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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兄妹的计划,十分顺利地实现了。他们故意避开蔡云珠,到她父亲的银行去求见。蔡先生看到这两个年轻人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便已料定必是有相当要紧的事来找他,就暂时摆脱重要的公务,开门见山地询问来意。

“有仪,你说!”秦有守怕自己的话说得不够圆满,露了马脚,所以叫秦有仪正式发言。

“蔡老伯,有个女孩子,想请你帮忙找个事。”秦有仪不慌不忙地说了这两句,停下来等候反应。

“噢!”蔡先生说,“那好商量。你说吧!”

“那女孩子姓李,是我们家用的阿巴桑的女儿。人非常聪明,长得也很漂亮,可惜念的学校不好……”

“怎么?”蔡先生很谨慎地问道,“是个太妹?”

“蔡老伯,你别紧张!”秦有仪笑着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替蔡先生把熄灭了的雪茄点燃,一面接着往下说,“如果是个不可救药的太妹,我们怎么敢介绍给蔡老伯?我刚才说过,那是很聪明的一个人,她深深知道自己误入歧途,急于想走上正路,但她所交往的那些不良少年太坏了,她必须离开台北,摆脱掉那帮人,才能走上自新之路。这样一个决心向上的人,我们相信蔡老伯一定乐于帮助她的。”

“当然,当然!”蔡老先生说,“我参加的几个社团,都以促进社会进步为宗旨,帮助不良少年自新,也是我们很重要的一个工作项目。我答应你,一定替她想办法。”

“谢谢蔡老伯!”秦家兄妹异口同声地说。

“那女孩的程度怎么样?多大年纪?”

“年龄大概十七岁,高中肄业的程度。但是,人很聪明,可以一面工作,一面学习。”

“她很会说话,”秦有守加以补充,“也很机警。”

“好。你们叫她写个履历表来。”

就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那是蔡先生的女秘书王小姐,来通知他有高雄的长途电话。

“喂,……是啊。”他们听到蔡先生在电话中说,“海明兄,我的信你收到了吧?越南、美国的合同书都寄来了,交货期限很紧迫,你得加紧开工才好……嗯,嗯,很好……是的,轮船分配的吨位,当时有变动,是件很伤脑筋的事。我替你打电话关照一下好了……还有什么问题?……什么,你个人有头寸要轧?要多少?……二十五万?嗯——好吧,我给你想办法……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不必客气。再见,再……”就在第二个见字还未出口时,蔡先生忽又大声喊道,“喂,喂,慢一点,我还有话……我介绍个人给你怎么样?……嗯,嗯,海明兄,你不必说了,不是什么协理、厂长,是一个女孩子……”

那句话钻到秦家兄妹耳朵里,使他俩喜不自胜,彼此互看了一眼,都侧着脸静听电话中说些什么?

“……程度不太好,不过人很聪明,也长得很漂亮……我也没见过,是两个小朋友介绍的……对了,等人去了,你看着办吧!……那太好了,谢谢,谢谢!”蔡先生放下电话,笑着对秦家兄妹说道,“我把你们的问题解决了。你把那女孩子的名字告诉王小姐,备好了介绍信,让她到高雄中华食品工业公司去见孙总经理,他会给她一个很好的职务。”

秦家兄妹真是没有想到有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事情办成了。于是,深深道谢以后,离开了总经理室。

外间的王小姐,已经听到了蔡先生的话,含笑站起来说:“请坐!”

“我叫秦有守。”遇到了陌生人,到底还是做哥哥的比较大方,他自我介绍过了,又指着秦有仪说,“这是舍妹有仪,跟蔡小姐同学。”

“是的,是的。”王小姐说,“有一次我到总经理公馆去,好像见过,”她停了一下,又说:“刚才总经理说要记下一个名字,请告诉我。”

遇到了一个难题,秦有守还没有跟李幼文见过第二次面,他们替她想的办法,以及需要改名的原因,李幼文都还不知道。他们都觉得不能在没有征得本人同意以前,就随随便便替她改一个名字。

“抱歉得很。”秦有仪说,“她的名字我想还是由她自己写在履历表上吧,开错了很不好。等她写好了以后,再送来给王小姐。好不好?”

