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宣布取消帝制后,四川前线的北洋军将领,纷纷向护国军要求停战议和。
首先要求停战的是归陈宦指挥的第十六混成旅旅长冯玉祥。他派旅部参谋长蒋鸿遇到横江,向护国军梯团长刘云峰表示,他愿退出叙州,并联合在四川的北洋军将领起义讨袁;袁倒后他主张推举冯国璋继承总统。蔡锷叫他先劝陈宦独立,以为各军之倡。
蔡又直接打电话给陈宦,促其当机立断,宣布与袁政府脱离关系,切勿观望自误。陈仍以“四川军队庞杂,事权不一”为词,表示暂难宣布独立。
陈宦没有直接兵权,确实不愿再打下去,而分布在泸州、重庆等线的北洋军,也因皇帝已经泄了气,普遍存在厌战、畏战的心理,但非陈宦所能指挥。陈宦接到北京的电报,叫他先与蔡锷进行局部停战的谈判,因此他提议先停战一星期,议和问题留待以后商量。
3月29日,蔡锷由永宁回驻大洲驿,巡视了前线,亲眼看见部队久战疲劳,后方仍未按时增援,而战线太长,反攻也有困难,因此接受了停战一星期(自3月31日至4月6日)的建议。
停战期内,冯玉祥旅退往简阳,罗佩金率部回驻叙州。
陈宦是个策士式的军人,此时很想联蔡以自保。他向蔡献策,袁与北洋派已经不成为一个整体,应当区别对待,袁早晚必倒,但北洋派则已形成一个强有力的大兵团,尚无一种势力堪与匹敌。他劝蔡目前不必坚持倒袁,否则“为丛驱爵”,将使北洋派团结起来拥袁自卫,对护国军不利。因此,他建议暂时保存袁的总统,以安北洋诸将之心,而北洋派与袁必将进一步分化,袁必将不打自倒;袁倒后,他主张采取联邦制,在冯、段、徐三人中推一人为总统。这个建议是全国各方面所不能接受的,当然蔡锷也不能接受。当时各方面的形势大致如下:
泸州方面,北洋主将张敬尧也直接写信给蔡锷,请其亲自到泸州面商停战议和,并表示他“决不为项城一人争总统”。蔡命刘云峰单骑到泸州,劝张宣布独立。张请曹锟、李长泰、齐燮元等派代表到泸州举行会议,讨论和战问题。会议结果,一致赞成停战,并决定推段祺瑞为总统以代袁。张敬尧甚至建议组织南北同盟军以促进倒袁拥段的主张。
事实上,自袁宣布取消帝制后,四川战事完全停止。第一次停战期满,展期一个月,即自4月7日至5月6日;第二次停战期满,又展期一个月,即自5月7日至6月6日。这种情况,也跟辛亥年南北两军屡次延长停战期相同。
北京方面,袁自己不便出面与南方讲和。3月25日,他用黎、徐、段三人的名义致电陆荣廷、梁启超、唐继尧、蔡锷等称:“帝制取消,公等目的已达,务望先戢干戈,共图善后。”这个电报事前并未征求黎、段二人的同意,所以段大为生气说:“老头子一直到今天还要包办一切!”袁听了这种反映,却也不敢发作,他表示今后政治问题交徐负责,军事问题交段负责,他不再加以干涉。
4月1日,袁又用黎、徐、段三人的名义向护国军提出议和条件六项:一、滇、黔、桂三省取消独立;二、三省治安由三省军民长官负责维持;三、三省所招新兵一律解散;四、三省派往战地的兵士一律撤回;五、三省自即日起,不准与官军交战;六、三省各派代表一人来京筹商善后。这也同辛亥年北洋军第一次向革命军所提的条件一样,不是什么议和条件,而是以战胜者自居迫使对方投降的命令。这些条件由袁自行拟定,黎既没有过问,段也不置可否,由徐一人同意发出。
4月2日,蔡锷回答3月25日黎、徐、段三人的电报说:“默察全国形势,人民心理,尚未能为项城曲谅。凛已往之玄黄乍变,虑来日之覆雨翻云,已失之人心难复,既坠之威信难挽。若项城本悲天悯人之怀,为洁身引退之计,国人轸念前劳,感怀大德,馨香崇奉,岂有涯量。”这个电报如此温文尔雅,当时被认为失言。
