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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理解概念与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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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概念的性质

上章从两个观点讨论意义也暗示第三个观点为本章的主题。已讨论的两点是:(1)意义当作一种疑问的可能,一个观念;(2)意义当作事物的一种质量。在这里我们说明白事物怎样获得意义,怎样终于和意义牢固地联系起来,使我们不会把它们分开来看。

概念是确定的意义

意义的第三点是观念于引导观察行动以后,便经证明而成立了;以后我们不再当它是假设,而当它是可靠的工具,用以理解别的疑难的事物了。这种确定了的意义便是“概念”(conception)。概念是判断的工具,因为它是“参照的标准”(standard of reference);也可以称为“标准化的意义”(standardized meaning)。凡我们语汇里的公共名词,可以用来判断别的事物的,都是概念。桌、石、草、动物、月亮等等名词,都是概念。例如“床”是一个概念,假如我们看见一样奇异的东西,人家告诉我们说:这是某种人所用的床,那么这东西便立刻有了确定的意义了。

概念使我们能够类化

概念使我们能够“类化”(generalize),使我们能够把一事物的理解,转移于别的事物的理解。我们只要知道“床”是那一类的东西,我们便知道这个别事物是什么东西。概念代表事物的类或属,它节省我们不少的思维。虽然我们有时也要知道事物的个性,但在实际上,只知道它的同类或所属,也就能够应对那一类的思维行为习惯,应付这一事物了。概念使我们能够利用关于同类的反应,而不必费力于个别事物的认识。

概念使知识标准化

概念把知识标准化了。它使流动的化为凝固,移易的化为永恒。假使“磅”擅改它的轻重,“尺”擅改它的长短,我们还有什么权量?我们说这包糖是两磅重,或这块布是一尺宽还有什么意义?参照的标准,必须是固定的。概念是固定了的意义,不因变化的关系而移易的人们有时候互相辩难,而不得要领就因为所用的名词的意义,于无意中移易了。旧的概念的意义,当然也不是不可由思维与发明而改变;正如磅尺的制度,也未尝不可改为厘米的制度。但它们于意义既改之后,仍必须得到一种共同的确认,否则意义便淆乱了。

说人们相互理解,意指人们对于事物有共同的约定。这表示标准化的意义,是人们传达意思的一个条件。当两个人说着互不相喻的两种语言时,只要有双方公认的意义的姿势的表现,多少还能够有些相互的理解。共同意义在社会生活上的必要,也就是使意义标准化的一个主要力量。意义一经社会的确定,个人的思维便能够稳定,因为他的思想中,有一部分是固定的,“日”“水”“地球”等等的名词,意义总是一样的。尽管地域、时间以及其他经验的情境不同,人们用到这些名词,都有共同所指的事物。

概念帮助我们认识未知补充所知

稍为变换我们的说法,则概念是:(1)认识;(2)补充;(3)列入系统的工具。例如天空发现前所未见的一点星光。除非我们有蓄积了的意义,以为推理之助,则星光便只是视觉神经的简单刺激而已。有了以前经验中既得的意义,我们便可以用适当的概念,来认识这点星光。这是小行星呢,彗星呢,新成的日呢,还是分解的星云呢?每一概念,各有它的特质,而可以持续探究出来。结果,我们认定那星光是彗星了。用了一个标准的意义,我们把对它的认识确定了。再接下去,便是补充。凡我们已知的彗星的特质,现在虽没有观察得到,都可以移用于那一点星光。凡过去天文学者所知的彗星的运动和结构,都可以拿来作那一点星光的解释。最后,这彗星的一意义,也不是分离孤立的;它是天文知识的整个系统里的一个相关的部分。行星、卫星、星云、彗星、流星、星尘等等的概念,是互相照应,互相联络的。当那一点星光被误为彗星的时候,它已列入我们天文知识的系统里了。

达尔文(darwin)在自传中说,他少年时拾到一个热带的贝壳,去告诉地质学者西奇维克(sidgwick)。西奇维克以为这定是有人抛弃在那里的;如果是深藏地中而发现出来的,那倒是地质学上的大不幸;因为这推翻了英国中部地层经过冰河时代的研究的结论。达尔文这样写着:“我很惊诧,西奇维克对于这贝壳的发现,一点也没有感到愉快。原来科学所最关切的,是组织事实,以获得普遍定律。”这类例子在科学上很多,指明概念的使用,有系统化的趋势;在科学的概念中,这趋势是更加显著的。

