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题解]家计者,保自家之计也,犹云家业。朱子(1)曰:“用兵先须立定家计。”(2)名篇之义取此。夫上篇谋先料己,则凡己之情实,辨之甚明,急当完备家计,使不可败,然后图敌之胜也。故次于《本谋》为第二篇。
[注释](1)朱子,即朱熹,南宋哲学家。 (2)见《朱子语类》卷一〇六《外任》。原文是:“此等事须是素定家计。”
[译文] 家计是保全自家的计谋,如同说保全家业一样。朱子说:“用兵先要确定保全自家的计谋。”本篇取名的意义就在这里。上篇提出了制定谋略必先判断自己,那么,对自己的真实情况,已经分辨得很清楚,就应当迅速作好“家计”,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图谋战胜敌人。所以把《家计》列于《本谍》之后为第二篇。
11.用兵之道,难保其必胜,而可保其必不败。不立于不败之地,而欲求以胜人者,此侥幸之道也,而非得算之多也。
[译文]用兵的法则,难子保证必定胜利,但可以保证必定不失败。不先立于不败之地,而企图战胜敌人,这是一种侥幸的做法,而不是有了充分的胜利条件。
[旧注解]敌若有备,未必能胜,故为难保。我若有备,自不至于败,故为可保。与上篇有不败之道,而无必败敌之道意同。凡欲胜人,必先以敌不可胜我之事为之于己,而后乘隙以攻—之,此之谓多算胜。反此者,虽欲自免于败,且不可得,而况能图非望或然之胜乎。侥,求也。幸,谓所不当得而得者。
12.夫兵有营阵,有战守,有攻御,有彼己。善用兵者,审虚实之势,校轻重之权(1),量缓急之宜,度先后之节。不虚营而实降,不重.战而轻守,不缓御而急攻,不先彼而后己。
[注释](1)权,称锤,这里是分量的意思。
[译文]作战有扎营和列阵,有野战和守备,有进攻和防御,有敌方和我方。善于用兵的人,必须考察虚实的形势,比较轻重的分量,衡量缓急的机宜,研究先后的关节。不使营垒空虚而而把兵力都集中于战阵,不偏重野战而轻视守备,不放松防御而急于进攻,不先料敌而后料己。
[旧注解]营阵、战守、攻御、彼己,乃兵冢之必有而当计者,故举之。审,详察也。校,两相比也。量,忖(1)量也。度,推度也。营阵之势,各有攸当。营实则敌难冲突,阵虚则人易展施,此己不败而人可胜也,所以当审之。若虚嘗.而实阵,则立于败地矣,故不可。下三句讲法同。轻战则不妄动,重守则无疏虞,急御则人难。乘,缓攻则敌自服,后彼则不躁于谋人,先己则能首于自料,此皆己不败而人可胜也。若重战而轻守,缓御而急攻,先彼而后己,则必败矣。故善兵者,计于心而戒之如此。
[注释] (1)忖,底本作“付”,显误,今改正。
13.故行虑其邀,居虞其薄,进思其退,外顾其中。我攻敌左,防敌袭右(1),我攻敌右,防敌袭左,而前后之变可知也。
[注释] (1)左和右,都以我方为准。
[译文] 所以,行军要考虑敌人截击,驻军妥防备敌人逼近,前进要考虑退路,在国外作战要照顾国内。我攻敌人左翼,要防备敌人袭击我军右翼,我攻敌人右翼,要防备敌人袭击我军左翼,至于前后的变化,也就可以知道了。
[旧注解] 此正是立家计(1)处。行,在途也。邀,伏兵阻截也。居,屯止也。薄,大众逼垒也。进,前趋也。退,旋师也。外,军前也。中,国内也。攻,击也。袭,掩取也,即齐师袭莒(2)之袭。变,推迁也。行不虑邀,则有庞涓马陵之刭;(3)故当忧虑,如充国常远斥堠而行必为战备。(4)居不虞薄,则有秦师压晋之危;(5)故当虞度,如德威力谏晋王而移军于鄗南。(6)进不思退,则有任福好水之陷:(7)故当深,如孔明不听魏延而兵由子午。(8)外不顾中,则有夫差姑苏之栖;(9)故当返顾,如光武姑置陇蜀而车驾还洛阳。(10)至于敌之左右前后,我虽欲攻之,而犹防其袭,则无时无处不备矣。非善立家计者欤。
