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唐雉衡山人杨尔曾辑
至道之精，无形无名，竺乾澜之震，丹隄之流，遥孤疏世，名三之与媾为斗，孰知其非？超一函三，惟我大师。作昙阳大师传
昙阳子
昙阳子者，姓王氏，讳焘贞，昙阳其号也。盖皆圣师朱真君𫠦命云。父曰礼部侍郎、翰林学士锡爵，是为荆石先生，母曰朱淑人。始朱淑人梦月轮坠于床而孕，故难产，前者几坼，副意忧之。而一日侍姑吴淑人语，而立生甚易，且无血也。宗党乃贺学士，而学士甫捷应天解，以师当桂祥，遂名之曰桂。时嘉靖戊午十一月之二十一日也。师产既弥月，𫠦致乳母病，绝乳，凡三易，辄三病绝乳，而又苦疡疥，昼夜啼，肤色黄尰。学士及朱淑人不甚怜爱之，有请字者，辄不许，曰：是尚未卜吾女，敢卜妇。而最后始许今参议徐君廷祼之子景韶。师五岁为儿戏，辄剪纸作小幅，写若观世音、大士像者，壁而设膜拜。马旦醒，从被中拈豆，数诵弥陀百余声而后起，遂为常。又时时拜天地，嗫嚅喉吻间，耳之，则为父母祝厘者。乃始稍奇之，令就内傅𫠦受孝经、小学，未终篇，辄罢去。学士既宦游燕中，以师从，一日忽橐其𫠦授经，曰：此岂女子𫠦繇功业耶？于是稍就女红，然亦不肯竟学。朱淑人讽之，竟乎弗竟也，而时时闭门，隐几独坐，若有思者。时万历之甲戊，师年十七矣。徐君所使使自淅来，谋置币。学士业已趣具装，嫁且办，而师乃洒扫净室，奉𫠦携观世音像，稽颡自称名：愿得长斋受戒，充弟子。朱淑人大惊曰：咄咄何物？女作何态？且安𫠦欲？师曰：欲了生死耳。朱淑人益惊曰：吾不晓若语，第晓岁月间为徐郎妇，将遂负之耶？师默不应。已而叹曰：嗟乎，岂彼负哉！彼固无我缘也。朱淑人亦不敢诘。而介弟衡少于师三岁，一夕从之嬉，而师偶以石击地，铿有声，怪而蹑之，声铉铉与履应，益劲。久之，有光若萤，隐见柱础间。自是光连夜辄见，而辄加巨。或轮囷若轻云，或欿闪若电，或散喷若坠宿，或腾起若炬，或晶白若凝霰，或青紫若靺鞨。惟衡与一二龀女亦睹之，以白学士曰：姊所居恒尔，得非珠宝气耶？学士戒勿泄，而阴伺之，具如衡语。又旬余，师忽戒左右母进饭，饭吾，吾不饥也。学士悯而强之，饭则吐。乃别进诸果饵，则又吐，果唯进少许鲜枣、桃杏，取汁液耳。学士念不食，久以为疾，而召。医脉之，师笑曰：女故无疾。女𫠦以不饭者，夜梦一上真，美丽非恒，冠七鿄冠，蹑绣履，扶五色云下，凭几坐，抚白玉琴而无弦。左侍一女，冠绿衣垂髾者，状略如之，年可三十而少。右侍一媪，衣褐色冒絮，年可七十而老。少者指中坐者曰：此而𫠦奉大士也。指老者曰：此而导师偶霰𡝠也。余则朱真君。大士熟视女而哂，顾偶师焚香，香袅袅，缕烟成篆书善字。真君谓女速吸之，可却食证圣矣。自是醒，而𫠦繇以不饭也。女何疾？学士乃与朱淑人稍稍听师意，而自是真君与偶。师一再夕辄至，大士亦数夕至，皆于危坐时见之。以为梦，则境甚真；以为真，小不𬱋。大士始色庄。巳而庄稍解，间有所指授，而真君则摩顶慰引，𣢾昵娓娓。时出机语相闻，得一捷会，即啧啧款赏，而稍涉拟议，未出口，已谯让随之曰：道在汝卜度耶？一夕，梦真君口授一编，曰法照悟圆灵宝真经。觉而能臆之，且书之，以语学士曰：是道经也，而禅语。居三月，徐景韶病死，其家以讣来，朱淑人匿而谓师曰：若言徐郎无缘者，何也？师不应，手书一囚字示之。朱淑人为解曰：人也，而四周之，得无幽且死乎？师乃愀然曰：死久矣。朱淑人为发讣。师蓬跣而哭，三曰，出其橐，则有成制，缟服草屦，御之，以见学士夫妇曰：儿故徐郎身也，念父母不获死，且当为徐郎称未亡人。学士谬难之，曰：若岂已妇于徐而未亡人为？师曰：父谓不食禄者不王臣耶？则日者大行之诏下，而吏民何以哭临成服也？学士不能答，而师苦节愈甚，诸真又以不时至，朱淑人意不怿，阴洒猪狗血床荐间，冀以禳却之。师乃谓学士：真君有言，吾曹非可禳却者，且以节义成女名，宁吊诡也。乃止。俄而有芝产𫠦居室前，荣数百武，豆麦黍稷之属殆徧。学士试谓师：是固吉祥，如燕中不能稻何？一夕而稻生，即芃然颖，俄而并实。师乃手挼之，以施鸟雀。会有
