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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鑒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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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曹公少時見喬玄,玄謂曰:「天下方亂,群雄虎爭,撥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實亂世之英雄,治世之姦賊。恨吾老矣,不見君富貴,當以子孫相累。」續漢書曰:「玄字公祖,梁國睢陽人。少治禮及嚴氏春秋。累遷尚書令。玄嚴明有才略,長於知人。初,魏武帝為諸生,未知名也,玄甚異之。」魏書曰:「玄見太祖曰:『吾見士多矣,未有若君者!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一〕按世語曰:「玄謂太祖:『君未有名,可交許子將。』太祖乃造子將,子將納焉。」孫盛雜語曰:「太祖嘗問許子將:『我何如人?』固問,然後子將答曰:『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姦雄。』太祖大笑。」〔二〕世說所言謬矣。

【箋疏】

〔一〕嘉錫案:橋玄稱曹操之語,後漢書玄傳作「今天下將亂,安生民者,其在君乎」?蓋即翦裁魏書之語。魏志武紀直與魏書同,但無首二句耳。而裴注引魏書曰:「太尉橋玄,世名知人,睹太祖而異之曰:『吾見天下名士多矣,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吾老矣,願以妻子為託。』由是聲名益重。」反無「命世之才」等語。蓋裴以其與魏志同而刪之也。合此注所引觀之,其文乃全。

〔二〕人物志英雄篇曰:「夫草之精秀者為英,獸之特群者為雄,故人之文武茂異,取名於此。是故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此其大體之別名也。若校其分數,則互相須,各以二分,取彼一分,然後乃成。必聰能謀始,明能見機,膽能決之,然後可以為英。張良是也。氣力過人,勇能行之,智足斷事,乃可以為雄。韓信是也。體分不同,以多為目,故英雄異名。然皆偏至之材,人臣之任也。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則能長世。高祖、項羽是也。」今人湯用彤讀人物志曰:「英雄者,漢、魏閒月旦人物所有名目之一也。天下大亂,撥亂反正,則需英雄。漢末豪俊並起,群欲平定天下,均以英雄自許。故王粲著有漢末英雄傳。夫撥亂端仗英雄,故後漢書言許子將目曹操曰:『子清平之姦賊,亂世之英雄。』而孟德為之大悅。蓋操素以創業自任也。」

2曹公問裴潛曰:「卿昔與劉備共在荊州,卿以備才如何?潛曰:「使居中國,能亂人,不能為治。若乘邊守險,足為一方之主。」〔一〕魏志曰:「潛字文行,河東人。避亂荊州,劉表待之賓客禮。潛私謂王粲、司馬芝曰:『劉牧非霸王之才,而欲以西伯自處,其敗無日矣!』遂南渡,適長沙。」

【校文】

注「待之賓客禮」「之」,景宋本作「以」。注「遂南渡適長沙」景宋本作「累遷尚書令,贈太常」。

【箋疏】

〔一〕嘉錫案:以劉備之才,若使早居中國,乘時得位,與曹操易地而處。備既寬厚愛人,輔之以諸葛亮,皋、伊之亞,其施政治民,奚啻高出於操,何至不能為治哉?而裴潛之言乃如此。考之潛本傳,敘潛與操問答後即云:「時代郡大亂,以潛為代郡太守。在代三年,還後數十日,三單于反。問至,乃遣鄢陵侯彰征之。」檢魏武紀:「代郡、上谷、烏丸、無臣、氐等叛,遣鄢陵侯彰討破之。」事在建安二十三年夏四月。故潛之守代郡,通鑑六十七敘之於二十一年五月之後。劉備已先於十九年夏四月剋成都。方操與潛問答之時,備之取蜀,亦已久矣。此必二十年冬操已降張魯,與備爭漢中之時。方以備為勁敵,懼其不克,故發此問。潛知備之才足以定蜀,而地狹兵少,必不能遽復中原。操雖強盛,而所值乃當世人傑,亦決不能并蜀。故推測形勢而為是言。此特戰國策士揣摩之餘習,不足以言識鑒也。

3何晏、鄧颺、夏侯玄並求傅嘏交,而嘏終不許。魏略曰:「鄧颺字玄茂,南陽宛人,鄧禹之後也。少得士名。明帝時為中書郎,以與李勝等為浮華被斥。正始中,遷侍中尚書。為人好貨,臧艾以父妾與颺,得顯官,京師為之語曰:『以官易富鄧玄茂。』何晏選不得人,頗由颺,以黨曹爽誅。」諸人乃因荀粲說合之,謂嘏曰:「夏侯太初一時之傑士,虛心於子,而卿意懷不可,交合則好成,不合則致隙。二賢若穆,則國之休,此藺相如所以下廉頗也。」史記曰:「相如以功大拜上卿,位在廉頗右。頗怒,欲辱之。相如每稱疾,望見,引車避匿。其舍人欲去之,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吾廷叱之,何畏廉將軍哉?顧秦彊趙弱,秦以吾二人故不敢加兵於趙。今兩虎鬥,勢不俱生,吾以公家急而後私讎也。』頗聞,謝罪。」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勞,能合虛譽,誠所謂利口覆國之人。何晏、鄧颺有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內無關籥,貴同惡異,多言而妒前。多言多釁,妒前無親。以吾觀之:此三賢者,皆敗德之人耳!遠之猶恐罹禍,況可親之邪?」後皆如其言。〔一〕傅子曰:「是時何晏以才辯顯於貴戚之閒,鄧颺好交通,合徒黨,鬻聲名於閭閻,夏侯玄以貴臣子,少有重名,皆求交於嘏,嘏不納也。嘏友人荀粲有清識遠志,然猶勸嘏結交云。」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夏侯重德,平叔名儒,嘏於是時名位未顯,何至內交見拒,且煩奉倩為言?觀晉書列女傳,當何、鄧在位時,嘏之弟玄以見惡於何、鄧,至於求婚不得。豈有太初嶽嶽,反藉嘏輩為重?此自緣三賢敗後,晉人增飾惡言,國史既以忠為逆,私家復誣賢為奸。如魏志嘏傳,皆不可信。傅子即玄所作,出於仇怨之辭,世說轉據舊聞,是非多謬。然太初名德,終著古今,不能相累。平叔論語,永列學官,以視嘏輩,直蜉蝣耳。近儒王氏懋竑白田雜著中言之當矣。」