[注释] (1)计,底本作“许”,显误,今改正。(2)周灵王二十二年(前5 50年),齐庄公攻晋后,军队没有回国,就去袭击莒国(今山东莒县一带)。(见《左传》襄公二十三年)(3)劲,底本作“颈”,疑误,故改。周显王二十九年(前340年),魏将庞涓正在攻韩时,齐军为了救韩,直向魏都大梁(今河南开封)进军。庞涓见腹地受到威胁,急忙回师。齐军以“减灶”示之,庞涓误认为齐军怯弱,仅率轻锐部队兼程急追,日暮进至马陵(今河南范县西南)突遇伏击,兵败自杀。(见《史记》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4)汉宣帝时,赵充国对西羌(古代部族)作战,他经常派出远方侦察,行军一定作好战斗准备,宿营一定修好营垒,因此,在长期作战中,从来没有遭受过袭击。(见《汉书》卷六十九‘《赵充国辛庆忌传》)(5)周灵王十年(前562年),秦国派庶长(官名)鲍、武两人率兵攻晋。鲍部先进入晋国。晋国派土鲂抵御,士鲂见秦军较少,就轻视它而不加戒备。后来,武部又从辅氏(今陕西大荔东)渡河,在栎(今山西永挤西南)与鲍部夹击晋军,晋军战败。(见《左传》襄公十一年)(6)五代后梁开平四年(910年),晋军与梁将王景仁军在柏乡(今河北柏乡县)隔野河对峙。晋王李存勖急于进攻,晋将周德威认为梁军兵力强盛,晋军主力都是骑兵,不宜进攻营垒,因而力劝晋王退守鄗(今河北柏乡北),诱敌来攻,再用骑兵击破它。晋王采纳了他的建议,终于战胜了梁军。(见《旧五代史》卷五十六《周德威传》)(7)宋庆历元年(1041年),夏李元昊攻渭州(今甘肃平凉),宋将任福率精骑数千向夏军后方前进,企图截断夏军归路,但他在前进中,为夏军所诱,轻敌冒进,沿好水川(今宁夏隆德西)西行至羊牧隆城(今宁夏隆德县西北)附近,陷入夏军包围圈,宋军溃败,任福力战而死。(见《宋史》卷三二五《任福传》)(8)蜀汉建兴六年(228年),孔明准备攻魏。蜀将魏延建议:由他率精兵五千,出子午谷(由今陕西西安市南子午镇至洋县东子午河东的山谷),北取长安;由孔明率主力出斜谷(由今陕西眉县至太白的山谷),直取咸阳以西的地域。孔明认为这个计划很冒险,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三国志》卷四十《魏延传》)(9)周敬王二十六年(前494年),吴王夫差击败越国后,因胜而骄,轻视邻国。于前482年,不顾国内空虚,、亲率全国精锐,北上黄池(今河南封邱南)会盟,与晋争霸,致使越国乘机袭占了姑苏(今江苏苏州市),国势从此不振。终于在前473年,被越军围困于姑苏山(今苏州市西),夫差自杀,吴国灭亡。(见《史记》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10)洛阳,底本作“长安”。显误,今根据《后汉书》卷一《光武帝纪》改正。汉建武八年(32年),光武帝刘秀为了兼并陇蜀地区的隗嚣、公孙述集团,率兵围攻上邽(今甘肃天水市西南)和西城(今甘肃天水市)。这时颖川郡(今河南禹县一带)民众和河东郡(今山西运城一带)守兵反抗刘秀,京师洛阳(今河南洛阳)动乱。刘秀为了安定后方,急忙返回京师洛阳,进行镇压。(见《后汉书》卷一《光武帝纪》)
14.深入敌疆,以客为主(1),相持旷日,防敌出奇。是以敌虽寡,我亦举众以待之。敌虽弱,我亦坚阵以迎之。其未战也若见敌,已会也若不胜,既胜也若初会。故杀敌者,常整其兵;追奔者,不过其舍(2)。由是观之,不惟败防敌,胜亦防敌也。
[注释] (1)主客,古代常用的军事术语。一般指在本国作战的军队为主军,出国作战的军队为客军。也常含有防御进攻,主动被动,我军敌军、静和动等意思。(2)舍,古时行军以三十里为一舍。
[译文] 军队深入敌境,由客军变为主军,与敌长期相持,须要防敌奇袭。所以敌人虽少,我也应当用全力对付它。敌人虽弱,我也应当以坚固的阵势迎击它。未战以前,要象遇见敌人那样戒备。已经与敌接触,要象难以取胜那样小心。打了胜仗,要象初战那样谨慎。所以歼灭敌人,要经常整顿军队;追击敌人,不要超过三十里。由此看来,不仅败了要防备敌人,就是胜了也要防备敌人。
[旧注解]此又以深入敌境言之。我虽客也,久则变主。若不戒谨,恐蹈敌人掩袭之奇。故不但敌众与强当防之,虽或寡弱,未必非冒顿之,匿其精众而示羸少也,(1)其防之尤宜加意。未战若见敌,则备之极其周。已会若不胜,则虑之极其至。既胜若初会,,则将不骄而卒不惰,故能益整其兵于杀敌之后,纵追而亦不入其伏。此乃不因胜以弛防者也。所以师出万全,而无一失。吴汉终日钦钦,有如对敌(2)似之。