诏议祀故新建伯王守仁学宫，学士当属议，乃具草曰：夫夫，霸，儒也，阴事禅而外攻之，不宜祀。草成，而师见之曰：父以王氏学非耶，则可，而以朱氏辟王氏，则不可。夫百步五十步者皆走也。学士为削草，而阴怪师何𫠦得二氏学。既迁国子祭酒师。乃请别筑一土室居之。适廨偏一古槐，滴如血，师过而祝焉，即止。寻长至大雪，师洁净若有待者。俄红光二道，从西南来，群真从之，其上体极明了，而下皆为白。云拥幂，不可辨。朱真君手拂师髻杪雪，取金刚经为订句读，解释疑义，移咎乃去。学士闻而掩之，无有也。其余红犹施庭雪若染者。盖自是多昼见矣。又一日，学士晨起，若謦欬者，觇其室门，有光大于钲，殷赤闪闪，似初日，又似紫金在镕，芒颖百千道，灿烂注射，不可正视。声绝，光亦隐。其夕，师梦谒大士，毕集于诸真所，凡坐而冠帔者十人，首坐则苏元君也，貌仅可二十许，玉莹绝世，见即呼师为小弟子。真君坐第四偶，师最老，而坐最居末。自是元君亦微有所指授，然默而寡笑容，不若真君优详家人母子也。一日，学士率然语师道：果不食而己耶，柰何诡迹以忧若父母？师曰：吾父言之善。命进白饭粥，亦时噉荠菜，第母令杂盐醯耳。居月余，而学士之父母封詹事公与吴淑人来。封公谓曰：闻若久不食，今乃食耶，如初志何。师曰：大父言之亦善。遂复却食，而所进桃杏汁液亦加少。夜则真君䄂仙果啖之，果圆长可二寸，青黄色，亦具小㧡，无皮滓，轻滑如夕露，而特甘，不可名质也。师自是每入定，即见真君与大士、元君及诸真来，一切敛容正念，不为起。以告学士。学士尢之曰：彼不责我慢乎？曰：不我责也。夫何知，非试我。我一起而魔娆之矣。于是诸真米益数，而稍稍以魔事试。师。尝梦之旷野，则有发籹而偶坐，手簿书其标曰：相思。师念此非邪也耶？叱使去。忽复一狡童见凌辅，且属，师极力挤之坎。俄而介者来，露刃𬤙曰：柰何伤吾儿？从吾。婚则生，不者，立断汝颈。师即引顼受刃，欲下，而真君至，大笑，遂苏。
一夕，少年衣冠者前通刺曰：余徐生也。念夫人以我故，过自苦，特来相慰呴。师正色对曰：吾自守吾志耳，宁为情守𬣾而它鬼耶？则速灭。果徐子耶？归而待我异日之魄于墓。少𥝝乃愧谢去。
最后，一羽衣星冠者叹息谓师曰：痴女子，天下宁有仙人？若前后𫠦睹，皆狐魅耳。久之，能令人死。师嘿不应。则又曰：吾哀若命等菌露，而欲救若，今为若复故食，美肤偷鬒，以穷世法娱何似？师复不应。道士忽不见，而真君与偶师皆在，偏抚掌曰：娄试子，娄过矣。
挟其神谒大士而觏𫠦谓西天七宝莲花座者。问师佳否？曰：佳，亦爱之否？曰：弗爱也。曰：审佳者，胡弗爱？师谢曰：闻之师所授经语，若以色求我，不能见如来。今此界者，色也，是以弗爱也。大士称善，相属真君，为之喜动眉宇。
出而遇大神关将军，趋拜之。将军止拜，称王贞。姑曰：贤哉幸自爱，某请得效力。师每谓将军故髯而美姿，观白晳，色微酡，其乘马亦白，世𫠦图不尽尔也。寻学士自国子长宫采，而封公偕吴淑人复来视，念邸中隘，因而外生得失，遂携师归。属徐生已葬，念欲往视，恐不得，请属些辞百余言，使保媪酹而焚之墓。师故寡言，自其归而与诸姑姊辈处，益务为韬默，亦不便习苛礼。乃创一龛，置之楼而键之，时时讽诵金刚、楞严诸经，有𫠦得，辄书其隙若注者。且周岁，忽谓其弟衡曰：心可调矣，我相人相俱忘之矣。即出与诸姑姊辈狎，委曲周详时杂以谐浪。诸姑姊人人相欢甚然。内不无少疑其怠，即吴淑人亦疑之，谓曰：汝习静久，今逐种种相，得无乱性乎？师曰：习事以炼性，不闻乱性也。夫静自女习之，亦女识之。心摄境则真空也，为境摄则顽空也。吴淑人异其答，然卒莫晓𫠦谓。久之，师忽大悟，觉脑中仙音缥缈，自空而来，先天气融融，周五脏，遂成丹。初仅若黍米，已渐长若弹丸，外𬱋轻纱縠，色正赤黄。居恒置下丹田，时有𫠦升降间，出之掌，煜然吐光彩。自是水火绝，不复进诸果矣。而学士业予告，偕朱淑人归。师骤得父母，喜甚，旦夕修问安，刺𫟃绣织，勤于他姊妹，逢迎约略如常时，仅不食而已。朱淑人抚且诮之曰：若向者谓了生死，此为了不耶？师笑曰：徐之，以了日还母。明年正月为巳卯间日，燕居深坐，若有忧者。学士怪问之，师曰：儿神乍一出，而惝恍梦境，数惊数喜，岂其阴神耶？夫阴神者，鬼趣也。余希上乘，而性命之不俱彻，如负吾师何？是时不佞世贞屏迹小祗园，窃闻师之槩而心慕之。适学士见访，语次，不佞叹曰：此天人关也。虽然，神欲出而尼之，离舍不易也；神已出而惊之，返舍不易也。其机在吾子。学士归，而师果属之父：幸毋它出，姑守儿，儿目光下垂，面发赤，口鼻息俱敛，此神出也，慎毋令家人子窥我。亭午，神果出。学士乃屏息拥护以俟，及酉，而空中泠然若磬声，师巳醒矣，笑谓学士：儿幸无它，顷刻殆数百千里，山川草木，龙蛇鸟兽之寓目者种种矣，而皆吾身中神也。今者内观，则万象固森然也。夫度此关，而五阴之浊障荡然解道，舍我奚属哉？
会学士病痢寖剧，师手一杯水而饮之，良巳，乃谓学士闭关期至矣。别而登楼。学士急与朱淑人尾之，不及，若有重闬者，叩不复应，乃痛哭返。自是声欬绝矣。凡三月，忽下一赫号，示学士曰：儿今𫠦出者，阳神也。问何以验之？曰：无难也。