由于袁用逼降口吻提出了六项议和条件,护国军针锋相对地另提六项议和条件如下:一、袁退位后贷其一死,但须逐出国外;二、诛帝制祸首杨度等十三人以谢天下;三、大典筹备费及用兵费六千万元,应查抄袁及帝制祸首的财产赔偿之;四、袁世凯子孙三世均应剥夺公权;五、依照民元约法,推黎副总统继任大总统;六、除国务员外,所有文武官吏一律照旧供职,但关于军队驻地,须受护国军的指令。
四川停战时期,袁仍自居为总统,坚决不肯退位,引起了全国人民的极大忿怒,各地民军纷纷揭竿而起,讨伐袁世凯的声势在短期内有了更大的发展。在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的新形势下,有些地方军阀不得不见风使舵,由帝制派转为“反袁派”,以保全其地位。这些省区又像辛亥革命时期一样,产生了半独立、假独立的怪现象。
广东方面,产生了各种不同派别的反袁力量,包括孙中山系的中华革命军,国民党系的护国军和进步党系的护国军[1]。
前面说过,自从孙中山改组国民党为中华革命党以来,大多数国民党军人均未参加。他们也想在北洋派势力所不及的云贵和两广地区建立反袁根据地,因此陈炯明、林虎等在广东组织民军,李烈钧、熊克武等则往云南参加了护国军。国民党军人因岑春煊在两广有一定的号召力,推他为名义上的领袖。进步党人梁启超等也想利用岑春煊去抓两广,利用国民党军人去抵制中华革命党,利用北洋派的分化去打击袁家王朝,因此他们与北洋派冯、段诸人以及国民党军人的合流是很自然的。
在讨袁战争中还有民主派反对帝制派,地方军阀反对“中央集权”,士官派反对北洋派等因素。此外,参加反袁阵线的各种势力又具有更多的复杂性和交叉关系,例如:国民党两派人物经常互相转化,北洋军阀也有因个人利害而徘徊于反袁、拥袁之间的。
在反袁战争中,进步党人企图取得更快和更廉价的胜利,竭力拉拢北洋大将冯、段诸人,压迫袁世凯退位,从而迅速结束战争。冯、段诸人也想拉拢进步党人,左手推翻袁政权,右手抵制新旧国民党,造成他们代袁而起的新政权。
在这时期,中华革命党着重进行政治暗杀与组织武装暴动。1915年7月,龙济光被中华革命党人钟明光投弹炸伤。同年9月,袁的御用报《亚细亚报》在上海成立分社,党人接连投弹破坏。10月间,浪人蒋士立在东京筹设筹安分会,被党人吴先梅枪击,身受重伤。11月10日,上海镇守使郑汝成被党人王小峰、王铭山投弹炸死。12月5日,党人在上海策动肇和军舰起义失败。1916年2月21日,党人龚振鹏等围攻湖南将军署失败。此外,中华革命党人在江苏、安徽、江西、湖南、广东等省组织武装暴动,特别重视江苏、山东、广东三省。江苏由陈其美主持,山东由居正主持,广东由朱执信主持。
[1] 当时所传“孙黄分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两人书信往来始终不断。1916年5月,黄由美赴日,孙中山时已返沪,有信致黄,告以已派居正、吴大洲等赴鲁东组织讨袁军,请其在日本接洽军火。6月袁死后,黄由日返沪,先到环龙路(雁荡路)拜孙,孙也到圣母院路(石门二路)回拜。这年10月31日,黄在福开森路(武康路)病逝,孙亲临吊唁。黄死后,孙中山取消了中华革命党,恢复了国民党的名称,国民党军人复归于孙。
