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拉开帷幕前,笔者有必要重申一下交战双方各自的资源优势。
第1节 伯罗奔尼撒联盟
斯巴达人争取到了所有伯罗奔尼撒同盟的全力支持。支持斯巴达的有伊利斯、科林斯、西锡安、所有阿卡狄亚城邦、埃皮达鲁斯、赫尔米翁、特罗曾和夫利阿斯。事实上,除阿尔戈斯和阿哈伊亚保持中立外,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都站在了斯巴达一边。在科林斯地峡以外,斯巴达还有迈加拉和维奥蒂亚联盟的热情协助,而阿卡纳尼亚沿岸的福基斯人、洛克里斯人以及科林斯的殖民地都是斯巴达的盟友。上述每个城邦都能提供一支强大的重装步兵进入战场,而维奥蒂亚人和洛克里斯人还能提供骑兵部队。如果整支伯罗奔尼撒联盟军都投入大战,那么兵力步兵总数可以超过十万,而骑兵的数量则会超过两千。然而,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海岸边的大战很少。在二十七年的交战过程中,这支大军从没有一起出战。在海上,伯罗奔尼撒联盟的力量相对薄弱。在伯罗奔尼撒联盟中,除了科林斯,再没有一流的海上强国。不过,西锡安和迈加拉各自拥有一定数量的战舰,而伊利斯、埃皮达鲁斯、斯巴达和维奥蒂亚联盟均有少量战舰。然而,在海上,伯罗奔尼撒联盟不仅在数量上占劣势,就连海军的士气和训练也非常欠缺。对于指挥大型舰队,伯罗奔尼撒联盟的军官并不擅长。而在他们的海军部队中,除了科林斯人,其他部队近期毫无海战经验。此外,在过去的四十年里,雅典海军已经发展出新的作战和战术策略,而伯罗奔尼撒联盟还在用萨拉米斯海战时的老方法。老派海军将领惯于先将自己的战船顺着敌船一字排开,接着命令重装步兵和轻装步兵上阵解决问题。雅典人完全抛弃了这种作战策略。他们精减了战船上的士兵数量,几乎完全寄希望于战船的冲撞。雅典的海战策略就是通过快速有效的操作,直接将自己战舰的钩子嵌入敌船的侧翼,或直接用自己的战船冲撞上去,撞坏敌船上伸出在外的船桨。除了近身作战,伯罗奔尼撒联盟对其他作战方式毫无概念。雅典人则喜欢追击战,避免近身作战。雅典人深信作战应该快速出击并且出其不意。起初,对于雅典的这些作战策略,科林斯和迈加拉的老派海军将领完全无力应对。伯罗奔尼撒联盟深知自己的劣势。因此,除非拥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他们拒不参与海战。
重装步兵里的投标手兼盾牌手
除了公认的海上劣势,伯罗奔尼撒联盟最大的弱点就是贫困。斯巴达自己丝毫没有金钱收入。而在斯巴达的盟友中,只有科林斯和底比斯拥有一些财富资源。其他同盟成员“人力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是财力不足”(1)。要想发动战争,伯罗奔尼撒联盟的财力明显不足。因此,早在与雅典交恶前,就有人提议伯罗奔尼撒联盟应该借用奥林匹亚和德尔斐神殿的财产。要是在其他场合,该提议必然被认定为亵渎神明。因此,虽然斯巴达在三、四十天内就能集结一支大军,但仅能维持不到一千人的军饷。他们实在无力承担更多费用。在一场战役或一次边境突袭中,斯巴达和它的盟友总能所向披靡。但相对而言,他们没有力量进行长期作战。
第2节 雅典的资源
