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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六、太湖南北地区诸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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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沪陷落之次日(十一月十日),九国公约会议开会于比京布鲁塞尔(brussels);(十一月六日,会中通过致日邀请书,预定十日复会。)日方拒绝派代表与会,国际调停之门遂告关闭。日阀盖已决定采取武力政策,攻我首都,迫我作城下之盟。十一月中旬以后的战局,地区广阔,变化迅速,也包含着决定国运最严重的意义。

笔者于叙述战事变化之先,约略勾画东战场之军事地理,敌军实力及其进攻路向,我军防御计划及兵力配置,俾对于二十六年冬天的首都保卫战有明确的概念。金陵(南京)“右环大江,左枕崇冈,三面据水,以山为郭,以江为池,地势险阻。古所谓龙蟠虎踞之地。可是南据溧阳,东捣镇江,西扼太平(当涂)据险阻,绝粮道,可不战而下金陵”。(明·陈先语)。所以防守南京,要先坚固外卫的防御圈。二十五年秋天,我军曾作防守首都的演习战,假定敌军从浙东沿海登陆,渡钱塘江而北,沿京杭国道直扑南京;防守军便在金坛、句容、溧水间迎战。今敌军在杭州湾北岸金山卫登陆,其进攻路向,也正沿京杭国道北犯。古来敌人,或自北来,争胜于淮泗之野;或沿江东下,驰骤乎江淮之间;当前敌人,则来自沿海,形势转换,长江下流的军事位置,格外重要。我当局曾经营南京尧化门、栖霞一线为防守阵地,而置野战军重心于芜湖、湾之间,作远势的防御。福、吴国防线扣在太湖边上,连着乍浦——平湖——嘉兴一线,作环形外卫防御。(顾祖禹谓:“太湖居江浙数郡之中,无事时为财赋所资,有事时即要害所寄也。”为着防卫南京,太湖处于“要害”地位。)就全局来看,“京镇山地绵亘于南京、镇江之间,在此设防,足以控制长江,连续而南者为大茅山,更南为苏浙皖三省边境之界岭,及浙皖二省交界之天目山,此外复有多数孤峰,散布于冲积平原之上,状如海岛,而以苏锡二县境内者为最高。此等丘陵,为平原战场上有利之据点。此广大之平原,自长江以南,镇江大茅山、浙西天目山以东,而迄于海,地势坦荡颇难防守。娄江以西,京沪铁路以南,自常熟、福山经吴县以至平湖、乍浦一线,西拥汪洋太湖,右挟阳城、淀山诸泊,其间港汊纵横,为水乡泽国,足以障碍敌机械化部队之横行,故福山、乍浦间为东战场之国防第一线。其西之江阴、无锡,地介长江太湖之间,为由湖通江之捷径,乃国防之第二线。在此二阵线之间,堡垒林立,足以作持久的防守。江防方面,以江阴为第一重门户,黄山兀立江滨,长江奔流其麓,江面宽仅一英里有半,山上筑有炮台,俯瞰江面,如敌舰由正面进攻,绝不得逞。(江面已沉舰封锁。)自此而西,镇江诸山亦有炮台,可资防守”(王维屏:《抗战地理》)。

经过了淞沪近郊的长期阵地战(三个月缺一天),国人对于持久抗战增强了信念,尤其对于国防阵地寄予最高的期望,认为在预筑的国防线上,一定可以作更久的防御。不料局势演变,急转直下,大出意料之外。此中因素甚多,而敌我力量不平衡,为其最主要的原由。原来敌军最初准备使用两个师团参加战斗,而以一个师团为预备队;后来看见战局僵持,乃逐次增援,到了十一月间,北部兵团,使用了五个师团的兵力(第十一、十二、三、九、六各师团,第八师团之一部及台湾守备队);南部兵团,使用了两个师团(第十、一〇一师团),共七个师团,以战斗兵力说,共计二十万人。敌军火力三倍于我军,约略与我六十万人之兵力相平衡。我军使用兵力,最高点为四十五万人,可是在阵地上消耗得过多,若干精锐部队都已牺牲殆尽。敌军增援至七个师团时,我军战斗力已作抛物线下落,因此,不能再作淞沪战线那样的持久战。敌军从金山卫登陆以后,占领了松江枫泾,其主力即沿沪杭路南下,迫攻嘉善、嘉兴。又沿太湖南侧地区,攻陷长兴、吴兴,向泗安、广德、宣城、芜湖西犯;第六师团由青浦越淀山湖西进,攻占平望,迂回至国防阵线之后。从敌军的动向,可以明白敌方早已知道我们的国防线所在,迂回攻击,避免正面的攻坚;敌方已明白我们的野战军放在芜湖、宣城之间,先攻芜湖,即可以完成对南京的包围,在战略上争得了主动。因此,我们的防御,转处于劣势的“被动”。加以太湖地区港汊纵横,原足以阻滞敌军机械化部队的活动;而敌军接受了“一·二八”战役的教训,配备了一千多艘汽艇,水面活动,非常活跃,港汊反而成为敌方的天然的交通线;我方的运输,反而受了极大的阻碍。这都是我方不利的条件,造成了太湖南北地区及京沪路上我军的颓势。