广东为袁与反袁势力双方必争之地。由于北洋军未入广东,袁恃地方军阀龙济光为“南天柱石”镇压革命党人。但是,广东革命并未熄灭,徐勤、魏邦平、林虎、朱执信、邓铿、叶夏声等先后在各县组织民军,提出讨袁、屠龙口号。3月30日,团长莫擎宇在潮汕宣布独立,镇守使隆世储在钦廉通电响应,广州大为震动。陆荣廷多次劝龙宣布独立,愿意保全他的地位,否则广西军就要开进广东来,莫谓言之不预。龙为势所迫,不得不召集广东各界人士开会,表示准备宣布独立,一面请求广东各路民军勿攻广州,一面电阻北洋军由海道开入广东。其实,这是缓兵之计,他暗中向袁告急,请其速派北洋军来援。袁派驻泸北洋军第十师由海军总长刘冠雄率领,乘军舰开往广东,而以驻南苑的北洋军第十二师接防上海。不料第十师尚未开动,4月4日停泊广州省河的宝壁、江大、江固等舰响应民军自由行动,次日徐勤部攻城司令魏邦平乘舰驰抵虎门,准备进攻广州。事机如此危迫,龙急电请袁指示对策。袁用六个字回示说:“独立,拥护中央。”这是叫他宣布独立以缓和民军的进攻,用假独立的手法来达到拥护中央的目的。
4月6日,龙济光遵照袁的指示宣布独立。这是继云南、贵州、广西之后宣布独立的第四个省。龙在独立布告中提到“广东绅商学界公呈:为保全人民生命财产,公议请龙上将军为广东都督,以原有职权维持秩序”。接下去就磨刀霍霍地说:“如有不逞之徒,假托民军,借端扰害治安,即为人民公敌,本都督定当严拿重办,以尽除莠安良之责。”这个布告没有半个字表示讨袁、反对帝制;相反,暗示民军如不停止进攻,他将继续加以镇压。
龙济光是地方军阀中拥袁最力和杀人最多的首恶分子,是广东人民的公敌。龙济光独立后,广东知名人士唐绍仪、伍廷芳等发出联名通电,认为去龙是广东省的首要问题。梁启超也认为“舍龙退职外,对粤无调停余地”。不料梁到南宁会见了陆荣廷,一夕之间,态度忽然大变。他打电报给他的老同学徐勤说:“龙、张为干公至诚所感[1],丝毫无可猜疑之处。今日之事,必须两粤完全安堵,乃可蓄精锐以歼狂寇。”因此,他叫徐勤停止进攻广州城,一切问题俟岑、陆二人到粤后解决。这封信写得迷离惝恍,不知所云。请问:陆荣廷其人,有什么“至诚”可以感人?龙济光其人,怎么会为别人的至诚所感而“丝毫无可猜疑之处”?龙济光用假独立来“拥护中央”,又怎么能够跟他团结起来,共同对敌?这些问题的答案,显然都是否定的。事情的真相是,陆荣廷之所以出兵广东,是为夺取地盘而来,而广西军进入广东后,陆看到广东军队庞杂,不易处理,又想利用龙的力量以抵制广东民军和中华革命党,这就是他由压迫龙转变为包庇龙的唯一原因。梁启超一贯崇拜实力,看见这种情况,也就跟在陆的屁股后面打转转了。
龙利用了民军停止攻城的机会,一面仍与袁世凯密通情报,一面训令各县防军拒绝民军入城。四月八日,他用广东各界代表的名义召开海珠会议,议决“各党停止争端,民军停止进攻,龙督暂维现状,一切问题应俟岑、陆二人到省后解决”。
4月12日,徐勤由香港到了海珠,当天就与先一日到广州的陆荣廷代表汤睿以及海军总司令谭学夔、警察厅长王广龄、警卫军统颜汉启等,民军李福林代表何某和广州商团代表等,在海珠举行联席会议,讨论民军与龙合作的问题。龙派代表贺文彪、潘斯凯等参加,提出了取消护国军的名义,将护国军并入警卫军的问题。那些参加会议的警卫军统领们都是龙的死党,他们暗藏兵器,携带大批卫士,压迫徐勤同意他们的意见。正在争论间,颜启汉突然行起凶来,一时枪声四起,子弹横飞,汤睿与龙的顾问谭学衡[2]当场被击毙,王广龄和商会会长吕清也都伤重不救而死。
汤睿当时任中国银行总裁,是梁启超的好友,随梁到广西参加反袁活动。陆荣延派他为参加海珠会议的个人代表。他死于乱弹之下,对梁、陆两人都是很大的打击。
早在龙济光宣布假独立前,梁向陆建议在广州组织护国军的中央机构,定名为军务院,负责指挥独立各省军事,在军事未结束前代行国务院的职权,并提议推岑春煊为抚军长。军务院未成立前,先在两广成立都司令部,推岑为都司令以统一两广的军权。岑虽手无寸铁,但可利用他驾驭龙济光,又可利用他联系国民党军人。因此陆也表示同意,电请岑先由上海来香港,俟龙宣布独立后进驻广州。4月6日龙宣布独立,9日陆、梁二人由南宁启程赴广州。13日在梧州接到海珠事变的电报,即停止前进,打算以武力对付龙。