雅典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在陆上,雅典的盟友寥寥无几。只有忠诚的邻邦普拉蒂亚、属地诺帕克特斯的麦西尼亚人,以及阿卡纳尼亚人才是雅典完全可靠的盟友。而阿卡纳尼亚人之所以与雅典结盟,是因为自己与莱夫卡斯岛和安布拉基亚的科林斯邻居素来不和。当然,克基拉也站在雅典一边,但事实证明,克基拉给予雅典的协助少之又少。不少塞萨利城镇也与雅典结盟,但从未在战场上协助过雅典。实际上,它们还是在战争中保持中立。雅典自己的军事资源雄厚,拥有近一千二百名骑兵和一万三千名可以作战的重装步兵。此外,雅典还有一万六千名重装步兵——其中包含已经退役的士兵和外籍居民,但他们只履行驻守国土的义务。
在高效运作时,可以作战的雅典舰队至少拥有三百艘战船,而装备齐全的比雷埃夫斯武器库还能提供更多战船。两个亚细亚岛屿——莱斯博斯岛和希俄斯岛——仍然拥有可以作战的海军部队。他们能为雅典增援一支强大的海军部队。除此之外,提洛同盟就再没有任何海军或陆军支援力量。提洛同盟的多数成员国早已不再维护自己的舰队。雅典似乎觉得它们的重装步兵在士气和忠诚方面不足,因而从不大规模召集它们的步兵。此外,伊奥尼亚陆军几乎从未穿过爱琴海增援欧罗巴的雅典陆军。
雅典的财政状况极好。雅典每年都能拥有一千塔连特的收入。其中六百塔连特来自提洛同盟的进贡,其余收入则源于各种形式的国内税收。此外,雅典坐拥巨额财富。除了进贡财物的盈余,雅典卫城还有六千塔连特以备急用。几年前,这笔巨额财产多达九千七百塔连特,但伯里克利挥金如土地装饰雅典。加上雅典围攻波提狄亚的开支九千七百塔连特中的三分之一已经用光了。
第3节 双方的盟友
对斯巴达和雅典实力进行对比后,还有另一项因素值得考虑,即双方盟友的情感与秉性。它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各自的军事和经济资源。斯巴达在这方面占优势。多数斯巴达盟友都对雅典心怀不满和畏惧。它们将这场战争看作捍卫希腊所高举的“自治”旗帜的圣战。然而,雅典的附庸和盟友对斯巴达并没有恶意。提洛同盟的成员早已认为自己与雅典的联系有害无利。它们之所以按兵不动,仅仅是因为惧怕遭遇萨索斯或萨摩斯岛那样的结局。一旦这种畏惧消失,多数雅典盟友就会与雅典决裂。雅典战胜斯巴达对它们毫无益处,而持续的战争反而可能会造成贸易的缩减及税收的提高。虽然雅典还没有某些恶政行为能够引发盟友们的憎恶,但它的盟友们一直渴望自治。因此,它们希望自己宗主国的帝国能土崩瓦解。因此,雅典的盟友不过是被动的支持者。除此之外,一旦战事吃紧或时机成熟,它们甚至很容易反叛雅典。唯一确保雅典盟友忠诚雅典的现实就是:它们与斯巴达隔海相望。只要雅典舰队占据海上霸主地位,它们的反叛就不能指望得到支援。
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第一次流血事件发生在维奥蒂亚。在最终宣战前,当人们静待结果时,底比斯人妄图攻占普拉蒂亚。像每个希腊城邦一样,普拉蒂亚也存在内讧纷争。普拉蒂亚主体依附雅典,而少数狂热派支持着维奥蒂亚联盟。普拉蒂亚的少数分子和底比斯政府勾结,妄图谋反,并计划在节日庆典的傍晚打开一座城门让底比斯人进城。在公元前431年3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三百底比斯重装步兵偷偷来到普拉蒂亚的城墙下,而底比斯的大部军队还在几英里外。叛乱者中还加入了底比斯卫兵。