明日，学士晨之𫠦居书室，启𫔎，而案头有米面、柑橘、枣栗诸果饵几二十种，墨书其傍曰：焘贞子，神出东南方至此。学士乃益心伏，而会𫠦从女奴闻中庭履声，以白学士，急抉门隙窥师，衣黄衣，从楼上下，倏忽若飞鸟，遥问：师何奇乃尔？师答曰：儿链形久且轻矣，鸯斯决不过寻丈，不为奇也。学士。喜乃固请启关，欲一见。师报札云：儿非不忆父母以链形，故稍改异，恐见而惊耳。无已，请俟于门，遂下楼，启拒木，复从窗腾入。
学士迫之，犹露衣裾尺许，顾笑曰：见矣，何欲速为！已而尽露其面，作黄金色，芒彩掩映，丹唇如烂椹，首挽双髻，稍稍谈𫠦得巳，拈一柏枝掷学士曰：以此汲井饮之。其井故师𫠦选地暑，以巳。学士痢者也。学士时复苦脾疾，而天大寒，口瑟缩不能受。师曰：姑尽之。遂尽之，缶可受五升许，腹温然煖也。已而气休休然。乃悉汲以饮大父母及母，而属岁且除，师以一札白学士曰：儿神欲少出，出将以有为，毋令外人及鸡犬近我楼，计数日当返。返则以铃声为验。居数日，铃声起空际，则神返矣。时庚辰朔之又二日也。学士问𫠦以出？曰：圣师真君指也。更穷之，则曰：非久当自见。其又二日间，语学士曰：可之。王某𫠦而诘之，前三日门戟有𫠦获否？盖是时犹称世贞别。号云学士以语世贞，亡获也。归而告师，师乃叹曰：此子缘小闲，未遂际耶？虽然，不而遗也。
又一日，而西关之候人以片纸来，其题迹云昙阳子，列仙到，验知为师迹也。又四日，学士游于圃，而获小黄纸，启封，则有琥珀数珠一，署其纸曰：孤峰奇遇，古月重逢。以问师，师曰：吾𫠦贻比丘隆魁者也。隆魁盖多习内典，精戒律，时为学士阅华严藏。而又四日，为上元，有优婆夷叩阁，言，元旦起礼佛，而瞥见一女子，投之小黄纸中，不知何物。学士为𠶶封，则亦琥珀数珠也。
其纸署云：二十年来一梦元宵得遇主人。遂宿之楼之下。媪老，𡗞夕恒坐，胁不沾席，坐至丙夜，而睹赤光如初日。学士大奇之，谓此优婆夷者，殆得真空观，以诧师。师笑曰：不然，是妪坐深，而儿以宗戒二字朱书题领，又以花果纳之袖，而了不觉。𫠦谓顽空非真空也，吾力仅使之死，不流堕耳。明日，世贞甫蓐食，一妪赍瓯水丝绦踵门请谒曰：五鼓之庙𫠦而若有皂衣人手二物，谓与我贻王中丞，必面之，不者且祸汝。语毕，忽不见。余心知𫠦谓，即饮水釂，而箧绦供净室。其次日质明，以告学士，望师所居阁，再拜谢。其又五日，漏尽一更，孺子来，致黄冠，下有发紒，承之曰：昏时之飞云桥，憩而有褐色衣。媪以属我曰：若可西叩王中丞第而授之。我不识中丞第，而识待郎之从者，与偕来。不佞再拜，视冠之梁，有细字云：霰姆追环，其下云昙阳子。乃知授冠孺子者，偶师也。质明，复视，其里，缀黄绢数寸，裹黄纸一，银环一，纸作小楷七十字，中亦有古月孤。峰语，而银环之约邃矣。舍人子外居者见之而惊曰：一直兵于门戟得黄冠授我，我恶弗收也。呼兵则立至，得冠与环，具如之，而字稍赢四五，微亦有改易者，义则无易也。于是知所谓追环者，追所失环也。师乃谓学士曰：我言不而遗，果然，今乃并得二环，故有指哉。世贞复之，学士𫠦裁启以谢。而亡何，师有报言满一纸，汲引慰借，出之若海迷途而婉导之。自是往复，皆繇学士，不假神力矣。学士之倾注师甚，师首言于朱真君度之，而家人中外不能无少疑，且以学士旦夕当大拜，柰何忽忘此，而攻淼茫之教？
日亭午，忽有黄衣蹁跹舞楼之脊者，俄小踊而上，去法二丈许，复下。家人睹之。巳而其闾左右睹之，知为师也，乃稍伏。而学士徐风：师曷不少湛晦？师曰：儿固知之，夫岂不欲匿光景，以夷希进大道也？顾家世富贵，又女身，不得不以迹诲浅知者。且吾𫠦苦心为二大人白业地也。不然，去吾色身旦夕耳。学士曰：审尔，胡弗少待，以合形神妙，而龊龊狗窦异世事乎？师曰：儿亦念之，顾阛阓非圆。满所。虽然，吾姑示解耳，不作狗窦出入也。学士曰：吾闻之，阴神能见人，阳神乃能使人见。若所出者，阳神也，即不靳，使我暨大父母母见之乎？师曰：可。学士乃埽二室，其一居封公，而身以子衡从；其一居吴淑人，以朱淑人及子衡妇从。夜扃之，仍锢其隙。
少时，风肃然，则师至榻旁，𫉁语曰：大父在耶？回头是路。巳徘徊几案间，久之，乃去。而吴淑人𫠦居室，其语亦如封公。比𭛁烛视几上各有玉箸篆书真言三纸。以犀象盒镇之，语秘不传，然多劝行善积庆意也。学士复谓师：此但声闻耳，能一形见我乎？请具烛。师曰：何必烛也。具戒。学士朱淑人宿如前。至夜半复来，口吐若电，俄成青金色，照耀满室，而中拥人影，不甚辨。学士不觉失声，师遂去。翌日，谓学士：识此光乎？法身中真火，人人有之，不自能现耳。父雅向道，何不一反求？苟有求，儿得先容于圣师。学士大喜曰：幸甚。师又曰：若欲一接圣师及列真乎？学士则又大喜曰：达甚。师乃期以三月之望，召学士于楼之外门，拊门隙，屏息以俟。