魏志荀彧傳注引何劭所為荀粲傳曰:「粲與嘏善,夏侯玄亦親。常謂嘏、玄曰:『子等在世塗閒,功名必勝我,但識劣我耳!』嘏難曰:『能盛功名者,識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末有餘者邪?』粲曰:『功名者,志局之所獎也。然則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識之所獨濟也。我以能使子等為貴,然未必齊子等所為也。』」嘉錫案:傅嘏傳注引傅子稱嘏與何曾善,劭即曾之子。晉書曾傳稱劭與武帝同年。帝以太熙元年崩,年五十五,則劭與帝蓋同生於魏青龍四年。當正元二年,傅嘏卒時,劭年已二十矣。以通家子記其父執之生平,自必確鑿可信。觀其載荀粲評論夏侯玄與傅嘏之言,一則曰子等,再則曰子等,是必三人覿面之所談也。夫促膝抵掌,相與論心,其交情之密可知。嘏之答粲,第謂識為功名之本,而不言己與玄志局之不同。是於粲之所評,固已默許之矣。其意氣之相合,又可知也。而謂玄欲求交,而嘏不許,此矯誣之言,但欲以欺天下後世,而無如同時之何劭已載筆而從其後,何也?蓋玄與嘏最初皆欲立功於國,已而各行其志,嘏為司馬氏之死黨,而玄則司馬師之讎敵也。二人之交,遂始合而終睽。抑或玄敗之後,嘏始諱之,飾為此言以自解免。傅玄著書,為其從兄門戶計,又從而傅會之耳。嘏於叛君負國之事,攘臂恐後,則其忍於誣罔以賣其死友,亦固其所。獨怪世說竟采其語,列於識鑒之篇,而後世論史者,亦皆深信而不疑,無一人能發其覆者,為可歎也!據本書方正篇及注:玄不與鍾會交,及下獄後,會因便狎玄,而玄正色拒之。與陳本善,而不與本弟騫相見,其嚴於交游如此。嘏與玄友,不為所拒亦幸矣。玄何為獨虛心於嘏,欲求交而不可得乎?魏志嘏傳注引傅子云:「司隸校尉鍾會年甚少,嘏以明智交會。」考之會傳及注:會於司馬師執政時,為中書侍郎,師稱其有王佐才。師伐毌丘儉,嘏、會皆從,而會典知密事,蓋有盛寵於師。師死後,二人協謀召司馬昭而授之以兵,遂成魏室之禍。嘏先與荀粲善,粲者,荀彧之子,知名當世。傅子又稱嘏與會及何曾、陳泰、荀顗、鍾毓並相友善,蓋在司馬氏得政以後,以黨援相結納。然則嘏之取友,因名與勢以為離合者也。方曹爽未敗以前,玄以貴公子有重名,嘏未為何晏所排時,與爽亦無隙。及爽既敗,司馬懿猶以通家子遇玄,故晏等死而玄獨免。嘏亦何所畏憚而不樂與玄交,且拒絕之乎?故吾謂此乃嘏與傅玄事後撰造之辭,而非其實也。又案:何晏、鄧颺雖有浮華之過,然並一時名士。其死則因陷於曹爽之黨,為司馬懿所殺。爽等死,而司馬氏篡逆之勢成,為魏之臣子者當悲之,不當幸之也。至於夏侯玄之死,事由中書令李豐與皇后父光祿大夫張緝謀欲以玄輔政而誅司馬師,事洩被殺。具見魏志夏侯尚傳。緝等此謀,奉君命以討逆臣,與董承衣帶詔事無以異。玄為國家而死,尤不當以成敗議之也。王懋竑白田雜著四論李豐、傅嘏曰:「李豐為司馬師所引用,乃與魏主謀,以夏侯玄代師輔政。此魏之忠臣,莫有過焉者也。」「傅嘏論夏侯玄、何晏、鄧颺語,論李豐語,皆出傅子。傅子,傅玄所著。玄、嘏從父兄弟,故多載其語。按嘏本傳:『魏黃門侍郎,以與晏等不合免官,後起為滎陽太守,不就。司馬懿請為從事中郎,遂附從懿父子以傾魏。爽之誅,齊王之廢,嘏皆與有力焉。』故爽誅,即以嘏為河南尹,轉尚書,賜爵關內侯。齊王廢,進爵武鄉亭侯。及毌丘儉、文欽兵起,嘏勸師自行,與之俱東。師卒,中詔嘏還師。嘏輒與昭俱還,以成司馬氏之篡。跡其始末,蓋與賈充不異。幸其早死,不與佐命之數。此乃魏之逆臣,其與何晏、鄧颺及玄、豐不平,皆以其為魏故,而自與鍾毓、鍾會、何曾、陳泰、荀顗善,則皆司馬氏之黨也。所譏議晏等語,大率以愛憎為之。如晏輩固不足道,若豐、玄豈不勝於鍾會、何曾、荀顗,而嘏之好惡如此。陳壽論嘏用才達顯,而裴松之謂嘏當時高流。壽所評不足見其美,庸人之論,淺陋可笑。」嘉錫案:世說此節與嘏傳裴注所引傅子大同小異。孝標取世說所刪去者,存之於注,以著其緣起,且以明世說之出於傅子也。傅玄在魏官位未高,或尚非司馬氏之腹心。然其於何晏、鄧颺,則讎敵也。晉書列女傳曰:「杜有道妻嚴氏,字憲。女韡有淑德,傅玄求為繼室,憲便許之。時玄與何晏、鄧颺不穆,晏等每欲害之,時人莫肯共婚,及憲許玄,內外以為憂懼。或曰:『何、鄧執權,必為玄害,亦由排山壓卵,以湯沃雪耳。奈何與之為親?』憲曰:『晏等驕侈,必將自敗,司馬太傅,睡獸耳!吾恐卵破雪消,行自有在。』遂與玄為婚。晏等尋亦為宣帝所誅。」此傳末言憲以妹女妻玄子咸,必是玄父子所作,而晉史采之。觀其言玄與晏、颺等不相容如此,固宜其載傅嘏之言,力詆晏等,以快其宿憤也。乃後之人為玄之文采所炫惑,裴松之既采其言入傅嘏傳注中,劉義慶又錄之世說,司馬公作通鑑亦載於卷七十六,皆以嘏言為定評。不知李豐固忠臣,夏侯玄亦英傑,其人品皆非傅嘏所敢望。何晏為正始名士,雖與王弼鼓扇虛浮,不為無罪,而其死要為不幸,亦非嘏、玄兄弟所得而議也。李蓴客以晏有注論語之功,推為名儒,未免太過。惟王氏之論為能協是非之公,故具錄之於此,俾與蓴客之評相參證焉。若夫嘏未嘗拒不與玄交,已具見於前,此不復論。