叛乱者和底比斯卫兵来到集市,并在集市整装待发。叛乱者吹响号角,命令传令官宣布所有真正的维奥蒂亚人都应该拿起武器加入他们。然而,普拉蒂亚的寡头的党羽并不多,并且底比斯人也没有乘机抓捕城中重要人物,而是静静等待援军到来。不幸的是,由于当晚的阵雨,阿索波斯河水位上升。底比斯主力部队因而被困在了对岸。当时,底比斯主力部队要想寻找浅滩过河也是白费气力。普拉蒂亚人在午夜惊醒过来,发觉城中发生叛乱。起初,普拉蒂亚人感到非常绝望,但不久后就发现自己的敌人不过寥寥数人,便鼓起勇气。普拉蒂亚人在后巷集合,快速爬上大门,堵住集市的出口。晨光初现时,底比斯人发觉自己成了瓮中之鳖,拼尽全力想厮杀出去。普拉蒂亚由此爆发了激烈的巷战。少数底比斯人从后门逃了出去;许多底比斯人被杀;绝大多数底比斯人被赶进一个巨大的谷仓,无处可逃。底比斯人被迫放下武器。数小时后,当普拉蒂亚城中的底比斯人已经全被俘或被杀时,底比斯大军才出现在普拉蒂亚城外。
普拉蒂亚遗址
底比斯将领发现自己晚到一步,便立即抓捕普拉蒂亚城外的居民,用这些人来换取被捕同胞的性命。接着,普拉蒂亚人派出一名传令官,指责底比斯的不义之举,并威胁道,如果底比斯人不释放人质并撤出普拉蒂亚的领地,底比斯俘虏就都将被处死。于是,底比斯人释放人质,并越过边境回国。之后,普拉蒂亚人将所有牛群赶入阿提卡,并带上所有个人财产逃进普拉蒂亚城内。接着,普拉蒂亚人背信弃义,残忍地屠杀了近二百名底比斯囚徒。我们很难断定这场事件中谁是谁非。在背叛、伪誓和蓄意屠杀中,伯罗奔尼撒战争就此爆发。
普拉蒂亚遇袭的消息一传到雅典,统兵官就立刻派人送信给普拉蒂亚人,让他们确保人质的安全,以牵制底比斯人。大屠杀的消息引起雅典的极大不满,但已经无法弥补普拉蒂亚犯下的罪行。战争如今才真正开始。于是,边境要塞进入警戒防御状态。阿提卡的羊群和牛群都被转移到了萨拉米斯和埃维亚岛。当地居民收到警告:他们不久就得进入城中避难。普拉蒂亚的女人和孩子全部撤离,城中仅剩一支四百名普拉蒂亚公民和八十名雅典人组成的小型驻军——由他们守城。
第4节 斯巴达入侵阿提卡
不久,风暴便席卷了阿提卡。普拉蒂亚发生突袭几周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整支陆军便在科林斯地峡集结,并一路北上。伯罗奔尼撒的每个城邦都派出自己三分之二的重装步兵。伯罗奔尼撒联军总数近七、八万人,由原本不支持开战的斯巴达国王阿希达穆斯二世作全军指挥。当维奥蒂亚的部队加入后,阿希达穆斯二世在阿提卡边境前暂停行军,并派出一位叫“密利西配斯”的使官前往雅典,在开战前给雅典人最后一次臣服的机会。然而,在伯里克利的影响下,公民大会拒不接待伯罗奔尼撒联盟使者,并派人护送他回到边境。当护送密利西配斯的雅典人返回时,斯巴达人密利西配斯庄重地说道:“今天将是希腊大灾难的开始”,接着便返回阿希达穆斯二世的营地。
阿希达穆斯二世暗自思忖:强军逼近或许会削弱雅典人的士气,雅典人看到大军劫掠阿提卡时,或许会请求和解。到目前为止,阿希达穆斯二世的预测都是对的。多数雅典人确实对即将到来的入侵灰心丧气,而紧随入侵之后的就是阿提卡郊区被毁坏。然而,与商业相比,雅典的农业发展很差。伯里克利成功说服雅典的商人、资本家和船主,告诉他们战争并不会给他们造成多少损失。伯里克利早就预料到:一旦遭遇入侵,阿提卡开阔地带上的人必须全部撤离,只留下空地给伯罗奔尼撒联盟。伯里克利一再向追随者灌输这样的观点。因此,当伯罗奔尼撒联军入侵阿提卡时,雅典人对阿希达穆斯二世的恐惧早就烟消云散了。