良久，闻楼中佩环声球然。师瞥下楼，埽室，焚香布坐，寻群真入，咸轻飏雀跃，而独有缓步相次入者，则苏元君、朱真君也。师叩首阶下，已微语，语不可得闻。而诸真衣有紫者、绿者、碧者、青者、古色者、白者，独元君、真君施锦文，带，高过领，缘两肩而下，盘要至足，其文非绮非绣，灿烂五色，不可名状。元君、真君每出入故缓，若使学士识之，而领以上，则拥于袖，不获面，以为恨。将行，呼法水洒四壁，黑者独受水不下，如点漆，光艳可鉴。俄而群真去，其留壁者，学士舐之，甘于饴，清冷于露，以指承之，则纯白。乃诧谓师：此不可使我分一杯，而忍弃之壁乎？师笑曰：未易也。后固不乏父供。而是时师要世贞上誓帛，则上誓帛，其文在师𫠦。真君见而语师曰：新弟子可怜也，为日使之一见可乎？乃以孟夏之二日，呼世贞偕学士见，见状及洒法水，具如前。独真君右郤，迩门隙，作洪语曰：不要悔，不要悔。盖群真别而门𠶶，世贞入，叩首庭中。师𠶶。一扉曰：王君，尔闻真君之诲乎哉？世贞复再拜，乃少与谈化事，及以龛见托，语毕出。盖世贞始获谒师，其唇朱，独貌黄金，色稍澹，不尽如学士纪。又月余，余弟世懋归自觐，以𠶶白，愿共洒扫役。师报许。亡何，谒辞师，适曹仙真与周仙姊至，而示衣裾焉。自后扉数𠶶闭。当𠶶时，学士辄从门隙窥，往往见彩服或微露，手指白于玉。凡列真至，则必有金铛声。独元君、真君二圣至，则玉佩声。珰声急而高，诸诸然；佩声和而清，泠泠萧三然。又时杂笑语，或作吹呗，或歌步虚，夭袅出自空际而下。然骤听之，则绝细，不易辨也。吴淑人偶过，与学士偕，闻天乐，叩首乞一言。忽有片纸飘下，得二行字云：造化本无工，众生自造化。吴淑人跪藏之。髻中乐器有留于楼者，学士得隔棂扪揣之，或为螺，或似筝，为洞箫，而皆坚滑如玉石。一日，谓学士：闻王子𫠦有佛道两藏经，可以十之一二来，欲阅之。经至，庋之楼上下，而群真来，则与师皆散阅。有所解，则取吴笺以丹砂石、青金粉标其略，自二字至八字，散置帙中。学士间从一寓目，诧以为惊奇，而衡遂戢身窃读之。会有家宴，诸姑姊入，略取视，亦不晓𫠦谓甫出，而经之有标者数百卷，皆失之。学士忧叵测，世贞亦皇恐请罪。师报曰：而何罪？彼有所以致者，虽然，亦终为而物耳。时世贞与学士谋，买地城之西南隅，少僻而野，有水竹之属，筑数掾以奉上真，而茅斋翼之，冀它日得谢喧以老。师许之，曰：吾蜕而龛归。于是因署其榜曰昙阳恬憺观。恬憺者，师𫠦繇成道指也。署书。表里作龙蛇二篆，古雅整丽，势欲飞动，遂为天下冠。其祠南面，中二位，曰观世音教主也，曰金母，司仙籍者也。稍次而南者，左即苏元君，上师也；右即朱真君，本师也。西向而首者，即偶霰𡝠导师也。东向而首者纯阳吕公，次西向者，许、郑、谢三公，常与师谈道者也。次东向者，崔、周、邹三仙姊，师𫠦旦夕丽泽者也。其名号位次，皆裁自师手。仲夏之十三日，学士尚卧未起，师忽盛服冠玉佩剑，挥尘侍于床。时𫠦历门距楼凡七，扃𫔎犹故。学士惊叩之，师笑不答，第云：导我至大父母𫠦，当有言。至则先拜大父母，已拜父母，已拜家庙，行告祝礼。封公怪□曰：何谓也？师曰：幸而道有成，聊以谢天地宗祠祖父母诸尊耳。于是姑姊妹与家亲众悉集，乃复请于封公曰：向者未敢言，今愿得一至徐郎墓而酹焉。封公𩟓𬣾，未许。师跪移时，不肯起。学士从傍臾之，乃许。因密问师曰：时至乎？曰：未也，俟毕谒上真而后行耳。是月末，朱真君以信约谒观世音大士，大士召至榻前，论之曰：汝冥心契道，不负吾解脱，良哉母久恋尘世也。盖是时诸真毕集矣。已而谒元君、真君于集道宫。集道宫者，即十真所恒会，崔仙妃司钥焉，而了不知何地。四周皆云气环之，上不睹日月，而恒有光如昼。其地无甓砌，色正白，洁润不容唾，栋柱亦不𬱋竹木，而螺文斜上，𫄙错可爱。师既谒谢，𣢾语移日，惟时时呼天酒进之。天酒亦曰天浆，甘芬清滑，不可名状，疑即前𫠦用洒壁者也。是日以灵蛇见。灵蛇者，师前是神，返而识之，携以归，置楼之。下室空书柜中，家人作见怪之，蛇驯伏不动，而傍有片纸朱篆，乃弗敢煞。以告师。师曰：母庸也。是虽业虫，而识不昧。至是，携谒集道宫，叩首阶下。真君锡之名曰护龙，而谓师可善度之，异日法门力不浅。师归，蛇复从而归，驯伏如故。家人大小前狎蛇，蛇亦伏。师乃谓学士，其伏者自为我耳。性颇厉，且嫉恶母，若狎者何。于是谋置之新观。时观犹未苑功，中道蛇忽跃去不可即。三夕，复伏师前。师笑曰：孰谓此蠢然而急于道，乃不人若耶？观隘繁役者，吾虑不及此。乃笼而致之弇州园。时世贞已浴罢，裹帻出见，谓曰：若既受师戒，当皈正道，护大法，吾与交相励可也。蛇啧啧应者再。复茏而致之水洞，五鼓迹之，不得矣。六月朔，真君之使来，师以。启金母请见。