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的文字学,一向分为形、音、义三部分来讲。字形是字的结构形式,字音是字的读音,字义是字的意义。这种分法,直到现在还是适用的。这里所讲的形、音、义,都是举例性质;因为不可能说得很详尽,而且没有这个必要。
现在先讲字形。我们不想根据什么六书来讲;只是分析一下怎么样的字才算是正确的字。所谓正确的字,就是全社会或全民族通用的字。
(一)正字和俗字
从前的文字学家们对于汉字的正字法,有一种不正确的看法。他们以为最古的字形才是正确的字,或者说根据传统的字典写法才是正确的字。有些字,虽然全社会通用了,仍然被认为“俗字”。例如“胆”被认为“膽”的俗字,“还”被认为“還”的俗字等。在汉字还没有简化的时代,“膽”“還”一类的字算是正楷,印刷必须用它们,正式文件的抄写必须用它们。最可笑的是:有一类字,连正式文件的抄写也可以用它们了,但是仍然被认为俗字。例如“脚”字已经能算是正楷了,字典里还要说它是俗字,并且说正字是“腳”。而这个“腳”啊,连文字学家们自己都不会这样写它的!又如“者”字,据说中间应该有一点(即“ ”) 才是正字,但是咱们看见过谁写那一点呢?总之,如果全社会都通用的字,哪怕它本来是俗字,也应该认为是正字。拘泥于古代字典的写法,把全社会都不通用的字看作是正字,那是错误的。
事实上,经过了初步的文字改革,汉字简化了,许多“俗字”已经被正式承认为正字了,而原来的正字只能在古书上见面了。例如(左字是原来的俗字,右字是原来的正字) :
罢罷 宝寶 备備 办辦 帮幫 标標 边邊 庙廟 奋奮 妇婦 复復 达逹 导導 担擔 当當 党黨 灯燈 邓鄧 敌敵 点點 独獨 夺奪 队隊 对對 断斷 动動 态態 头頭 垫墊 体體 铁鐵 条條 听聽 团圑 难難 拟擬 农農 离離 疗療 辽遼 刘劉 联聯 灵靈 罗羅 乱亂 龙龍 开開 盖蓋 赶趕 国國 过過 归歸 龟龜 关關 观觀 广廣 巩鞏 块塊 亏虧 华華 画畫 获獲 怀懷 坏壞 会會 欢歡 还還 击擊 际際 积積 极極 继繼 阶階 旧舊 艰艱 歼殲 尽盡 仅僅 进進 惊驚 惧懼 举舉 剧劇 齐齊 窃竊 迁遷 庆慶 区區 权權 劝勸 习習 协協 献獻 响響 兴興 选選 执執 这這 战戰 种種 厂廠 称稱 惩懲 虫蟲 产産 实實 势勢 晒曬 寿壽 伤傷 审審 声聲 胜勝 双雙 让讓 灶竈 总總 辞辭 参參 惨慘 蚕蠶 扫掃 苏蘇 虽雖 爱愛 碍礙 叶葉 医醫 义義 压壓 优優 邮郵 养養 样様 蝇蠅 应應 务務 万萬 与與 远遠 运運 拥擁
上面所举的例子,有些是通行了几百年的老俗字,如“宝”“边”“庙”“当”“党”“担”“对”“断”“头”“体”“铁”“条”“听”“难”“拟”“刘”“灵”“罗”“乱”“国”“过”“归”“龟”“观”“坏”“会”“欢”“还”“惊”“继”“旧”“尽”“惧”“举”“齐”“窃”“权”“献”“响”“兴”“执”“这”“称”“虫”“实”“势”“晒”“寿”“声”“双”“灶”“辞”“参”“蚕”“苏”“碍”“义”“蝇”“应”“万”“与”等;有些是最近几年或十几年才通行的新俗字,如“达”“敌”“队”“农”“开”“广”“华”“击”“歼”“进”“庆”“习”“厂”“产”“审”“胜”“让”“优”“样”“务”“拥”等。到了现在,它们都取得了合法的地位。