“好的。”王小姐随手取了张便条纸,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交给了秦有仪。

暂时算是搪塞了过去,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李幼文跟秦有守第一次见面分别时,原约好由女方写信给他,她不来信,就无法去找她。“怎么办呢?”秦有仪皱着眉头问。

“叫我们有什么办法?只好等一等再说。”

“那怎么能等?”秦有仪大不以为然,“蔡先生要问起来,说我们连当事人的名字都还说不出来,岂不要动疑心?夜长梦多,一定会把好好的事给搞坏了。”

“既然如此,只有一个办法,还是由我们来替她想一个名字。”

“也只好这样。如果李幼文不同意我们替她改的名字,那就不要那封介绍信好了。不过,”秦有仪自己又说,“只要她真的是为敬康着想,这一切都没有关系的。”

“嗯。”秦有守点点头,“我想她也不会表示不满的,不过在我们好像太冒昧了些。我想,替她改的名字,也不要太离谱,把她的‘幼文’两个字倒过来,另外换上两个音同字不同的字,蔡先生一定不会发觉。”

“我同意。”

于是,兄妹俩翻字典找了半天,选定“纹羽”两个字,作为李幼文新的名字,随即打了电话给王小姐。第二天就收到了介绍信。

信是有了,却无处去投送,因而形成了秦家兄妹心理上的一种负担。又过了两天,居然收到了李幼文的信,约秦有守仍旧在台大校园见面,想问问他劝导章敬康的结果。

“好了!”秦有守很高兴地说,“这次你无论如何可以去了。而且,我希望也像那天去见蔡先生一样,由你做主要发言人,我来补充。”

“好的。”秦有仪当仁不让地答应下来。

到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三个人见了面。秦有守先作了介绍,秦有仪显得很亲热,李幼文却仍有些羞涩,似乎自惭智识程度不够,不敢接近的样子。

“李小姐!”秦有守开始谈入正题,“关于章敬康的问题,我们想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办法,这个办法可能对你有好处。是我妹妹设计的,让她来说。”

“我希望你能够先了解。”秦有仪把一只手放在李幼文膝盖上,接口说道,“我们对你的印象都很好。而且敬康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我们决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来。”

“谢谢你!”李幼文用充满了欣慰的眼神,看着秦家兄妹。

“我们都相信你的诚意——你确是为敬康着想。但是,你当然也知道,问题很不容易解决。如果容易解决,你就不需要来找我们了。是不是?”

“是的。”李幼文深深点头。

“你提出的条件很难做到,最难的是不能把秦飞的情形告诉他。可是除此以外,我们的任何劝告,都不会发生作用。你想是不是呢?”

“是的。”

“因此,为了解决问题,不能不要求你合作。我们不知道你肯不肯为了敬康,做有限度的牺牲。”

“只要我办得到,任何牺牲都可以。”李幼文慨然应允说。

“那好极了!”秦有守赞赏了一句。

“你一定办得到的。”秦有仪说,“我们彻底研究过了,叫敬康不来找你,是办不到的。但是,有一点可以办得到,让敬康找不到你!”

“秦小姐,你的意思是要我搬家?”

“这也是个办法,但不够好。大家都在台北,迟早总有遇到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你根本不在台北……”

“我懂了。”李幼文说,“但是——”

“当然,你离开台北,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安排。我们替你找到了一份工作。”

“是在高雄,中华食品工业公司。”秦有守补充说,并且把那封介绍信取了出来。

这太突兀!李幼文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离开台北,而且有一个工作,便迟疑地拆开信来看。

信写得很简单,措辞亦并不切实,好像只是一封敷衍请托者、泛泛的介绍信。但看到写信者的具名,李幼文才知道这封信的价值。

“这位蔡先生,不就是帮助我母亲进疗养院的那位银行家?”她问。

“就是他。”