又次,则我军素质的低落,也为不可否认的事实。淞沪阵地中,消耗中央的精锐部队,已在五分之三以上;远道驰援的,多系地方部队。地方部队以往所参加的多系局部的战斗,很少有参加大兵团运动的机会;因此“协同”上,每发生了缺憾。他们所使用的多系轻兵器,绝少学习重兵器的机会;尤其如坦克、平射炮、装甲车之类,一向不曾见过,心理上每为神奇传说所控制。他们为爱国情绪所鼓舞,自发的觉得“勇往效命”是最高尚的美德,因此,对于“达成任务”反而差了一着。以淞沪阵地战而论,挖掘沟壕,堆积沙包,愈深愈高,愈收佳效;若干部队勇敢有余,独不耐性来做这样的“工兵”工作,“牺牲”格外加重。统帅部再三告诫各部队要纵深配备,避免一线布防,一时也纠正不过来;一角被敌军冲破,全线都受了影响。而且,我们的士兵,教育程度不普及,临阵作战,全靠下级军官亲自指挥;淞沪战场上,下级军官伤亡过重,也影响到战斗的效率。淞沪战役结束以来,各线战斗的任务,一半落在地方部队的身上;其间有川军、湘军、桂军、粤军、东北军,各自发挥各自的特点,可是挡不过这猛烈的攻势。当时,统帅部准备把东来的云南精兵三师,使用在国防线上;可是万里跋涉,差不多走了四十多天;淞沪陷落之日,这支精兵才赶到了江西,来不及增援。而且远道赴命,重兵器赶不上部队;即以胡宗南将军的部队,以勇敢矫捷著称,就因为没有重兵器的配备,到了东战场,也牺牲重大。这都是赶不上国际战争水准的缺点,到了战事不利时,都暴露出来了。

十一月十日,苏州河南岸我军向西撤退,一时各方联络断绝,军事陷于非常不利状态;敌机整日轰炸乍浦、平湖、嘉兴及枫泾一带,弹如撒豆,松江亦于是日陷落。我右翼军(其时,我中央军撤销,所属部队归并右翼军,由张发奎、黄琪翔、香翰屏、刘建绪诸将军指挥,左翼军仍由陈诚、薛岳两将军指挥)乃向独山、虎啸桥、太平桥、枫泾、朱家阁、青浦、仇江至吴淞江之线,连接左翼军由仇江、黄渡沿吴淞江至姚家渡、江桥镇、南翔、广福、施相公庙、浏河原阵地。到了十二日,右翼方面之敌,向枫泾西进,其先头部队已抵西塘附近;松江方面之敌,到达白鹤港进迫吴淞江岸;左翼方面之敌,袭金山卫登陆之故技,突由浒浦口登陆,迂回至太仓后背;我军乃不得不向乍浦——平湖——苏州——福山之线转进。

在转进的行程中,我军一路避免与敌决战,一面以小部队阻滞敌军前进;准备在嘉兴——苏州——常熟之线稳定阵脚。无如天雨道路泥泞,运输线上拥挤不堪,运动顿生障碍;若干部署,都未能依限期完成。十三日,我军曾占领大墅镇、青阳港、支塘、白茆口之线,掩护主力军之转进及左翼军吴福阵地之占领,右翼军也曾占领乍——平——嘉本阵地阻止敌军前进;可是努力的成果,并不很大;敌锋猛锐,势不可当。明日,敌先头部队进抵嘉定、太仓、外岗、安亭等处,并有一部由敌舰掩护从白茆口登陆向支塘前进;其陆续由金山卫登陆之敌,以一部向松江北侵,大部分向独山、广陈镇、赵家桥、新棣镇、亘嘉善之线进攻;并有一部由西塘镇、嘉善间空隙窜入王泾、平望附近一带。敌强我弱,各部队协同的联络难于切实,因此,对于福吴国防线的防守,也发生了极严重的影响。

这儿,又牵涉到民众的动员问题。太湖沿岸大小城市为天下财富之区,出产丰裕,生活安定,人民对于“战争”,极少理解;又狃于“一·二八”战役前事,认为敌军只能进至青阳江岸,不会前进,因此,政府明令疏散物资,民众还是漠不相关。当时,淞沪近郊的持久战,也引起了他们的幻想,认为国防阵线以后的城市,定可以稳若泰山,更不作疏散之想。战局猝变,精神阵线先战线而崩溃,兼以飞机的威胁过大,人人惶惑,扰扰不安;于是空城奔避,不仅阻碍了大兵团的转移,而且先对自己军队“空室清野”,给养上大成问题。其时,敌人所埋伏之奸细到处活动,谣言纷起,也影响了军心,作战上大受影响。至于配合不上战时活动的政治机构,兵未败而官吏已逃,早把动员民众的工作搁在脑后。富户豪门,以逃向上海租界为三十六计中之无上妙计,社会秩序更无从安定。政治不能配合军事,对于太湖区战事之不利,应负极大责任。(若干省府大员,且弃官而逃,避往港沪以自全。)