俗字是人民创造的,现在俗字取得了合法的地位,汉字简化了,人民学习文字减少了困难,这是人民的胜利。但是,我们能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人们可以随便创造文字,而不必遵守正字法呢?不,我们不能这样说。文字改革的工作是要给人民学习上的方便,不是给人们添麻烦。汉字简化了,大家写起来节省时间,这是好的;但是简化要有一定的格式,决不是今天你造一个字,明天我造一个字,使汉字进入了无政府状态,不再有规范可言。假使汉字是没有规范的话,咱们认字就会发生困难了。现在汉字简化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如果大家创造了好的简化字,可以向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提出建议,将来由政府正式公布,就可以用了。但是,没有经过政府公布的简化字仍然应该被认为违反正字法的。
有些字,本来有两种以上的简化形式;但是,由于汉字不能没有规范,政府只能选择一个来公布。这样,被择定的一个应该认为是正字,未被选择的一个(或更多) 应该认为是俗字。为了维护正字法,这种俗字是应该避免的。在下面所举各组的简化字当中,第一个字是正字,其余一个(或更多) 是俗字:
导 邓邒 国囗 关関 广 块圤 画 汉汗 图 价価 齐 庆 寿夀 胜胂 与 阶阰 护 严 杂什
总之,为了维护汉字严格的规范,咱们仍旧应该提倡正字,避免俗字。不过咱们对俗字的看法已经和从前文字学家们的看法有本质上的不同:从前文字学家们为了复古,所以他们反对俗字;现在咱们为了人民学习的便利,已经把大量的“俗字”提升为正字。咱们只是不希望一个字有几个形体,所以除了正体之外,只好认为俗字了。
(二)异体字
上节说过,咱们不希望一个字有几个形体,否则汉字就缺乏严格的规范。但是,在传统的写法中,就有许多字是不止一个形体的。这在古人叫作通用字。例如“綫”和“線”是通用字;古人认为两种写法都不算错。有些字的写法可以多到四种以上,例如“暖”字又可以写作“煖”“㬉”“煗”;“橹”字可以写作“艪”“艣”“㯭”“樐”。实际上,这是增加人民学习上的负担。咱们应该做到字有定形,有定数。因此,应该废除那些异体字。这就是说,每一个字如果有两个以上的形体,就只择定一个,其余都认为异体字,它们将从印刷厂的排字房里被清除出去,咱们写字的时候也不再写它们。
现在我们举出一些比较常见的异体字为例。在这些例子当中,每一组的第一个字被择定为正字,其余都是被废除了的异体字:
霸覇 缽鉢 驳駮 柏栢 杯盃 褒褎 坂阪 奔犇 逼偪 秘祕 弊 飚飙 遍徧 冰氷 并併並竝 炮砲礮 匹疋 凭凴憑 瓶缾 罵駡 麻蔴 脉脈衇 觅覔 妙玅 绵緜 凡凢 泛汎 蜂蠭 峰峯 俯俛 附坿 捣擣 豆荳 淡澹 凳櫈 堤隄 蝶蜨 吊弔 睹覩 妒妬 朵朶 遁遯 叹歎 剃薙 啼嗁 同仝 拿㧱拏挐 奶嬭 乃迺 昵暱 年秊 娘孃 泪涙 懒嬾 厘釐 犁犂 狸貍 璃瓈 留畱 奁匳 炼鍊 帘簾 麟麐 吝恡 梁樑 粮糧 戮勠 裸躶臝 略畧 阁閤 歌謌 丐匄 皋皐 糕餻 够夠 钩鉤 耕畊 粳稉秔 雇僱 菇菰 挂掛 果菓 椁槨 怪恠 阔濶 管筦 舘館 躬躳 咳欬 考攷 裤袴 馈餽 况況 核覈 和咊龢 恒恆 辉煇 回囘 混溷 雞鷄 迹跡蹟 劫刧刦 杰傑 剿勦 脚腳 厩廐廄 韭韮 笺牋椾 剑劒 鉴鑑 奸姦 剪翦 荐薦 紧 僵殭 斤觔 阱穽 径逕 净淨 巨鉅 据據 俊㑺 炯烱 迥逈 棋棊碁 栖棲 凄淒悽 旗旂 弃棄 憩憇 荞荍 丘坵邱 虬虯 鳅鰌 球毬 擒捦 強强彊 墙牆 麯麴 却郤郄 券 群羣 裙帬 溪谿 晰晳 席蓆 膝䣛 厦廈 邪衺 蟹蠏 蝎蠍 泄洩 绁絏 鞋鞵 携攜㩗 笑咲 效効傚 修脩 绣繡 衔衘啣 弦絃 仙僊 鲜尠尟鱻 闲閒 衅釁 饷饟 