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噶尔丹与策妄阿拉布坦更难对付的,是自古为中国之患的黄河。
黄河原也未尝故意与中国人为难。它也不过是一条大河而已,无知无识。它的毛病,一则是由于穿过了宁夏和内蒙古的沙漠,夹带许多的沙,二则是到达孟津以后,地势陡然平坦,水流不快,沙就沉积下来,越沉越厚,把河床垫高了,只得“改道”。如果东汉以后,没有成千成万的糊涂人,丢弃禹的“疏,浚,导,引”良规,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走鲧的覆辙,拼命筑堤,那末,“改道”就只是常常小规模地、慢慢地改改而已,不会闹出“决口”的大乱子来。
等到堤岸筑得极高以后,河旁原有的足资调节(吞吐)的若干大湖(泽),如荥泽、大陆泽等全被隔绝,而且下流的若干分水口(九河)也被堵塞,逼得黄河无路可走,安得不发脾气?
在康熙即位之时,黄河所走的路与今天不同。它从明朝孝宗弘治八年(1495年)开始,便已从兰封县铜瓦厢向东南流,流到徐州、宿迁;在宿迁的皂河镇冲进运河,又流到淮阴,由淮河的河道入海,于是日夜不停地把淮河的河床垫高,河床垫高以后,黄河之水流不下去,加上运河之水与淮河之水一齐倒灌,把洪泽湖扩大得像一个小海。
在顺治一朝与康熙初年,决口的事史不绝书。康熙九年四月的一次尤其厉害,淮安、扬州两府各县的田地被淹得所剩无几。次年,桃源县(泗阳)的堤也坏了二百五十丈。
当时的“河道总督”是王光裕。这人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办法,胡搞了七八年,毫无功效。康熙在十六年二月,将王光裕免职,命靳辅继任河道总督。
靳辅是汉军镶黄旗人,当过安徽巡抚。他对治河本无研究,但有心把事情做好,物色到一位奇才浙江钱塘人陈潢。
靳辅在陈潢的协助下,从康熙十六年起治河,治到康熙二十七年,完成了不少工程。
第一,他在淮阴以东当时黄河的两岸,造了坚固的堤,一直造到距离海岸仅有二十里之处。
第二,他加强了淮阴以西沿着淮河与洪泽湖的若干河堤与坝,使得水集中而有力,足以冲刷河床的沙。于是,那已经因沙淤而失掉出海之路的黄河,反而获得了淮河的助力,居然能够冲掉自身所堆积的沙,浩浩荡荡入海。
第三,他知道运河关系国家的漕运,不应该长此因黄河夺路而中断,于是他除了修建运河之内的各闸以外,毅然决然不惜工费,加开一段新运河,称为“中河”。功成以后,果然舟楫可以来往,漕运畅通。
第四,为了保护淮阴至江都(扬州)沿运河各县的农田,防免那溢进运河的黄河之水,溃决运河之堤,他兴筑若干所谓“减水坝”,在堤下开了若干可以开关的洞口,洞口之外接以小河与沟渠,以便于必要时放水。这样,既可防运河的泛滥或决口,又可以帮助老百姓灌田。
以上四项,均是了不起的成就。然而直隶巡抚汉军镶黄旗人于成龙反对他,说他用钱太多,说“中河”并不能行船,说“减水坝”会促成以后的决口,说他的整个办法根本不对;不该着眼于运河及运河西边的洪泽湖、及东边的宝应湖、高邮湖、邵伯湖等,而应该着眼于所谓“里下河”的出海之口,应该挑海口的沙。
康熙把靳辅召回北京,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三月叫他在宫里的乾清门和于成龙及若干廷臣当面辩论,康熙自己主持这一盛大而严重的辩论会。
靳辅说:海边的沙绝对挑不干净,而且海水涨潮之时比海边陆地要高过五尺。宋朝范仲淹留下了一个很长的范公堤(在今日盐城与东台两县,由北而南,与海岸平行),便是挡住海水,不让它倒灌里下各河的。(泰县泰坝以北的叫做里河,以南的叫做下河。)
靳辅又说,他本就建议过,为了宣泄运河所负担的黄河、淮河与各湖之水,应该开一条新河,把运河的水接引出来,夹以南北长堤,直达范公堤,同时加高当地的范公堤由一丈到一丈五尺,把新河的水量积蓄到一丈高,比海面潮涨之时还高过五尺,然后把闸一开,不怕河水不流到海里去。
靳辅也顾虑到,在新河开了以后,水都跑到海里去,老百姓灌田反而缺水,他主张在新河河堤设若干涵洞,供应老百姓以必需的水。
靳辅的办法尽管很对,但是辩论终于失败。失败的原因,不是他不会讲话,而是于成龙有人附和。谁?漕运总督慕天颜。
结果,靳辅被免职,靳辅的智囊陈潢在押解到京之时病故,幸免治罪。康熙任命一个叫做王新命的作河道总督。此人一事无成,三年以后免职。康熙又把靳辅叫了出来,靳辅只好再干,干不到几个月,就积劳而死。康熙于是让于成龙试试。这于成龙倒也乖巧,把自己的妙法一概放弃,完全依照靳辅的办法去做,把事情做得十分妥帖,在康熙三十九年死在任上。康熙又派了一位张鹏翮来继承靳、于二人的事业,在康熙四十七年大功告成。(靳辅所设计的新河也造成了,便是今天江都仙女庙与东台白驹闸之间、经由泰县泰坝的“运盐河”。)
黄河倒也识趣,不再胡闹,到了咸丰六年(1856年)便绕了淮河与运河,改道而走,由山东入海,直到今天。(抗战期间一度改道,于胜利以后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