“这李纹羽是我?”她又问。

“这就是我们需要向你特别解释的地方。”秦有仪说,“为了不让敬康知道你的去处,首先就必须瞒住蔡先生,他是知道你的名字的,并且知道你是敬康的小学同学。如果把你的本名告诉他,他会跟敬康去谈,这一来纸老虎就要戳穿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替你改个名字。本想等你来信见了面,征求你自己的意思,又怕夜长梦多,发生变化,所以我们擅自作了主张。”

接着,秦有守又把当天蔡先生接到高雄长途电话,顺便向孙海明推荐李幼文的经过,说了一遍。

“为你的名字我们也很花了些工夫,又要声音近似,又要能瞒得住蔡先生,所以我们把你的‘幼文’两个字倒过来,另换两个音同义异的字。并且字面还要避免俗气,选来选去选了这两个字,不知道你满意不满意?不过,不管你是否满意,我们这样不经你同意就做了,实在很抱歉!”

“秦小姐,秦先生,你们千万不要这样说!我……”李幼文紧锁着双眉,暗恨自己,没有办法把她心里的意思用适当的语句表达,以至于显得相当痛苦。

可是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秦有仪也不必说什么话,只伸出友好的手,跟她紧紧地握着。

李幼文的脸色很难看。她有种感激涕零的感觉,可是她从没有流眼泪的习惯,一切复杂沉重的感情,都毫不掩饰地堆积在脸上——在不相干的人看来,是可怕而难以索解的。

“闲话少说。”秦有守指向问题的核心,“李小姐对于我们的计划,是不是愿意接受?请你很坦白地说。”

“当然愿意。”在这一句斩钉截铁的答语之下,却忽然有了个迟疑的尾巴,“不过——”

“不过什么呢?”秦有仪说。

“有什么困难,请尽量说出来,让我们来替你设法解决。”秦有守说。

她有两点困难:第一,怕秦飞会阻挠她;第二,要把家搬到高雄,得需要一笔钱。

但这两个困难,都是难以开口。对于第一点,羞于出口,而且亦非秦家兄妹所能解决;第二点钱的问题,对尚在求学的大学生来说所感到的困难,比她更甚,说出来只有增加他们的烦恼。

于是,她想了一下,毅然决然地说:“谢谢你们两位的好意,也请代为谢谢蔡先生。我决定到高雄去,避开敬康。”

兄妹俩对她的态度都表示满意,秦有仪用热情而又富于诗意的腔调说:“现在,你已经长起了花‘纹’美丽的‘羽’毛,你应该飞到光明的地方去!”

李幼文垂着眼帘,深深地点一点头。她知道遭遇了很大的难题,然而她的内心又充满了希望和勇气,现出毫不畏缩的神情。

秦家兄妹却是显得十分快乐。他们为自己所表现的处理事情的能力和成就而引为安慰,也为无形中消弭了敬康的危机而感到轻松。另外他们还替蔡云珠扫除了爱情的障碍,又把一个聪明美丽的女孩由歧途中拉了回来,导入正路。一举数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我们该庆祝一下!”走入巷子时,秦有守说。

“可惜只有我们两个人互相庆祝,不能把我们所要庆祝的原因,告诉敬康和云珠。”秦有仪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突然间,后面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把他们兄妹俩都吓了一跳。

“是你!”秦有仪回转身,一手拍着胸脯,一手指着蔡云珠说,“鬼鬼祟祟的!”

蔡云珠很沉着地说:“你们兄妹俩才是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什么。走到巷口的时候我伸手向你们招呼,你们竟好像视而不见。为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真是胡扯一气!”秦有守笑道,“有什么事可以使我们失魂落魄的?”

“问你们自己啊!”蔡云珠扬着脸,一副准备捉弄人的神气,“为什么你们可以庆祝的事,不能够告诉我?”

“你别忘了,我们还说过,不能告诉敬康。这是为什么?你不妨找敬康去研究研究!”