向嚮 叙敘敍 勖勗 恤卹 婿壻 靴鞾 喧諠 萱蘐 璇璿 勋勳 寻尋 巡廵 凶兇 胸胷 置寘 蹠跖 只祇秪 志誌 纸帋 辄輙 扎紥紮 谪讁 哲喆 慑慴讋 寨砦 照炤 棹櫂 周週 咒呪 帚箒 盏琖醆 耻恥 痴癡 敕勅勑 察詧 讎讐 酬酧醻 绸紬 嗔 尝嚐甞 场塲 撐撑 澄澂 锄鉏耡 锤鎚 船舩 唇脣 莼蓴 创剏 窗 窻牕牎 床牀 冲沖翀衝 虱 尸屍 湿溼 諡謚 实實寔 时旹 视眎眡 射䠶 删刪 膳饍 慎昚 升陞昇 剩賸 竖豎 疏疎 薯藷 绕遶 饪餁 衽袵 箬篛 蕊橤蘂蕋 睿叡 软輭 熔鎔 災灾烖菑 噪譟 皂皁 賛贊讚 咱喒 偺倃 匝帀 葬塟 罪辠 樽罇 踪蹤 棕㯶 粽糉 词䛐 辞辭辤 糍餈 厕廁 策筴 才纔 踩跴 采採 彩綵 草艸 凑湊 惭慙 粗觕麤 脆脃 村邨 匆怱悤 葱蔥 饲飤 祀禩 俟竢 似佀 洒灑 涩澁濇 腮顋 搜蒐 伞繖 溯泝遡 诉愬 苏蘇甦 笋筍 腭齶顎 讹譌 额 扼搤 鹅鵞䳘 厄阨戹 碍礙 呆獃騃 鳌鼇 庵菴 暗闇晻 鞍鞌 移迻 鸦鵶 丫枒椏 野埜壄 耀燿曜 咬齩 夭殀 药藥 游遊 雁鴈 验騐 烟煙菸 胭臙 咽嚥 檐簷 岩巖嵒 焰燄 艳豔 宴讌 殷慇 饮㱃 淫婬 吟唫 姻婣 映暎 污汙 坞隖 蛙鼃 袜襪韈韤 挽輓 浣澣 玩翫 碗盌椀 吻脗 蚊螡蟁 瓮甕罋 于於 欲慾 逾踰 愈癒瘉 岳嶽 猿猨蝯 韵韻 用佣 咏詠 雍雝
上面所举的这些异体字,在从前的时候,多数是完全通用的,例如“霸覇”“缽鉢”“杯盃”“逼偪”“秘祕”等等;但也有一些不是完全通用的。例如“匹”“疋”虽说通用,那只是说“布一疋”可以写成“布一匹”,并不是说“马一匹”也可以写成“马一疋”。“水果”的“果”有人写作“菓”,“果然”的“果”并没有写作“菓”;“席子”有人写作“蓆子”,主席并没有人写作“主蓆”。“鲜”字当“少”字讲的时候,有人写作“尠”或“尟”,当“新鲜”讲的时候,有人写作“鱻”,并不是“尠”“尟”和“鱻”也能通用。其余由此类推。
在文字改革的初期,还不能希望完全消灭异体字。但是咱们只要从这一方面努力做去,将来一定可以达到目的。首先是在报纸杂志在基本上消灭异体字,其次在教小学生的时候,不再教异体字。这样,将来一般人不再认识异体字,也就不再写它们了。
正如将来有少数人研究繁体字(如“聽”“體”“觀”“關”) 一样,将来也要有少数人研究异体字;因为咱们不可能把所有的古书都重新印刷一次,更不应该把古代的善本书都烧毁了。但是,为了一般人民大众的利益,简化汉字和废除异体字的政策是完全正确的。
(三)合流字
汉字自古就有同音代替的办法。例如“闢”字在上古写作“辟”(《诗经》说:“日辟国百里”) 。这种同音代替的办法是值得推广的,因为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可以减少汉字的总数,例如“闢”字可以从一般字典里删去;汉字总数减少了,就可以减轻人民学习上的负担。第二,可以为将来汉字拼音化作准备。有人怀疑汉字的同音字太多了,拼音化有困难,不知道有上下文的帮助,许多同音字都有它们的特定意义,例如咱们写“开辟”两个字连在一起,这个“辟”字也就一定是“闢”的意思。将来的拼音文字,在原则上,同音字就用同一写法。现在咱们先培养同音代替的习惯,对将来拼音文字的推行是有好处的。
首先,古时同音代替的字,应该让它们合流起来,这就是说,应该让代替者永远代替下去,把被代替的字废除。在下面所举的每一组同音代替的字当中,第一字是被择定了作为正字的字(因为它的笔划比较简单,咱们选择了它,就等于简化) ,第二字是被废除了的字:
辟闢 凭憑 丰豐 范範 涂塗 了瞭 后後 胡鬍 累纍 借藉 尽侭 秋鞦 千韆 向嚮 象像 准準 个個 舍捨 云雲 别彆 卷捲 表錶 才纔 家傢 踊踴
其次,近代和现代通用已久的同音字(有些在北方同音,有些在南方同音) ,也应该让它们合流起来。在下面所举的每一组同音代替的字当中,应该根据群众习惯,把第一字认为正字,把第二字废除了:
板(老板)闆 苹蘋(蘋果) 面麫 里裏 谷穀 划劃 价價 姜薑 纤縴 曲麯 只祇 只隻 台臺 出齣 刮颳 笔筆
其次,在不妨碍了解的条件下,还应该更广泛地利用同音代替法。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已经采取了这样一个步骤,审定并创造了例如下面的一些同音代替的合流字(有些在全国同音,有些在北方同音,有些在南方同音) 。在每一组同音字当中,第二字被废除了:
郁鬱 仆僕 霉黴 蒙矇 蒙濛 弥瀰 蔑衊 发(發)髮 斗鬥 当噹 迭疊 淀澱 冬鼕 台颱 台枱 坛(壇)壜 娄喽 历(歷)曆 干乾 克剋 困睏 合閤 回迴 签籤 系係 咸鹹 旋鏇 致緻 制製 折摺 征徵 症癥 筑築 丑醜 冲衝 沈瀋 术術 粲燦 松鬆 恶噁 苏囌 仪彝 洼窪 余餘 御禦 吁籲
合流字是经过一番考虑的。主要有下面的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两字的意义本来就有密切的联系,如“蒙”和“矇”、“霉”和“黴”、“系”和“係”、“冲”和“衝”、“签”和“籤”;第二种情况是第一字的原来意义在现代汉语里已经用不着了,如“蔑”(没有) 、迭(屡次) 、咸(都) 、筑(古乐器) 、丑(地支名) 、粲(精米) 、余(我) 、御(驾驶车马) 、吁(叹) 、郁(有文采) 等。“术”也算这一类,因为除了中药的“苍术”“白术”就用不着这“术”字的原来意义了。这样审定或创造合流字,是不会损害文字的明确性的。
这种合流字是汉字简化的重要手段之一,因为所谓简化,不但要精简汉字的笔划,而且要精简汉字的数量。合流字既精简了汉字的笔划,又精简了汉字的数量,所以这个办法是好的。至于可能有个别字精简得不妥当,那还是可以从实践中纠正过来的。
(四)分化字
一个字不一定只有一个意义。当一个字有了两个意义的时候,用起来是不很方便的;群众要求分别,索性在字形上分成两个字。这分出来的字大多数当然也被文字学家们认为是俗字;但这些俗字因为受到群众的拥护,终于取得了合法的地位。下面试举出一些例子。
【著—着 】本来只有“著”字,后来分化为“著”“着”。“著”是“著名”“著作”的“著”,“着”是“着落”“沉着”的“着”。虚字的“着”也写作“着”。
王先生恰巧摇着 扇子走过来。
【沈—沉 】本来只有“沈”字表示“沉没”。后来“沈”字专用于“姓沈”(现在兼用于“沈阳”) ,分化出一个“沉”字来表示本来的意义。
被鱼雷击中的那一艘敌巡洋舰终于在五日九点十分钟沉 下海底了。
【分—份 】“份”是从“分”分化出来的;“份”念去声,“分”念平声。但是这种分化还不十分清楚。现在“部分”的“分”和“分量”的“分”,一般都还写作“分”,可见“分”字也念去声。但是“三份客饭”“一份报纸”的“份”就只写作“份”。
【火—伙 】从前“伙伴”只写作“火伴”,没有“伙”字。后来为了分别,群众创造“伙”字。“伙食”的“伙”也写作“伙”。
【那—哪 】本来“哪”字只表示语气(又旧小说中有“哪吒”是人名) ,和“那”字没有关系。表示疑问的“哪”在旧小说里都只写作“那”。后来群众借用“哪”字作为“那”的分化字,表示疑问。
卖?今年谁还缺这个?向哪 里卖去?