4晉武帝講武於宣武場,帝欲偃武修文,親自臨幸,〔一〕悉召群臣。山公謂不宜爾,因與諸尚書言孫、吳用兵本意。遂究論,舉坐無不咨嗟。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二〕史記曰:「孫武,齊人。吳起,衛人。並善兵法。」竹林七賢論曰:「咸寧中,吳既平,上將為桃林、華山之事,息役弭兵,示天下以大安。於是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時京師猶講武,山濤因論孫、吳用兵本意。濤為人常簡默,蓋以為國者不可以忘戰,故及之。」名士傳曰:「濤居魏、晉之閒,無所標明,〔三〕嘗與尚書盧欽言及用兵本意。武帝聞之,曰:『山少傅名言也。』」〔四〕後諸王驕汰,輕遘禍難,於是寇盜處處蟻合,郡國多以無備,不能制服,遂漸熾盛,皆如公言。時人以謂山濤不學孫、吳,而闇與之理會。王夷甫亦歎云:「公闇與道合。」竹林七賢論曰:「永寧之後,諸王構禍,狡虜欻起,皆如濤言。」名士傳曰:「王夷甫推歎濤『晻晻為與道合,其深不可測』。皆此類也。」

【校文】

注「無所標明」「明」,景宋本及沈本作「名」。

【箋疏】

〔一〕程炎震云:「武紀:泰始十年、咸寧元年、三年十一月,數臨宣武觀大閱。」

〔二〕程炎震云:「濤傳:『咸寧初,轉太子少傅,舉盧欽論用兵之本,以為不宜去州郡武備。』」武紀:咸寧四年三月,尚書左僕射盧欽卒,山濤代之。

〔三〕宋本賞譽篇注引顧愷之畫贊亦云:「濤無所標名。」

〔四〕吳士鑑晉書山濤傳注曰:「案武帝紀:帝臨宣武觀大閱事,在咸寧三年。尚在平吳之前。七賢論誤謂『吳既平』也。盧欽卒於咸寧四年,亦不逮平吳之後。世說謂『舉坐以為名言』,與本傳及名士傳作武帝之言亦異。」

5王夷甫父乂為平北將軍,有公事,使行人論不得。時夷甫在京師,命駕見僕射羊祜、尚書山濤。夷甫時總角,姿才秀異,敘致既快,事加有理,濤甚奇之。既退,看之不輟,乃歎曰:「生兒不當如王夷甫邪?」羊祜曰:「亂天下者,必此子也!」〔一〕晉陽秋曰:「夷甫父乂,有簡書,將免官,夷甫年十七,〔二〕見所繼從舅羊祜,申陳事狀,辭甚俊偉。祜不然之,夷甫拂衣而起。祜顧謂賓客曰:『此人必將以盛名處當世大位,然敗俗傷化者,必此人也!』」漢晉春秋曰:「初,羊祜以軍法欲斬王戎,夷甫又忿祜言其必敗,不相貴重。天下為之語曰:『二王當朝,世人莫敢稱羊公之有德。』」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此條諸人皆名,夷甫獨字,孝標為梁武諱,追改之耳。」

〔二〕程炎震云:「王衍以永嘉五年卒,年五十六。則十七歲,乃泰始八年。考羊祜為尚書左僕射,五年二月督荊,此當是泰始五年事。晉書衍傳作年十四,是也。」嘉錫案:晉書武帝紀:「泰始四年二月,以中軍將軍羊祜為尚書左僕射。五年二月,以尚書左僕射羊祜都督荊州諸軍事。」則祜之為僕射,首尾僅及一年,王衍之見祜,必當在泰始四、五年之閒。衍傳言:衍年十四,在京師造僕射羊祜。案衍為石勒所殺,年五十六。本傳不言其死之年月。考之通鑑卷八十七,事在永嘉五年。以此推之,則泰始五年,衍年十四。蓋其時祜尚未赴荊州,故衍得往見,情事正合。若如晉陽秋之言,衍年十七,始見羊祜,則祜去僕射之任,已三年矣。蓋傳聞異辭,與世說不同。孝標引以為注,失之不考。晉書於羊祜傳,亦敘王衍詣祜於祜都督荊州之後,蓋雜采成書,而未核其年月,不悟其與衍傳自相牴牾也。吳承仕曰:「晉書羊祜傳:衍詣祜,辭甚俊辯。祜不然之。衍拂衣而起。祜顧謂賓客曰『王夷甫方以盛名處大位』云云,按方以二字,當為將以。以衍傳證之,時年方十四耳。王衍傳言:泰始八年詔舉奇才可以安邊者,衍初好論縱橫之術,故尚書盧欽舉為遼東太守,不就。按泰始八年,衍年僅十七,恐非情實。」

6潘陽仲見王敦小時,謂曰:「君蜂目已露,但豺聲未振耳。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一〕」晉陽秋曰:「潘滔字陽仲,滎陽人,太常尼從子也。有文學才識。永嘉末,為河南尹,遇害。」漢晉春秋曰:「初,王夷甫言東海王越,轉王敦為楊州。潘滔初為太傅長史,言於太傅曰:『王處仲蜂目已露,豺聲未發,今樹之江外,肆其豪彊之心,是賊之也。』」晉陽秋曰:「敦為太子舍人,與滔同僚,故有此言。」習、孫二說,便小遷異。〔二〕春秋傳曰:「楚令尹子上謂世子商臣,蜂目而豺聲,忍人也。」

【校文】

注「楊州」景宋本作「揚州」。

【箋疏】

〔一〕李詳云:「詳案:漢書王莽傳,有用方技待詔黃門者,或問以莽形貌。待詔曰:『莽所謂鴟目虎吻,豺狼之聲者也。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陽仲之語本此。」

〔二〕程炎震云:「如習說,則在惠帝末;如孫說,則在惠帝初。皆非王敦小時。孝標此注,蓋隱以規正本文,今晉書則從孫說。」

7石勒不知書,石勒傳曰:「勒字世龍,上黨武鄉人,匈奴之苗裔也。雄勇好騎射。晉元康中,流宕山東,與平原茌平人師歡家庸,耳恆聞鼓角鞞鐸之音,勒私異之。初,勒鄉里原上地中生石日長,類鐵騎之象。國中生人參,葩葉甚盛。于時父老相者皆云:『此胡體貌奇異,有不可知。』勸邑人厚遇之,人多哂而不信。永嘉初,豪傑並起,與胡王陽等十八騎詣汲桑,為左前督。桑敗,共推勒為主。攻下州縣,都於襄國。後僭正號,死,諡明皇帝。」使人讀漢書。聞酈食其勸立六國後,刻印將授之,大驚曰:「此法當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諫,乃曰:「賴有此耳!」鄧粲晉紀曰:「勒手不能書,目不識字,每於軍中令人誦讀,聽之,皆解其意。」漢書曰:「項羽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與酈食其謀撓楚權。食其勸立六國後,王令趣刻印。張良入諫,以為不可。輟食吐哺駡酈生曰:『豎儒幾敗乃公事!』趣令銷印。」