秦有仪说话向来刻薄,这样故意把章敬康跟蔡云珠扯在一起,就像所要瞒着她的事,与她跟章敬康的共同利益有关。蔡云珠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闷声不响了。

“走吧!”秦有守赶快安抚她似的说,“到我们家去。”

“我本来就要到你们家去。不过,现在我想,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去谈谈的好。”

“好吧!那么我们庆祝,请你也参加。”

“对!你该请客。”秦有仪抱住蔡云珠的手臂,指着她哥哥说,“他写了篇狗屁文章,骗了三百块钱稿费,乐得敲他的竹杠。”

蔡云珠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她一直羡慕秦有仪有那样好的一个哥哥。这份感觉移在章敬康身上却莫名其妙地变了质。在下意识中,她愿意做个姊姊,把章敬康当作弟弟,帮助他上进,容忍他的傲岸和执拗。

不能容忍的是,章敬康对李幼文的爱。然而她的家庭教育,教会她用爱去拂拭一切,所以心里虽然不能容忍,表面上反而处处为章敬康着想,唯恐惹他不快。这是一种奇异的矛盾,连她自己都不能解释。

而此刻,这矛盾似乎有减弱的趋向了。想到她父亲告诉她的话,她不能不承认那是一个好消息。因此,她也需要庆祝。但就像秦家兄妹不能把庆祝的原因告诉她一样,她也不能把她要庆祝的缘故说给他们听。

“还是我请客吧!”她用另一种说法,来表示庆祝之意。

“不要!”秦有仪固执地说,“要他请。”

“好,我请,我请!”秦有守答应了,“不过话说在前面,以一百元为限。”

“小气鬼!”做妹妹的又笑着骂了一句,然后又转脸问蔡云珠,“一百块钱可以吃什么?”

“上意大利餐厅去吧!”

“你这派头太大了吧?”秦有仪不以为然地说。

“保证够了。”蔡云珠说,“那里很清静,谈话比较方便。”

听她这样一说,秦家兄妹都不再提出异议。一起坐公共汽车到了中山北路,进入一家意大利式的餐厅。时候还早,没有什么人。蔡云珠挑了一张远离账台和酒吧的桌子坐了下来。侍者点燃蜡烛、送上餐单。蔡云珠点了一客比萨、一客肉酱通心粉,关照侍者一起送上来。

调制一客意大利比萨,至少需要四十分钟。趁这段等候的时间,蔡云珠提出了她的问题。

“你们前两天去找我父亲了?”

这一问,秦家兄妹先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在那一瞥之间,决定了由秦有仪回答问题。

“不错。老伯告诉你了?”

“今天告诉我的。”

“他怎么说?”

“我父亲说,替你们家一个阿巴桑的太妹女儿,介绍了一个工作。你们家的阿巴桑,我知道的,只有一个儿子,哪里来的女儿?”蔡云珠用等待反应的眼光看着秦有仪。

“你再说下去!”

“后来我打电话给王小姐,才知道‘李纹羽’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很熟悉,是不是?”

“就是李幼文。”秦有仪一语道破。

“我也猜想着大概是她。”蔡云珠又停了下来。

“再说下去?”

“那该你说了!”蔡云珠说,“到底怎么回事?”

“很简单。”秦有仪答道,“李幼文想走到正路上去,我们应帮助她。”

“她怎么找到你们的?”

“你是说,她应该去找章敬康,是不是?”

这一说,蔡云珠的表情又不大自然了。秦有守便埋怨他妹妹:“你又来了!话里无缘无故带根刺。只管你自己开玩笑,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

“不!不!”蔡云珠心地敦厚,怕秦有仪受不了责备,反帮着她说话,“有仪问的也是实话。我只奇怪,李幼文何以知道你们能替她找到工作?”

“那当然因为她知道我们跟你很好,老伯一定会帮忙。”秦有仪抢着说。

“那么,她何不来找我呢?岂不是更干脆吗?”