【罢—吧 】本来“来吧”“去吧”的“吧”在旧小说里都写作“罢”。后来为了要同“罢休”的“罢”区别开来,“来吧”“去吧”的“吧”才写成了“吧”。
快去把他请来吧 !
【 磨 菇—蘑 菇 】
你说的是蘑 菇吗?
【利 害—厉害 】“利害”是本字,现在所谓“厉害”,在旧小说里都写成“利害”。“厉害”是后来分化出来的,因为这样可以同“利害相权”的“利害”区别开来。
合纵派跟连横派斗争得非常厉 害。
【计画—计划 】“计划”本来写作“计画”(孙中山的《实业计画》 ),后来为了同“图画”的“画”区别开来,所以写成了“劃”(现在简化为“划”) 。
争取在今年十一月内完成全年的生产计划 。
【一画—一划 】“笔划”本来写作“笔画”,也是由于同“图画”的“画”区别开来,所以写成了
“划”字。
一只大手狠狠地捉着钢笔脖子,左一划 ,右一划 。
“云”字表示“云雨”的“云”,后来“云”被借用为“云谓”的“云”,于是人们另造一个雨头的“雲”和“云谓”的“云”区别开来。由此类推,“闢”是由“辟”分化出来的,“捨”是由“舍”分化出来的,“卷”是“捲”分化出来的,“傢”是由“家”分化出来的。只不过分化的时代不同罢了。现在文字改革,为了精简汉字的数量和笔划,又让它们重新合流起来。
群众是喜欢简笔字的;但是,为了要求分别,又宁愿加口,加手,加足,加人,加草,加木,把笔划增繁。现在咱们做汉字简化的工作,就要看具体情况,分别处理。分化字确实适合人民需要的,即使多写几笔,仍旧应该保存下来。例如上面所举的“哪”字的口旁,“伙”字的人旁,“份”字的人旁,“蘑”字的草头,都是不能简化的。但是,另有一些可以不必分别的字,就应该让它们合流起来的好。下面试举出一些例子:
1.念字。——本来已经有许多人把“念书”的“念”写成“唸”,让它和“想念”的“念”区别开来。现在“唸”字被当作异体字来废除了。
2.嘗字。——本来有些人把辨别滋味的“嘗”写成“嚐”,让它和曾经的“嘗”区别开来,现在也被作异体字来废除了。
3.背字。——本来有人把动词的“背”(平声) 写作“揹”,以区别于名词的“背”(去声) 。现在废除了“揹”。
4.扇字。——有人把动词的“扇”(平声) 写成“搧”,以区别于名词的“扇”(去声) 。由“揹”字类推,“搧”字也该在废除之列。
5.登字。——有人把“登三轮儿”的“登”写作“蹬”。字典也收了这个字。但这种分别没有必要。
6.种子。——有人把“种子”写成“种籽”。这种分别没有必要。
整个汉字的历史就是简化和繁化的矛盾的历史。人们为了写字的便利,所以要求简化;同音代替,在某种情况下,也是为了简化(如以“台”代“臺”) 。但是,人们为了认字的便利(为了使别人更容易看懂) ,却又要求分化。固然,分化不一定就是繁化,从上面所举的例子看来,“着”和“著”、“沉”和“沈”都是同样的笔划,“吧”比“罢”、“划”比“画”还减少了几笔;但是,汉字的分化,基本上是朝着繁化的方向走去的。“云”和“雲”、“辟”和“闢”、“舍”和“捨”、“卷”和“捲”,一直到“念”和“唸”、“嘗”和“嚐”、“背”和“揹”、“扇”和“搧”、“登”和“蹬”、“子”和“籽”。