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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磬刻文时代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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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白先生得唐大中五年所造铜磬,器外周围刻《心经》和《尊胜陀罗尼经》,蒙他底厚意送给我一份,又教我考考那宝物底时代。因为它曾被许多鉴赏家著录过,多数认为天台国清寺底故物,希白先生也不大相信这话。罗氏《金泥石屑》(卷上)所收底拓片,不如希白先生手拓底清楚。我见原器,声音底清越,镌刻底精妙与形态底圆整,都能令人摩挲到不舍得放手。但是在观摩底时候,我对于它底年代已注意到几点。第一是“皇图巩固,帝道遐昌,佛日增辉,法轮常转”四句。第二是《陀罗尼经》题作“佛顶尊胜总持经咒”。第三是字体不很像唐朝底神气。第四是咒语不像唐音。因为文字是镌刻上去底,所以铸器底时代不必与刻文底相同,器或者比文古,不得而知。这篇文字专考刻文底时代。

“皇图巩固”四句,恐怕是明正统以后的题辞。这四句在明南北藏以前,并未见有,正统藏前刻御制“天清地宁”十八句题辞,也没有“皇图巩固”四句。嘉靖一朝对于佛法并不提倡,经本法器在这时期也不多见。万历时代,刻经底风气又复兴盛。这时底经卷,多有“皇图永固,帝道遐昌,佛日增辉,法轮常转”四句。当时底道教经卷也模仿这四句,作“皇图巩固,帝德遐昌,道日增辉,法轮常转”。这四句或者是嘉靖以后才有底。

关于刻文底时代,《心经》是唐玄奘三藏所译,刻在大中年代底磬上当然不成问题,至于第二经却有可问之处。《尊胜陀罗尼》传入中国,《僧史》中有一段故事。唐定觉寺沙门志静序佛陀波利译本,说佛陀波利于仪凤元年(西纪六七六年)到五台山顶礼文殊师利,菩萨化作老人命他回到西方,去取《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他立即回国取经,于永淳二年回至西京,皇帝即将他带来底梵本,命日照(地婆诃罗)三藏及鸿胪寺典客令杜行顗,宁远将军度婆等共译,原本留在禁中。佛陀波利恳求放还,乃持梵本诣西明寺,访得善解梵语汉僧顺贞,使他翻译。于是同本有前后两译,辞句稍有不同。佛陀波利便将梵本入五台山,不再出来。

现在所存最古的《尊胜陀罗尼》是日本大和州法隆寺底贝叶。元禄七年(西纪一六九四年)江户灵云寺净严和尚抄录出来,加上汉字音译和义译。西历一八八四年(清光绪十年),牛津大学马克斯·穆乐尔教授(prof f. max muller)同南条文雄先生将净严所录梵音与其它诸本比较,刊入牛津未刊文件第一卷第三篇(anecdota oxoniensia vol1part3)中。如今所知底译本连被发现底碑文共有十六种。

一、法隆寺贝叶两片,写《心经》《尊胜陀罗尼》和《悉量十四音》。此叶于隋大业五年(西纪六○九年)传入东国。

二、唐杜行顗等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高宗调露元年(即仪凤四年,西纪六七九年)所出,佛陀波利原本。

三、唐地婆诃罗译《佛顶最胜陀罗尼经》,高宗永淳元年(西纪六八二)所出。《彦悰序》说杜行顗译本呈上时,凡庙讳国讳皆隐避,如“世尊”称“圣尊”,“世界”称“生界”,“大势”作“大趣”,“救治”作“救除”之类。皇帝对行顗说,“既是圣言,不须避讳”,行顗因故,不及修改,乃托彦悰据敕删正。不久,行顗没,彦悰因请沙门道成等,求中大法师地婆诃罗直译文,具表呈上。

四、唐佛陀波利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高宗弘道元年(永淳二年,西纪六八三年)所出。《法宗尊胜经疏》(卷上)说,杜行顗并未译完全文。梵本被留,佛陀波利恳求发还。皇帝允其所请,“敕令未译者付,已译者留”。佛陀波利便将梵本到西明寺与顺贫,测法师共同译出,这本与日照三藏所译,文质少异,而义理不殊。现行佛陀波利译本底咒与宋明本大异,乃后人以它本改订,应据《法崇经疏》为是。(《法藏疏》见《续藏经》第一编,第三十七套,百八十二页至百二十四页。)

五、唐地婆诃罗重译《最胜佛顶陀罗尼净尼净除业障经》。地婆诃罗寂于嗣圣四年十二月(即武后垂拱三年),元本译人名上作“唐障经天后代”,流行本只作“唐”,今依元本定为自嗣圣二年至四年。(垂拱元年至三年,西纪六八五至六八七年。)

