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二三事
说到冬季,总让人觉得萧瑟和凛冽,无端生出一些畏缩,觉得空气都冷得刺骨,只想做一只冬眠的熊,抱头躲在洞穴里蜷缩成一团,只待春暖花开。
可是,冬季里的一些乐趣,却是其他季节无法相比的,诸如堆雪人打雪仗,滑雪烤火,晒冬阳吃火锅,踏雪折梅……都是其他季节难以达成的闲适与浪漫。回首往昔,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发生在寒冷的冬季,现在回想起来,恍若昨日。
一年级的寒冬,下了一场三尺深的大雪。吃过早饭,父亲扛着铁锹铲雪开路,我紧跟父亲踩下的脚印前行。弯腰铲雪的父亲高大魁梧,在彼时的我眼中,是一座温暖的大山。遇到沟沟坎坎时,父亲一手拿着铁锹,一手抱着我跨过去。等到我进了小学大门,父亲的额头已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中午放学时,纷扬的雪花漫天飞舞,柳絮似的打得人睁不开眼。立在教室前半晌的父亲,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微笑着奔向我。那天,父亲背着我,我打着伞。一路上,只听得“簌簌”的雪花洒在伞上,和父亲脚下“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弹奏出一曲动听的乐章。父亲的后背,像一个摇篮,我就在他深一脚浅一脚的交错中,欢快地听着雪花与北风的合奏。
此后,再也没有经历过那么深的大雪了。于是,那一年的大雪,在我心中下了很多年。
初一冬季的一个周末,在返校途中,我遭遇了一场刻骨铭心的雨加雪。那时,一连几日的大雪,已将天地冻成了冰雕玉琢的白色世界。午饭后,铅色的天空飘起了雨加雪,呼啸的北风像魔王一样肆虐。我和发小穿着笨重的冬衣,在父母的凝视中,迎着雨雪逆风返校。那段十多里的路程,总让我联想起红军的“长征”。
积雪覆盖的大地俨然变成了滑冰场,每一步都让人心惊,这才真是“如履薄冰”。我和发小相互搀扶着,仍避免不了摔倒,甚至在重力作用下,两个笨鸭子还会倒在一起。我们望着彼此的糗样,“哈哈”大笑着爬起来,颤巍巍地向前挪动脚步。刺骨的寒风和雨雪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生痛;鼻子和耳朵简直就要冻掉了;头发早就被雨雪冻成了冰条,一绺一绺地垂着,脑袋上好像开了一个洞,冷风直灌;眉毛上,也挂着一层冰霜。
我和发小凭着十二岁的人生经验,想尽了一切办法来避免摔跤:走小路,走草地,走枯沟……尽管如此,走到学校,我摔了12次,她摔了15次。因此,一路上,我们两人的笑声几乎没有停止,不是自嘲,就是嘲笑对方的“熊样”。进入宿舍,已经冻僵了的我们,嘴都笑歪了,脸也笑僵了。
此后,我再也没有遭遇过如此恶劣的天气;即使遇上了,也没有如此狼狈。然而,越来越年长的我,却总是怀念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她们在苍茫而寂寥的大地上,曾经洒下的欢声笑语。
高三那年的一个冬夜,因为赖在教室里学习而耽误就寝的我和同桌,为了躲避查寝老师不得已躲进了厕所。等到拿着手电筒到处乱晃的查寝老师离开,我们两个才出来。猛然抬头,透过厕所外光秃秃的大榆树那稀疏的枝条,我看到了满天繁星。它们在深邃而寂寥的夜空里,像宝石一般,发出明净而璀璨的光芒;在冰冷而漆黑的夜色中,熠熠生辉。头顶的老榆树,犹如一棵庞大的圣诞树,而闪烁的星光,就是圣诞树上的彩灯。
我被这奇妙的星空吸引,舍不得收回眼睛。
“看!这棵圣诞树多漂亮!”我仰着脖子对同桌说。
“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漂亮更大的圣诞树了!”同桌也仰起头,跟我一起欣赏这棵“圣诞树”。
于是,我们就在静寂而寒冷的冬夜里,一边靠着树干仰头欣赏那浩瀚的星空,一边从天文地理聊到四海八荒乃至万物的起源和未来的设想……直到我们的脖子都酸痛了,仍然不舍得离开,不舍得睡觉。彼时彼景,我猝然领悟了苏东坡“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心境。
那一夜的诗情画意,那一夜的推心置腹,那一夜的相知相伴,成了我和好友心中最美的回忆。
毕业后,南下工作多年。南国无冬,缺失的冬季总让人觉得遗憾。在北国飘雪的日子里,望着被勒杜鹃和紫荆花装点得花团锦簇的城市,我总是禁不住怀念故国凛冽的冬季,和那些曾发生在冬季里的,已被岁月这杯香醇的老酒沉淀下来的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