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防守,重在外围线,前已言之;敌军既已迫近丹阳、溧水,直叩国门;广德之敌,分兵趋郎溪、高淳,攻当涂,渡江入和县,绕道长江北岸攻浦口,战事已经进入内卫线了。
“南京市与附郭之江宁县,北控长江,南界溧水,东邻句容,西毗安徽之当涂;大江自当涂东北流,江宁首为其冲,至县北境,过燕子矶,乃折而东行,故西北二面濒临大江。京市地处秦淮河下流,广大盆地中,城之内外复有山陵环峙,古称‘龙盘虎踞’之地。京市山之高者为钟山,居高临下,为全城之锁钥。第三峰迫临城市,尤为重要。第三峰之南麓有一高阜,名曰富贵山,明初筑太平门,城跨其上,为历代兵争之地。隋军攻陈,湘军破金陵,皆由此入。(太平军于第三峰筑天保城,于富贵山筑地保城。)辛亥革命,浙军克天保城,而南京遂下。金陵形势,富贵山而外,雨花台亦为必争之地,其地距南门甚近,登高而望,全城如在釜中。他如狮子、幕府、乌龙诸山,皆俯临长江,便于防守,其上皆建炮台。江宁境内,亦丘陵与原野相间,东北有青龙、黄龙、大连、栖霞诸山,西南则牛首、马鞍、大凹、鸡笼诸山,山地四周,多为黄山丘阜,蔓延绵亘;介于此两丘陵区之间,则为秦淮平原。”(节引《抗战地理》)我军的内卫布防,也就配合着这险要的地理形势。
敌军于展开苏州河战斗之际,便认为中国的野战军主力,已被消耗殆尽;军事解决已不成问题,第二步只要攻破了南京,摧毁这个政治中心,则城下之盟一定非承受不可。(而且上海又是经济中心。)可是我们的统帅,早定了长期消耗战的策略;南京内卫线,虽在形势上可以维持久战,却不想把我们的野战主力消耗在被包围的圈子中。十一月二十八日,蒋委员长便已向高级将领指示:“一、南京守城,非守与不守之问题,而是固守的时间问题;在敌军火力优势,长江得自由航行之情势下,欲期保持,颇属难能,故只可希望较短时间之防守。二、既作短时间守城之望,则不必将全部之基干部队,全部牺牲,须预为撤退之掩护。(三、四从略。)五、最后应以主力占领溧水、秣陵关、丹阳、无锡、采石矶、当涂、芜湖附近地区,牵制向南京攻击之敌军,并掩护南京城防守军之侧背。六、若是,至不得已放弃南京时,各防守部队撤退,得有掩护。七、预计敌十日左右,方能到达南京城下,再固守两周以上,约需月余之时间,故我全军各部队,应设法迅速补充,使月余后充实战斗力,则我军可随时由山地内予以局部之攻击,使敌军受我威胁,而不再作屈辱我军之期望。”从这训示,我们可以明白统帅部根据逐次消耗战略而确立的南京防守计划了。
进入南京防卫战阶段,我军战斗序列,重新加以部署:首都卫戍司令长官部由唐生智将军指挥,其他则有八三军邓龙光部,六六军叶肇部,七四军俞济时部,七八军宋希濂部,七十二军孙元良部,五十一师王耀武部。左翼军(第三战区)由顾祝同将军指挥第九、十九两集团军,第九集团军上官云相将军辖第十一军团(上官部)及第十七军团(胡宗南部),第十九集团军薛岳、香翰屏两将军辖第十五军团(刘兴部)、第十八军团(吴奇伟部)。右翼军(第七战区)陈诚将军指挥第十五、第八、廿三三个集团军。第十五集团军刘建绪将军辖廿三军团(刘部)、十六军团(罗卓英部)。第八集团军张发奎、廖磊两将军辖第七军团。廿三集团军,唐式遵将军辖廿四军团(唐部)、廿五军团(潘文华部)。当时的情势,敌军以进攻南京为主要目标,我军则做掩护退却的准备,大部分兵力布防在皖南(左翼)浙西(右翼)一线;我们明白了当时的布置,才可以对南京防御战前后的军情,有深切的了解。