【校文】

注「勒手不能書」景宋本及沈本作「勒不知書」。

8衛玠年五歲,神衿可愛。祖太保曰:「此兒有異,顧吾老,不見其大耳!」〔一〕晉諸公贊曰:「瓘字伯玉,河東安邑人。少以明識清允稱。傅嘏極貴重之,謂之甯武子。〔二〕仕至太保,為楚王瑋所害。」玠別傳曰:「玠有虛令之秀,清勝之氣,在群伍之中,有異人之望。祖太保見玠五歲曰:『此兒神爽聰令,與眾大異,恐吾年老,不及見爾。』」

【箋疏】

〔一〕程炎震云:「伯玉死於永康元年,玠年六歲。」

〔二〕論語公冶長:「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注:孔安國曰:「詳愚似實,故曰不可及也。」皇侃義疏引王朗曰:「或曰:『詳愚,蓋運智之所得,緣有此智,故能有此愚。豈得云同此智而闕其愚哉?』答曰:『智之為名,止於布德尚善,動而不黜者也,愚無預焉。至於詳愚,韜光潛綵,恬然無用,支流不同,故其稱亦殊。且智非足者之目可有,雖審其顯,而未盡其愚者矣。』」嘉錫案:以甯武子之愚為詳愚,乃漢、魏人解論語與宋儒異處。晉書衛瓘傳云:「弱冠為魏尚書郎,轉中書郎。時權臣專政,瓘優游其閒,無所親疏,甚為傅嘏所重,謂之甯武子。」權臣謂曹爽也。傅嘏乃司馬氏之黨,與爽等異趣,故以爽執政之時為無道之世,而歎瓘之能韜光潛綵,為似甯武子也。

9劉越石云:「華彥夏識能不足,彊果有餘。」虞預晉書曰:「華軼字彥夏,平原人,魏太尉歆曾孫也。累遷江州刺史。傾心下士,甚得士歡心。以不從元皇命見誅。」漢晉春秋曰:「劉琨知軼必敗,謂其自取之也。」

10張季鷹辟齊王東曹掾,〔一〕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膾,〔二〕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三〕俄而齊王敗,時人皆謂為見機。〔四〕文士傳曰:「張翰字季鷹。父儼,吳大鴻臚。翰有清才美望,博學善屬文,造次立成,辭義清新。大司馬齊王冏辟為東曹掾。翰謂同郡顧榮曰:『天下紛紛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間人,無望於時久矣。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榮捉其手,愴然曰:『吾亦與子採南山蕨,飲三江水爾!』翰以疾歸,府以輒去除吏名。性至孝,遭母艱,哀毀過禮。自以年宿,不營當世,以疾終于家。」

【校文】

注「府以輒去除吏名」「府」沈本作「榮」。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翰傳:齊王冏辟為大司馬東曹掾。」

〔二〕御覽引作「菰菜、蓴羹、鱸魚膾」,與晉書合,當據補。齊民要術八作羹臛法篇有膾魚、蓴羹,則蓴北方亦有之,不必吳中。而季鷹思之不置者,以他處之蓴入秋輒不可食也。要術曰:「四月蓴生,莖而未葉,名作雉尾蓴。第一作肥羹。葉舒長足,名曰絲蓴。五月、六月用絲蓴。入七月盡。九月、十月內不中食,蓴有蝸蟲著故也。蟲甚細微,與蓴一體,不可識別,食之損人。」嘉泰吳興志二十曰:「長興縣西湖出佳蓴。今水鄉亦種,夏初來賣,軟滑宜羹。夏中輒麄澀不可食,不如吳中者,至秋初亦軟美。」此張翰所以思也。御覽八百六十二引春秋佐助期曰:「八月雨後,眾菜生於洿下地中,作羹臛甚美。吳中以鱸魚作膾,(原作鱸,誤。)眾菜為羹,魚白如玉,菜黃若金,稱為金羹玉鱸,一時珍食。」

吳郡志二十九曰:「菰葉羹,晉張翰所思者。按菰即茭也。菰首,吳謂之茭白,甘美可羹,而葉殊不可噉。疑葉衍或誤。」嘉錫案:晉書張翰傳作「菰菜、蓴羹」,世說作「菰菜羹」,無作菰葉羹者。吳郡志實誤引而誤辨。志又曰:「鱸魚生松江,尤宜鱠。潔白鬆軟,又不腥,在諸魚之上。江與太湖相接,湖中亦有鱸。俗傳江魚四鰓,湖魚止三鰓,味輒不及。秋初魚出,吳中好事者競買之。或有游松江就鱠之者。」金谷園記謂鱸魚常以仲秋從海入江。

〔三〕歲華紀麗三:「張季鷹之歌發。鱸魚歌曰:『秋風起兮木葉飛,吳江水兮鱸正肥。三千里兮家未歸,恨難禁兮仰天悲。』遂掛冠而去。」

〔四〕文廷式純常子枝語卷五曰:「季鷹真可謂明智矣。當亂世,唯名為大忌。既有四海之名而不知退,則雖善於防慮,亦無益也。季鷹、彥先皆吳之大族。彥先知退,僅而獲免。季鷹則鴻飛冥冥,豈世所能測其淺深哉?陸氏兄弟不知此義,而乾沒不已,其淪胥以喪,非不幸也!」

11諸葛道明初過江左,自名道明,名亞王、庾之下。中興書曰:「恢避難過江,與潁川荀道明、〔一〕陳留蔡道明俱有名譽,號曰『中興三明』。時人為之語曰:『京都三明各有名,蔡氏儒雅荀、葛清。』」〔二〕先為臨沂令,丞相謂曰:「明府當為黑頭公。〔三〕」語林曰:「丞相拜司空,諸葛道明在公坐,指冠冕曰:『君當復著此。』」

【校文】

注「恢避難」書鈔所引「恢」下有:「字道明,弱冠知名。中宗元帝為安東,召為主簿。」

注「與潁川荀道明陳留蔡道明」書鈔「與」作「于時」,「荀」下有「顗字」二字,「蔡」下有「謨字」二字。

【箋疏】

〔一〕程炎震云:「荀道明名闓,見晉書恢傳。文選王文憲集序注引中興書同。」嘉錫案:荀闓者,勖之孫。晉書附見勖傳,文選注引中興書作荀顗者誤。顗字景倩,彧子。晉書有傳。程氏於此未能考正。

〔二〕嘉錫案:書鈔六十九引世說即此條注也,較今本多數句。蓋宋人因恢仕履已見方正篇注中,以此為重複而刪之。其實兩注所引不同,無妨互見也。「避難過江」四字,「各有名」三字,書鈔無。