第5节 阿提卡遭到掠夺
在伯罗奔尼撒联军到达几天前,雅典人就带着家人、奴仆和所有财物转移进了城内。阿提卡城外只剩下农舍让伯罗奔尼撒联军蹂躏。
突袭边境要塞欧伊诺耶失利后,阿希达穆斯二世从西塞隆山的支脉撤到艾留西斯平原,并以最井然有序的方式对该地进行烧杀抢掠。当时正值六月初。庄稼和果实即将成熟。伯罗奔尼撒人闯入这片土地,砍倒谷物、果园和橄榄树,烧毁被遗弃的农场和庄园。之后,伯罗奔尼撒人一路南下,越过埃癸阿琉斯山,来到雅典平原,并在阿卡奈附近安营扎寨。阿卡奈正是阿提卡最富裕、人口最稠密的村社。当燃烧城镇的烟雾吹到雅典城内,而掠夺者像蝗虫般成群结队散布在雅典平原上时,雅典城内群情激愤。雅典人暂时忘记了自己在数量上的劣势,希望能离开城墙的保护,进攻入侵者伯罗奔尼撒人。阿卡奈和它邻邦的重装步兵一共三千人请求突袭伯罗奔尼撒联军。成群的武装队伍聚集在城门前。如果不是伯里克利的个人威信,激愤的人群加入一场必败的战斗根本的得不到阻止。这位伟大的政治家坚决落实避免一切陆战的主张,并为同胞的情绪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即两次海上远征。一次是分派三十艘三桨战船前往埃夫里普袭击维奥蒂亚及洛克里斯沿岸。另一次则集结不到一百艘战船,再由一千重装步兵配合陆上行动,航行到伯罗奔尼撒沿岸,最大限度地打击拉科尼亚、麦西尼亚和伊利斯的海滨地区。接着,这支远征军中又加入了克基拉的五十艘战船,之后便驶向阿卡纳尼亚海岸,并一路掠夺抢劫当地科林斯殖民地。这支强大的舰队在爱琴海西部海域出现,还拉拢了雅典在刻法勒尼亚岛的四个盟友。在此之前,这四个城市都保持中立。
重装步兵方阵
在阿提卡逗留四十天后,阿希达穆斯二世从这片荒废的土地上撤离,回到伯罗奔尼撒半岛。
阿希达穆斯二世刚一撤离,伯里克利就带领一万三千人从雅典启航,浩浩荡荡地来到麦加里德,毁坏了迈加拉人的所有村落和农场,为阿提卡过去六周的遭遇进行报复。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后的前十一年中,每个秋季都会发生这样的破坏行为。有时在春季,雅典人甚至还突袭一次。
第6节 战争的性质
战争前几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清楚地表明:在当时的状况下,这场战争必然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因为交战双方都无法给予对手致命一击。一方面,如果雅典人一直不和伯罗奔尼撒大军在陆上正面交锋,而是默许放任自己的领地,那么伯罗奔尼撒联盟也只能束手无策。斯巴达人难以想象围城战,因为这片土地太过辽阔,而对于当时的装备而言,城墙太过坚固。此外,阿提卡城还总能从海上得到新补助的资源。另一方面,雅典人也无法压制伯罗奔尼撒人。洗劫破坏麦加里德和拉科尼亚海岸地区并不能影响地处内陆的斯巴达的政策。雅典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科林斯的商人阶级或伊利斯海滨的农民极度痛苦。然而,他们的苦难并不足够干扰冷漠麻木的斯巴达人。除非双方找出对方的致命弱点,否则战争将一直持续下去。伯里克利早就预见:斯巴达打击雅典的方式仅限于洗劫阿提卡。他还坚信,多年的无功而返会让斯巴达请求和谈。伯里克利也想到了战争会很漫长,因而未雨绸缪地劝说公民大会批准从帕台农神殿拿出一千塔连特作为储备金,以防雅典遭到海上袭击。出于相同的目的,雅典海域内常备着一百艘三桨战船。斯巴达人不如伯里克利有先见之明,对雅典首次打击的失败引起斯巴达国内极大的不满。显而易见,雅典和斯巴达必须要找到克制对方的新方法,否则战争将无限期拖延下去。