[1] 张指张鸣岐。陆荣廷字干卿,梁启超称他为干公。
[2] 谭学衡是谭学夔的兄弟。
海珠事变后,龙也自知闯了大祸,急派张鸣岐到梧州,向陆解释事变与己无关,请陆、梁二人即日来粤,本人愿向有关方面尽力疏解。张是清朝末年最后一任两广总督,也是龙、陆二人的老上司,袁利用这种历史关系,先任他为广西巡按使,又调任广东巡按使,作为摆在两广的一着棋子。他到梧州后,竭力解释海珠事变的凶手是颜启汉,主使者是粤、闽、苏、赣四省禁烟督办蔡乃煌[1]。他愿以身为质留在陆的身边,以待问题的解决。
陆本来没有讨龙的决心,梁虽有替友报仇的表示,但又不能不以实力派的意见为从违。陆、梁二人向龙提出了六个条件:一、交出蔡乃煌、颜启汉两凶犯;二、警卫军调出广州;三、整饬军纪,解散侦探;四、陆到广州后不到观音山拜会龙,先由龙到陆的行辕来拜会;五、济军[2]一半留在广东,一半随护国军出发进攻江西;六、指定东园为广西军的驻所。龙对这些条件表示全部接受。
[1] 蔡乃煌就是1907年将岑春煊、康有为二人照片合拍为一,献给奕劻和袁世凯的那位阴谋政客。蔡与龙济光为把兄弟。广西独立后,龙要求增兵20营,袁准其在烟税项下拨领军饷,并派蔡为广东防务帮办以监视龙。
[2] 济军即龙济光军。
但是,广东人民一致反对龙留任广东都督,反对陆以个人意见处理广东问题,民情非常激昂;广东民军也不肯接受陆的约束,扬言仍将采取军事行动;而龙也无诚意履行条件,竟将凶手颜启汉放走。陆由梧州进驻肇庆后,为了欺骗广东人民,劝龙率部北伐,而将广东都督一席让予岑春煊。龙又派张鸣岐到肇庆乞情。4月19日,他亲自到肇庆见陆,改订五个条件如下:一、龙方承认在肇庆成立两广都司令部,推岑为都司令;二、龙仍暂任广东都督;三、龙方交出蔡乃煌处以死刑;四、龙方即日调兵北伐;五、广东民军交岑处理,岑未到前,暂从三水划分防区界线,由马口及其西南以上地区由民军魏邦平、李耀汉、陆兰清等部驻守,龙部济军则驻马口西南以下地区。次日龙回广州时,即着手组织广东护国军三个军,作出准备北伐的姿态,并于24日将袁世凯的特务蔡乃煌交出,由谭学夔解往长堤亲自枪决,以报乃弟之仇。
4月19日,岑春煊由香港启程赴肇庆。5月1日,两广护国军都司令部成立,岑以都司令名义任梁启超为都参谋,李根源为副都参谋。5月6日,梁应龙之邀,偕同张鸣岐、李根源到广州,调和龙与民军的争端。但住了三天,听到龙的部下又有不利于他的风传,即不告而去上海。
梁在离粤去沪前,劝告民军勿攻广州。理由是,龙把观音山建成一座坚强无比的堡垒,打下这座堡垒,需要很大的兵力和很长的时间,而使用这些兵力和时间,就可以打下湖南、江西和福建三省。他从主观愿望出发,赞成对龙妥协以稳定广东的局势,使广西护国军能够集中力量北伐,以解除四川护国军孤军作战的困难。其实,陆、梁二人只看见一个地方军阀的力量,而看不见广东全省人民的力量。对龙妥协不但不能稳定广东的局势,反而加深了广东局势的紧张,阻碍了护国军的北伐计划。
5月8日,军务院在肇庆成立,推举唐继尧为抚军长,岑春煊为副抚军长代行抚军长职权,并推刘显世、陆荣廷、龙济光、梁启超、蔡锷、李烈钧、陈炳焜等为抚军。根据军务院的组织条例,抚军由独立各省都督及军长以上人员担任,梁以军务院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兼任抚军。抚军长原拟推岑,因唐继尧为首义省区都督,所以改推他而以岑代行其职权。军政府发表宣言,否认袁的总统资格,主张依约法由副总统黎元洪继任总统。