次日早，使来致金母命，俟异日师忽忽。不乐。日下春，复有后命，许以三日见。而世贞亦微闻师。非久祭徐氏墓祭，必以便道过谒观而后发。观甫成，拟以月之四日奉大士、金母、元君、真君主祀，而师已发，不及闻师之集道宫，𫠦谒真君，毕，乃以三日。谒金母之一处，四周皆积水，白云弥滃，五彩间𭛁，不辨天地。中有宫阁，宏丽光显，大约如集道宫，而过之，以为瑶池，则似近，岂其行宫也耶？师待命久不得报，傍徨于阁门外者越宿。逾日而真君至，乃与群真入，师亦遂入。真君前，为师叙致始末。师伏谒如礼，金母降色慰劳曰：子良苦，何修而遂证此道也？师起，立群真后。观金母状貌非常端美，然齿颇亦不卑，而左右列女真数百人，其傍侍女真亦数百人交。相贺曰：益一仙侣矣。亦有举手贺师者。真君之前谒金母，金母为起语，师听之，闻若有及学士与世贞名，而弗甚悉，它亦多秘弗传。左班之首曰毛夫人，貌棱棱可畏。其三曰南真魏夫人。师故所崇奉者，乃前礼。夫人问：何以见礼？曰：慕天真道久矣。夫人莞然曰：道固有胜我者。其接师温甚。寻金母驾起，云报谒真君于集道宫，群真从其下，体皆五色云拥之，亦不见身动，而倏忽巳达宫所。坐定，师复前谒金母，乃顾左右启箱，出黄色天衣一袭，赐师衣如绫锦，而不见针线迹，服之则紧束称体，且曰：以御寒暑也。及赐金镯二，色紫磨环，镂梵书十余，如印文，故称印镯。师拜赐，归，以语学士极详，且曰：今日早主入观乎？学士曰：然。师笑曰：可𡗞而有未尽也。儿以晡谒金母，而仙姊从后来，谓曰：吾睹主之入观，而二弟子不手捧也。学士大惊曰：主臣有之，为工先入之而不及捧也。然则顷刻万里矣。师又言：见金母，谒大士甚恭，大士为起，延坐接膝，语笑𣢾𣢾。真君与元君班皆首。其谒金母坐，大士不坐。云金母亦十地菩萨化也。或以为文殊。又云：尝见一大比丘，金色而天真，僧道籹者数百千，皆顺首不敢仰视。或以为释迦世尊。皆学士闻之师，而不能悉何时与何地也。至十日，师谓学士可戒舟矣。寻具服，服如前。其拜大父母，父母亦如前。封公复怪问曰：向者以道成谢，今胡谢也？苟以谒徐墓辞，徐墓往𨑰不再舍，胡辞也？学士曰：女子不轻出，出或繁礼，示郑重耳。十一日四鼓，具缟素服，御冠剑毕，而真君与。诸真来送曰：吾不复能就野次，候若远者，可三月别。师再拜呜咽。而学士与子衡宿楼傍室，觉异香及履声发，俯伏候之。师传真君命，召学士父子，且致慰勉。忽传呼曰：看光。未毕语，而楼中通明如昼。衡不觉失。声曰：大奇，死可矣。光遂灭，佩环音亦渐高。师乃乘竹兜子抵观，于诸真前行礼，其自郑、崔而下礼如兄姊，礼关将军像如客。而世贞与僧无心有始面谒以弟。子接謦欬。无心有者，即隆魁也。师为易今名以示。诲，遂与学士导至舟中。它舟焚香问讯者不绝。日旰，扺直塘，谒徐墓，具蔬馔为祭，出袖中宋符，焚于炉，前后行八拜礼。已，命弟衡诵祝文，文凡上下篇，皆古篆，不可读，遂焚之，立而四睇者。食顷，谓学士：为我屏观者，观者且百千人，不可屏。则又谓：墓可宿乎？曰：榛莽未除剔也。其傍有享室，可憩乎？则导之墓左享室入，指庭之东北隅曰：是佳地，吾不归矣。遂以一毡据地而坐。当是时，吴淑人与朱淑人诸姑姊咸在，或环之泣，或挽之使归，皆不动。第云：吾向者欲死而不得死，今者欲宿墓而又不可宿。即勉不死而宿，此非志矣，而何令我归也？则召世贞曰：为我辞于家大人。学士乃又前，谬屈师指而曰：嗟乎！吾女之为徐郎亦足矣。今既巳成道，而犹区区守匹妇谅为大过行，是不名障，即爱缘耳，何所称道哉？师太息曰：父亦为是言乎？儿稚不学问，徒以此一念为上真𫠦悯录，幸而偶有成，而遽弁髦之，则自食也。且父所云太过者，不则中庸乎哉？夫诡迹迁就而诧以为圆通者，父所夙恶也。今乃举以教儿，何也？学士乃谓世贞曰：其言直，夺之不祥。师自是止宿一毡，不复移足，亦不令有所盖覆。时暑方酷，师暴烈日中，夜则风露蚊蚋群嘬之，抚而笑曰：吾不受若嘬者五载矣。骤雨，庭中潦几尺许，请徙席，不可，衣淋漓透肌肉。或谓师力不可使不受嘬与暑雨侵乎？师曰：使我不受嘬与暑雨侵者，何名苦愿也。学士意不忍。持之，泣曰：柰何而神尚不离色身，而摧剥之若是，不虞病乎？曰：儿愧不能死，死可也，而暇病之虞？师少不晳于貌，既辟食，则渐晳，而中以炼形，稍示瘠而黄。其久暴风日中，玉色益明莹，眉目益森秀，而颊微丰，肌体若凝脂。学士每谓师体恒有异香，虽栴檀沈脑不过也，而其气乃微𬱋松柏者。时男妇狂走来请谒，师一切谢绝之，久而不能已。于中表女戚，则稍见其重者，寻叹曰：此非平等法也。乃又稍见其贫嫳者、诚者，然不能得师语，间得一二语，则中其宿癖愧心，往往自誓，请洗改，而他祈福利，蝇集黾噪，示之微笑而己。