第7节 驱逐埃伊纳岛人
在开战第一年,还发生了驱逐埃伊纳人的事件。公元前456年雅典征服埃伊纳岛以来,埃伊纳岛就很不情愿地成了提洛同盟的成员,但埃伊纳岛的首领一直与斯巴达有通信往来。该行为引起伯里克利的担忧,因为这个意图叛乱的城市就在雅典城外。只要埃伊纳岛由不忠心的同盟把持,它就仍然是“比雷埃夫斯的眼中钉”(2)。因此,雅典人采取了残酷高压的手段,将所有埃伊纳人驱逐出境。对雅典的专断行径,埃伊纳人并不反抗。然而,此举反而激起全希腊人的愤慨。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个古老闻名的城市毁于一旦,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打消雅典人对埃伊纳岛首领的疑心——就因为他妒忌心重。斯巴达人转而将被驱逐的埃伊纳人安置在斯巴达北部边境的提里阿提斯。提里阿提斯靠近阿尔戈利斯。
伯里克利发表祭奠逝者的演说
公元前431年战季末期,雅典人举行了庄严的葬礼,祭奠当年在众多战争中牺牲的公民。伯里克利发表了祭奠逝者的演说。这次演说可以说是伯里克利口才最淋漓尽致的表现。除祭奠逝者外,在演说中,伯里克利还高度颂扬了雅典的社会和政治生活。
第8节 斯巴达第二次入侵阿提卡
公元前430年的春天来临时,伯罗奔尼撒联盟已经准备好再次发动对阿提卡的入侵。如果不是因为一场大灾难的介入,那么公元前430年的战事可能和公元前431年一样平淡无奇。在阿希达穆斯二世的大军还没有穿过边境,而雅典逃亡的大批乡下人刚刚躲进雅典城墙内时,雅典城中爆发了瘟疫。这场瘟疫虽然范围不大,但来势汹汹,与1348年的黑死病(3)和1665年的伦敦大瘟疫(4)一样。它比我们如今生活的年代(5)所遭遇的任何霍乱都要猛烈可怕。据说,这场瘟疫是由埃及传到雅典的。它由亚细亚内陆的商人带到西方,而亚细亚腹地几乎总是瘟疫横行。
雅典城中爆发瘟疫
如果不是雅典的一切条件都利于瘟疫的爆发,那么这场瘟疫很可能会从雅典绕道而过。雅典城中到处都拥挤着难民。他们的生活条件非常恶劣。难民们都尽力聚居在防卫的楼塔里。两道长墙间也挤满了难民。每处广场都人满为患,甚至连神殿都不再封锁。难民们居住在棚屋或帐篷里。据我们所知,他们甚至住在桶里。他们的住所毫无卫生和舒适可言。供水稀缺且污染严重。六月沉闷炎热,再加上污垢和拥挤,瘟疫因而爆发。一旦人群受到感染,瘟疫就成燎原之势。修昔底德详细描述了这场瘟疫的症状。修昔底德的描述显示出这场瘟疫是一种伤寒。在遭受七天到九天的折磨后,感染者全身长满小脓疱,并且呕吐不止,口渴难耐,最终步入坟墓。痊愈者虽然不在少数——修昔底德本人就幸免于难,但和死亡人数相比就显得少之又少。因此,这种瘟疫的早期症状让人极度绝望,由此引发了很多不必要的人员死亡。几乎所有医师都感染了瘟疫。而当人力无法回天时,自私自利的恐慌便乘虚而入。不少人不理会亲人的病痛折磨,让他们自生自灭。此外,迫于瘟疫蔓延下的心理和生理双重压力,社会秩序崩塌瓦解。人们纵情享乐,沉湎于酒色当中;街道上罪恶肆掠,骚乱横行;尚未入土的尸体随处可见。墓地是一片毛骨悚然的景象:送葬队伍为了占据柴堆大打出手。点燃柴堆后,人们便四散而逃。因此,烧焦一半的尸体又开始污染临近的空气。