概念在教育上的重要

在不同的事项中,意义既然普遍化了,而能够随事应用。有了这种标准化的参照点,我们遇着新异而未知的事物,便可以得到它们的认识。这种概念,在教育上的重要,我们是不惮重言以申明的。

儿童当然不能获得与使用成人所用的同样的概念。可是在他的发展的任何阶段上,课业要有教育的作用,便必须有印象与观念的相当的概念化。没有这概念化,则得不到可以移用于新经验的理解的知识。理解的蓄积,是最紧要的。任何暂时的浓厚的兴趣,不能补偿这理解的蓄积的缺乏的。

可是概念的重要,曾使人陷于教学上的错误。以前所述论理的方法,即根于一种信念,以为概念可以现成地提示而被吸收,使得学习敏捷而有效。它的结果,是忽视了构成概念的主要条件,而只传授了文字的符号。和儿童理解与经验隔着很遥远的概念,又常常使儿童的理解更加混乱。

实验学校对于这种方法的反动,却又趋于另一极端。只供给许多有价值的实际经验与活动,而绝不注意于这些活动,要有教育的作用,则绝非徒取娱乐于一时,而必求经验的理智化,这理智化,即确定的、普遍的意义的蓄积。理智的教育和经验的理智化,不过是一句话的两种说法。经验而不能有意义地增加,不能有理解地深化,不能使后来的行动有更明确的计划和目的。总之,经验而没有观念,那经验又有什么用处?所以教学上的问题,没有比构成概念的问题更重要的了。我们现在专讨论这问题。

二 概念的构成

概念不是由阐述事物的共同性质而得来的

我们可以从消极方面,从普通对于概念的错误的看法说起。概念并不起于比较已有确定意义的事物,从而去其所异,取其所同。而普通人以为儿童从个别的狗,得到“狗”的概念,便是那样比较去取而得的。例如他有自己名为fido的一只狗,又看到邻家的carlo,又看到亲戚家的tray;他分析它们的性质,如颜色、大小、形状、腿的数目、毛的长短、所饲的食物等等,然后去其性质的相异的(如颜色、大小、形状、毛的长短)而留其相同的,即四足而家畜的动物。这样,他便得到了“狗”的概念。

概念起于经验

在实际上呢,儿童的概念,是从一只狗的意义而开始的。他从对于这一只狗的经验,而移其关于狗的特质的预期于后来的经验。任何动物,出现于他的面前的,都会引起这种预期的态度。他会把猫唤作“小狗”,把马唤作“大狗”;等到他所预期的特质在这里并不相符,他才不得不从他所有的狗的意义中,去掉一部分,保留一部分。然后再以这意义,应用于别的动物,则狗的意义,更加确定而精密了。儿童不是从许多已确定的事物中,阐述其共同性质而成为概念的,他是以旧经验的结果,试用于每一新经验,帮助对于这新经验的理解的。

概念因使用而更确定

儿童关于每一只狗的观念,在开始并不是明晰而确定的。如果他所知道的狗,只有一个fido(如果他所知道的动物,只有一个fido),他所得的fido的观念,是含糊的、游移的,他只有通过对家里的猫的观察,才渐渐能够辨别狗和猫的特质。再渐次及于别的动物,如马如猪的观察,他对于狗的特质,才更加辨别得确定。这样,他的“狗”的概念,即使没有fido和其他狗的比较,也就构成了只要他从fido的特质,而认识它是狗,不是猫,不是马,不是别的动物,他就得到了一个参照点,以理解和辨别动物了。在这全部过程之中,他以自己经验的阶段上所有的含糊的观念,试用于凡与狗相类的一切动物,可以应用的时候,便应用了;不可以应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各种相异的特质。他的“狗”的观念,是依着这样的过程,而明晰,确定,成为一个概念的。