这许许多多的例子都说明了繁化的道理。这因为汉字的构成有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所谓“形声字”。所谓形声字,是把一个汉字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意义偏旁(所谓形符) ,另一部分是声音偏旁。汉字当中,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是这种形声字。这一个造字原则深入人心,群众利用这个原则来分化字形,那是很自然的事。今后这一类的分化字还不能在笔下完全绝迹,甚至还有新的分化字产生出来。为了维护正字法,凡是已经废除了的异体字(包括废除了的分化字在内) 不应该认为正字,也就是说,不应该再在书籍、报纸、杂志上出现。至于汉字简化和繁化的矛盾的根本解决,有待于文字的根本改革。所谓根本改革,就是走上拼音的道路。
(五)译名
大多数的译名只是译出一个声音来。汉字的同音字很多,译的人不止一个,所以译名很难统一。汉语方言复杂,音译更不容易一致。但是,已经通行了的译名,不应该另造一个来代替它。例如“斯大林”,本来有人译作“史太林”“史达林”等,现在已经统一了。
【布尔 什 维克—布尔塞 维克】
同志们,我们布尔什 维克号召的工农革命已经实现了。
过去有人译过“布尔塞维克”,现在已经一致用“布尔什维克”了。
【卢梭 —卢骚 】
圈点得最密的是华盛顿、彼得大帝、惠灵吞、卢梭 、孟德斯鸠和林肯这些人的传记。
最初有人译作“卢骚”,现在一般都译作“卢梭”了。
有些译名是因为译得和原音比较接近而获得更多群众的拥护,例如“卢梭”的读音就比“卢骚”更像法文的原音。法国文学家“雨果”最初被译成“嚣俄”,后者因为声音太不像,所以被前者代替了。俄国文学家“契诃夫”也曾一度被译成“柴霍甫”,但是,江浙人读起来,“柴”字太不像原音了,所以终于变成了“契诃夫”。
(六)别字
所谓别字,是本该写这个字,却写成另一个字去了(“别”就是“另”的意思) 。学生笔下的别字很多,这里不能一一细说。现在只举出几个例子。
【成绩 —成积 】
等我们干出成绩 来,还可以上北京去见毛主席呢。
“成绩”的“绩”是“功绩”的“绩”,“成绩”的本来意思就是“成功”。有些人误会是“积累”起来的“积”。
【向 导—响 导】
你们是不是亲自找向 导调查了?
“向导”的“向”,应该是“方向”的“向”,不应该是“声响”的“响”。
【戍一戌】
克里姆林的卫戍 司令官说:“列宁同志也参加今天的义务劳动。”
“戍”是“戍守”;“戌”是干支名(例如“戊戌政变”是发生于戊戌年,即1898年) 。
【氾—汜】
据说那时候黄河氾 滥。
“氾”是“氾滥”;“汜”音似,水名。
此外,还有一种分化字,因为造得不好,应该只认为别字(别字是必须纠正的) 。最典型的例子是“包子”写作“饱子”,“面包”写作“面饱”。
下了种就会有面包 了吧?