[注释](1)羸iéi(雷),瘦弱。汉高帝七年(前200年),匈奴首领冒顿mò dú(莫毒)率兵进攻汉地,汉高帝刘邦亲率三十余万大军迎战。冒顿把精兵壮马隐匿起来,故意示弱。刘邦中计,亲率一部兵力,先到平城白登山(今山西大同东北),随即被匈奴包围,形势危急。后来采用陈平的计策;重赂冒顿的妻子,使单于退军,才得解脱。(见《汉书》卷一《高帝纪》,《史记》卷一一〇《匈奴列传》)(2)“吴汉终日钦钦,有如对敌”,按《后汉书•吴汉传》只有“及在朝廷,斤斤谨质,形于体貌”句。但《三国志•朱然传》有朱然“终日钦钦,常在战场……”句,大意说,朱然终日苦思焦虑,平时也严格战备,如临战场,因此,他经常取得胜利。
15.是以我未可战,则谨守弗失,待敌之敝而胜之。故宁不胜,毋或陷众;宁久持,毋或欺(1)敌。陷众欺敌。未有不败者也。
[注释] (1)欺。欺负,轻视的意思。
[译文]因此,我军还不能出战时,就应严密防守,不要丧失阵地。要等待敌人出现破绽再战胜它。所以宁肯不胜,也不要陷军队于被动。宁可长期相持,也不要轻视敌人。军队陷于被动和轻视敌人,是没有不失败的。
[旧注解]此又言不惟防敌,而亦不轻战。我未可战者,时势未利也。待敌之敝者,俟其有隙也。如越王苦心教训,伺吴之轻锐、尽死于齐晋,争长黄(1)池,国内空虚,方潜师往伐之类。(2)宁不胜、宁久持者,非真甘于旷日无功也。恐躁动求胜,胜未必得,而自贻欺敌陷众之败。故宁少忍一时,而不贪目前之胜也。吴王骄肆而轻邻国,卒为越所陷灭,(3)未知此义耳。有国者,戒之戒之。
[注释](1)黄,底本作“潢”,应为“黄”,故改。(2)周敬王二十六年(前494年),越王勾践在会稽战败后,卧薪尝胆。苦心教训,积极准备复仇。前482年,乘吴王亲率全国精锐。北上黄池会盟,精锐尽死于齐晋。国内空虚的时候,秘密进军,攻占了吴都姑苏。(见《史记》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3)见第13条“旧注解”注(9)。
16.凡敌诱吾以利者,我思其灾。激吾以怒者,我思其变。此以有虞待不虞,不徒从人而忘自备也。
[译文] 凡是敌人用小利引诱我的,我应考虑它的祸害。敌人激我发怒的,我应考虑它的诡计。这是使自己有戒备以防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不是跟着敌人转而只顾出击忘掉自己的戒备。
[旧注解]利,便宜也,非专指货利言。害也。变,机诈也。诱利思灾,如先主立营于平地,陆逊揣知其必有巧。(1)激怒思变,如孔明辱魏以巾帼,司马懿受之而不动。(2)言敌虽诱之、激之,吾惟自备而不从,助非不虞者矣,乌至于败。彼赵军空壁逐信于背水,(3)子玉忿不思难而遽战,(4)其丧亡也允宜。此又足上慎防而不轻出意。
[注释](1)蜀汉章武二年(222年),蜀先主刘备率军攻吴,进到彝陵(今湖北宜昌市东南),利用山险扎营与吴军对垒,刘备为了引诱吴军出击,就派吴班率领一部兵力到平地立营,但吴将陆逊判断他必有巧诈,仍然不肯出战,刘备只得收兵。(见《三周志》卷五十八《陆逊传》)(2)蜀汉建兴十二年(234年),诸葛孔明攻魏,进军到五丈原(今陕西岐山县南),魏将司马懿率军渡渭水,筑垒抵御。孔明几次挑战,司马懿都坚守不出,孔明就派人送去妇女头巾侮辱他,企图借此激他出战,但司马懿却始终按兵不动。(见《晋书》卷一《宣帝本纪》)(3)汉高帝三年(前204年)。汉将韩信率军出并陉曰(今河北井陉县西北),进攻赵军,赵军统帅成安君陈余,见韩信背水列阵,认为有机可乘,便令全军出击,不料韩信预先派出的精锐骑兵,却乘虚袭占了赵军营垒,拔去赵旗,插上汉军红旗。赵军军心大乱,又被汉军两面夹击,全部被歼。(见《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4)周襄王二十年(前632年),晋楚城濮(今山东鄄城南)之战,战争开始,晋军退却九十里,有计划地诱敌深入。楚将子玉仗恃兵力优势,轻敌冒进,急于求战,结果兵败自杀。(见《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17.敌若有衅,机不可失,则警吾之备而乘之。兵备未警,不先从敌,此得算之多者也。
[译文]如果敌人有隙可乘,不可错过机会,但应搞好戒备才可乘敌。军队没有完成戒备,不先去进攻敌人,这就有了充分的胜利条件。
[旧注解]此言敌虽有可乘之隙,而犹必警,吾之备,则能立于不败之地矣。视夫不顾家计,而侥幸于胜人者,奚啻天渊哉。故曰“得算之多”,正应首节之意。吁,布隙尚警,无隙之攀,益可知矣!
