歪,发出玻璃碎裂的声音和器皿碰撞的声响。与此同时,莱特沿着他椅腿向后踢。他的脚后跟踢中他背后警卫的小腿,发出一声令人满意的哐嘡声。邦德做了同样的事情,但没踢中。一阵混乱的时刻,但没有一个警卫松开对他的钳制。莱特的警卫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就像他是个小孩子一般,把他的脸对着墙猛砸。几乎砸碎了莱特的鼻梁,然后又把他拉转过身,血从他的嘴里淌了下来。
两支受过训练的枪毫不动摇地瞄准他们。这是徒劳的努力,但是有一瞬间他们扭转了被动局面,消除了被俘时的震惊。
“不要浪费你们的体力。”发命令的黑人说,“带走那个英国佬。”他向邦德的警卫说,“大先生在等他。”他转向莱特,“你最好跟你朋友说‘拜拜’”,他说,“你们不太可能见到彼此了。”
邦德朝莱特笑了笑。“幸运的是,我们和警察约好了,两点钟在这儿碰面,”他说,“回头见。”
莱特咧嘴一笑。他的牙齿被血染红了。“莫拉罕专员会很高兴见到这群人。回头见。”
“别扯了。”黑人很有说服力地说,“带进去。”邦德的警卫把他推到一段墙边。枢轴转动,打开一条长长的通道。绰号嘿嘿的那人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在前头领路。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