其善根以大小受予，或香银牌，或尘拂，以至柏枝叶。有病而乞柏枝叶煮水饮者，辄愈，则谓师能愈病。师曰：吾岂巫𡯁医跗耶？时学士犹苦痁，师指谓：吾有术而不先起吾父，何也？师以久次外家属有不便者，且谓学士名高，人或借以蔑之为不利官，相率毁师，谓渐复食，而谬忧其不能化去，冀以摇封公意。而学士闻之，恚甚。师譬解曰：仲尼圣人，公伯寮犹毁之，大人恚毁者徒自苦，不能使毁者苦，而何刺促校计也。八月望之前五夕，忽以朱篆数字属学。士过我弇园，而呼前蛇曰：护龙，护龙！汝师且化矣，可速来。则复以笼置水洞。次日探之，无少踪也。相与惘。然曰：是奚在？且彼宁何渠能识古篆。更二，日而世贞。造徐墓，学士迎，谓师有言，蛇许我。十五日早来。三鼓大风雨，异香发，隐隐闻螺梵声。蛇至矣。其始仅五尺余，至是可八尺，围亦倍于初。师握之出，蜿蜒庭中，殊自偷快也。第目睛蓝白，无黑珠。封公骤见之，曰：蛇乃瞽者，何也？次日，忽易白，而青珠了然矣。日驯伏如禅定者，且不饮食。亡何，师以诸真之𫠦标注经笺来。盖师之发家未三日，而诸经之失者忽复在几。学士以报我矣，至是，云复得之上真。世贞不胜喜，躬视装成册，韬以古锦。师闻而取视，曰：吾且以自随，终而物也。一日，戏谓弟衡：若欲我禅者化乎？将道人化乎？衡不能对，则又曰：而知二氏之化，而不知而儒者化天，乘理而来，乘理而去，则三化一也。衡以语学士，知有日矣。九月之二日，密问学士龛成否？重九，吾期也。世贞乃促载龛。而少参君治栅享室，外为席屋，以待风雨。其又三日，即毡𫠦为高坐，召世贞等之称弟子者若而人，女弟子亦若而人，以后先见，各有诲励语。质明。发八戒以授世贞，使张之壁。张厚德，即摹梓之。首爱敬君亲，次戒止淫杀，三怜恤孤寡，四和光忍辱，五慈俭惜福，六敬慎言语，不谈人过，七不蓄谶纬禁书，八不信师巫外道及黄白男女之事。读者谓其核而端，朴而要，悉而弗苛，浅而有深旨。盖生人之大纪备矣，即老氏三宝，佛氏五戒，胡能隃也。其日，乃见诸荐绅。先生四民，缁黄以下至妇孺可万余人。明日复倍之。其最后谒者出，进学士及弟衡，语甚详，唯世贞亦与焉。睨学士久之，忽泪交于睫。世贞乃进曰：非所望于吾师也。遂止，泪逆收上，穆然而已。其又明日，具香案，遥拜宗祖毕，乃悉拜其大父母。父母巳北向拜曰：吾叔父在金陵也。巳复拜其族属之尊者，与诸始姊，巳拜其母属之尊者，巳拜参议君夫妇已与中外族属之敌者交拜。乃复进学士再拜之，曰：吾道赖吾父而就，不敢忘也。学士与朱淑人哭失声。夜三鼓，谋与学士偕之墓，祭徐生，而田中诵佛号者若蜩塘，万炬晃朗，又时相惊。大仙出，乃帕首由间道抵墓，设祭毕，忽袖刀割右髻于几曰：吾以上真见度，不获死，遗蜕未即朽，不获葬此髻，𫠦以志也。为我谢参议君，幸启徐郎之窆而袝之。君子谓师之为夫妇纲也，盖三示节而后成终，归憩享室西耳舍，命笔墨作书，凡十余纸。日高犹未竟。学士与朱淑人捬门而泣曰：期以午且过，而犹剌促人间事，若何？师闻之，曰：迟之，俟午而后告我。既告午，师具浴竟，易新衣，衣之冠剑尘履如恒时。出，复与大父母以下揖而别。时巳预设几案三，南向拜者四，曰以酬天地；西向拜者四，曰：酬吾师。朱真君；北向拜者四，曰酬吾主。却入龛料理𫠦投衣物多者出之，亦有以授大母母者。复出龛，握剑禹步三周，呼瓯水、杨枝洒之，顾左右取灵蛇，则以铁笼盛蛇置龛门左，亦以杨枝水洒之，𬂠顶刺刺语，若授戒者，蛇亦呀其口以待。已闭龛，尽解其黄冠八卦衣，授封公。以其副授参议，君独挽左髻，披故衣，复西向拜者再，盖是时绵竹邹仙姊来迓故也。已西南向揖大母，母及诸女弟子，谓大父胡不自偷快？谓诸弟子母退悔。又曰：吾左髻昙阳风小仙，吾行甚逍遥，诸观者亦羡之耶？则胡不早回首？复属学士与世贞慎启闭栅口，吾化后，母使男娟得近之。遂入龛，出𫠦书遗教及辞世歌偈赞凡四纸，以授封公及学士，一纸以授世贞。复命女僮传语：吾昙鸾菩萨化身也，以欲有𫠦度引，故转世耳。左手结印执剑，右手握尘尾，端立而瞑。闻栅外哭，复张目曰：母哀也。遂复瞑。瞑半时许，两颊气蒸蒸，微作红润色，而亦少丰下而方。以故貌师者，其居乎与化时少异。师𫠦自题有三山眉、影珠目，虎齿方唇。影珠目者，每入定时，两睫以上各有光，隐起若珠，其𫠦可仿佛貌者眉耳。时午晷垂欲昃，二白虹长亘天，额帻触杨枝水，闪闪皆金沙，又类列星剑头，火大于升，远近皆见之。又见二黄蝶自龛𫠦盘旋久之始去。师歌有一双蝴蝶空栩栩语，咸以为兹应也。又逾时，且闭龛。世贞乃从诸弟子谒辞，且泣且自矢。而师手剑忽挺起，目微张，肩以上隐隐动，则亡，不人人股栗悚感也。退而𠶶椷纸，所以训敕勉厉者二百许言，洋洋乎陟降左右矣。