“她不知道你的住处,要找也无从找起。”

“但是,你是知道的。”

这就是说,秦有守或秦有仪接受了李幼文的请托,应该转托蔡云珠来向她父亲要求。蔡云珠这话才真正触及了整个问题的焦点。秦有仪如果假造一套理由,自然也可以搪塞,但蔡云珠绝不会相信,她也觉得无此必要。

因此,秦有仪沉吟了一会儿,答道:“不告诉你,是免得你为难。你相信不相信?”

“我当然不相信你会对我不忠实。不过,你的话我还是不懂。”

“以你的性格,不管什么人有困难找你,你都会愿意帮忙的。而另一方面,你又必须避免引起敬康对你的误会。这样就使你左右为难了。”

蔡云珠静静地听着,没有做表示。

秦有守以为她没有听明白,便又加以解释:“帮了李幼文的忙,你可能会顾虑到敬康误会你用手腕把李幼文隔离开。不管李幼文的事你一定会过意不去。既然如此,我们就索性不告诉你。可是也希望你不必把这事告诉敬康。”

“总之,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秦有仪又说一句。

蔡云珠觉得秦家兄妹确是很了解她的心理,并且把事情处理得很好,便也很诚恳地回答说:“我领受你们的一番好意。”停了一下,她又轻轻地说,“我对李幼文也很同情的。”

秦家兄妹俩又对看了一眼。然后秦有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可能李幼文也很同情你。”

“怎么?”蔡云珠很郑重地追问一句,“你的话,我不太懂。”

“没有什么!”秦有守急忙扯了开去,“有仪又要乱说了。”

蔡云珠不好意思再追问,但心里总觉得不是味儿。照秦有仪的话看来,李幼文可能知道她对章敬康的用情,可怜她一片痴心,有意退让。若真是如此,那对她的自尊心是一种伤害。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任何感情,由于别人施舍而得来的,我都不要。”

秦有守默不作声,却狠狠地瞪了他妹妹一眼。

“你这话奇怪!”秦有仪却神色自若地说,“谁说你所得到的感情,是别人施舍的?”

“我还没有得到。别人的施舍,跟我不相干。”

秦有仪懂得她的意思,她还没有得到章敬康的爱,也就是说,还没有进入与任何人争夺章敬康的情况,所以李幼文甘心退让,她用不着领情。可是,秦有仪却故意装作不懂:“你的话越说越玄了。什么没有得到,什么别人的施舍,我都不明白。”

“哼!”蔡云珠冷笑着说,“你的聪明到哪里去了?”

看到她这生气的样子,以及秦有守在旁边紧闭着嘴一声不响的神气,秦有仪十分懊恼,她原是好逞辩才,故意说了句暧昧神秘的话,想不到会刺伤了蔡云珠的自尊心,早知如此,真不如不说。

而现在,她必须要挽救不愉快的局面,便笑了笑说道:“云珠,你有个弱点,你知道吧?”

“不知道。”

“别人跟你说句笑话,你很容易上当。我说‘李幼文可能同情你’,是我故意这样说着逗你的。你不想想,李幼文从何知道你的生活情形?你有什么需要她同情的?她又有什么资格来同情你?”

蔡云珠想一想,话倒不错。“但是,你又为什么说这话呢?”

“没有道理的。如果你要我坦白地说,那么,我只有祝贺你从此在感情上会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心胸开阔的蔡云珠,听她说了老实话,便不再介意了。并且秦有仪的话正符合了她的看法,李幼文的离去,在她跟章敬康的关系上,是消除了一道严重的障碍,而这障碍的消除,又得归功于秦家兄妹。这样想着,她从心底泛起了感激之意,举一举面前的冰水,作为相邀干杯的象征。

“好家伙!”秦有守一眼看到侍者端上来一个大砂锅,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砂锅里面是比萨,芝士、番茄酱和火腿,拌和着面片,一起隔火烙熟,满满一锅,浓香四溢,很容易地诱发了大家的食欲。

通心粉也不错。三个人放量吃饱,还是没有吃完,结账花了不到一百元,秦有守甚为满意。

“我请你们看电影。”蔡云珠提议。

“找章敬康一起去好不好?”秦有仪又出了花样。

蔡云珠不响,显然是同意的表示。秦有守便说:“我去找他,你们去买票,电影院门口见。哪一家?”