至少四分之一的雅典人在这次可怕的灾难中丧生。而灾难带来的损失远不仅仅限于雅典城内。这场瘟疫还波及到雅典的两次大型远征。伯里克利原本想通过分派远征军以缓解雅典城内的过度拥挤。伯里克利派出一支四千人的部队上船,命令他们摧毁特罗曾和埃皮达鲁斯海岸地区,但这支部队损失惨重。虽然已经过去二十五个月,但波提狄亚仍然不屈服。驻守在波提狄亚的雅典部队受到雅典前来增援部队的感染。一千五百名重装步兵就这样命丧营地。直到冬天来临后,死亡率才开始下降。
冲动之下,不少雅典人理所应当地认为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伯里克利该为这次灾难负责。为了宣泄暴民情感,民众领袖克里昂竟然控告伯里克利挪用公款。为了安抚民众的愤怒,人民法庭判定伯里克利罪行成立。公民大会甚至投票决定派出特使前往斯巴达请求和解。毫无疑问,该请求被斯巴达拒绝。因此,雅典人渐渐清醒过来,实行旧政,并再次选举伯里克利为领袖。在希腊的其他地区,这场瘟疫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没有哪一处像雅典那样有利于它的传播。因此,在少数出现疫情的地方,死亡率并不高。公元前430年6月至7月,伯罗奔尼撒人继续劫掠阿提卡,但没有被瘟疫感染。他们的入侵遍及阿提卡每片土地,包括先前没有去过的地方。
第9节 阿里斯提乌斯的厄运
公元前430年秋,雅典舰队回国后,一支数量庞大的伯罗奔尼撒海军在科林斯集结,并冒险进入爱奥尼亚海。然而,虽然召集了一百艘战船,但这支船队不过是匆忙在札金索斯登陆,接着又返回科林斯湾。同样在公元前430年,伯罗奔尼撒人又实施了一项更有效打击雅典的措施,远胜这次的怯懦行动。伯罗奔尼撒人企图与波斯帝国君主结盟,利用波斯帝国的金钱来弥补自身短缺的资源。科林斯人阿里斯提乌斯和其他五人随后启程,开始了前往亚细亚的漫长的陆上旅程——雅典在海上的优势不得不让他们出此下策。途中,伯罗奔尼撒联盟使团经过色雷斯。色雷斯的主宰者是雅典坚定的盟友西塔尔塞斯。得知伯罗奔尼撒联盟使团到达他的领地后,西塔尔塞斯抓住了他们,并将他们送到宫廷里的雅典特使面前。
伯罗奔尼撒使团随即被移交给雅典,未经审判就被处死。雅典这样冷血处死使者的举动让伯罗奔尼撒人勃然大怒。更重要的是,阿里斯提乌斯是整个伯罗奔尼撒联盟中最杰出的官员之一。对此,雅典人作出的解释如下:伯罗奔尼撒联盟的私掠船抢占了不少商船,而商船上的船员全部遭到屠杀。据人们猜测,雅典这样做是因为对阿里斯提乌斯的私怨,因为阿里斯提乌斯使雅典在波提狄亚的行动屡屡受阻。
波提狄亚战争
第10节 波提狄亚陷落
阿里斯提乌斯死后几个月,被他煽动反叛的城镇落入雅典手中。当时,波提狄亚已经被围困三十个月,所有的物资都消耗完毕。波提狄亚城墙依然完好无损,但城中几乎毫无存粮。据说,某些居民甚至沦落到以尸体为食。因为伯罗奔尼撒联盟的援助落空,所以波提狄亚领袖最终投降。由于不愿再让自己的部队在战壕里苦守下一个冬季,雅典将领色诺芬和黑斯提奥多鲁斯提出的条件很宽松,即波提狄亚立刻投降。于是,波提狄亚人连同他们科林斯的援军全被准许自由离开,而所有人的随身物品不过一套换洗衣物和少量钱财。雅典公民大会对这次投降非常不满。雅典人对波提狄亚人心怀怨恨,认为是波提狄亚人引发了战争,并企图在波提狄亚人投降后恶意报复他们。如果再多被封锁几周,那么波提狄亚将不得不更谨慎地选择投降。到时,所有居民都将任由围城者处置——或者被杀,或者被变卖为奴。为了围困波提狄亚,雅典花费至少两千塔连特。很多人死在战壕中。因此,我们不难想象,色诺芬和他的同僚必然会遭到雅典当局的严厉谴责。波提狄亚的陷落是公元前430年的最后一项军事行动,很可能发生在当年的晚秋时节。