顷之，移龛就视，笼中蛇无有也。笼口闭如故。时栅以外三方可十万人，拜者跪者，哭而呼师者，称佛号者，不可胜记。龛止享室中，远迩进香膜拜，日夜累累不歇。师化之旬有六日，而见梦于学士曰：呼王子来，我欲有所言。世贞乃驰而诣学。士与抵足寝，则皆梦师来。凡再，皆梦师来。状貌不可复睹，而音声琅然，训𠡠敦切。其𫠦以语世贞者，微少于学士，然亦骨肉父子不啻也。惟云：吾道无它奇，澹然而已。向语若固灵根，去嗜好，薄滋味，寡言语，久而行之，即不得毋厌倦，稍有得，毋遽沾沾喜，自以为得则终弗得也。吾今长去若矣。虽然，吾实不去若，若与吾父左提右挈，以从事大道，毋负吾誓，不舍吾父与若独成也。问：昙鸾菩萨何人？师默不应。已而曰：邹姊迎我，而以真君之命命我，言久当自知之。又问：蛇何适？曰：邹姊袖而归靖庐矣，非若曹肉眼𫠦睹也。前是，学士以师甲戍遇道，至道成而拜金母赐，日有纪且本矣，以示师，师目而𫔎之，一日，忽焚之，学士乃不敢复言。至是请曰：而固不蕲名，然柰何竟泯泯不一为学人地耶？且今人间世务，钩隐吊怪不乏矣，彼其逞臆于七寸之管者，何限也？师颔曰：然奚为而可？学士曰：吾欲自传之，则避亲，欲王子传之则避疏，亲则比，疏则寡。征母乃使王子传之，而吾具草，可乎？师复颔曰：然。学士泣，世贞拜，亦泣。寻醒，而与学士交相质无爽也。又逾月，而奉龛归观之。明日，世贞与诸弟子过学士谒师成道处，徘徊于庭，而得师𫠦凿井，叹曰：惟学士与世贞得饮之，世懋亦与沾焉，而师今何在也？瓿下汲弟子十余人，人尽一蠡，甚甘冽也。家人从者就瓿口之，则余水浊矣。以视井，井亦浊。于是俱悚息再拜出。学士为封井。而又旬日，偶阅佛藏经，得𫠦谓昙鸾大师传者。大师，未详何氏，雁门人。十四游五台。金刚窟有灵异感，遂祝发事浮屠，注大集经，未就，属羸疾，乃叹曰：欲求道，而以危脆之躯承之，计不亦左哉！于是习养生，而闻江南陶隐居先生有仙药方，渡江谒梁武帝于重云殿，机锋骏发，立倾万乘，为传之陶先生所，尽与其方十卷。后见三藏菩提流支，悟而舍旃，遂修西方十六观，精诚之极，感异香满空，天乐从西来，隐几而化。魏宣武异之，目之曰神鸾，而为立碑纪德，净土文亦纪之。夫鸾师化，屈指至于师千十七年矣。或往或来，真不思议界也。师生而专凝静谧，外若示不慧者，而中实了了。其始受书，不尽二卷，识人间字，十不能一二。而既得度上真，一切洞彻六经子史，趋专笔舌间，无能窥所自它注。故两藏奥义，往往超然有独得者，即耆宿总持弗逮也。其持论恒依伦物，尢能察人情识常变。学士虽冲虚，负大人器，而刚肠疾恶，每自恨不能藏污垢，如食在口必吐之。师委曲而剂其偏，不调不止。以故学士每谓世贞毋论大道，即事事吾良师友也。师之从国子舍而见衡读论语，亦取读之，曰：异哉！此何书，将毋圣人言乎哉？衡曰：论语也。师曰：我固知圣人言，它人不办也。又举中庸语学士：天命之谓性一语，而冒天下之道矣。试为我草一论，毋作朱氏解也。学士沮，不敢下笔，亦不敢重质。之，至今以为恨。又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有味哉！兹𫠦以为孔子乎？勿正、勿忘、勿助，孟氏庶几荷担矣。又曰：道自和光入者，乃真门也；自无欲速修者，乃真路也；自不妄语始者，乃真芽也。贡高以求异名，躐分以示异证，沈五欲海，而托菩萨行，彼哉彼哉！学士尝从容求道，师曰：但于十二时检点身心中过而已。学士漫应曰：觉未有过在。师笑曰：此一念即过也。学士大愧服，而无心有之。读宗镜录，学士过而拈南泉论六祖衣钵公案，令作数百许言以报。师笑曰：近矣，而未也。手一札示之，大略谓：如来三十二相，皆从无相得，无相庄严，皆由无心作，心静神凝，自然之理，然后可以当空迸火红如血。次闻狮子吼三声，才得如意珠，照破万象森然。所论衣钵，虽即心见道，尚未见道，尚未见性成真，无心有得之，为汗下浃体，三日不能寝食。里有萧媪者，故上虞丞，与成妇，年八十矣，日杜门诵佛书，虽家人辈不知其异。一日，过师，见餐柏枝而笑曰：是不食耶，何必柏枝食耶？何必不柏枝师？师遽弃之，而呼媪与深语。亡何，媪以一封囊使遗师，师不发，曰：此别我也。寻媪示微疾卒，其体柔如兜罗绵，而师始发封，果别语也。后师神游归，语学士：近见萧媪，是犹在修地也，而初果证矣。师之栖徐墓时，荐绅先生慕从者，投𠶶于学士，以希一言之规。学士为从臾，师度不容已，则察其人可与言者而授之言，其精若狮乳之散酪，要若乌号之破的，毋不心折意饱而去。其示管宪佥志道云：上才学道，心欲澹，欲死欲愚。夫道者，知学绝学，善用无为。以诚而入，以默而守。示赵检讨用贤云：行人𫠦难行，是男子事；忍人𫠦难忍，是圣贤事。