宣言说:“黎公今方陷贼围,未克躬亲职务。查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第二项规定,大总统因故不能执行职务时,以副总统代理之。副总统同时缺席,由国务院摄行职权。今大总统(指黎)身犹蒙难,副总统职尚虚悬,国务院又非俟大总统任命,经国会同意后,不能组织,而军事正亟,应当求统一之方,且国运方新,尤宜作统筹之计。今由同志等往复电商,特暂设一军务院直隶大总统,指挥全国军政,筹办善后。军务院置抚军若干人,用合议制裁决庶政,其对外交涉,对内命令,均以本院名义行之。俟国务院成立时,本院即当裁撤。”
军务院是进步党、西南地方军阀和国民党军人的联合组织,而以进步党为主体。这是梁启超在南下途中早已制订的一个方案。军务院名为护国军的统一机构,将孙中山所领导的中华革命党排除在外,实际上它是广西军阀割据两广的工具,从未发生领导独立各省的作用。
在两广局势发生大动荡的时候,浙江、陕西先后宣布独立,中华革命党在鲁东建立了反袁根据地,其他各省也不断有反袁暴动发生。
4月12日,浙江继广东之后宣布独立。浙江是第五个宣布独立的省区,它和以前独立的云贵两广四省在地形上并不毗连。
浙江独立前,袁拟调北洋军第十师由沪入浙以镇压浙江人民的反袁运动,引起浙江人民反对帝制和反对北洋军入境的巨大浪潮。驻杭州浙军第二旅旅长童保暄、警察厅长夏超、驻宁波浙军独立旅旅长周凤岐、嘉湖镇守使吕公望、台州镇守使张载扬等酝酿联合反袁。浙江将军朱瑞畏袁如虎,但又不能不顾虑到北洋军一旦入浙,他的地位也难保全,于是他又采取了他在国民党“二次革命”时的老办法,在全国反袁浪潮中以中立姿态出现。
童保暄曾劝朱宣布独立,朱拟杀之以灭口,童便先下手于4月11日晚率部围攻军署,朱从后门逃走。12日,童召集各界人士推举浙江都督,由于浙军中找不出一个核心人物,就推巡按使屈映光兼任都督。屈本洪宪忠臣,因无法脱身,只得承认“以巡按使名义暂兼浙军总司令,以维地方秩序”。他在独立布告中只讲安民,而无一字涉及讨袁,而且所用名义也与独立各省不同,因此外间有“粤浙二光两面光”的冷评[1]。
屈在宣布独立的同时,又与松沪护军使北洋军第四师师长杨善德成立了浙沪两不侵犯条约。他打密电给袁说:“四月十一日晚,突有军民拥至军署,将军失踪。次早,强迫映光为都督,映光誓死不从……往复再四,即请以巡按使名义兼浙江总司令,固辞不获,始行承诺。”这个密电被袁全文公布出来,并于14日下令嘉奖说:“该使识略冠时,才堪应变,功在国家,极堪嘉尚。着加将军衔,兼署督理浙江军务。”
屈映光假独立的把戏被戳穿。引起浙江人士的极大愤慨,纷纷电斥他以前向袁世凯劝进称臣,以及历年来在浙江搜括民脂民膏的滔天罪行,独立旅旅长周凤岐通电促其表明态度。屈见情形不妙,乃于17日改称都督,取消巡按使和总司令的名义。随后周凤岐、吕公望等到杭州,屈被迫辞职。5月6日,改推吕公望为都督。
浙江独立的前后,袁仍采取他在国民党“二次革命”时由海道运北洋军南下“平乱”的老办法,命海军总长刘冠雄运兵到广东援龙,因广东发生变化,又拟运兵到浙江援屈。4月15、16两日,由唐沽装载北洋军第十二师之一部,以新裕、新康、新铭、爱仁等轮运兵,海容、海圻等舰护航。21日行至温州洋面,时值大雾弥漫,新裕轮被海容舰撞沉,溺死官兵七百余人。23日,这批北洋军在福建登陆。
[1] 二光指龙济光与屈映光。