第11节 伯里克利去世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第三年,发生的第一个事件一定对雅典政策造成巨大影响。公元前429年初夏,即战争爆发两年零六个月后,伯里克利去世。这位伟大的政治家感染瘟疫而死。伴随着天气的炎热,瘟疫再次出现。虽然伯里克利病愈,但非常虚弱,无法复原,几周后便虚弱不堪,最终走向坟墓。自公元前431年开始,伯里克利就不像从前那样得意。瘟疫带走了他的两个儿子、他的姊妹和他的多数挚友。其幼子帕拉鲁斯死后,伯里克利便自闭房内。人们很难请他出山,更不用说让他再对公务满怀热忱。民众的忘恩负义让伯里克利遭到审判和克里昂的指控。这些事情一定让他他厌倦了生活。然而,伯里克利最终还是保持着在公民大会的主导地位。在伯里克利死前,雅典人向他展示了重新信任他的证明。两个儿子死后,伯里克利便再无子嗣。雅典人对伯里克利曾有过短暂的愤怒情绪,而后是嫌恶。最后,这一切的情绪转换成公民大会上的一道法令,即赋予伯里克利和阿斯帕西娅的私生子以合法地位。伯里克利与阿斯帕西娅所生一个私生子与伯里克利同名。然而,等待着这位年轻人的将会是一段起伏的人生和不幸的结局。
伯里克利弥留之际
伯里克利以哲人般的冷静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在他弥留之际,他幸存下来的朋友在他的床边讲述他一生的成就。他们以为伯里克利已经听不见声音,也说不出话了。然而,伯里克利却坐起身来说道:“我很惊讶。你们这样颂扬我的功绩。命运女神成就了我。其他许多将领的功绩远在我之上。然而,你们都忽略了我真正引以为傲的,那就是从未有一个雅典人因为我犯下的过错而白白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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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出自修昔底德作品,第1章,第141页。——原注(译者按:此处修昔底德作品应指《伯罗奔尼撒战争史》(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
(2) 语出伯里克利。比雷埃夫斯位于雅典西南部,距雅典城中心七英里。
(3) 黑死病又称鼠疫、大瘟疫,为人类历史上最具破坏性的全球性流行病之一,1347至1353年波及整个欧洲,1348年六月传入英格兰,造成约90%的英格兰人口感染,至少四分之一的英格兰人口在此瘟疫中丧生。
(4) 伦敦大瘟疫发生于1665年到1666年。仅一年半的时间内,约四分之一的伦敦人口,近10万人丧生。
(5) 此处指19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