十一月十五日以后,我军几乎无法稳定阵线,稍苏喘息,以事调整,局势就越来越坏了。(敌在黄浦江、杭州湾、苏州河等处,结集大批小汽艇,及配置马达之民船,企图输送部队向太湖西北岸,即无锡常州间登陆,扰乱我后方。敌松井大将曾令其主力突破常熟后,再攻无锡,其海军与陆军协同破坏长江封锁线后,再攻江阴,以攻南京为主要目标。敌知我江阴、无锡防线巩固,乃猛攻嘉兴,而以精兵突破平望一线,绕太湖南进,迫吴兴、长兴之线。)枫泾、嘉善、平湖先后失守,敌军即积极进攻嘉兴。(一路由嘉善干窑镇直取吴江、嘉兴之王江泾,切断苏嘉铁路;一路沿沪杭铁路佯攻嘉兴正面,一路由平湖循平嘉公路胁攻嘉兴右翼。)嘉兴为国防第一线之重要据点,地扼黄浦、运河二水,与沪杭、苏嘉二路之交汇点,得此可以西攻吴兴,沿京杭国道,包围首都,并可直趋吴县,循京沪路前进;所以嘉兴之得失,不仅有关苏杭之防御,且为我首都安危之重要关键。其时,王江泾已被敌军突破,平望、吴江相继沦陷;敌军一方利用湖匪,扰乱太湖沿岸各县,一方以主力部队攻我嘉兴;炮机集中轰炸,防御工程全毁,十一月十八日,嘉兴亦逐陷落,乍浦我军也向海岸一线转进。

敌军既陷我嘉兴,仍复分兵前进:一路沿沪杭路作进攻杭州态势,一路则进迫南浔,向吴兴进攻。(顾祖禹云:“湖州(吴兴)一隅,北逾震泽(太湖)则迫毗陵(武进),走阳羡(宜兴)可以震建康,西出安吉,则逼广德,指东坝,亦可以问金陵矣。”)既占吴兴,长兴、广德、宜兴相继陷落,遂与占据苏锡之敌会合;此乃敌军战术上之胜利,迂回战略之成功。(敌军发动战事,即以巨金收买湖匪,扰我后方;敌既占苏嘉后,乃与湖匪合股,由匪前导,深入后方,占我沿湖名城。)右翼方面,十一月十六日,敌军进至常熟近郊;京沪线正面之敌,猛攻真仪唯亭,进窥吴县,并分一路沿公路攻常熟,二十一日常熟吴县相继失守。我乃退守江阴无锡之国防第二线。(江阴地濒长江南岸,北与泰靖遥对,黄山兀峙江畔,浩浩江流,至此一束,为咽喉重地;自此以下,水势南北奔腾,险阻大减,故江阴之防江,实兼防海,陆上要塞,以黄山为主;萧山长山亦为要塞地带,城东与南郊外诸山亦有防御设备。)敌知江阴要塞正面不易进攻,仍用迂回战略,于攻略江阴之先,取得常熟、无锡二城。其攻无锡,一路由锡常公路而入,一路由吴县循京沪线直扑正面,同时复由汽艇往湖面载运陆战队进驻北岸,绕攻后路;正面之敌,复越过无锡进犯武进。我军四面被围,乃于十一月二十七日撤离。无锡既失,敌乃分兵沿锡澄公路北攻江阴要塞,常熟之敌取道顾山、文林、璜塘西进,会于青阳;青阳虽为巨镇,无险可守,我军与战于南闸月城桥一线。其时,我要塞炮位主在防江面,国防线炮位亦口向东南,敌既绕我防线之后,炮火遂失效力。二十九日,江阴、武进二城均告沦陷,我军即移防丹阳。到了十二月二日丹阳亦告失守。于是进入南京防御战的阶段了。

十一月中旬,太湖地区战事白热化之际,敌方也了解战事的严重性,乃于十六日设立大本营,应付对华的战事。我政府正式宣告迁都重庆;重申抗战到底之决心。宣言曰:

……国民政府鉴于暴日无止境之侵略,爰决定抗战自卫。……淞沪一隅,抗战亘历三月,各地将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临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而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迩者暴日更肆贪黩,分兵西进,逼我首都,察其用意,无非欲挟其暴力,要我为城下之盟。我为国家生命计,为民族人格计,为国际正义与世界和平计,皆已无屈服之余地;凡有血气,无不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决心。国民政府兹为适应战况,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本日移驻重庆。此后将以最广大之规模,从事更持久之战斗,以中华人民之众,土地之广,人人抱必死之决心,以其热血与土地凝结为一,任何暴力不能使之分离;外得国际之同情,内有民众之团结,继续抗战,必能达到维护国家民族生存独立之目的。特此宣言,惟共勉之!

在战斗最困难的时期,我政府乃能坚定“抗战到底”的信念,这是抗战胜利的精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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