浙江独立的前后,中华革命党人陈其美在江苏策动反袁。4月l6日,江阴独立;18日,吴江独立;24日,金山独立;26日,太仓独立;但均被军警镇压失败。5月18日,陈其美在上海法租界萨坡赛路被袁的特务刺死。五月上旬,中华革命党人居正、吴大洲等在山东潍县、即墨、安丘、高密、周村一带组织武装暴动,居正称中华革命军东北总司令[1]。鲁东民军迅速发展,曾进至济南附近,济南城内也有党人潜入活动。山东将军靳云鹏跟段祺瑞有密切关系[2],又是“五将军密电”中的一分子,即所谓北洋派中的消极反袁派。民军劝他与袁断绝关系,即日宣布独立。靳派人回答说:“倒袁目的相同,但是山东与南方独立各省地势隔绝,一旦宣布独立,必将引起战争。此时官军与民军应当各守原防,彼此互不侵犯。我们军政当局将采取先礼后兵的手段,劝袁自动下台。如果不被采纳,我们即提出总辞职以示对抗。希望民军体谅此旨,幸勿操之过激。”他又威吓地说:“如果民军继续入侵,官军被迫自卫,其责任应由民军负之。”
4月29日,靳在民军的强大压力下,发了一个电报,劝袁退位让贤。如无满意答复,他不得不采取权宜措施以支危局。4月29日,袁召他入京讨论退位问题,他走到半路上,袁突然下令免去其督理山东军务一职,派第五师师长张怀芝继任。山东局势浑沌不明之际,民军几度进攻济南均未攻下。
山东独立未成,陕西却于5月9日宣布独立。这是第六个宣布独立的省区,也是北方唯一的独立省区。陕西将军陆建章曾任北京军政执法处处长,是镇压革命党人血债累累的大刽子手。1914年,他率北洋军第七师追击白狼进入陕西,升任陕西将军。当白狼进攻西安的时候,他得陕军旅长陈树藩之助,坚守西安未退。事后陈以功升任陕南镇守使。云南独立后,陕北民军纷纷揭竿而起,陆又调陈旅前往镇压。陈与各路民军暗中联系,突于5月9日在蒲城宣布独立,自称陕西护国军总司令。陆的长子陕西第一旅旅长陆承武自告奋勇,率部前往截堵,被陈部营长胡景翼活捉,陈就留为人质,要挟陆建章宣布独立或自动离陕西。陆因爱子情殷,且知大势已去,愿意下台离陕。
[1] 居正与吴大洲共组中华革命军,不久二人分家,吴部改称山东护国军。
[2] 靳云鹏清末任云贵总督李经羲的军事总参赞,云南起义时化装轿夫逃走,即投段祺瑞任湖广总督军事总参赞。他是段的学生。
5月15日,陈树藩率部和平开入西安城。18日,陆以咸武将军的名义,陈以陕西都督的名义,会衔发出通电称:“树藩因欲缩短中原战祸,减少陕西破坏区域,于9日以陕西护国军名义宣告独立,一面请求建章改称都督,与中央脱离关系。建章念项城二十年相知之雅,则断不敢赞成;念陕西八百万生灵所关,又不忍反对。拟即各行其是,由树藩以都督兼民政长名义,担任全省治安,建章当即遄返都门,束身待罪。”
陕西独立是反袁战争中的一幕滑稽戏。独立不是为了反袁反帝制,而是地方军阀争权夺利的一种手段。独立和讨袁成了两不相涉的事情[1]。更可笑的是,陈就都督后,竟像做交易的一样,将原有陕西护国军总司令的名义让与陆承武,陆承武敬谢不敏。20日,陆建章离开西安时,把他三年来在陕西搜括到手的民脂民膏分装在几十口大箱内,行至城外,被陈部官兵拦路劫去,陆哭诉于陈,陈又假惺惺地追还了部分赃物,并且派兵护送出境。
在袁政权崩溃的前夕,各省军阀类似陕西的怪现象连续发生:张作霖以准备独立的姿态取得了盛武将军、督理奉天军务(4月22日),许兰洲以独立为要挟取得了黑龙江军务帮办(5月3日),甚至张勋要求地盘,袁也不得不任他督理安徽军务,而将倪嗣冲调为长江巡阅副使兼署安徽巡按使(4月10日、22日)。
[1] 后来,袁死于6月6日,陈树藩即于次日通电取消独立。电中称袁为“不祧之祖”、“共戴之尊”,建议对袁饰终典礼特别从丰,并请仿照优待清室条例,制订优待袁大总统家属条例。陕人于右任通电骂他说,既然袁是你的祖宗,那么“陕西何必独立,独立岂非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