〔三〕李慈銘云:「案王導臨沂人,故稱恢為明府。漢人稱明府皆屬太守。晉以後始以稱縣令,蓋尊崇之若太守。然而至今以為故事,不知本義矣。」

12王平子素不知眉子,曰:「志大其量,終當死塢壁間。」晉諸公贊曰:「王玄字眉子,夷甫子也。東海王越辟為掾,後行陳留太守。大行威罰,為塢人所害。」

【校文】

「其量」「其」,景宋本及沈本俱作「無」。

13王大將軍始下,楊朗苦諫不從,遂為王致力,乘「中鳴雲露車」逕前曰:〔一〕「聽下官鼓音,一進而捷。」王先把其手曰:「事克,當相用為荊州。」既而忘之,以為南郡。晉百官名曰:「朗字世彥,弘農人。」楊氏譜曰:「朗祖囂,典軍校尉。父淮,〔二〕冀州刺史。」王隱晉書曰:「朗有器識才量,善能當世。仕至雍州刺史。」王敗後,明帝收朗,欲殺之。帝尋崩,得免。後兼三公,〔三〕署數十人為官屬。此諸人當時並無名,後皆被知遇,于時稱其知人。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平原王幹傳:『陰雨則出犢車。』王尼傳:『惟蓄露車,有牛一頭。』」嘉錫案:此云「中鳴雲露車」,疑與尋常所謂露車不同。俟考。

〔二〕程炎震云:「魏志陳思王傳注:『楊修子囂,囂子準,皆知名於晉世。準,惠帝末為冀州刺史。』品藻篇『冀州刺史楊淮』條,宋本亦作準,晉書樂廣傳亦作準。」

〔三〕李慈銘云:「案三公下當有一曹字。三公曹郎主典選。」程炎震云:「晉書職官志列曹尚書有三公曹。渡江止有吏部、祠部、五兵、左民、度支五尚書,而十八曹郎內仍有三公曹。蓋以他尚書攝職,故云兼也。」

14周伯仁母冬至舉酒賜三子曰:「吾本謂度江託足無所。爾家有相,爾等並羅列吾前,復何憂?」周嵩起,長跪而泣曰:「不如阿母言。伯仁為人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識闇,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亦不容於世。唯阿奴碌碌,當在阿母目下耳!」鄧粲晉紀曰:「阿奴,嵩之弟周謨也。」三周並已見。

15王大將軍既亡,王應欲投世儒,世儒為江州。王含欲投王舒,舒為荊州。含語應曰:「大將軍平素與江州云何?而汝欲歸之。」應曰:「此迺所以宜往也。晉陽秋曰:「應字安期,含子也。敦無子,養為嗣,以為武衛將軍,用為副貳,伏誅。」江州當人彊盛時,能抗同異,〔一〕此非常人所行。及睹衰危,必興愍惻。王彬別傳曰:「彬字世儒,琅邪人。祖覽,父正,並有名德。彬爽氣出儕類,有雅正之韻。與元帝姨兄弟,佐佑皇業,累遷侍中。從兄敦下石頭,害周伯仁,彬與顗素善,往哭其尸,甚慟。既而見敦,敦怪其有慘容而問之。答曰:『向哭周伯仁,情不能已。』敦曰:『伯仁自致刑戮,汝復何為者哉?』彬曰:『伯仁清譽之士,有何罪?』因數敦曰:『抗旌犯上,殺戮忠良!』音辭慷慨,與淚俱下。敦怒甚。丞相在坐,代為之解,命彬曰:『拜謝。』彬曰:『有足疾。比來見天子尚不能拜,何跪之有?』敦曰:『腳疾何如頸疾?』以親故不害之。累遷江州刺史、左僕射。贈衛將軍。」荊州守文,豈能作意表行事?」含不從,遂共投舒。舒果沈含父子於江。傳曰:「舒字處明,琅邪人。祖覽,知名。父會,御史。舒器業簡素,有文武榦。中宗用為北中郎將、荊州刺史、尚書僕射。出為會稽太守。以父名會,累表自陳。討蘇峻有功,封彭澤侯,贈車騎大將軍。」彬聞應當來,密具船以待之,竟不得來,深以為恨。含之投舒,舒遣軍逆之,含父子赴水死。昔酈寄賣友見譏,況販兄弟以求安,舒非人矣!

【校文】

注「傳曰舒字處明」「傳」上景宋本及袁本有「王舒」二字。

【箋疏】

〔一〕通鑑九十三胡注云:「王應之見,猶能出乎尋常。此敦所以以之為後歟?能立同異,謂哭周顗數敦罪及諫敦為逆也。」

16武昌孟嘉作庾太尉州從事,已知名。褚太傅有知人鑒,罷豫章還,過武昌,問庾曰:「聞孟從事佳,今在此不?」庾云:「卿自求之。」褚眄睞良久,指嘉曰:「此君小異,得無是乎?」庾大笑曰:「然!」于時既歎褚之默識,又欣嘉之見賞。嘉別傳曰:「嘉字萬年,江夏鄳人。曾祖父宗,吳司空。祖父揖,晉廬陵太守。宗葬武昌陽新縣,子孫家焉。嘉少以清操知名。太尉庾亮,領江州,辟嘉部廬陵從事。下都還,亮引問風俗得失。對曰:『待還,當問從事吏。』亮舉麈尾掩口而笑,語弟翼曰:『孟嘉故是盛德人。』轉勸學從事。太傅褚裒有器識,亮正旦大會,裒問亮:『聞江州有孟嘉,何在?』亮曰:『在坐,卿但自覓。』裒歷觀久之,指嘉曰:『將無是乎?』亮欣然而笑,喜裒得嘉,奇嘉為裒所得,乃益器之。後為征西桓溫參軍,九月九日溫遊龍山,〔一〕參寮畢集,時佐史並著戎服,風吹嘉帽墮落,溫戒左右勿言,以觀其舉止。嘉初不覺,良久如廁,命取還之。令孫盛作文嘲之,成,箸嘉坐。嘉還即答,四坐嗟歎。嘉喜酣暢,愈多不亂。溫問:『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嘉曰:『明公未得酒中趣爾。』又問:『聽伎,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何也?』答曰:『漸近自然。』轉從事中郎,遷長史。年五十三而卒。」〔二〕

【箋疏】

〔一〕范成大吳船錄卷下云:「辛未泊沙頭道大隄,入城謁諸官,詢龍山落帽臺云,在城北三十里,一小丘耳。」嘉錫案:此所謂城,指江陵城也。

〔二〕程炎震云:「晉書褚裒傳云:『康帝為瑯玡王,聘裒女為妃,由是出為豫章太守。及康帝即位,徵拜侍中。』則裒罷豫章,時亮死二年矣。晉書嘉傳作『褚裒時為豫章太守,正旦朝亮』,蓋依淵明所為別傳而略節之。此注引別傳,並刪裒為豫章一語,亦小失也。」