敌军来攻,分四路出动:右翼之东路,自京杭国道之溧阳,经南渡镇,北攻句容正南之天王寺。十二月五日,敌占句容,分兵两支:一支绕汤水镇北九华山之背,取小道,攻麒麟门。麒麟门位南京正东,为中山门外之屏障。一支自天王寺沿石子路,攻我光华门东南之淳化镇,为敌主力所在。(淳化镇当句容入京之要冲。)右翼之西路,乃攻广德之敌,为了避我军主力,折北取道京建路,占郎溪、东坝等要点,敌军由此分二路,一路西攻宣城,袭我湾车站(江南铁路线),一路北攻水阳镇,绕丹阳湖攻我当涂,渡江攻和县,沿长江北岸进攻浦口。又一路由溧水北攻陵关。(陵关位于章山东北,方山西南,形势至为重要。)十二月八日我陵关阵地移至牛首山,九日光华、通济二门已有敌踪,十日,汤山我军移至中山门外;攻牛首山之敌乘胜前进,与我战于雨花台南,以断我芜湖南京之联络,城北乌龙山阵地亦毁。从那天以后,南京已进入街市战阶段,战况略如下记:
十二月十二日——敌一部由中华门突进,被我军奋勇击退,入夜,该方面战斗尤烈。先是我军决定部署决围向徽州方面转进,是夜开始动作。唐卫戍司令长官生智将军以及在京诸将领,均于是夜渡江至浦口。
十二月十三日——从缺口突入中华门之敌,与我军巷战甚为激烈。光华门缺口亦被突入,两军混战竟日,死伤万余人。政府以政治重心西移,乃令守城部队退出南京。大部渡江向临淮关、蚌埠一带转进,一部向芜湖突围,仍在激战中。
我军既退出南京,蒋委员长由前线发表宣言,申明全面抗战之决心,文云:
国军退出南京,绝不致影响我政府始终一贯抵抗日本侵略原定之国策,其唯一意义,实只加强全国一致继续抗战之决心。盖政府所在地既已西迁,南京在政治上军事上皆无重要性可言。予作战计划,本定于日军炮火过烈使我军作无谓牺牲之时,将阵地向后移动;今已本此计划,令南京驻军退守其他阵地,继续抗战。
敌军攻陷我首都以后,表现其胜利者的杰作,创造为人类史上所未有的兽性行为;焚毁、奸淫、屠杀,无所不至;诚如一位英国记者所说的:“大多数日本士兵,都是出自贫瘠乡村的无知农民,其具有奸淫掳掠的天性,正与农民出身的中国盗匪相同,可是更因为他们所掠劫的并非同种,一切最坏的兽性,都无遗地发泄出来了。”《纽约时报》记者窦尔登也曾描叙他所目睹的事实:
大批屠杀俘虏,又增加日人带给南京的恐怖。在杀却缴械投降的中国士兵之后,日人又大索城中,搜寻有当兵嫌疑的老百姓。在难民区某建筑内被捕者即有四百人。他们被一串串地捆扎起来,每串五十名,夹在步枪及机关枪的行列中,押赴刑场。记者目击二百人在南京江边被害。行刑时间约十分钟。他们先叫这些人背墙排成行列,用枪扫射,然后一些日本人拿着手枪扬长地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周围巡视,看见还在挣扎的尸体,便打他一枪。
《曼撤斯德导报》记者田伯烈(h.j.timperley)搜集了更多几乎使人不能置信的兽行的确凿证据,汇为《日人兽行纪实》。其中有一封从南京沦陷区的外人的来信,值得加以节引:
……万人以上的赤手空拳平民(在南京)已遭惨杀。(大多数我的可靠友人的计算都远过此数。)这些都是缴械的或被包围后投降的中国兵士;其中不少是妇孺,也惨遭射杀或被刺刀刺死,时常连“他们当过兵”的这种借口都没有。干练的德国同事统计强奸案有二万件。我认为至少不下千件,其实多半是不止此数的。只是金大一处,包括一些住有美人的美国房屋,我知道全案细节者有一百件以上,获有保证者达三百件。这种痛苦和恐怖是无法想象的。只在金大一地,小至十一岁的女郎,老至五十三岁的妇人都被强奸。在其他难民群中,七十二岁和七十六岁的老妇,也被无情地强奸;在校场上,十七个兵士在大白天轮奸一个妇人。事实上,这些案件有三分之一是在白天干的。