概念因使用而能概括

概念的具有概括性,也依着同样的过程。其所以为概括,是由于使用,而不由于内含的成分。凡以概念为起于一种不可能的分析的人,同时也以为它成于分析后所得共同性质的一种综合。这当然也是不对的。一个意义一经获得,便成为理解别的事物的一个工具。从对别的事物的理解,这意义因而扩充和确定。概括性起于观念在新事例的理解上的应用,不在于它的内含。无数事物中所列举出来的共同性质,还只是一个列举,而不是概括。任何性质,可以用来理解新经验的,就因为这使用,而成为概括的。

以上所说的意思,可与我们以前关于分析综合的讨论(见第八章)相比照。凡赋予观念以确定性而使成为概念的分析,实在只是一种选择,一种注重,把可以解决疑难的线索加以注重而已。如果儿童远远看见一个动物在摇尾而认识它是狗,那么,摇尾的这一特质,此前没有意识地选拔出来的,现在是明晰地分辨出来了。这种例子,和动物植物的科学的分析,也只有一点分别,就是后者更着重于可以认识最多数事物的线索的寻求;科学家更急于即使事物出现于异常的情境中,隐蔽的形式下,而依然能够认识同类事物的符号的探取。说所选择的特质,已经明白于心中,而后与别的同样明白而确定的特质分辨开来,那是先后倒置的说法。一种特质,之所以能够有前所未有的明白,正以其被选择而用为一个线索。

分析使观念明白,综合使观念扩充而概括。综合是与分析相连的。任何意义,一经辨别确定,我们的心智,便立刻注视其可以应用的事例。在应用中,原来在意义上分离的,现在融合了,认识了,而归之于一类。小孩子学会了一个字的意义,立即会把它使用起来;得到了“圆柱形”的观念,立即会把它移用于火炉的铁管、木头之类。这其实和牛顿(newton)的万有引力概念的构成,在原则上并没有分别。牛顿从苹果落地所暗示的引力的观念,推广于月与地球的关系,又及于行星与太阳的关系等等。在这一观念的应用中,原来被认为许多孤立分离的现象,现在融合了,而成为一个系统:这就是理解上的综合了。

如以综合限于像牛顿那样的概括的原则那就是一大错误了。任何人移用一事物所得的意义于前所认为不同类的事物上,都是综合。小孩子注水于空瓶中,而有起泡的声响,因而想到空气的压力;后来看到水的吸引,船的航行,都想到这一观念:那便是综合。把不同类的东西,云、草、溪、石纳入一幅画图,也是综合。把铁、锡、汞归入矿物的一类,也是综合。

三 定义与分类

意义含糊的弊害

没有理解能力的动物,固然没有理解,至少也不会误解。人类既然会以推论判断而取得知识,它的理解,却常有陷于错误的危险。而错误的理解,常起于意义的含糊。我们对于人和物都有自己的理解,因为意义的含糊,便会错误;因为意义的歧义,便会歪曲。有意地歪曲意义,可因谬妄为谈笑之资;显然的错误意义,也不难指出而摈弃不取。独有含糊的意义,过于纠缠,不好分析;过于纤弱,又不好证明;所以最易逃避它所应得的实验和责任。意义一旦含糊了,我们无意间会把不同的几个意义,互相混淆,而且指甲为乙,自掩其没有正确的意义。这是论理上一种原始的罪恶,而为多数不良的思维结果的起因。要完全消灭这种意义的含糊,是不可能的。要减小它的程度,减弱它的力量,则有待于我们的诚意和努力。

意义的内含与外延

意义要明晰,必须界限确定,内含具足。这种意义的个别化,术语谓之“内含”(intension);它的表述,谓之“定义”(definition)。“河”“人”“诚实”“法院”等名词的内含,便是专限于这些名词的独有的意义;而定义则把这独有的意义表达出来。

意义的明晰不明晰,看它能不能表示一类事物,而截然有以别于它类,尤其是相似的它类事物。例如“河”,必须可以表示莱茵(rhine)、密西西比(mississippi)、亚马孙(hudson)诸河,不管它们所在的地域,河流的长短,或水的性质的差异;同时必须区别于海流、湖沼之类。这种意义上的界别,谓之“外延”(extension)。