17戴安道年十餘歲,在瓦官寺畫。王長史見之曰:「此童非徒能畫,續晉陽秋曰:「逵善圖畫,窮巧丹青也。」亦終當致名。恨吾老,不見其盛時耳!」

18王仲祖、謝仁祖、劉真長俱至丹陽墓所省殷揚州,殊有確然之志。中興書曰:「浩棲遲積年,累聘不至。」既反,王、謝相謂曰:「淵源不起,當如蒼生何?」深為憂嘆。劉曰:「卿諸人真憂淵源不起邪?」

19小庾臨終,自表以子園客為代。〔一〕園客,爰之小字也。庾氏譜曰:「爰之字仲真,翼第二子。」中興書曰:「爰之有父翼風,桓溫徙于豫章。年三十六而卒。」朝廷慮其不從命,未知所遣,乃共議用桓溫。劉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復制。」陶侃別傳曰:「庾翼薨,表其子爰之代為荊州。何充曰:『陶公重勳也,臨終高讓。丞相未薨,敬豫為四品將軍,〔二〕于今不改。親則道恩,優游散騎,未有超卓若此之授。』乃以徐州刺史桓溫為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宋明帝文章志曰:「翼表其子代任,朝廷畏憚之,議者欲以授桓溫。時簡文輔政,然之。劉惔曰:『溫去必能定西楚,然恐不能復制。願大王自鎮上流,惔請為從軍司馬。〔三〕』簡文不許。溫後果如惔所算也。」

【箋疏】

〔一〕程炎震云:「永和元年七月,庾翼卒。晉書翼傳曰:『疾篤,表第二子爰之行輔國將軍、荊州刺史。』」

〔二〕程炎震云:「敬豫,王恬也。導第二子,為後將軍。導薨,去官。俄起為後將軍。通典晉官品:後軍將軍,第四品。」

〔三〕程炎震云:「晉書作『勸帝自鎮上流,而己為軍司』,此從字、馬字並誤衍。」

20桓公將伐蜀,在事諸賢咸以李勢在蜀既久,承藉累葉,且形據上流,三峽未易可克。〔一〕唯劉尹云:「伊必能克蜀。觀其蒲博,不必得,則不為。」華陽國志曰:「李勢字子仁,洛陽臨渭人。〔二〕本巴西宕渠賨人也。其先李特,因晉亂據蜀,特子雄,稱號成都。勢祖驤,特弟也。驤生壽,壽篡位自立,勢即壽子也。晉安西將軍伐蜀,〔三〕勢歸降,遷之揚州。自起至亡,六世三十七年。〔四〕」溫別傳曰:「初,朝廷以蜀處險遠,而溫眾寡少,縣軍深入,甚以憂懼。而溫直指成都,李勢面縛。」語林曰:「劉尹見桓公每嬉戲必取勝,謂曰:『卿乃爾好利,何不焦頭?』及伐蜀,故有此言。」

【校文】

「克」景宋本及沈本作「剋」。注「縣軍」「縣」,景宋本及沈本作「懸」。

【箋疏】

〔一〕嘉錫案:李氏在蜀,並不難取,特以晉之士大夫皆因循無遠略,遂以為難耳。晉書袁喬傳載喬勸溫曰:「蜀人自以斗絕一方,恃其完固,不修攻戰之具。若以精卒一萬,輕軍速進,比彼聞之,我已入其險要。李氏君臣,不過自力一戰,擒之必矣。」考穆帝紀:溫以永和二年十一月伐蜀,拜表輒行。三年三月,李勢降。師行萬里,不過一百許日而滅一國。取之至易,何難之有?宋郭允蹈蜀鑑四曰:「李雄之據蜀也,北不得漢中,而瞿塘灧預又無一夫之守。二門悉開,洞見堂奧。桓溫之泝魚復也,徘徊以觀八陣之圖,如入無人之境,而遂制蜀之死命矣。」

〔二〕程炎震云:「洛陽,晉書李特載記作略陽。」嘉錫案:華陽國志亦作略陽,當據改。

〔三〕程炎震云:「『安西將軍』下當有脫文,因此所引皆櫽括志文,故不能悉校。」嘉錫案:考御覽百二十三李勢條引曰:「嘉寧二年,晉遣安西將軍荊州刺史桓溫來伐。」此處所脫當是「荊州刺史桓溫」六字。

〔四〕程炎震云:「『三十七』,李特載記作『四十六』。華陽國志卷九云:『李氏自起事至亡,六世四十七年。』正僣號四十三年。」

21謝公在東山畜妓,〔一〕簡文曰:「安石必出。既與人同樂,亦不得不與人同憂。」宋明帝文章志曰:「安縱心事外,踈略常節,每畜女妓,攜持遊肆也。」

【箋疏】

〔一〕通鑑一百一注云:「東山在今紹興府上虞縣西南四十五里,安故居今為國慶禪寺。」

22郗超與謝玄不善。〔一〕符堅將問晉鼎,既已狼噬梁、岐,〔二〕又虎視淮陰矣。車頻秦書曰:「符堅字永固,武都氐人也。本姓蒲,祖父洪,詐稱讖文,改曰『符』。言已當王,應符命也。堅初生,有赤光流其室,及誕,背赤色隱起,若篆文。幼有美度,石虎司隸徐正名知人,堅六歲時,嘗戲於路,正見而異焉,問曰:『符郎!此官街,小兒行戲,不畏縛邪?』堅曰:『吏縛有罪,不縛小兒。』正謂左右曰:『此兒有王霸相。』石氏亂,伯父健及父雄西入關,健夢天神使者朱衣冠,拜肩頭為龍驤將軍。肩頭,堅小字也。健即拜為龍驤,以應神命。後健僭帝號。死,子生立,凶暴,群臣殺之而立堅。堅立十五年,遣長樂公丕攻沒襄陽。十九年,大興師伐晉,〔三〕眾號百萬,水陸俱進,次於項城。自項城至長安,連旗千里,首尾不絕。乃遣告晉曰:『已為晉君於長安城中建廣夏之室,今故大舉渡江相迎,克日入宅也。』」于時朝議遣玄北討,人間頗有異同之論。唯超曰:「是必濟事。吾昔嘗與共在桓宣武府,見使才皆盡,雖履屐之間,亦得其任。以此推之,容必能立勳。」〔四〕元功既舉,時人咸歎超之先覺,又重其不以愛憎匿善。〔五〕中興書曰:「于時氐賊彊盛,朝議求文武良將可鎮靖北方者。衛大將軍安曰:『唯兄子玄可任此事。』中書郎郗超聞而歎曰:『安違眾舉親,明也。玄必不負其舉。』」