几乎城内每一建筑,包括英、美、德等国大使馆、大使住邸及多数外侨产业,都屡遭兵士的搜劫。各种车辆及食粮、衣服、被褥、金钱、钟表、地毯、书画、各式珍玩等是搜劫的主要目标。这种情形,仍在继续,尤其是在难民区之外。现在南京没有一家商店,只有国际救济委员会的米店和一家军用商店。大多数商店被无法无天地明抢暗窃之后,再遭三五成群的士兵——显然在官长指挥下——有系统地用货车将它们洗劫净尽,然后加以焚烧。这里每天都还有几次火警。多少路段的房屋都被他们故意烧去。我们手头还藏有一些士兵放火用的化学品发火线,纵火的全部过程,我们从头到尾都看过。大多数难民的金钱及仅余的衣着、被褥、食物等都被劫去。这真是惨无人道的行为,在最初八九天中,没有一个人的脸色不是沮丧万分的。你可以想象在这个城里工作和生活的情景了罢,没有商店,没有工具,银行和交通尚未恢复,一些重要路段的房屋已悉遭焚毁,剩下来的也抢劫一空,现在只有寒冷和饥饿等候着人民。这里约有二万五千人几乎全部都在难民区中,并且有一万人的食住全赖国际委员会维持……
东京《日日新闻》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登了一则标题为“紫金山下”的消息:
准尉宫冈和野田曾约定作一个砍杀一百敌人的比赛,十二月十日,二人在紫金山下相见,彼此手中都拿砍着缺了口的军刀。
野田道:“我杀了一百零五名。你的成绩呢?”
宫冈答:“我杀了一百零六名。”
于是两个同作狂笑:“哈哈,宫冈先生多杀了一个。”
可是很不幸,就确定不了是谁先达到一百之数。因此,他俩决定这次是不分胜负,重新再赌谁先杀满一百五十名中国人。
“十二月十一日起,比赛又在进行。”这是人类史上最可耻的血污记录。
(据首都敌人罪行调查委员会调查结果,我国惨死同胞约三十万人。据谷寿夫《判决书》:我军民被敌集体射杀者十九万人,此外零星屠杀,其尸体经收埋者十五万余具,被害总数在三十万以上。市民姚加隆携眷避难,敌军将其妻奸杀,幼儿幼女在旁哀泣,被用枪尖挑入火中活焚而死。乡妇谢善真,年逾六旬,敌军用刀划杀,并以竹竿插入阴道,丁姑娘被敌军十三人轮奸,奸后,敌军用刀刺破小腹而死。当时敌军为炫耀武力,有自行拍摄之照片十五帧可证。又据金陵大学史学教授贝德士在东京作证,称:“日军奸淫妇女不分昼夜,有时竟在街上为之。有一妇人在某公墓内被日兵十七人轮奸;有一女孩,年仅九岁及该女孩七十六岁之祖母,竟在南京城内同被奸淫。有中国平民二百人,于离开金陵大学校舍后,当晚即被日兵射杀。”这可耻的血污暴行,一直不曾为日本人民所知闻,直到远东国际法庭公布了暴行的证词,才引起日人的憬悟。一九四六年七月二十八日《朝日新闻》论称:“南京暴行,彼时举世皆知;日本报纸,对于南京事件之真相,并无只字登载,回忆及此,不胜惭愧。”)
敌既陷我南京,其主力一部渡江而北,沿津浦线威力搜索前进,远及滁县;一部由镇江渡江攻扬州,沿运河分攻六合、天长、盱眙,邵伯亦于岁末沦陷。宣城、广德之敌,十二月十六日向东南向移动,转攻杭州。十八日,敌进攻企图显露,分三路进犯:一路由安吉孝丰进窥余杭,一路沿沪杭路直犯杭州,一路由京杭国道猛力推进。芜湖之敌,亦由裕溪口渡江,图犯合肥。二十一日,敌分数路进攻孝丰,窥其意向,在向我左侧积极抄袭杭州,我军且战且退,向钱塘江南岸移防。二十三日,敌进陷余杭,二十四日,敌又陷杭州,其前敌总司令长谷川率骑兵千余入城,我军与之巷战;是夜富阳亦告陷落,至是,东战场战事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