18.夫兵不贵分,分则力寡;兵不贵远,远则势疏。是不惟寡弱在我,而强众在敌也,虽我强我众,亦防敌之乘我也。苟能审势而行,因机而变,则敌亦焉能乘我哉?
[译文]部署部队最好不要分散,分散了力量就薄弱。兵力配置最好不要相距过远,过远了态势就孤立。不仅我军弱小敌军强大是这样。就是我军强大,也应提防敌人乘我之隙。如能审时度势而行动,适应战机而变化,敌人又怎能乘我之隙呢?
[旧注解]此言分屯、隔远,未免力寡而势疏。恐仓卒(1)应援不及,故非所贵。务家计者,亟宜知之。然言寡弱,而又推出强众亦当防敌者,盖因世将虑己寡弱、敌强众则防,恃己强众者,多忽防而为敌乘故也。若不泥于强众,惟审时势而后行,因事机而变化,则我之家计立矣。敌纵善谋,何由而乘之,吴汉与刘尚(2)分屯,而能潜行就尚,(3)是能审势因机者。
[注释](1)卒cu(促),同猝,突然的意思。(2)赵尚,底本作“刘燕”,显误,今根据《后汉书》卷十八《吴汉传》改正。 (3)东汉建武十二年(36年),汉将吴汉率军玫蜀(今四川一带),进到离成都十余里的地方,将主力控置在江北,派副将刘尚率兵一部在江南扎营,彼此相距二十余里。蜀将谢丰以一部兵力牵制刘尚,以主力反击吴汉。吴汉看到形势危急,就秘密渡江与刘尚会合,集中兵力,出敌不意,大败蜀军。(见《后汉书》卷十八《吴汉传》)
19.且天下之乘,不在敌,则在我:不在我,则在敌。故己可以乘人,而入亦可以乘己者,不可以不防。人或有以谋己,而己亦可以谋人者,不可以不知。此兵之至计,不可不察也。
[译文]天下乘人之隙的事,不在于敌,就在于我;不在于我.就在于敌。所以当我可以乘敌之隙,敌也可乘我之隙时,不可不提防。当敌人有可能谍算我。而我也可以谋算敌人时,不可不了解。这在战争谋划上是最重要的。不可不认真研究.
[旧注解]此是总结用兵有彼己之分。大约乘人者胜,受其乘者败。故当因已之欲乘,而推之于敌;因敌之所谋,而反之于己。则敌无可隐之情,已有全备之计。所以首节曰:“可保其必不败也。”此亦应前“我攻敌左”五句意。乘,如乘马之乘,乃因隙袭之也。昔智伯挟韩、魏攻赵,决水以灌晋阳,而卒于韩、魏生变,反灌己军,是欲乘人,而不能防人之乘己也。襄子因智伯约韩、魏而决水攻己,遂阴通韩、魏以灌智伯,走能因人之谋,而即以谋人也。(1) 能否之间,存亡顿异,故为兵之至计,有国所宜深察而慎之也。
[注释](1)周定王十六年(前453年),晋大夫智伯胁追韩、魏攻赵,后来,又引水灌晋阳城(今山西太原市)。赵襄子利用韩,魏与智伯的矛盾,拉拢韩、魏,约期共攻智伯,杀了智伯的守堤官吏,引水反灌智伯军。结果,智伯在赵,韩、魏联合夹击下,全军覆没。 (见《资治通鉴》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