【校文】

「符堅」「符」,景宋本俱作「苻」,是。

【箋疏】

〔一〕嘉錫案:晉書超傳曰:「常謂其父名公之子,位遇應在謝安右。而安入掌機權,愔優游而已。恒懷憤憤,發言慷慨,由是與謝氏不穆。安亦深恨之。」超之與謝玄不善,蓋亦由此。

〔二〕程炎震云:「梁謂梁州。寧康元年冬,秦取梁、益二州。岐字無著,或益之誤。」

〔三〕程炎震云:「此十五年、十九年,並是苻堅建元之年,非始立之年也。車頻本書,不應有誤。蓋本是『堅建元十五年』云云,今本出於後人妄改。堅之建元十五年,是為晉太元四年己卯,其十九年則太元八年癸未也。」

〔四〕嘉錫案:善知人者觀人於微,即其平居動靜之間而知其才。吳志潘濬傳注曰:「樊伷頗能弄脣吻,而實無才略。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嘗為州人設饌,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餘自起,此亦侏儒觀一節之驗也。」劉惔之論桓溫,郗超之知謝玄,皆觀其一節而已。

〔五〕程炎震云:「據通鑑百零四:太元二年,謝玄以征西司馬為兗州刺史,領廣陵相。其年十二月,郗超卒。淝水之役,超固不及見。堅將彭超等攻彭城淮陰,亦後超卒一年。」嘉錫案:謝玄以太元二年冬十月為兗州刺史,已見晉書孝武帝紀。惟郗超之卒,本傳不著年月,獨見於通鑑耳。文選謝玄暉和王著作八公山詩注引中興書曰:「時盜賊彊盛,侵寇無已。朝議求文武良將可以鎮北方者,衛將軍謝安曰:『唯兄子玄可堪此任。』於是建武將軍兗州刺史領廣陵相,監江北諸軍事。」孝標注與選注所引互有詳略。太平御覽五百一十二合為一條。觀其言,則安之舉玄與郗超之歎玄不負所舉,皆在太元二年玄刺兗州之時可知矣。惟謝安之拜衛將軍,據孝武紀在太元五年五月。中興書於此時已稱衛將軍安,不免小有差互耳。唐修晉書(玄傳)與何法盛悉合。世說云苻堅將問晉鼎,似是太元八年苻堅傾國入侵時事。然云虎視淮陰,則正是預指後來三、四年間秦據彭城,克淮陰,拔盱眙事也。雖遣玄時淮陰尚未失,而堅已有此謀矣。孝標引秦書「堅建元十九年大興師伐晉」以注之,殊為失考。程氏頗疑其誤,而言之未暢,故復考之如此。

23韓康伯與謝玄亦無深好。玄北征後,巷議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戰。」續晉陽秋曰:「玄識局貞正,有經國之才略。」玄聞之甚忿,常於眾中厲色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親故發,不得復云為名。」

24褚期生少時,謝公甚知之,恆云:「褚期生若不佳者,僕不復相士。」期生,褚爽小字也。續晉陽秋曰:「爽字茂弘,〔一〕河南人。太傅裒之孫,秘書監韶之子。〔二〕太傅謝安見其少時,歎曰:『若期生不佳,我不復論士。』及長,果俊邁有風氣。好老、莊之言,當世榮譽,弗之屑也。唯與殷仲堪善。累遷中書郎、義興太守。女為恭帝皇后。」

【箋疏】

〔一〕程炎震云:「茂弘,晉書爽傳作弘茂。」

〔二〕程炎震云:「韶,爽傳作歆,裒傳亦作歆,云字幼安。則從音從欠為是。」

25郗超與傅瑗周旋,瑗見其二子並總髮。〔一〕超觀之良久,謂瑗曰:「小者才名皆勝,然保卿家,終當在兄。」〔二〕即傅亮兄弟也。傅氏譜曰:「瑗字叔玉,北地靈州人。歷護軍長史、安城太守。」宋書曰:「迪字長猷,瑗長子也。位至五兵尚書。贈太常。」丘淵之文章錄曰:「亮字季友,迪弟也。歷尚書令,仕光祿大夫〔三〕。元嘉三年,以罪伏誅。」

【校文】

注「仕光祿大夫」「仕」,景宋本及沈本作「左」。

【箋疏】

〔一〕程炎震云:「亮以宋元嘉三年死,年五十三。則生於晉孝武寧康二年。則當太元二年丁丑郗超卒時,年四歲耳。」

〔二〕嘉錫案:宋書傅亮傳云:「父瑗,與郗超善。超嘗造瑗,瑗見其二子迪及亮。亮年四五歲,超令人解亮衣使左右持去,初無吝色。超謂瑗曰:『卿小兒才名位官當遠踰於兄,然保家傳祚,終在大者。』」其敘事較世說為詳。蓋超之品目二傅,亦驗之於行事。猶見謝玄履屐間咸得其任,而知其必能立勳也。

〔三〕李慈銘云:「案仕當作左。李本作任更誤。宋書傅亮傳:少帝時,亮為中書監、尚書令。太祖登阼,加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本官悉如故。」

26王恭隨父在會稽,〔一〕王大自都來拜墓。恭父蘊、王忱,並已見。恭暫往墓下看之,二人素善,遂十餘日方還。父問恭:「何故多日?」對曰:「與阿大語,蟬連不得歸。」因語之曰:「恐阿大非爾之友。」終乖愛好,果如其言。忱與恭為王緒所閒,終成怨隙。別見。〔二〕

【箋疏】

〔一〕程炎震云:「王蘊為會稽內史,當在太元四年以後,九年以前。」

〔二〕程炎震云:「恭、忱之隙,別見忿狷篇「王大王恭俱在何僕射坐」條。據賞譽篇「王恭始與王建武甚有情」條注引晉安帝紀,則閒之者乃袁悅,非因王緒也。此注微誤。」嘉錫案:袁悅即袁悅之,王國寶之黨也。事蹟附見晉書國寶傳。考唐寫本世說規箴篇「王緒、王國寶相為脣齒」條注引晉安帝紀,緒為會稽王從事中郎,以佞邪親幸,閒王珣、王恭於王。而賞譽篇注亦引晉安帝紀,謂恭憂孝武及會稽王之不咸,欲忱諫王。忱令袁悅言之,悅乃於王坐責讓恭妄生同異。此即所謂間恭於王,與離間忱、恭正是一事。然則袁悅之謀,實發蹤指使於緒。孝標之言,自有所本。特於賞譽篇注未及王緒,以致前後不相照,是其偶疏耳。然參互觀之,情事自可見也。程氏未見唐本,故以此注為誤。