找了张报纸来看电影广告,三个人商量决定看“大世界”七点半的那一场。这时才六点钟,时间很宽裕,蔡云珠主张再在那里喝喝咖啡坐一会儿。秦有守因为要去找章敬康,便先走了。

章敬康跟他有好多天没有见面了,相见格外亲热。陶清芬也一向待他像章敬康兄弟一样,问起他家里的情形,耽搁好一会儿,他才能跟章敬康谈到正题。

“换换衣服,”他说,“看电影去。”

“不行。我有作业要赶。”章敬康回答说。

“算了,回头开一开夜车吧!蔡云珠也在那里。”

“你就说没有找到我,不就完了?”

秦有守心想,蔡云珠今天知道了李幼文的情形,对章敬康正抱着无限的希望,如果不见他来,一定失望得很厉害,那未免太残酷了。

于是,他又说:“不,我说一定找得到你的,你不去大家都会感到扫兴,何必呢?”

“那就走吧!”章敬康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看看开映时间将到,秦有守拦了一部计程车。赶到电影院,秦有仪已等得不耐烦了。彼此匆匆招呼一声,进场刚坐下,银幕上已映出片头。接着放映正片,章敬康跟谁都没有交谈的机会。

看完电影,又去吃冷饮。卡座中,秦有仪和蔡云珠并坐,章敬康和秦有守坐一排。秦有仪坐在章敬康正对面,她把嘴凑在吸管上吸葡萄汁,眼睛却看着章敬康,想到他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居然会跟太保打架,又想到在座四个人中,三个人都知道李幼文快将离开台北,但最有关系的他,却被蒙在鼓里,因而有着捉弄人的快感,眼中流露出了诡秘的神色,吸着饮料的嘴也浮现了笑意,看来像个娇憨的小女孩。

章敬康自然看出她神色不对,悄悄问道:“我有什么不对?”

“没有,没有!”她抬起头来回答,而诡秘的神情却更明显了。

“一定有什么花样!”章敬康对秦有守说,“你告诉我吧,怎么回事?”

“有仪故意开你的玩笑。别理她!”

蔡云珠也接口说:“有仪最顽皮了!”说完对那被她称为顽皮的人,微微瞪了一眼。

这一眼却瞪坏了!章敬康看得很清楚,那是示意阻止,可见不像是秦有守所说的那样在开玩笑。“云珠,”他说,“你是从来不恶作剧的,请告诉我,有仪笑我什么?”

“我不知道她笑你哪一样。”

这话是实话,但效果更坏。“怎么?”他诧异地问,“好像我可笑的,还不止一样?”

蔡云珠有些着急,却又不知如何分辩,心里怨恨秦有仪真是太顽皮,便推推她说:“你自己说吧,无缘无故总是爱捣乱!”

秦有仪的笑容收敛了,开开玩笑,惹出蔡云珠这么两句话,可有些不太服气。

“好了,好了!”章敬康一看形势不妙,赶紧自己撤退,“我也不想问了。有仪,你要觉得我好笑,你尽管笑好了。”

“谁要笑你?”秦有仪借题发挥,“我要笑你,有人心里不痛快!”

蔡云珠的涵养极好,知道刚才说秦有仪的话稍微过分了些,便忍受她的报复,微笑不语。

这使得章敬康和秦有守,都非常钦佩她的风度。章敬康只是单纯的佩服,秦有守却有些动心,觉得章敬康这个人真是不可理解,这样一位完美的异性追求他,竟能始终无动于衷,说来是件叫人不能相信的事。

因此,秦有守的内心,产生了微妙的矛盾,似乎希望章敬康能转而追求蔡云珠,却又不希望他们的婚姻顺利成功。自然,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去捉摸的下意识中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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