六、唐义净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开元录》记(卷九)中宗景龙四年(睿宗景云元年,西纪七一○)于大荐福寺翻译院译出。

七、唐善无畏译《尊胜佛顶修瑜珈法轨仪》。译出年代不明。大概在开元五年至二三年间(西纪七一七至七三五),但有些本子题“善无畏弟子喜无畏集”。(《大正藏》第十九卷,三六八页,校注。)故全书是否译本,仍有可考的必要。书中所出尊胜佛顶真言,双举梵汉二体,后附注说,“此陀罗尼本,中天竺国三藏善无畏师传此土,凡汉地佛陀波利已来,流传诸本并阙少,是故具体译出,流行如上”。看来书中真言乃是善无畏所传无疑。

八、唐不空译《尊胜陀罗尼念诵仪轨》,译出年代不明。大抵在天宝五年至大历九年之间(西纪七四六至七七四)。

九、宋法天译《一切如来乌瑟腻沙最胜总持经》。

十、同译《最胜佛顶陀罗尼经》。以上二译底年代不详。法天于宋太祖开宝六年到汴京,太宗太平兴国七年赐号传教大师,同年改名法贤。这两本题名法天,故知出于这十年间(西纪九七三至九八二)。

十一、《辽志妙碑文》。这是牛津未刊文(第一卷第三编)所收。僧志妙为其亡弟子所建,时代为西纪一○○七年(辽统和二十五年)。全文为梵字,并无翻音。

十二、宋法护译《华梵加句灵验佛顶华胜陀罗尼幢文》。这本《大藏》未收,牛津未刊文收入,又称冯长宁本。因为他是刻石者。刻石年代为金皇统七年(西纪一一四七)。原在河南石土固南小功庙,清嘉庆二十四年知州甘扬声移置许州城内关帝庙。

十三、日本东京浅草寺碑文。碑额作《佛顶尊胜陀罗尼》,咒文全梵字,没有汉音。刻文时代不详。

十四、高丽指空译《於瑟抳沙毗左野陀啰尼》,咒文只出汉音,年代不详。徐居正《东国通鉴》(卷四四)载他在忠宣王二十一年七月,于延福寺说戒。大概是西十四世纪前半叶(当元晋宗至宁宝间)底译品。

十五、《瑜加集·要焰口施食仪》所出《佛顶尊胜陀罗尼神咒》。《施食仪丽》宋元三本俱缺,最初为明本《续法佛顶尊胜陀罗尼经》译引(《续藏经》第一编,第九十二套,七十三页)说,“法天三藏重译名曰《佛说一切如来乌瑟腻沙最胜总持经》,文咒俱有,然两处咒句,较唐多一倍,因释迦世尊在极乐善法堂,无量寿佛为观音菩萨说九不动,上师以此修润,集入《施食仪轨》”。他所说底“上师”为谁不得而知,或是将法天译文增加而成。《施食仪》底咒字是元朝音写,与唐宋底音译不同,足见这本是后出底。凡经文,愈古愈简,故“加句”本必是后本。

十六、大明仁孝皇后梦感佛说《第一希有功德经》(卷下)所出尊胜佛母,救度佛母等所说神咒。这经为明太宗于永乐元年正月所制,同年刊行(西纪一四○三),永乐五年皇太子高炽、汉王高煦、赵王高燧各重刊流市,万历七年(西纪一五七九),皇帝印施过一次。经里所出底咒文,又与元音互异,可以定明朝底音写。很奇怪的,大中磬上底文字乃和《第一希有功德经》(卷下)所出底一样!

荻原云来先生底《尊胜陀罗尼研究》(《密教》第二卷,第一号一二○至一四四页)说尊胜咒文约可分为甲乙二类,甲类比较地短,乙类比较地长。甲类中,字句也有长短与相违之处。