注意:这里并没有写作“面饱”。
包子因为有馅儿包在里面,所以叫作“包 子”。“面包 ”大约是由“包子”的意思转变过来的。写成“饱”字,不但不合理,而且不合分化字的原则,因为它和“饥饱”的“饱”混起来了。
别字往往是同音字。但是,汉语的方言复杂,甲地同音,乙地未必同音。因此,教师应该注意学生的方言,好纠正他们的别字。
北方的别字,例如:
【艰 苦—坚 苦】
“艰苦”和“坚苦”都有意义。前者是艰难困苦的意思;后者是坚强耐苦的意思。
【绝 对—决 对】
“绝对”是没有相对的,所以叫作“绝”。“决对”不成话。
【驱 使—趋 使】
“驱使”是驱马一样地迫使别人做事,“趋使”不成话。
吴语的别字,例如:
【过 问—顾 问】
“过问”有干涉的意味;“顾问”有咨询的意味。
【固 然—果 然】
“固然”有“虽然如此”的意思;“果然”有“不出所料”的意思。
【声 明—申 明】
“声明”是把话说清楚,正式告诉大家,以表示自己的态度的意思。吴语“声”“申”同音,许多人误写成“申明”。(“申明”是郑重说明的意思。)
粤语的别字,例如:
【少 数—小 数】
“少数”是“多数”的反面;“小数”是数学名词,定点以下叫作“小数”。广州一带的人“少”“小”同音,许多人误把“少数”写成“小数”。
【澈 底—切 底】
广州一带的人“澈”“切”同音,有人误把“澈底”写成“切底”。
客家话的别字,例如:
【太 阳—大 阳】
客家话“太”“大”同音,往往有人误把“太”字写成“大”字。
(七)错字
别字是误用了另一个字(“别”就是“另”的意思) ;错字不是另一个字,而是笔划写错了,不成字。例如:
【模 糊—糢 糊】
神志有点模 糊不清。
“模”受“糊”的同化,有时误写成“糢”。“糢”字在解放前相当流行过,排字房里有它的铅字,解放后才纠正过来了。
其他像“锻冶”的“锻”,右边不能像“假”字;“警惕”的“惕”,右边不能像“揚”字。常常有人犯这一类的错误,这里不细说了。
此外,还有地方性的错字。例如“蛋”字,广东人写作“疍”;“诞”字,广东人写作“ ”。如果一个广东人看见另一个广东人写作“蛋”“诞”,反倒说他写错了。为了保持全国文字的统一性,这种情形是应该纠正的。
(八)意义各别
有时候,两种写法都有意义,只是用途不同。上面所举的“艰苦”和“坚苦”、“过问”和“顾问”、“固然”和“果然”、“少数”和“小数”,都是这一类。现在再举两个例子。
【包涵 —包含 】
算误会了,包涵 一点吧。
贴近地面的空气因为温度增高,可能包含 了更多的蒸汽。
“包涵”是原谅的意思。本来的意思是像海一般的度量,所以用“涵”字。“包含”是里面包括着某种成分的意思。该用“包含”的地方,用“包涵”还可以;该用“包涵”的地方,用“包含”就不行了。
【一般 —一班 —一斑 】
这也许特殊了一点,一般 人不容易理解。
每一排每一班 都紧张起来。
“一般”是“普通”的意思(和“特殊”是相对待的) ,又是“一样”的意思;“一班”是单位名词。“一斑”出于“管中窥豹,时见一斑”的典故,普通说“以见一斑”是让人知道一点儿情况的意思,有时候表示很不够全面,有时候表示由此可以推知一切。
讲究字形,必须注意文字的社会性。咱们应该根据文字的社会性去判断一个字是否正确。全社会通用的字,绝不可能是不正确的字。反过来说,全社会已经不用的字,绝不可能再是正确的字。因此,单纯地根据《说文》一类的字书去判断一个字形的正确性,是完全脱离实际的不科学的文字学。另一方面,咱们也不应该采取自由主义;咱们纠正别字和错字,维持文字的一致性,也正是维持文字的社会性。根据这一个原则,咱们对于合理的分化字(如“沉”字、“着”字) 是接受的;对于不合理的分别字(如“面饱”) 是排斥的。最后,我对于援引古书替别字辩护,是不同意的。例如“太”“大”两字不能通用,是现代社会的事实;假使有人把“太阳”写作“大阳”,就应该认为别字,绝对不应该援引古书中“大上”(太上) 、“大一”(太一) 、“大子”(太子) 、“大和”(太和) 、“大室”(太室) 、“大宰”(太宰) 、“大师”(太师) 、“大庙”(太庙) 、“大学”
(太学) 等例,以为“太”字和“大”字到现代还是可以通用的。从前有些人有这种不正确的看法,咱们应该纠正过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