道人𭦌记父母未生前，遗下玄珠，即令霜降水落时，任君自觅。示瞿太学汝稷云：心死欲生，心生欲死，既死既生，欲不死不生。古人千篇文字，今人证在何处？示屠青浦云：大美无美，至言无言。君直道多闻，道之𫠦不弃，亦道之𫠦不载，智者不自知，知之不言，言之不文，即此道机也。示沈修撰懋学云：人道修身，圣道修神，神在身中，以有情为运用，以用情不用为修持。凡好名好事，交际往来，分别是非，一切种种总持善趣，亦属尘缘。示张贡士厚德云：欲了生死，先了此心，无欲无为，即心即道。示张茂才定安云：太上无生，次达生，次贵生，次伐生。而最后贻书别家弟宪副世懋最详。其大要谓道𮎛天地，离有无，不出澹之一字。存其实则务匿其名。自信笃，不论人未信。既承道门印可，便当专志凝虑，以待机缘之至，向人且勿言，色且勿动，若愚若昏，和光混俗，而内念凛一，常如帝师对面，乃真学道者也。又云：吾行之后，为官求道，俱不可着一分浓艳气。呜呼，知言哉！是数君子者，世𫠦称贤贵知名长者也。其齿即最少，亦视师倍皆壮，面顺风而称天师，千里之内，有及弟子籍，有不及者，至于今踵叩未既也。
师初不为书，既书而八法俨然，超洒自得，时时在山阴、永兴堂室间。至于苦篆，则仓颉以至碧落、阳冰，近七十体，而天圆、采阳之类，出自三元八会者不与焉。每谓学士儿篆法受之崔姊，然仅一习独飞白，至再习，为崔姊𫠦笑。世贞故嗜法书，尝见师篆而悦之，颇出箧中隹纸墨，求书，师既许，而谓学士：彼柰何不好字义，好字迹，不敬心师，敬经师。以故世贞不敢数数请，而𫠦书金字心经性命三十二体，以贻世贞，及如来七十二字阴符诸经，留学士者，吾不知三目老翁如何于籀斯大径庭矣。学士间谓师何𫠦受书与文义𫠦由解。师曰：此皆妙明中物，唯静而无欲者，能一以贯之。师所教人习金刚心经、黄庭内景、道德阴符，以为身心要，谓参同悟真，不言黄白男女，而诸解者流而为黄白男女以误世人。故于八戒末志之，而不亟亟令人受以此。
王世贞曰：余尝读真诰，睹南岳紫微诸真𫠦周还司命杨君者，庶几与师遘埒。然彼不昼日见，见不令它人迹之，而其语仅口受。至杨君乞一真文之书而不可得，乃又廑廑身中事而己，于竺乾圣谛，了无涉也。禅者言性而不及命，玄者言命而不及性，儒者言有而不及无，至于末季，若雠矣。琐琐者借世法而符簏之，窃世赢而服食之，欲以是超世而垂不朽，抑何蠡管测也。净明依忠孝，悟真趣，禅𮟳祖庭及中庸，见以为鲭五侯焉。虽然，犹不能无芥慸阂也。若乃謦欬帝真，跆籍尘滓，光显博大，精微要眇，悟性至命，并行不悖，如洪河饮，如甘露濯。方外得之以凋三光，方内得之以维九有，则舍我师奚适哉？夫鸾师之在因地，亦辽邈矣。忽往忽来，屈伸臂顷，以是知古先生之语毋诳也。不然，而我阿那婆罗吉低输，胡以降至尊而喋喋浊世哉？学士谓世之操觚翰以求从事师者非鲜。吾纪之十不能一，臆也，略矣，然而不敢诬也。世贞则曰：奉师诲，无务文其言。今传之，陋矣，然而不敢饰也。夫不敢饰，不敢诬，以偶有传，而后之志道者，缩缩如有循，庶可以报师一颔也已。
书昙阳子传后
自昔思理淹通之士，巵言不乏，而神蜕之用尠闻；薰修冲举之贤，示迹虽奇，而弘阐之宗未妙。专门者阂和会之旨，泛览者远彻悟之途。然而饰情绮语，文士或骋其形容；选胜法门，异域犹疑于影响。是以六合之外，千载以来，每谓空谈，未究实境。若我昙阳大师，通极性命，会三教精证印圣师，为五陵主，岂非参同妙彻，光大幽深，我震旦之至盛至盛者欤？世懋久溺迷途，早涉衰境，述职之日，病几不生，颇感异梦，雅志玄宗。归而遇我师接引，许以扫除。寻捧檄豫章，绝迹函丈，遂不及于涅盘之会。我师至仁无相，不弃众生，谆付遗言，挽之异趣。归自□沐，获奉灵踪。属家兄元美，以元驭太史之述，草师全传万五千言，爰命世懋书而锓梓，欣然执役，不日成书。是编也出，或恐四方之士，疑于左氏。於戏！我师妙理六通，神变万出，即家人父子总持之力维艰，习气文人润色之功安措。但虞挂漏，宁患浮夸。矧夫天真地重，妄语戒严，惴惴门士，而欲加□一辞，宁惟力𫠦不能，抑亦法𫠦不敢至乃居士缁流，涉猎内典，睹斯灵异，未生信心，或认楞严想阴之旨，妄臆飞精十种之魔。懋虽寡闻，请毕其说。夫天魔附口，始候贪求；媱欲潜行，终毁仪律。夫然，故魔足虞也。若使初𭛁神通，终无毁破，何圣魔？之可别乎？故知涅盘之智无余，金刚之体不坏，惟其真而已矣。凡我在会胜流，以及十方同志，若能破想阴之解，袪寓言之惑，伸其呫哔，见之羹墙，即心即道，又何必印可师门，而后称上首武？
琅邪王世懋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