以上二百九十六句中,除只见于一种译本底句以外,法天以后,两种译本以上所有底句,第三——六,七七,一七,二○——二四,二九,三九,四○,四七——五一,五四,六二,六三,六五,九○——九五,一○○——一○二,一○六——一○九,一一四,一一九,一二二,一二三,一二六,一二八,一三五——一四三,一四六,一五五——一五七,一六四——一六九,一七二,一七四,一七六——一七八,一八○——一八三,一八六——一九八,二一○——二一三,二一七,二三五,二三六,二四七——二五○,二五二,二五四,二五八——二六○,二六四,二七三——二七五,二七八,二七九——二八一,二八九,二九二句,为宋以后所加,共得一百○九句。唐译诸本,见于两种译本以上底共有一百二十四句。唐诸本中独有底句共有十九,宋后底本子,共有三十五,平均宋后底译本几乎多出一倍的文句。如果再从译音来看,我们便理会唐本诸译音几乎是一致的,宋以后底音便不同了。大中磬底译音与《施食仪》最近,与《第一希有功德经》,除三几个字异体外,却是完全相同,这样比较起来,我们可以推定大中磬底刻文最远也不能过永乐时代,它甚且有后一点底征象,说是万历时代或者也可以。最可以使人依信为明代作品底是经题作“佛顶尊胜总持经咒”。明以前底各种标题,未见这名,在永乐九年底御制序才产出。《序》里定为“佛顶尊胜总持经咒”,说:“佛顶尊持经咒者,一切如来智印,广大慈悲,甚深希有,普利昏迷,实巨海之津梁,幽暗之日月,饥渴之饮食也。”有这一证,更可定文为明刻,因为时人必喜遵用御定底名字,是很显然的。若果是大中年间所刻,最可能也得用不空底译本。在那时候不空本是有刊本底,并且是加句灵验本,刻者断无不用之理。至于磬上经文,与现在大藏中所传文句亦不尽同,虽然短短几百句,却也斩截得很顺畅。此经重在咒底本身,故经文长短译者任意增删,只把出经周缘说出便可以。在短经中,磬上所刻底,要算是好的。

《尊胜陀罗尼》和《心经》刻在一起,也有来历。《心经》是大般若底纲要,五千大藏底骨髓;《尊胜陀罗尼》是一切如来秘密之藏,能破一切恶道,大月如来之智印。白香山《记苏州重元寺石壁经》说,“摄四生九类,入无余涅槃,实无得度者,莫先于《金刚经》,怀罪集福,净一切恶道,莫急于《尊胜陀罗尼经》”。所以《金刚经》与《心经》也常放在一起。《尊胜陀罗尼》被信为有减罪息灾,兴福延寿底神力。唐代宗大历十一年曾敕天下僧尼诵《尊胜陀罗尼》,限令每日诵二十一遍,每年正月一日,遣贺正使具所诵遍数进呈。译本底多,于此可以探出一个理由。永乐帝窃位杀人,每生悔心,假托仁孝皇后梦感所得经文,也是为要鼓励民众传诵,为他作息灾忏悔底祈祷。

金铜佛像和法器宋明以后流传底比较多,在宋以前,唐会昌和周显德两大劫,是很难逃过底。大中磬成于会昌以后,传又属国清寺旧物,虽有避免被毁底可能,但在器上,我们不能找出属于国清寺底凭据。与这器最近似底一钟一磬出慧先底名字,但在《天台山志》和《天台山方外志》里都找不出这人底来历。我很思疑这三件都是北方底产品。在法器上刻经,好像也是明朝盛行底风气,或者北平觉生寺底华严钟是这类器物底最大的和最好的代表。发声底器物,更宜刻经,因为声响便可将妙意传布,与人口诵一样。

古代僧寺,钟磬无别,天竺没有磬,故磬为汉土特制。梵语“犍稚”(犍槌,ghanta)为因打作声之物,如钟,磬,铙,鼓,木鱼,推版等都是。打犍稚为七种集僧之一,其余六种为量影,破竹,作声,作烟,吹贝,打鼓。(见道宣《行事钞》上一)打法本无楷式,依《三千威仪经》,寻常下槌,由轻而重,由希而大,乃至声尽,方打一通,如是至三,名为三下,所以也称“打三通”。又有长打法,初时亦打三通,中间四槌,声尽方打,如是渐渐敛槌,渐概渐小,乃至尾末,方复生槌,同前三下。宋元照《资持记》(上一下)引武德七年所撰《轨度图经》记打犍稚七法。一,常会时,谓说恣羯磨讲法等集。(先从小起至大二十下,稍小二十一下,小小十下,复大三下,共五十四下。此似五分三通,但多少有异,准下又名一通耳。)二,旦食时。(八下,谓小食也。)三,尽食时。(一通同前常会,谓中斋也。)四,暮投槃时。(一通同上,如今昏钟。投槃疑是梵语,未详所翻。)五,无常。(多少随时,上并常用七下卒缘。一县官,二大火,三大水,四贼盗。此四并随时。五会沙弥,三下。六会优婆塞,二下。七呼私儿,一下。)共为十二种时间。(见《大正藏》第四十卷,一八六页。)打犍稚底用意,据《百丈清规》(卷八)说,是昏息,肃教令,导幽滞,与和神人。又《行事钞》(下四)有无常磬,谓临终时,打钟鸣磬,引将死者发生善念惟长惟久,以事尽为期。又击磬时间和击者,依《百丈清规》(卷八)说:“大殿早暮,住持知事行香时,大众看诵经咒时,直殿者鸣之;唱夜时,维那鸣之;行者披荆时,作梵暗黎鸣之。小手磬,常司行者常随身,遇众讽诵鸣之,为起上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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