27車胤父作南平郡功曹,太守王胡之避司馬無忌之難,〔一〕置郡于酆陰。是時胤十餘歲,胡之每出,嘗於籬中見而異焉。謂胤父曰:「此兒當致高名。」後遊集,恆命之。胤長,又為桓宣武所知。清通於多士之世,官至選曹尚書。續晉陽秋曰:「胤字武子,南平人。父育,為郡主簿。太守王胡之有知人識,裁見,謂其父曰:『此兒當成卿門戶,宜資令學問。』胤就業恭勤,博覽不倦。家貧不常得油,夏月則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繼日焉。〔二〕及長,風姿美劭,機悟敏率。桓溫在荊州取為從事,一歲至治中。胤既博學多聞,又善於激賞,當時每有盛坐,胤必同之,皆云:『無車公不樂。』太傅謝公遊集之日,開筵以待之。累遷丹陽尹、護軍將軍、吏部尚書。」

【校文】

「酆陰」「酆」,景宋本作「灃」。

【箋疏】

〔一〕程炎震云:「王敦使胡之父廙殺譙王承,見仇隙篇『王大將軍執司馬愍王』條,無忌嘗為南郡太守,蓋與胡之同時,故胡之避之。」

〔二〕康熙東華錄卷一百七云:「六十年三月諭大學士等曰:『書冊所載有不可盡信者,如云囊螢讀書。朕曾於熱河取螢數百,盛以大囊,照書字畫,竟不能辨。此書之不可盡信者也。』」嘉錫案:螢火之光極微,又閃爍不定,而復隔練囊以照書,自不能辨點畫,其理固可推而知之。桓道鸞之言,蓋里巷之訛傳,不免浮誇失實耳。

28王忱死,西鎮未定,朝貴人人有望。時殷仲堪在門下,雖居機要,資名輕小,人情未以方嶽相許。晉孝武欲拔親近腹心,遂以殷為荊州。事定,詔未出。王珣問殷曰:〔一〕「陝西何故未有處分?」〔二〕殷曰:「已有人。」王歷問公卿,咸云「非」。王自計才地必應在己,復問:「非我邪?」殷曰:「亦似非。」其夜詔出用殷。王語所親曰:「豈有黃門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舉迺是國之亡徵。」〔三〕晉安帝紀曰:「孝武深為晏駕後計,擢仲堪代王忱為荊州。仲堪雖有美譽,議者未以方嶽相許也。既受腹心之任,居上流之重,議者謂其殆矣。終為桓玄所敗。」

【箋疏】

〔一〕程炎震云:「珣時為尚書左僕射。」

〔二〕寰宇記百四十六引盛弘之荊州記云:「自晉室東遷,王居建業。則以荊、揚為京師根本之所寄。荊、楚為重鎮,上流之所總,擬周之分陝,故有西陝之號焉。」

〔三〕梁釋寶唱比丘尼傳一曰:「妙音,未詳何許人也。晉孝武帝、太傅會稽王道子並相敬奉。每與帝及太傅中朝學士談論屬文。一時內外才義者,因之以自達。供嚫無窮,富傾都邑,貴賤宗事,門有車馬日百餘乘。荊州刺史王忱死,烈宗意欲以王恭代之。時桓玄在江陵,為忱所折挫,聞恭應往,素又憚恭。殷仲堪時為黃門侍郎,玄知仲堪弱才,亦易制禦,意欲得之。乃遣使憑妙音尼為堪圖州。既而烈宗問妙音尼:『荊州缺,外聞云誰應作者?』答曰:『貧道出家人,豈容及俗中論議。如聞內外談者,並云無過殷仲堪,以其意慮深遠,荊、楚所須。』帝然之,遂以代忱。權傾一朝,威行內外。」嘉錫案:此事奇秘,非惟史冊所不載,抑亦學者所未聞。考其紀敘曲折,與當時情事悉合。晉書王國寶傳曰:「中書郎范甯,國寶舅也。疾其阿諛,勸孝武帝黜之。國寶乃使陳郡袁悅之因尼支妙音致書與太子母陳淑媛,說國寶忠謹,宜見親信。帝知之,託以他罪殺悅之。國寶大懼。」又會稽王道子傳曰:「于時孝武帝不親萬機,但與道子酣歌為務,媒姆尼僧尤為親暱,並竊弄其權。左衛領營將軍會稽許榮上疏曰:『僧尼乳母,競進親黨,又受貨賂,輒臨官領眾。』」傳中亦及王國寶尼妙音事,與國寶傳同。是妙音之干預朝政,竊弄威權,實有其事。王忱傳曰:「及鎮荊州,威風肅然。桓玄時在江陵,既其本國,且奕葉故義,常以才雄駕物。忱每裁抑之。玄嘗詣忱,通人未出,乘轝直進。忱對玄鞭門幹。玄怒去之,忱亦不留。」則謂玄為忱所折挫,亦非虛語。孝武既發怒殺袁悅之,而仍以外事訪之妙音者,或不知致書之事出於妙音。或知之而敬奉既深,寵信如故。昬庸之主,不可以常理測也。惟考孝武紀太元十五年二月,以中書令王恭為都督青兗幽并冀五州諸軍事、前將軍、青兗二州刺史。十七年十月,荊州刺史王忱卒。十一月以黃門郎殷仲堪為都督荊、益、梁(本傳作荊、益、寧)三州諸軍事、荊州刺史。則王忱死時,王恭已出鎮,而比丘尼傳謂烈宗欲以恭代王忱者,蓋恭雖鎮京口,總北府強兵,號為雄劇,而所督五州,皆僑置無實地。(恭本傳所督尚有徐州及晉陵郡,乃太元以後事,傳未分析言之,詳見二十二史考異二十二。)荊州地處上游,控制胡虜,為國藩屏,歷來皆以重臣坐鎮。孝武方為身後之計,故欲移恭當此鉅任。而又慮無人代恭,乃訪外論於妙音,而桓玄之計得行。玄之為此,必嘗與仲堪相要約,雖所謀得遂,固已落其度內矣。宜乎為玄所制,聽人穿鼻,隨之俯仰,不敢少立異同。稱兵作亂,狼狽相依。逮乎玄既得志,爭權不協,情好漸乖,馴至舉兵相圖。而玄勢已成,卒身死其手,而國亦亡。王珣之言,不幸而中矣。尤悔篇注引隆安記曰:「仲堪以人情注於玄,疑朝廷欲以玄代己。遣道人竺僧愆齎寶物遺相王寵幸媒尼左右,以罪狀玄。玄知其謀而擊滅之。」所謂媒尼疑即是妙音。既因玄納交以得官,又欲師其故智以傾玄。成敗皆出於一尼,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者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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