定义表明意义的内含,“分类”(division)表明它的外延。内含与外延,定义与分类,显然是相连的。内含,所以认识个别的事物;外延,所以认识同类的事物。外延而不指及个别事物,则意义是空洞的;内含而不联结到同类事物,则意义是孤立的。

这二者合起来,使我们有明晰确定的个别事物的意义;也使我们了然于事物的类别,而使意义得到了组织。任何一类的经验的意义,明晰确定了,而可以作为类别经验的原则的时候,就成了一种科学;换句话说,定义与分类乃是科学的表征。

三种定义

定义有三种:(1)指示的(denotative);(2)说明的(expository);(3)科学的(scientific)。第一、第三种,在论理上是重要的,介于其间的第二种,尤有社会上,教学上的重要。

(一)指示的定义

盲人对于“颜色”和“红”的意义永不会有充分的理解;能视的人,要得到这理解,也只有于某些事物的经验中,被指示了而注意它们的颜色的质量。引起对于事物的某种态度,因而确定它的意义的,谓之指示。关于感觉的品质——如声音、嗅味、颜色——以及一切情绪的、道德的质量,都须以指示而确定意义的。“诚实”“同情”“仇恨”的意义,只有从直接经验中,才能把握着教育者要矫正文字和书本的训练的弊病;只有要求个人对直接经验的重视,人们的知识和科学训练,无论怎样高深,其对于新事物(或旧事物的新方面)的理解必定是由于事物的直接经验或想象经验的。

(二)说明的定义

直接经验中所确定的意义既蓄积了许多,我们便可以用语言以构成想象的错综变化。一种没有见过的颜色,我们给它以介于绿与紫之间的定义;一种没有见过的动物——虎——我们选择猫类的特质,再加上别的已知的事物的大小,轻重等观念,而给它一个定义。凡“举例”,皆是说明的,定义字典上的文字的意义也属于这一类。我们把理解较切的意义,这样联络变化起来,则社会里所有的意义的蓄积,也就可以供我们使用了。不过这种定义,既是间接得来,又为习俗所限,它的危险,便是不能引起直接经验的探求,而易于成为观察实验的替代。

(三)科学的定义

即使是通俗的定义,也可以作为认识和类别事物的原则。可是这种认识和类别是实际的,而非理智的。把鲸当作鱼,不碍捕鲸者的成功,也不碍观鲸者的辨认。但科学上不把它当作鱼,而说是哺乳类的动物,这在实际行动上还是同样有效,而在科学上的认识和分类,却又有了更可宝贵的原则了。通俗的定义,选择明显的特质,以为分类的准据。而科学的定义,则选择因果与发生的条件为特质。适俗的定义所用的特质,不能使我们理解一种事物为什么有它的共同的意义和性质,只说明这事物有此意义与性质而已。至于因果与发生的定义,则确定事物的所由构成,显示它为什么属于某一种类;这种定义是以发生为准据,而解释它为什么有那样共同的性质的。

例如我们请一位很有实际经验的常人,来给金属一个定义。他大概会用认识金属以及使用金属的工艺中所辨别的金属的特质来作答。光滑,坚硬发光,重量,这些特质是我们感觉所辨别的,他一定会列举出来;就是可以锤炼、可以熔化、保持形状、抵抗压力等性质,他也或许会说到的。可是科学的定义,却并不采用这些特质而别有一种确定意义的基准。金属在科学上的定义,大概是这样:它是能与氧化合而成一种盐基的任何化学的元素。这个定义,不基于金属的可以直接知觉的特质,或它的直接的功用,而基于事物间的因果关系上;就是说,这个定义所指示的是一种关系。今日化学的概念,愈益表示物质相互作用的关系了;物理的概念,也愈益表示物质运动的关系了;数学的概念,表示形数共变与秩序的关系;生物的概念,表示物种演变与对环境适应的关系;推之于其他科学的概念,莫不如是。总之,概念能表示事物彼此的关系,而不表示其性质,则概念才能得到确定性和普遍应用性。科学概念的理想,在于使任何事实和意义,在转化而为其他事实和意义之中,保持其连续、自由和活动;而我们如果能于事物变化的过程之中,把握住它们的动的联系——理解它们的因果和发生,则那个理想,也就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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